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去拉萨

马雨彤

1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天边的红日渐渐地被地平线吞噬，黄昏的朦胧给人以莫名的怀旧感。拥挤忙碌的人群的影子漆黑一团，夹杂着主人们的汗水在地上翻滚扭动。此时此刻，黄昏的金黄和影子的漆黑，好似来自梵高的向日葵，美丽而绝望，张狂而萎靡。

云时静静地坐在车窗边，他的身边是他简单的行李。他静静地听着，想着火车的鸣笛将带着他去远方。

他要去拉萨，仗剑走天涯。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他也想年少轻狂，像那执剑的少年剑客。

2易消的残雪和少年的霜

云时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他登上火车的日子是他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

没有高考结束后的肆意狂欢，也没有十二年寒窗苦读终于解放的如释重负。他感觉很压抑，虽然他考得不错。

他蜷缩在床铺上，身体僵硬麻木，身下传来的柔软感却让他的心更加迷茫。他听着车轮与铁轨相撞击的声音，想着自己做出这般“离经叛道”的举动的理由。

他知道，年少轻狂只是一个借口，离家出走只是追梦和逃避的理由。

“学计算机，一定有出路。”父母说。

“我想选中文系。”他说。

少年的梦就这样被放逐在深海，永无归期。

“计算机是大势专业，学了就是铁饭碗。读中文系，你以后干什么去？”“写剧本？当编剧？你别做梦了！你能找到工作吗？”当时父母喷火的双眼和连珠炮般的轮番轰炸让云时猝不及防，他没想到父母会对他的梦想有这样大的意见。

云时默默地回到房间，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他关了灯，蜷在被子里，苦闷地看了一夜的天花板。浓重的黑暗鲸吞了他眼底的湿润，却放大了他另一个经年的愿望——他想孤身一人去拉萨，很想很想。

第二天，他立即用零花钱报了一个去拉萨的旅游团。他想去听最虔诚的梵唱，去看最冰清的雪莲，在那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寻一次涤荡灵魂的机会，实现一个梦想。

他悄悄地收拾好行李，留给父母的纸条孤零零地躺在桌上。

云时拉上车窗的窗帘，隔绝了窗外的残阳，然后闭上眼，听着车轮与铁轨相撞击的轰鸣。他有些泄气，埋藏在心中这么多年的上中文系的梦想就像冬日的残雪，太阳一出，便化成冰水，渗透进冷硬荒芜的土地。

但更让他泄气苦闷的，是他内心对父母之言的犹疑。毕竟，他也不想毕业之后没有工作。

他想成为一个大侠，或许不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至少，能顺心意而活，潇洒人间游。

自己真是空有一腔侠气。他如是想。

夜晚终于肆无忌惮地拉上帷幕，窗外之景渐渐模糊。车厢里的灯苍白无力，没有温度。少年的梦里结了霜，在这炽热又苦寒的六月。

3离天最近的地方

火车终于停了下来。两天一夜的漫长的旅程让云时感觉自己似乎已和车厢融为一体。他拎着背包，扭动着僵硬的脖子，和其他团员一同下了车。眼前的阳光让他有些惊讶。

这是午时的拉萨啊。天与地、蓝与白，纯澈得令人不忍踏足，寥廓得令人感到陌生，美丽得令人神思恍惚。所有的东西，都被毫不遮掩的炽烈日光镀上一层圣洁的金边。目之所及，经幡浮动，佛塔林立，梵唱不绝。

云时踮起脚尖，仿佛伸手就能触到蓝天白云。他看见阳光溢出指尖，如锋利的剑锋直指云边。站在拉萨的风里，他好像成了一个少年剑客。

这就是他曾无数次在图片上看到过、在梦里思慕过的拉萨啊。

不枉他耿耿于怀、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4在拉萨流浪

云时背着包，纯澈的阳光下，他的脸庞在一群中老年人里显得格外青涩。

这几天拉萨的风吹长了他下巴上的胡碴，使他看上去有些狼狈。不过云时觉得，这是拉萨的赠予。终于，他也像自己曾无数次幻想过的那样，开始在拉萨流浪。

他看过布达拉宫里浮雕檐饰的纹样，他透过大昭寺的桑烟弥漫看见随风浮动的经幡。他也曾在佛塔前叩拜三下，又三下，第一次轻轻地说出他最虔诚的梦想，他的中文梦。

他不信佛，却将满腹心事向佛诉说。

最后一天，他去了八角街，去了传说中的圣路。朝拜的藏民与游客中不乏拖着病体前来的人，云时看着他们脸上肃穆与庄重的神情，突然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会如此虔诚？

“苦难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绝望。”云时忽地想起自己曾在一篇拉萨游记上看到过的一句话。

信仰是支撑他们度过苦难的唯一支柱，犹如梦想之于自己吧。云时蓦然想起夜观繁星时的悸动，想起登上山巅山风轻拂面庞的自由，想起初入拉萨时心中的震撼与满足……他知道，这几日来他一直都知道，旅途中无人相伴、无人相语的孤寂，高原反应的痛苦，甚至过往十余年的一切挫折苦难，都在他浸润在拉萨的日光中时烟消云散了。就这样简单。

云时在拉萨的风里，任胡碴肆意生长，任自己的心，最后一次流浪。

他想，回乡，偕着自己的侠气将自己的梦想昭告天下，然后，战死沙场。

5不放弃的梦想

云时站在家门口，一身风霜。他曾以为自己不得不放弃梦想，从今往后得过且过。但如今，他感到分外轻松：“管他毕业之后能不能找到工作，我就是要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云時突然想起，他还没来得及去纳木错，去看那传说中的天湖。也罢，往后余生，那是另一个梦想。

他勾起唇角，骄傲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