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不速之客

陈冠学

我时时不期然被阳光乍然感动。人在和煦的阳光中，有如鱼在水中。

梭罗曾经发現自己的头影带着光圈而被感动，我没有过这种经验，或许有过，但搜索记忆，似未有这样的存档。倒是偶然发现头上戴着半边阳光，感动得令我差点儿跳起来。新屋里满是书橱，距窗四五尺，有一座白色、瘦长的小书橱，侧面顶端挂着一面镜子。

你静静地坐在屋子里，就有三位奇特的访客破门而入：清风、鸟音以及阳光。不论你的屋子是朝南还是朝北，或朝东还是朝西，阳光总会照进屋子里来。如果你有南、东、西三面窗，它必定天天照人，除非云遮住了它。我的屋子，不论新屋还是旧屋都朝南，因此阳光格外多，它进屋来可是日常事。你在客厅里坐着，或是你根本不在客厅，它就悄悄坐到客椅上来了。你要是仔细听，会听见它跟你打招呼：“今儿个，天气可真不错啊！”

你再仔细听，它会关心地问你：“你那盆花难道经得起我晒吗？”

“当然，那是洋水仙，经不起您晒。”

于是你得将洋水仙移走。而后你仿佛又听见它说： “你整天待在屋子里不出去，难道不闷吗？就是你不出去，我才进来探望你的呀！”

这似乎是它的说辞。多半时候，它是静静地在一张客椅上坐一会儿，又换另一张坐，把屋里映得静透，而后悄悄地出去。

新屋的内壁依我的设计涂以浅乳白色，半尺壁脚和窗框是鼠灰色，显得格外素净。每天九点时分，一入新屋，我总被那柔美的色泽感动得一颗心都要涣然融化。那是由最适当的斜度、最适当的亮度的阳光入屋来造成的光效，是居家最美的明光，世上不会有第二家有这么美的光效了，更何况屋外四周树木扶疏掩映，还透着几分绿光！

（魏迅  摘自《访草》中信出版社   图/乐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