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雅蓝:长生之色

2019-06-10 08:42潘沙
世界博览 2019年11期
关键词:玛雅壁画墨西哥

潘沙

在色彩光谱里,许多古老国度为蓝色冠名——埃及蓝、拜占庭蓝、玛雅蓝、普鲁士蓝,其中唯有玛雅蓝最接近澄澈天空,也唯有玛雅蓝为考古学家与科学家所钟爱。

不褪色的玛雅传奇

文艺复兴讽刺小说巨匠拉伯雷在《巨人传》里写道:“高康大的代表颜色是白色和蓝色,他父亲的意思,是要人们体会到这两种颜色是代表天上的快乐,因为在他看来,白色象征喜悦、愉快、舒适、自在,蓝色则象征天上的事物。” 借蓝色触接天空的不止有法国人,玛雅人亦是如此。他们的蓝,如同他们的神秘历史一样,不见首不见尾,在美洲画下短暂而绚烂的笔迹。

玛雅蓝声名鹊起,源于著名的《战斗壁画》,这幅壁画隐没于毗邻墨西哥特拉斯卡拉州的一处考古遗址,位于一面石灰墙上。画面里,手持长矛、黑曜石刀、圆盾的美洲虎战士与鸟族战士怒目圆睁,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人们惊异地发现,随着水浸风蚀,壁画大部分色彩漫漶不清,蓝色颜料却依旧清晰可辨。无独有偶,在危地马拉的伊克西姆遗址上,一幅玛雅战士肖像存留至今,在他身后背景里,玛雅蓝依旧光鲜。在墨西哥莫雷洛斯州的瓦兹特佩克修道院,一幅墙壁装饰画里的玛雅蓝也保存良好。在西班牙修士记录美洲风物的《佛罗伦萨抄本》里,一幅彩色插图描摹了月蚀成因,图画背景里的玛雅蓝令人想到静谧的天空……

这些图卷,拥有五个世纪至上千年历史,那一抹蓝色却并未留下岁月侵蚀的痕迹。自从1931年考古学家麦尔文在奇琴伊察遗址偶然让它重见天日并将之命名为“玛雅蓝”,不断涌现的蓝色唤起科学界的兴趣。人们渐渐发现,不褪色的玛雅蓝比看上去更为深邃,它不畏强酸强碱,连王水也不能使之失去色泽,250℃高温烧灼才能令其褪色,实在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优质颜料。

可惜的是,虽然在考古遗迹与殖民地遗址里可以看到玛雅蓝的旧影,将它“复活”的秘密,无人知晓。面对无处可寻的工艺,科学家只能寄希望于在湮没的历史中寻找灵感,而将玛雅蓝现身之处逐一锁定,就能勾勒出它在昔日的足迹。

玛雅蓝声名鹊起, 源于著名的《战斗壁画》。

 鉴定《格罗利尔古抄本》真伪的难题里,玛雅蓝立下奇功。

高贵的蓝,残酷的血

在玛雅蓝的名字尚不为人所知的19世纪末,美国人爱德华·汤普森就已沉浸于中美洲冒险。他痴迷于奇琴伊察圣井的传说,根据西班牙传教士兰达记载,玛雅人祭祀时会将活人投入井中,将他们“献给”神灵。为了追寻古老传说,汤普森买下了一座疑似古代废墟的庄园,调来挖泥机与抽水机日夜开工。

功夫不负有心人,数周之后,陆续有骸骨浮出水面,继而是各类金器、玉石。事后统计,井内共发掘42具骸骨,辅之以数目惊人的祭祀礼器,验证了几百年以来的传言。当年,汤普森还在圣井里发现了一个厚达14英尺的蓝色沉积层。待玛雅蓝进入科学界视线,人们幡然领悟,原来它是血腥残酷的活人祭祀的某种符号。

在玛雅人观念里,祭祀是为换取生命健康与粮食,血祭是常见的现象,男人割开耳朵或是刺穿胸膛与嘴唇,将鲜血涂抹在偶像身上。只有在粮食歉收严重之际,他们向雨神查克祈求风调雨顺,才会有大规模活人献祭。为了祭祀纯洁,被献祭之人要沐浴净身,还得提前斋戒禁欲,甚至不能吃盐和辣椒。在中美洲考古先驱莫莱的描述里,经由贸易获得的香料被剔成小块、饰有交叉的稻草被涂成蓝色,随献祭的心脏一道投入奇琴伊察圣井。近来的研究则表明,被献祭之人也被涂成蓝色,披上与天空同一色调的“高贵外衣”,尔后被剖开胸膛推入井中,这就解释了圣井里的玛雅蓝沉积层为何如此之厚。

玛雅玉石面具。

危地马拉北部丛林深处的玛雅序顿(Xultún)古城一处遗址壁画复原图。

在圣井谜底揭开之前,人们对于活人献祭观点不一,有人认为成为祭品是男性贵族或战士的光荣或是贵族战俘的归宿,也有人坚信受害者皆是未谙世事的处女。汤普森发掘的骸骨证明,两者皆有,只是他们的肉身早已消解在井底泥沙之中,仅有死前涂上的玛雅蓝漂浮在古文明的暗角。

奇琴伊察的最终陷落,也与吞吐着玛雅蓝的圣井息息相关。玛雅人的历史文献《奇兰·巴兰》里记载了一则故事,奇琴伊察以西的新兴城市玛雅潘之主塞尔,曾被投入圣井,却幸运逃脱。为了复仇,他诱使奇琴伊察国王服下春药,调戏邻国王后,塞尔趁乱夺取了奇琴伊察,圣井自此没落。

秘方消失,何人之过?

