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意象研究

2019-06-06 04:19叶梦琦
青年文学家 2019年12期
关键词:大观园意象

摘  要:作为“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大观园引得无数人的痴迷。关于《红楼梦》中“大观园”的研究早已数不胜数,旧红学时代,无论脂砚斋也好,“索引派”也罢,大都认为大观园是真实存在的某一个园子。直到二知道人提出了相反的看法,认识到“大观园”的理想性,并创造性的与“桃花源”作比较,为后世研究大观园开辟了一个新的天地。到了新红学时期,越来越多的学者意识到,《红楼梦》虽是以真实事件为蓝本,但毕竟是一部小说,其中的人、事和地点也更多的是象征意义。大观园作为故事的主要发生地,它的审美意象与故事的叙述和艺术构思有着深度契合。

关键词:大观园;意象;太虚幻境;花园意象;家族兴衰

作者简介:叶梦琦(1994-),女,汉族,江苏徐州人,江苏师范大学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清代词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12-0-02

一、大观园与太虚幻境

(一)意象化的园林——大观园

《红楼梦》不仅塑造了无数经典的人物形象,更是建立了一座有着丰富文化蕴涵的大观园。曹雪芹在大观园中寄托了他的人生哲理和精神依托,又发挥他独特的审美创意,从园林布局到建筑风格,无不透露大观园的独到意蕴。大观园的环境描写以及人物的性格、情感和命运都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从而达到了意与境、意与象的完美结合。

“意象”一词在中国的起源也很早,《周易·系辞》中就已经有“观物取象”“立象以尽意”之说。何谓“意象”?“意”即内在抽象的心意,“象”即外在的具体表象,是其外观上的审美意义。意象并非意与象的简单相加,而是二者的有机结合,意与象的交融凝聚了作者对物象的识别与选择,以及和“意”对应的审美联想。说得通俗点,意象就是情景交融,寓情于景的一种艺术表现手法,作者不直接对物体美作具体阐述,而是让读者从美的效果上去感受它。《红楼梦》的思想价值和审美价值都可谓是登峰造极,其中意象之丰富与变幻莫测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且不论那花意象、水意象、月意象、镜意象,单想想那“黛玉葬花”、“杨妃戏蝶”、“湘云醉芍”和“晴雯撕扇”,都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面。正所谓“立象以尽意”,先要有“象”,才能从中体会出“意”。

对于大观园的外在之“象”有两处重点描写:一是大观园初成,贾政带领宝玉与众人为其题匾额对联时所走的曲径小道;二是贵妃省亲之日,凤辇所走的大勇路。但如想观其细微景观,当属第一条路线:从外看,正门五间,门窗上全都雕刻时新花样,水墨白粉墙,虎皮白石阶,“自成纹理,不落富丽俗套”。一入门便见羊肠小径微露,顺着小路走去,进入石洞,只见“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出亭过池,便是曲折游廊,石子甬路上有三间小房舍,“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的床几椅案”,从房中出去就是后园,院墙下开有一隙,一方清泉从中流出,从竹林下盘旋而出。出了庄园就见有一青山阻隔,绕过山坡“穿花度柳,托石依泉”,只听得水声潺潺。着整个游览过程里,我们不仅领略了建筑布局的精妙,更有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视觉感受。

前文说道,意象就是情景交融的艺术表现手法,只是这里的“情”与“景”都并非原有的自然状态,而是经过了作者的提炼。曹雪芹就没有把大观园单单作为人物活动的自然场所来写,而是将人物的情感、性格和命运与大观园结合在一起。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当然还是贾宝玉的“怡红院”,与林黛玉的“潇湘馆”。这怡红院“粉垣环护,绿柳周垂”,就连院中的那一株海棠都叫“女儿棠”。第十八回中,贾宝玉为怡红院做了一首诗:

