“衖”字音义演变小考

2019-06-05 01:16张翼
现代语文 2019年3期
关键词:小巷

张翼

摘  要:今天一些大型字书或辞书如《汉语大字典》和《汉语大词典》中,“衖”字收有“lòng”一读,释义同“弄”,义为“小巷”。查考古代注疏材料可知,唐代以前“衖”字一直被看作“巷”的异体字,没有例外。至晚从元代开始“衖”字在“小巷”这一意义上取得了“弄”字(卢贡切)的读音,并被当做“弄”字使用,明清两代这种用例非常多见。“衖”取得了与之同义的“弄”字的读音,应当看做是一种“训读”。而这种“训读”产生的原因主要有三点:“衖”字使用较少;“衖”字的声符“共”与“弄”音近;分担“弄”字的语义负担。

关键词: 衖;弄;训读

《汉语大字典》“衖”字收有两个音项:(一)xiàng(《广韵》胡绛切),释义:同“巷”,胡同;(二)lòng(《元经世大典》注音弄),释义:南方呼小巷为弄,字也作“衖”。《汉语大词典》的处理是:“衖,xiàng,或读lòng”,释义略同《汉语大字典》。《王力古汉语字典》未收“lòng”一音。衖读作“lòng”当属训读,胡续发(2005)已指出这一点[1],本文进一步加以证明。

一、唐代以前“衖”字的音义

巷,《说文》作“”,“里中道也,从、共,言在邑中所共”。篆文从“”,省作“?”。“?”又省作“巷”,即今日通用之字形。“”或“?”所从之“”或“邑”是形符,没有异议;所从之“共”,究竟是声符还是义符,学界颇有争议。许慎认为是形符,那么“巷”属于会意字。段玉裁认为“共亦声”,《广雅·释宮》王念孙疏证认为“衖之言共也”,都认为是会意兼形声字。《字源》认为“共”是声符,则视作形声字[2]。无论“共”属声符还是义符,“衖”字都应该是在“”或“?”字的基础上替换义符而形成的异体字,以义符“行”代替“”或“邑”能使衖字的意义更显豁。

下面我们不妨考察一下主要字书、韵书中衖、巷、弄的注音释义,具体如表1所示:

从表1可以看出,各种权威字书和韵书无一例外地把“衖”看成“巷”的异体。

从历代注疏来看,唐代以前的注家也都将“衖”视作“巷”的异体或古体字。

《易·睽》:“遇主于巷。”陆德明《经典释文》:“户绛反。《说文》云‘里中道也,《广雅》云‘居也,《字书》作衖。”

《尔雅》有“衖”无“巷”,凡两见。一见于《尔雅·释宫》:“宫中衖谓之壸。”郭璞注:“巷,閤间道。”邢昺疏引孙炎曰:“巷,舍间道也。”邵晋涵《正义》:“衖,即巷也。”二见于《尔雅·释宫》:“衖门谓之闳。”《释文》:“衖,户绛反。《广雅》云‘道也,《声类》犹以为巷字。”可见,《尔雅》中的“衖”就是“巷”,两字无别。

《广雅》亦有“衖”无“巷”,凡三见。一见于《释诂》:“闾、衖,凥也。”二见于《释宫》:“阎谓之衖。”王念孙《疏证》:“衖与巷同……《荀子·儒效》篇:‘隐于穷阎陋屋,《韩诗外传》作‘隐居穷巷陋室,是阎即巷也。”三见于《释宫》:“衖,道也。”《疏证》:“衖与巷同。”

以上几个“衖”字,隋代曹宪的《博雅音》都没有为其注音。不过,根据《广雅》对“衖”的释义可知,它不可能代表“弄”一词,因为《释诂》和《释宫》中“衖”字的意义是“弄”所不具备的。《释诂》“闾、衖,凥也”中的“衖”,是“里坊街区”的意思。《疏证》:“《庄子·让王》篇:‘颜阖守陋闾,苴布之衣而自饭牛。‘陋闾即《论语》所谓‘陋巷,故《广雅》‘闾‘衖同训为居也。”王引之《经义述闻》引王念孙云:“古谓里中道为巷,亦谓所居之宅为巷……《论语·雍也》篇‘在陋巷,陋巷谓隘狭居……即《儒行》所云‘一亩之宫,环堵之室也……《史记·陈丞相世家》曰‘家乃负郭穷巷,以獘席为门,则巷为所居之宅又明矣。今之说《论语》者以陋巷为街巷之巷,非也。”王氏父子认为陋巷之“巷”不指“街巷”,是非常精辟的见解;但将“巷”释为“所居之宅”,可能不是那么准确。“巷(衖)”指的应当是一片里坊街区,而不是单栋的住宅。“陋巷”“穷巷”实际上就是贫民聚居之地。

