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曲晓萍

2019-06-18 02:07孙戈
妇女之友 2019年5期
关键词:凌波同桌爸爸

孙戈

她叫曲晓萍,我叫左小平,六七十年代,叫小平(晓萍)的人很多,但曲晓萍是县长女儿,我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我俩一个班,坐过同桌。

想和曲晓萍同桌的男生挺多,有学习好的,有淘气的,有爱打架的,有个子矮的。每次排座,老师都把队伍拉到教室外,男女生按高矮各一排依次站好,她审视完,就一一对应地往教室里走,从后往前,自然落座。这个时候就有男生搞小动作,瞄着心仪的女生,前后窜动,找准机会,然后如愿以偿。心仪的女生要么长得好看,要么活泼可爱,要么学习好,要么有家庭地位。

有时候即便座位排定也未必是最终结果,老师还要微调。曲晓萍个高,但县长的女儿不能坐后两排,老师就装模作样地打量,调几个人,目的就是给曲晓萍调座腾出空间。有两次,老师都把她调到和我一桌。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串到我旁边,我特得意,但不敢声张。老师觉得我本分,学习好。要不是学习好,我早就挨揍了。

两个小平(晓萍)同桌本身就搞笑,还有同学搞怪。不管男生女生,常常有事没事喊小平(晓萍),我俩就同时抬头,或者都不理睬,大家就觉得好玩,都瞅我俩,曲晓萍有些脸红,我也是,就拉开点距离。老师把我俩调开过,没多久,又成为同桌。

县长差不多是县里最大的官,家里的房子也大,有一个大院落,显得特别神秘,能停下吉普车。班级成立了课外学习小组,同学之间常各家串。都盼着和曲晓萍一个小组,但曲晓萍哪一个小组也没参加。我知道她家的位置,远远地看见过。

曲晓萍不张扬,穿着也不特殊,学习不好不坏。她比别的女生沉稳,走路不紧不慢,说话不疾不徐,县长的女儿嘛,就是不一样!她爸没来过学校,也没见过她妈,我见过她哥她姐,比我们高两三个年级。有哥姐在高年级,仗义,通常不会被人欺负,何况是曲晓萍。她冬天速滑,夏天打乒乓球,能参加训练的人,除了那些四肢发达的体育棒子,就是家里有背景的孩子,让人羡慕得要死。

追曲晓萍最紧的男生叫蓝江,爸爸开解放汽车。物流不发达的年代,司机是好职业,家里吃的用的不像别人家那么单一、老旧,日子就宽裕。方向盘一转,给个县长都不换。家里条件好,人就有底气,蓝江追曲晓萍,全校人都知道,加上胳膊粗力气大,没人敢惹。他总想和曲晓萍同桌,按个头也应该有机会,可不知怎么总对应不上。我倒觉得是曲晓萍暗地里做了手脚,尽管蓝江预计得很准,调动李宝国和猴子两个死党帮他搞小动作,但没有一次成功。失败之后,蓝江有些气急败坏,但又不敢发作,就对和曲晓萍同桌的男生横眉立眼,其中有我。其他想追曲晓萍的男生怕蓝江的驴脾气,只好偷偷地给曲晓萍写纸条。

一个瓦蓝瓦蓝的下午,蓝江把大解放开进了学校。我们教室是平房,大解放呼啸着奔过来,震耳欲聋,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像是开进来千军万马。教室里一下子乱了营,大家都成了长颈鹿,恨不得脖子伸出窗外。蓝江下车,“啪”地一摔车门,进教室就喊,谁坐我的车!咱们绕县城兜一圈,再去江边!

奇怪的是,大家谁也没动,有人偷瞄曲晓萍。

蓝江有些尴尬,看李宝国和猴子,也不如想象的积极。但教室里吵吵嚷嚷,自习课没法上了,曲晓萍站起来喊了一声,走!坐坐大解放!

全班人呼啦跑出教室,连拉带拽上了后面的车厢。几个人要拉拽曲晓萍,蓝江在驾驶室里喊,晓萍!你进来坐!