深庭长日静,两两出婵娟。绿蜡春犹卷,红妆夜未眠。凭栏垂绛袖,倚石护清烟。对立东风里,主人应解怜。[1]P127

可见这怡红院的主人应是个懂得怜香惜玉之人,突出了这院子异于别处的特点。在这里,人、院子、植物是融为一体的,宝玉的性格特征完全融入到这景色之中了。作者这么安排显然是有特殊用意的,贾宝玉的性格是尊重女性、爱护女性的,他认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他一见到男人就觉得他们臭气逼人,而见到女儿则觉得清爽。在他的观念里,那些男子只会玷污了女儿们的清白,那么同样作为男子的贾宝玉,为何能有资格和众姊妹同住在大观园中呢?首先我们应该先知道,何谓“怡红”?所谓“怡”,就是取悦的意思,“红”当然就是指园中的众女儿们,那么“怡红”自然就是取悦女儿们,让她们开心地生活,做她们的护花使者。显然,在整个贾府就只有宝玉有这样的资格。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贾宝玉是博爱的,上到姑娘下到丫鬟,在他的眼中都是白璧無瑕、值得人去爱护疼惜的,因此在丫头们面前从来没有少爷架子。甚至他会为平儿打抱不平,伺候平儿理妆;撕扇子只为博得晴雯一笑,在她死后还为她写下恸哭天地的《芙蓉女儿诔》……凡此种种,试问贾府中的其他男子能做到吗?所以,“怡红院”的主人只能是贾宝玉。

相较于怡红院,潇湘馆似乎更加深刻地体现了环境与人物情感、性格、命运的和谐统一的程度,让我们从大观园的外象体会到了深层次的意义,让我们认识到大观园不仅仅是一个汇聚南北园林特色,结合皇家园林之大气与江南水乡之秀气于一体的建筑精品,也不仅仅是一个流光溢彩、纸醉金迷的“女儿国”。它更是林黛玉吟唱着“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那一方埋香之地。春风吹过,群芳飘零,谁也逃不掉命运的悲剧,这便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群芳碎。

由此可见,大观园作为一个整体,也是意与象的完美融合。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故事发生的主要场所,也是包含着作者理想的“人间天堂”,更象征了贾府由盛转衰的必然趋势,真正达到了“立象以尽意”。所以说,大观园是一个“意象化的园林”。

(二)人间的“太虚幻境”

《红楼梦》第五回被称为全书之纲要,这一回的主要内容又是宝玉所做的“太虚幻境”之梦,曹雪芹运用了隐喻和象征的手法,使得这一梦境成为理解全书思想内容的关键。太虚幻境既是中国古典文学中常出现的梦境与仙境的完美结合,也展示了一个理想的女性世界,充满了奇幻色彩。

但《红楼梦》中的梦境,只有在象征意义上才具有现实性,这种现实性就表现在太虚幻境与大观园的相对相生:太虚幻境是大观园的理想投影,而大观园则是太虚幻境的人间投影。大观园早在建成之前就已出现在宝玉梦中的“太虚幻境”了,太虚幻境也在一定程度上是大观园的模式图。十七回贾政与宝玉等人游园,宝玉看到正殿门前时“心中忽有所动,寻思起来,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一般” [1]P118面对这一反应我们就要猜想,这大观园是否正是宝玉梦见过的太虚幻境呢?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就环境而言,太虚幻境“朱栏玉砌,绿树清溪,真是人迹不逢,飞尘罕到” [1]P31是个绝妙去处,贾宝玉看了都说愿意在此过一生,哪怕“失了家也愿意”。大观园也是一带清流盘旋竹下而出,“穿花度柳,托石依泉”仿佛人间仙境。另外,省亲别墅之称也是元妃后改的,原先题的是“天仙宝境”,这又一次暗示了大观园与太虚幻境在外观上的相似。

不仅外表一样,而且大观园与太虚幻境同样都是一个弥漫着悲惨气息的女儿国。还记得宝玉入梦之前在秦可卿房内看到的 “宋学士秦太虚”所写的一副对联,秦观的词是专“主情致”,由此再联系太虚幻境中又多次提到了“情”,比如:“孽海情天”“痴情司”“谁为情种”,警幻仙姑教授宝玉“云雨之事”,以及诗词曲画样样都透露出悲的色彩,这些都与秦词风格吻合。因此,曹雪芹将秦观的对联放于秦可卿的房间,就是为了让宝玉看到,进而入太虚、感悲情。同样的,大观园也与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是宝黛那种心灵相通的纯洁爱情,还是贾琏、贾蓉之辈充满欲望的肮脏情感,无一不是悲剧结局。在大观园建成之时,园中的道士沙弥全都换成了道姑和尼姑,元妃省亲之后不忍园子就这么荒废,于是下旨让众姐妹住进去,自此,大观园就实实在在的成了一个“女儿国”。虽然园中也有贾宝玉这个男人,但是因为他“女儿似水”的观念,以及他身上独有的女儿之气,也让他在大观园中不像个异类一样的存在。