古代实行里坊制,里巷皆有门,称为“闾”。《说文·门部》:“闾,里门也。”《周礼·地官·乡大夫》:“國有大故,则令民各守其闾,以待政令。”孙诒让《周礼正义》:“闾中有巷,巷首则有门。”因此,“闾”可代指里坊街区。《广雅·释宫》:“闾,里也。”《楚辞·九叹·思古》:“违郢都之旧闾兮。”王逸注:“闾,里也”。《庄子·列御寇》:“夫处穷阨巷,困窘织屦。”类似的平行引申例子还有“阎”。《说文·门部》:“阎,里中门也。”“阎”也可代指街区。《荀子·儒效》:“虽隐于穷阎陋屋,人莫不贵之。”《文选·曹冏〈六代论〉》:“宗室窜于闾阎。”刘良注:“邑里之谓也。”巷是“里中道”,亦可代指街区。就此意义而言,“巷”与“闾”为同义词。《礼记·祭义》:“而弟达乎州巷矣。”郑玄注:“巷,犹闾也。”因此,《广雅》“闾”“衖”可同训为“凥”,又能以“衖”训“阎”。三字都表示“里坊街区”,这是表示“小巷”的“弄”字所不具备的用法。归结起来说,《广雅》中的“衖”字表示的都是{巷(胡绛切)}一词。

唐代慧琳《一切经音义》卷四:“街巷……下学降反。《毛诗传》:‘里间道也,《韵英》:‘小街也。或作衖,皆古字也,今省为巷也。”卷九:“街巷,下作衖,同,胡绛反。《三苍》:‘街交道也衖,里中别道。”卷三十二:“衢巷,下胡绛反,《毛诗传》云:‘巷,里涂也。又曰:‘巷,门外也。郑注《礼记》云:‘巷犹闾也。《说文》:‘巷,里中道也。或作衖,从行,共声;或作。三字同用也。”也以“衖”“巷”为同字同词。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在唐代以前,“衖”是“巷”的异体或古字,应无异议。

二、“弄”与“衖”字的关系

“弄”的本义是“玩也”(《说文》),用该字来表示“小巷”应属假借用法。一般认为,文献中最早表示“小巷”义的{弄(卢贡切)},出自《南史·齐本纪下》:“出西弄,遇弒”。但是“西弄”中的“弄”究竟是指“小巷”还是指宫殿的“过道屋”,古代学者的看法并不一致。有学者认为该句中的“弄”是“?”的借字,如朱熹《资治通鉴纲目》卷二十八:“今按:丁度《集韵》‘弄,厦也,亦作?,今人谓小巷及过道屋为弄,疑即江左相传之语也。”明代严衍《资治通鉴补》:“此延德殿之西弄也,丁度《集韵》曰:‘弄,厦也,屏也,亦作?。”朱熹指出,宋代口语(至少是他的方言)中还将“过道屋”称作“弄”,因此,该句中的“弄”是否指小巷还需要进一步研。不过,“过道屋”一义应当与“小巷”义有关,很有可能“小巷”义是从“过道屋”引申而来。

胡续发(2005)指出,唐代未见表示“小巷”的“弄”字用例,唯引宋人编修的《新唐书》中的两条材料[1]:

《新唐书·程元振传》:虏扣便桥……焚闾弄,萧然为空。

《新唐书·黄巢传》:自禄山陷长安……吐蕃所燔,唯衢弄庐舍。

这两例引文不确,据中华书局点校本《新唐书》,两处“弄”皆作“衖”。“闾巷”一词典籍中多见,始见于上古,后代沿用不绝。如《战国策·秦策一》:“卖仆售乎闾巷者,良仆妾也;出妇嫁乡曲者,良妇也。”白居易《挽歌词》:“晨光照闾巷,轜车俨欲行。”“衢巷”亦然。如《西京杂记》卷二:“高帝既作新丰,并移旧社,衢巷栋宇,物色惟旧。”《新唐书·张说传》:“排斥居人,蓬宿草次,风雨暴至,不知庇托,孤惸老病,流转衢巷。”而由{弄(卢贡切)}构成的“闾弄”“衢弄”在古籍中却难觅踪影,可见,《新唐书》中这两个例证并非确证。