乱哄哄的场面一下子静了。曲晓萍也有些发愣,眼神掠过一丝迷惑。蓝江脸有些红,赶紧低头鼓弄方向盘旁边的按钮。大家站在驾驶室后面的车厢里,迎着风,看着蓝天,着急蓝江赶快开车,就有些急切。曲晓萍喊我,左小平,你下来!

干什么?我有些不情愿。

叫你下来你就下来!曲晓萍一定看出了我的不情愿是装的,旁边同学也推推搡搡,我只好下去。曲晓萍推着我,往驾驶室走,一边说,没听见蓝江喊小平吗?赶紧进去坐好,别耽误时间,出发了!

拽开门,我却不敢上,曲晓萍歪着头对蓝江说,蓝江!小平来了,开车吧!

蓝江看看曲晓萍,又看看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半天,他才舒展开抬头纹,厌恶地瞪我一眼,钩钩手指,要上快上!

我感觉曲晓萍在我身后窃喜。她推着我,替我开门,又关好,然后跑到车尾,被一帮男生拽上车。蓝江盯着后视镜,猛地拍了一把方向盘,嘴里骂句什么,摘手刹、松离合,踩油门,大解放“嗡”的一声启动,一耸,车上的人险些摔倒,一阵惊叫。

大解放熄火了。

蓝江!你给我滚下来!

蓝江的爸爸声音如雷,吓傻了一车人。都听说过蓝江他爸,很多人今天才见到,个子很高,浓浓的眉毛、圆圆的眼睛、硬硬的胡茬儿,胳膊像一般人腿那么粗,脖子上蹦着青筋。

完了!蓝江爸爸凶神恶煞地站在车前,胆小的女生都不敢看,直往男生身后躲。蓝江的脸胀得发紫,像煮熟的猪肝。僵持了一会儿,还是耷拉着脑袋下车。蓝江爸爸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又扔在地上,挥手就是一个嘴巴,响彻云霄!蓝江爸爸似乎还没消气,又举起蒲扇大的巴掌,被曲晓萍一嗓子给镇住了,住手!不许打人!

我们呆住了,以往都是在电影里看到如此这般的英雄壯举,竟然就发生在身边,出现在眼前,而且是平时端庄可人的曲晓萍。

蓝江爸爸一愣,抬头,下意识用手遮住刺眼的光线,他看不清说话的人,只能模糊地看着手扶栏杆的人,有人陆续跳下车。蓝江爸爸说,打他咋了?我是他爸!曲晓萍说,你是他爸也不能无缘无故打人!蓝江爸爸的手还滞留半空,声音小了,他偷着开车!曲晓萍一扬脖子,我们还偷着坐车呢!

你!你是谁?还管起老子来了?没有人回话,蓝江爸爸来了脾气,黄毛丫头!人不大,管事不少!

猴子在一旁喊了一句,她是曲晓萍!

蓝江爸爸听到曲晓萍三个字,眼睛瞪大了,似乎不相信,眨眨眼,又瞅瞅低头捂脸的儿子,顿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校长和班主任老师气喘吁吁跑过来,说这是学校,蓝江有错误学校处理,不能打骂孩子。蓝江爸爸没再说什么,粗粗地喘口气,挥挥手,示意车上的人下来,拽开车门,开车走了。

那以后,蓝江说什么也不来上学了,非得跟着爸爸跑运输,蓝江爸爸气恼,但没辙,从那以后再也没动儿子一个手指头。

曲晓萍声名大噪。蓝江不念了,追曲晓萍的男生却没见增加,大概是被她的壮举震慑住了。

我俩比以前多了信任,心照不宣的那种。那时男女生不怎么说话,但我俩互相用个尺、笔,抄个笔记啥的,都很随意。有一次我忘了带语文课本,她把书移过来一点,我俩一起看。我甚至想干脆以后不带书了,但和她看一本书,我看不进去,其他男生看不下去,我早晚会惹大祸的,只好死了这份心。最明显的是书桌上的三八线,以前总是她那一半干干净净,我这一半一层灰。打那以后,整个桌面都一尘不染。羡慕嫉妒我的人好多,但我不敢有非分之想,蓝江是消失了,可还有老子是县里局长、科长的男生呢!父辈围着县长转,儿子围着曲晓萍转,我算哪根葱?