抛开有待考证的故事,玛雅潘取代奇琴伊察成为尤卡坦岛霸主,大约是在公元12世纪,玛雅蓝没有重复圣井的厄运,反而在美洲发扬光大。在玛雅诸部落并起的时代,玛雅潘得以脱颖而出,靠的是两样法宝,一是产自尤卡坦北部的盐,一是或许继承自奇琴伊察的玛雅蓝。

玛雅文明中晚期,贸易与征伐是部落的生命线。盐,与其他文明一样,既是生活必需品,又是操控鄰国的利器。而玛雅蓝则是玛雅潘与外部世界联系的纽带,14世纪阿兹特克人从尤卡坦购入此物,中美洲的两大文明日益交融。但无论在玛雅潘还是阿兹特克,玛雅蓝的主要用途不再是献祭,而是越发频繁地出现在壁画之中。

正如研究玛雅蓝多年的学者戈滕斯所言,玛雅蓝远不止是一种颜料,更是探寻玛雅文明的一条线索。由20世纪的考古成果观之,在玛雅贸易网的带动之下,玛雅蓝传播甚广,从中美洲的危地马拉到墨西哥中部皆有分布。在色彩谱系里,源自古巴的哈瓦那蓝与源自墨西哥瓦哈卡州的萨其拉蓝,都可以追溯到玛雅蓝。在阿兹特克文明的辐射范围,玛雅蓝的踪迹也寻常可见,尤其在阿兹特克部落的夙敌萨波特克人的领地。不过,在特奥蒂华坎和蒙特阿尔万等名城,玛雅蓝却似乎没有踪影,令人十分费解。

大航海时代,西班牙人用剑与十字架征服了美洲,玛雅蓝的“特权”随之易主。殖民地时代,即便宗教压迫长期存在,但传教士们却无力把天主教理论一股脑灌输到印第安人的灵魂里。妥协与宽容是两个大陆信仰交锋的产物,譬如墨西哥的瓜达卢佩圣母。玛雅蓝,作为一种欧洲古来无有的精妙技艺,自然也被接纳。16世纪,奥斯定、多明我与方济各三大修会的教堂壁画里都出现了玛雅蓝。整个殖民地时代,确信使用了玛雅蓝的壁画面积达到了400平方米。可是,1580年的一幅墨西哥壁画之后,玛雅蓝神秘销声匿迹,配制秘方莫名其妙地失传了。难以厘清的是,傳教士固然掌控了教堂壁画,但真正执笔的大多是印第安艺术家。欧洲人是否曾经获取了玛雅蓝的秘密,永远不得而知。

揭开“长生”之谜

寿祚绵长的玛雅蓝后继无人,对全世界而言是一件憾事,不乏有心人为之奔走。《颜色的故事》一书作者维多利亚·芬利为它辗转深入墨西哥瓦哈卡山谷,发现当地人只热衷于制作靛蓝。当她试探着询问天空之蓝的秘密,却得到了“别掺尿液”的诙谐答案。

不难联想,玛雅蓝与靛蓝是近亲,古代凯尔特人作战前,将靛蓝涂满身体,一如壁画里满身玛雅蓝的美洲虎和鸟族勇士。殖民者抵达美洲之后,将靛蓝草视为重要经济作物,期待推广种植以击溃印度贸易。然而,玛雅蓝有着靛蓝颜料不可比拟的稳定性,使两者产生差距的,正是美洲历史与现实的“土壤”。

上世纪50年代,借助X光透射与现代技术分析,科学家终于揭开玄机所在。在靛蓝之外,使玛雅蓝与众不同的,是黏土矿物坡缕石。1966年范·奥尔芬的研究登上权威期刊《科学》,他推断,靛蓝分子嵌合在坡缕石表面的槽沟里,从而形成稳定结构,使其在酸碱和高温环境下都能安然无恙。

受到激励的科学家随后提出,玛雅蓝长年保持光鲜的秘密在于科巴脂。这种天然树脂,在纳瓦特语里意为“香”,燃烧时冒出黑烟但也散发芳香。在玛雅祭祀里,如果某些大型动物的心脏无法被献祭,就会用科巴香料仿造一个心脏。玛雅蓝最初问世,或许就源自某次祭祀的巧合。

无论玛雅人如何与玛雅蓝“邂逅”,现代人已经破解了玛雅蓝的奥秘。范·奥尔芬提出了氧化染色、还原染色与固相合成三种现代制备方法,墨西哥科学家雷耶斯·巴莱里奥另辟蹊径,仿效美洲先民,寻找到一种复古方案——将野青树枝叶与坡缕石浸泡在水中发酵,去除枝叶加以搅拌,使之与空气充分接触,过滤后在适当温度烘焙,即可得到玛雅蓝。

近年,鉴定了《格罗利尔古抄本》真伪的难题里,玛雅蓝立下奇功。这一抄本,由收藏家在1971年购于墨西哥地摊,据传出自恰帕斯州的一个干燥岩洞。尽管人们叹服于玛雅象形文字的深奥,但质疑它是赝品的声音不绝于耳。2007年,抄本被送往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接受检测,在X光照射下,科学家惊喜地发现,抄本里使用的蓝色颜料里含有坡缕石,几乎可以确定玛雅蓝的存在。而自从16世纪玛雅蓝秘方消失后,直至1980年实验室才复原了它的合成方式。毋需多疑,《格罗利尔古抄本》不是近代人的造假“杰作”。在科学的催化剂下,玛雅蓝重获新生,寻觅到了现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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