实际上,唐代已经有比较可靠的材料证明当时表示“小巷”义的“弄”已经出现。目前可以确定的有下面这条材料:

《唐律疏议》卷二十六《杂律》“无故于城内街巷走车马”条,《疏议》:“有人于城内街衢巷衖之所,若人众之中,众谓三人以上,无要速事故走车马者,笞五十。”

这条材料可以说明以下问题:

1.本条中“街衢巷衖”并列连用,是对律文中“街巷”一词的释义,因此,衖字只能代表{弄(卢贡切)}一词,不可能表示{巷(胡绛切)},否则原文就成为“街衢巷巷”,古人行文绝不如此。《唐律疏议》的疏议部分大概完成于开元年间。刘俊文(1996)认为:“唐律疏议撰于永徽,其所疏释的律条基本上定于贞观,而律疏的部分内容和文字又是永徽以后直至开元间多次修改的产物。”[3]岳纯之(2013)也认为:“开元二十五年(737年)之后,唐代律疏基本定型。尽管后来尤其唐朝灭亡之后,还有过一些变化,但大体仍是因袭开元时期调整修订过的律疏,传世的《唐律疏议》因而也可以说就是开元二十五年律疏。”[4]此外,成书于宋太祖建隆四年(963)的《宋刑统》中的律文,基本上取材于唐律律文和律疏[5]。该书卷二十六中也有完全相同的一段文字,可以肯定抄自《唐律疏议》,这也说明这段内容应当完成于唐代。因此,可以证明唐代已出现表示小巷的{弄(卢贡切)}。

2.用“衖”字记录{弄(卢贡切)}一词,有学者认为始于元代,清翟灏《通俗编》卷二十四:“元《经世大典》有所谓‘火衖者,注云‘衖音弄,盖今音乃自元起。”上引《唐律疏议》和《宋刑统》虽均以“衖”代表“弄”字,但二书今存最早版本的刊写时代均在唐代之后。一般认为,今存《唐律疏议》的最早版本是《四部丛刊》三编所收上海涵芬楼影印滂喜斋藏宋刊本①。而《宋刑统》现存最早的版本是天一阁所藏明抄本,日人任井田升认为:“天一阁本除传写的脱误,可认为是保留了建隆之旧。”[5]综合这些材料来看,用“衖”字记录{弄(卢贡切)}应当不会晚于元代,甚至可能更早。

既然《唐律疏議》中“巷衖”已经连用,这就说明成书时“巷”与“弄”必然是两个不同的词。那么,{弄(卢贡切)}一词究竟是从何而来?它和“(衖)巷”又有什么关系呢?关于{弄(卢贡切)}一词的来源,学界有不同的看法。

第一种看法是“弄”和“巷”为同源词。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十七史言弄者,皆即巷字,语言之异也。今江苏俗尚云弄。”当代一些学者将巷的上古声音构拟为“*gl-”[6]或“*gr-”,如郑张尚芳将“巷”的上古音构拟为“*groongs”(对应于藏语grong村镇,缅文krongh路),后分化出“弄*roongs”[7][8]。

第二种看法是“弄”与“胡同”同源,胡同二字相切为弄,或“弄”字讹为胡同。明清两代许多学者持此看法。如明谢肇淛《五杂组》:“闽中方言家中小巷谓之弄,《南史》东昏侯遇弑于西弄,弄即巷也。元《经世大典》谓之火弄,今京师讹为胡同。”明杨慎《升庵集》:“今之巷道名为胡洞,字书不载,或作衙衕,又作?,皆无据也。《南齐书》萧鸾弑其君昭于西弄,注:‘弄巷也,南方曰弄,北方曰?。弄之反切为?也,盖方言耳。”清杭世骏《订讹类编》“胡衕”条:“京师巷称胡衕,其义不典。按《南史》东昏侯被弑西弄,弄乃宫中别巷,即今衖字……元《经世大典》谓之火弄,恐北音误仄为平,因呼胡衕也。”也有学者认为巷、弄、胡同都同出一源的,如顾炎武《音学五书》:“《楚辞》巷字一作衖,《汉司隶校尉鲁峻碑》文:‘以公事去官,休神家衖。今京师人谓巷为胡衕,乃二合之音……《南齐书》‘萧鸾弑其君于西弄,注:‘弄,巷也。南方曰弄,北曰胡?。弄者,盖衖字之转音耳,今江南人犹谓之弄。”