男生喜欢她,女生嫉妒她,但曲晓萍有两个好朋友,一个叫程丽,一个叫凌波。程丽家是大家族,在县里有影响,兄弟姐妹多,比较富庶;凌波家境一般,但年龄小,聪明伶俐,人也长得漂亮可爱,起先都觉得她像丑小鸭,不引人注意,可没多久她个子蹿起来了,也更漂亮了,学习也在上升,名次比我低不了太多。

三个人挺抱团,下课放学常在一起,好像曲晓萍主事儿。程丽高傲,凌波不定性般地活泼,曲晓萍压得住阵,不到关键时刻不说话,但两个人都听她的。私下里喊她大姐,我偷笑,我知道学校里有大哥,头一次听到还有大姐。她们仨有心计,彼此抱团男生就不好接近。

三人中凌波学习最好,那天她递给曲晓萍一个纸条,曲晓萍看看,递给我,我接过来,有些脸红心跳,展开一看,是一道数学题。曲晓萍说,帮着解道数学题呗?你要是不会,我估计全班都不会。

先给我戴个高帽让我开心,大家以前从不这么说话,曲晓萍的声音特别,女生的细柔,还带着磁性。我有些懵,认真看题。

我写出答题步骤交给曲晓萍。她又递给凌波,凌波看过一笑,点头赞许。曲晓萍说她完成任务了。我纳闷,凌波的数学一向好,她怎么会问曲晓萍,还转到我这来了?

高考之后等通知的时段大家都空前地放松,到处疯。以往遮遮掩掩的好感和追求也变得明目张胆,曲晓萍、程丽、凌波自然应接不暇,我也敢多看她们几眼了。曲晓萍留的是运动头,皮肤微黑,运动员般健康,眼睛清澈明亮。程丽个子不高,大大的眼睛,白白净净,机灵鬼一样。凌波越发好看,爱笑了,眼睛弯弯的,鼻子挺挺的,扎了两只辫子,系着两个头绳,活泼可爱。神奇的是她们好像一夜之间都发育得满满当当,有的地方凸,有的地方翘,变化特别大。

拍完毕业照,有人起哄要和曲晓萍比乒乓球,我们就骑着自行车,大队人马去了县体工队。曲晓萍找来球拍和网,和男生对练几下,就开始比赛,让我当裁判。我没当过,几次都判曲晓萍得分,男生不干了,左小平!没有你这样向着同桌的!太过分!喊着换裁判,倒也不恼。曲晓萍只是笑,不言语。大家突然间好像都长大了,懂事了。大家以前都很拘谨,现在放得开,疯起来就开心。

领到毕业照第二天,我学着爸爸的样子,把小胡子刮了,每个人都变了,想法多了,心思重了,变得复杂起来。

我和凌波先后接到录取通知书了,我是哈工大,凌波是哈师大。曲晓萍和程丽的通知书还没到,分数够得上专科。师范类院校开学早,凌波要去报到,好多同学送,在火车站见面,大家也祝贺我,我成了凌波以外的主角。凌波像泥土里拱出的嫩芽,淳朴鲜美,像是出水的芙蓉,落落大方。见我也来了,有些吃惊,我俩基本没说过话,更不要说开玩笑了。程丽去外地了,凌波挽着曲晓萍对我说,没想到你能来!我说,过几天还能见。凌波愣了一下,点头说,就是!还有大姐,她报的财专,程丽报的医专,到时候咱们在省城聚!曲晓萍说,我可不一定!還没来通知呢!不像你们,板上钉钉了。

上大学是天大的事,亲朋好友都来送。凌波就忙着和亲人告别,眼泪汪汪的。她从来没离开过父母,没出过远门,没接到录取通知书千盼万盼,盼来了又哭,舍不得离开家,曲晓萍也跟着眼睛湿润。

火车要开了,凌波过来搂住曲晓萍,又看看我说,常联系吧!过几天见!曲晓萍说当然啦!转头看着我说,我要是没机会,你先替我看看凌波。见她俩有些伤感,我忙说,一定的啊!迫不及待!曲晓萍笑了,凌波脸红,我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大胆。

从车站出来,曲晓萍说,凌波最近总哭鼻子,她本来就小,又有好几个男生追她,吓坏了,人都是懵的,不知道该咋办才好。这种事她又不敢对妈妈说。我说,这样啊?你教教她!曲晓萍说,去!我教得了吗?不过逃避不是办法,到了大学,追她的人会更多!得学会拒绝!