大观园里的女子各个钟灵毓秀、才貌双全,每天吟诗作对、谈情说爱,享受生活,无拘无束,十分和谐快活。同样,太虚幻境也是一个女儿之境,众仙姑以姐妹相称,也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就连大观园中年演奏《乞巧》、《离魂》、《仙缘》的十二个小女伶,都对应了太虚幻境中演奏《红楼梦》曲的十二个舞女。但好景不长,大观园中的女儿们命运是悲惨的,她们要么冤死、要么远嫁、要么被逐、要么出家……霎时间,昔日的“温柔富贵乡”变得满目凄凉,就像是一场美梦被惊醒,瞬间烟消云散。即便是奢侈繁华的太虚幻境,也终究难掩悲剧气氛。那令人害怕的迷津以及捉人的海鬼夜叉,简直是扑朔迷离,让人捉摸不透。作者借这一梦境,不仅交代了大观园女性的悲剧命运,也构筑了整部书的悲剧氛围。借宝玉之眼,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完全不同于现实的理想家园。一入门的对联上就明确点出“堪叹古今情不尽”“可怜风月债难酬”;诸司命名,不是“痴情”就是“结怨”,要么就是“朝啼”“暮哭”;更有金陵十二钗的命运之册。

在情与道的矛盾对立方面,二者也有着相同之处。大观园本是一个展示女儿才情与价值理想的地方,但这其中也有沾染须眉浊物气味的宝钗、袭人等,总是劝说宝玉要饱读“圣人之书”、寻求“仕途經济”。然而对这些,贾宝玉很是反感,都会直接斥为“混账话”。“太虚幻境”也本是一个主情的世界,但我们仍旧可以看到警幻仙姑受宁荣二公的嘱托,前来规劝宝玉“改悟前情”。对此,作者虽没有写贾宝玉的直接驳斥,但他最终还是误入“迷津”,以实际行动在“情”与“道”之间做出了选择。由此可见,在文本所要传达的悲剧性与“情”“道”矛盾方面,大观园和太虚幻境也是一致的。虽说大观园就是太虚幻境的人间影像,二者都寄托了作者的理想,但曹雪芹还是清醒地看到了这种理想是不可能在那个时期得以实现,故用“太虚”来象征大观园,突出它的“虚幻如梦”,正如有的学者所说的那样:

无论大观园在曹雪芹笔下,如何生动,如何精雕细琢,终究是空中楼阁纸上园林。[2]P2

大观园与太虚幻境是曹雪芹建立的《红楼梦》的两个世界,它们彼此之间既有相同也有不同,虚虚实实间向我们展现一个美好世界的破灭,向我们诉说理想终究无法成为现实的无奈之感。

大观园是一个意象化的园林,是一个有生命的园林。它不仅仅是一个供少爷小姐们游玩的园子,更是宝黛爱情的伊甸园,只有在大观园里,这些少男少女才能充分释放天性;它还是整个贾氏家族的缩影,大观园的建立、繁华到荒废,象征着贾家由盛转衰的全过程。大观园对于作者而言,是他理想的寄托之所,大观园里人或景也都只是他人生经历的外化。由此可见,大观园作为一个整体意象,对于《红楼梦》的艺术成就也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注释:

[1]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北京:中华书局,2005:1-942.

[2]路皓,袁庚申.《红楼梦》“太虚幻境”的隐喻意义[J]. 大家,2010,12:15-16.

[3]邓华. 红楼一梦析——谈“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中的人物和梦境[J]. 邵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1,01:51-53.

[4]陈文新,杨春艳. 从后花园到大观园:两种恋爱空间、恋爱形态之比较[J]. 黑龙江社会科学,2008,01:98-104+4.

[5]王晓洁. 潇湘馆与林黛玉[D].中国艺术研究院,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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