第三种看法认为“弄”是百越语底层词。胡续发认为,弄字主要出现于吴闽方言、广西平话里,与壮语中表示“巷子”“巷道”的“luengq”是同源词,与表示“山中平地”的“?(rungh)”也是同源词。现代吴闽方言里流行的“弄”实际上是来自百越的借词[1]。

上述说法都有一定的假说成分,尚不足以成为定谳。因此,代表“小巷”义的{弄(卢贡切)}为何来历,仍无法确考。据笔者推测,有可能是本来有音无字,后假借汉字“弄”而流传至今。不过,无论“弄”的来源是什么,从《唐律疏议》的文句来看,从唐代开始“巷”和“弄”已经成为两个不同的词,否则两个词就不可能并列连用。因此,唐代以后人们用“衖”记录{弄(卢贡切)}一词应当看作是一种训读。

三、明代以后“衖”字的用法

明代以后,“衖”字被用来记录{弄(卢贡切)},渐成风气。许多字书、韵书和时人的笔记都能反映这种用字习惯。如《正字通·行部》:“衖,同巷,通作弄。《三苍》云:‘街,交道也;衖,宫中别道也。”《正字通·廾部》:“弄,卢贡切,龙去声……又巷也,与衖同。”明陈仁锡《国朝诗余》卷五载王世贞《玉蝴蝶·拟艳》:“记得秋娘,家住皋桥西弄。”注:“皋桥在闾门内,汉皋伯通所居。弄,小巷也,今作衖。”清杭世骏《订讹类编》“胡衕”条:“弄,乃宫中别巷,即今衖字。”清宝鋆《文靖公诗钞》卷二《追忆杭城风景宛在目前作杭州竹枝词十二首》:“杭城壮丽写难工,衖巷蝉连曲折通。”注:“杭人胡衕多呼为衖。”此处,衖、巷连用,“衖”多用为“弄”字。清冯桂芬《(同治)苏州府志》:“梵门桥巷,巷今称衖”,“东西石皮衖,带城桥东南,旧名巷”,也可见出衖、巷之间的区别②。

同时,吴方言中常用的“弄堂”一词,也常写作“衖堂”。明冯梦龙辑《山歌》卷一《扯布裙》:“姐在衖堂走一遭。”清华广生辑《白雪遗音》卷四南词《玉蜻蜓》:“衖堂走过无躭搁,举手除闩门就开。”清梁绍壬《两般秋雨盦随笔》卷一“衖堂”条:“今堂屋边小径俗呼衖堂,应是弄唐之讹,宫中路曰弄,庙中路曰唐,字盖本此。”按吴方言中没有“巷堂”这种说法,所以这里的“衖堂”指的应该是“弄堂”。

不过,明清时的很多学者并不认可这种用字法。许多字典中,“衖”字不收卢贡切一音,如《康熙字典》即是如此。明钱希言《戏瑕》卷一“弄”条:“或以衖字当弄字者,恐误。衖即巷字,《楚辞》‘家衖,家巷也。”明岳元声《方言据》“弄”条:“巷谓之弄,按《南史》萧谌接郁林王岀,至延德殿西弄,弑之。弄,宫中小巷也……或云衖字,非也。衖音哄。”翟灏《通俗编》:“《霏雪录》:俗呼屋中别道为衖,本当作弄。《集韵》:‘弄,厦也。《南史》‘萧谌接郁林王出,至延德西弄,弑之。即今所云衖者。按《尔雅》‘衖门谓之闳,《博雅》‘阎谓之衖,《楚辞》‘五子用失乎家衖。《说文》变体作,训云‘里中道。衖实古字,非俗书,特其音义皆与巷通,为与今别耳。”这些学者根据古注,认为“衖”字原本是“巷”字的古字或异体,是有道理的。