曲晓萍说的没错,在我眼里,她特别沉稳,成熟,而凌波可怜可爱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的脑子里。

到了自行车寄存处,曲晓萍说,一起回去?我驮你一段吧!我不同意,哪有女生骑车带男生的?我要过自行车,推了几步骑上,曲晓萍紧跑两步坐上后座,车子一晃,我赶紧拧直车把。又摇晃,她惊叫一声,紧紧抓住我的衣服,手扣到了肉。我咬住牙,终于平衡了车子,她似乎也平复了紧张的心情,松开手,静静地坐着。

太阳西下,云霞红晕,天气温暖而柔和,马路上没有几辆车,显得特别宽敞。我眯着眼睛,仰起头,任风吹拂着脸,吹着口哨,悠闲地蹬着自行车。我见过接新媳妇的,就是新郎用自行车驮着,就像我现在这样!身后坐的是曲晓萍!我满心欢喜,尽管腰被曲晓萍抓得火辣辣地疼。

一个月后,我和三位女生在省城聚齐了。虽然我已经大开眼界,但三个女同学反而愈加出众。那天是周末,曲晓萍、程丽、凌波到我校,惊讶的不光是我,我们校园,我的寝室都炸锅了。

程丽扎着马尾巴,中学时她就那样。曲晓萍也是,只不过她的头发短,我第一次看见她把头发扎起来。离开了县城,她不用刻意低调了,露出了脸蛋,比中学时好看。凌波还是两根辫子,一根在前,一根在后,不像是故意,却有些调皮。她们三个掠夺了校园里所有目光,有迎面的,有回头的,有驻足的,有议论的,然后顺便瞭我一眼。进了我们寝室,曲晓萍逗我,名牌大学就是不一样,校园大,条件好,就是寝室乱点儿!我说这还提前收拾了一下,寝室大扫除!同寝的同学也帮着圆场,又给让座,又去打水,特别热情。曲晓萍说,没看出来左小平你还挺有人缘。我说,是你们有人缘,我撵他们都撵不走。

女生男生都笑,这样的笑声很美好。曲晓萍说,需不需要帮你洗洗被褥?都一个月了。我赶忙推脱。寝室同学不干了,说左小平不洗我们洗,帮帮忙呗!我说滚!没眼力见!几个男同学连忙拿着饭盒准备去食堂,问我用不用把饭打回来?我说出去吃。曲晓萍说,拒绝出去吃!都说工大的伙食全省最好,我们也尝尝呗!没资格进教室,借光进食堂总可以吧?寝室同学马上制止,去食堂就算了!我们哥几个还得维持秩序。不如我们去把饭菜打回来,咱们共进午餐。他们屁颠屁颠地去食堂,我也没让她们帮我拆洗被褥。

我的同学出了一回血,恨不得把食堂的所有菜品都买回来一份(后来也没让我还饭票)。大家把桌子凳子拢在一起,围起来一起吃,有说有笑。我告诉同学曲晓萍乒乓球打得好,有人不服,说下午去体育馆比试比试。凌波说,我要是告诉你们曲晓萍速滑厉害呢?程丽赶紧接话,咱们是不是还得浇个冰场?笑声恨不得把寝室屋顶掀开。曲晓萍笑着说,不行的!我们还要上街呢。本来要帮左小平干点活儿,结果白蹭了一顿饭,太感谢了!大家七嘴八舌,感谢什么呀?去食堂打饭,我们还过意不去呢!

程丽开句玩笑,没事,下次我们还来!

热烈欢迎!但是再不许提拆洗被褥的事!

就是就是,我们也懂得怜香惜玉,只可惜不像左小平有福!

对了!我上铺的王东瞪着小眼睛说,你叫左小平,你叫曲晓萍,你俩注定就成不了一家。(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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