更有甚者,还有人将“巷”字也训读为“弄”。清胡文英《诗经逢原》卷四:“子之丰兮,俟我乎巷兮”,注:“音弄,同衖”。胡文英之所以把“巷”字训读为“弄”,大概是想和下文“悔予不送兮”叶韵。此外,胡文英是江苏武进(今常州)人,“弄”是吴方言中的常用词,这大概也是他会将“巷”读为“弄”的原因之一。

四、结语

从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在唐代以前,“衖”字代表的是{巷(胡绛切)}一词,没有例外。唐代开始,表示“小巷”义的{弄(卢贡切)}一词开始登上历史舞台,而且可以与{巷(胡绛切)}并列连用,表明{弄(卢贡切)}与{巷(胡绛切)}在语言使用者心目中已经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词(无论两者是否有同源关系)。大约宋元之际(可能更早),人们开始用“衖”这个字形记录与之同义的{弄(卢贡切)}一词,这应当看成是一种训读。

“训读”现象指的是没有通假关系的两个字代表的词在同义或近义的情况下,其中一个字取得另一字的读音的现象。裘锡圭先生《文字学概要》称之为“同义换读”,他指出,同义换读跟“假借”和“形借(同形字)”一样,都是一种文字借用现象[9]。孙玉文师《训读举例》认为,训读产生的前提条件是“意义相同或相近”[10]。{弄(盧贡切)}与{巷(胡绛切)}两词属近义词,这是训读产生的必要条件。

人们之所以会用“衖”而不是别的字来表示{弄(卢贡切)}一词,可能还有以下原因。从词的角度来看,在南方口语中,{弄(卢贡切)}一词逐渐替代了{巷(胡绛切)},上引《(同治)苏州府志》可证,今天吴方言中“弄”是常用词,但是几乎不用“巷”。从字的角度来看,首先“巷”字通用较广,其音义为人所熟知,不容易变化(当然“巷”字也有少数被训读为“弄”的用例,但远不如“衖”字普遍),而“衖”字使用较少,容易“旧瓶装新酒”。第二,“衖”字的结构比“巷”字和“弄”字显豁,其声符“共”与“弄”音近,其义符“行”比“巷”和“弄”能更好地表示“小巷”义。第三,“弄”表示“小巷”本身是一个假借字,其本义“玩”与“小巷”之“弄”无关,而且口语中“弄”还是个常用词。因此,采用“衖”字来记录可能还有分担“弄”字语义负担的目的。出于以上原因,人们才慢慢选用“衖”字来记录口语中的{弄(卢贡切)}一词。

《汉语大词典》的注音“衖,xiàng,或读lòng”,容易让人误以为古代典籍中所有的“衖”都可以自由换读,实际情况并非如此。通过上文的分析可知,“衖”字记录{弄(卢贡切)}一词是有时代性的,最初大约产生于宋元之际(也许可以上溯到唐代),流行于明清两代。因此,唐代以前典籍中的“衖”字不能读成“弄”。即使是明清两代,典籍中的“衖”字或是记录{弄(卢贡切)}或是记录{巷(胡绛切)},不会同时记录这两个词,因此,也并非可以随意换读,比如“衖堂”一词中的“衖”就不能读成“巷”。理想的方式是像《汉语大字典》那样,处理为两个音项,分别交代读音来源及应用时代,这样才不至于张冠李戴。

参考文献:

[1]胡续发.“弄堂”考[J].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综合版),2005,(3).

[2]李学勤.字源[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3.

[3]刘俊文.唐律疏议笺解[M].北京:中华书局,1996.

[4][唐]长孙无忌等.唐律疏议[M].岳纯之点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5]张伯元.法律文献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

[6]任继昉.汉语语源学[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2.

[7]郑张尚芳.汉语的同源异形词和异源共形词[A].侯占虎主编.汉语词源研究(第1辑)[C].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2001.

[8]郑张尚芳.汉语与亲属语言比较的方法问题[J].南开语言学刊,2003,(1).

[9]裘锡圭.文字学概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10]孙玉文.训读举例[A].华学诚主编.文献语言学(第一辑)[C].北京:中华书局,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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