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汤普森诗选（三首）

[英]本·汤普森著　李琬译

毁 灭

——为凯茜·波特

半掩的门开向

狭小洞穴，香料燃烧，

我停步于黑暗

（在另一个国度，陌生的一天）

炉膛里橙色火焰闪耀

几年来，我已在睡梦间

熟识这香气

溢出欲望的火焰

在宇宙寂静巨大的胸骨上

燃烧。

楼梯在我们面前降下

四空中歌唱着"神秘依然存在"

我想，这便是石头间长出的面包了。

尽管现在，雪如此迅疾

我们不再留下足印，

依然有痕迹残留在

这狂喜之中

尽管这些小房子

在雪下面沉睡

祖先们铺上鲜花

仿佛我们已经死去

仍有差别

“差别万岁”

隔开了我们和他们

我还有你

在寂静和那寂静之外

一次次折叠进寂静的剧烈叫喊之间

果真可知吗！在虚空的宇宙

和两个在宇宙下面手牵手的人之间

有着怎样的鸿沟！

小房子，熄灭的灯，

你为你头生的孩子划十字

但天使来接领你们

并且那些伟大的律法

那些伟大的思想毁灭，

那些悲哀的小房子

在雪中毁灭。

但是，回到我在这个国度里的一天。

你，爱人，如此善好——

甚至无须言说或思考什么

我们就在那里

两具躯体，因为挤在一起而感到窘迫

因为我们的同属同种正在毁灭

在这样一个宇宙

不假思索地

在如此短的历程之后

全然地毁灭。

春天的仪式

——给汤米·莱昂纳德

比蒂·厄尔利的药瓶里只有最后一滴

比烈酒玻汀更浓烈的玻汀

苦涩正在沉降

蜘蛛猛然掀动它的网

白日渐渐上升。

我在田地围栏门口见到汤米，石头中的灯

挣扎的土地上露出两只头骨

“那骷髅里面曾有一条舌头，它也会唱歌。”

机器已经替代一切了，我说，

啊是的，他说，除了那儿，（我觉得有点好笑

因为看到他是这样和机器打交道的人

也是你能够看到的

距离变压器最近的活物）

啊，你能做什么呢，我们说道，它们很快就会到了，我 们说，

不管怎样，我说，我们拥有的够多了，不是吗，汤米？

我想是的，他说。

我们拥有了如此多，如此好的生活。

我想是的，但是我还想看看中国。然后离去。

他说他有只快生小牛的母牛，也许她需要帮忙

需要有人接生;当然没问题，我说。

我，体面的言词，都市的举止。

手插在我的燈芯绒长裤口袋里，

瞬间，我又踏上了小路……

在下一个围栏门口，是玛丽的标语牌

“此地禁止猎杀！”

“此地禁止猎杀！”那两句嘶吼

代表这女人的福音，她爱这些野兽

无论驯养或野生

土地的兽，空中的鸟

而在标语牌后面，一整片金色的谷地在我眼前展开

像一缕崭新的羊毛，混合着羊油在痛苦中抖颤

生命从每一个孔隙喷发而出，

也从每一个孔隙的每一个裂缝喷发而出，

跟随着心脏的节拍和呼吸的起伏

每一口呼吸都包裹着众多的肺，

而每一只肺都正在呼吸——

假如我要向我亲爱的人描述这情景，

那就是，仿佛那最高、有最耀眼的金发、最美的女孩

她有最长的双臂

最长的双腿

戴着金脚环

金手链

蓝铃花火在她的手臂上下滚动

她擦亮的、精致蜷曲的指甲

轻放在肚脐之下，正如波提切利的维纳斯

只是那样的话

我的爱人

也许会把这当成是一种性的邀请

而在另一种场合

另一个时间

这也许确实是某种值得虔敬憧憬的结合，但是

此时此刻，这上升的维纳斯

甚至也满足了我体内的公羊，

它变得荒唐，跑出来占有一切……

因此天空闪耀

四处都有灌木在燃烧

一定会有一个强大的声音

宣告：

“你不可在这童子身上下手，一点不可害他。”

因为我已经备好了羔羊

和他的名字：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

流淌奶与蜜之地

它的土地是吗哪变成的面包

永远被献出

仿佛我们将要俯身品尝

仿佛我们会将它传递

通过永恒的爱，因冷漠而永恒，

但既然是宴席，被永久地献上，

谁会不停下来俯身，把这面包掰开

蘸着羔羊的血品尝？

因此你听——实际上没有任何声响。

该死！我们只能供养我们自己。

这意味着也没有耶路撒冷

或者只有等春天将它带来，

我能接受这安排，

一个老人找到他的耶路撒冷。

我深蓝色的惊诧在于

当电线爬上高山之前，

那是我们还在握笔书写的日子，

普罗科菲耶夫恰好找到墨水正确的浓度

来标记那部协奏曲的音符

而就在昨天，屋子里的

普列特涅夫在空气中如此完美地将它弹奏

令我书房的四壁传来震颤

受惊的貂猫蹿出屋椽……

早发性的

痴呆

不

六十六岁的你

（值得感激）还没有发作的迹象。

那么，痴呆

因之而起

或者在此之后，因之而起？

谵妄？震颤性。

极大的谵妄。

如果不是谵妄，那么这是，噢这是怎样怪异而尘土纷 飞的营帐

灌木渐渐熄灭的余烬将这空白的末行照亮，

你自身

你的祖先，

亚伯拉罕，

以撒，

尖叫的羔羊

挤成一团

凝缩成一滴黏液

在女巫的鼻尖上

将要落进闪烁的煤炭

又在一阵嘶嘶声中转瞬消亡

那么我们又是什么呢？

神灵、魔鬼、妖怪和精灵？

谁让我们显形，

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白郁金香

1

他们看上去是怎样的？

这一对长角的堂兄弟，

在地球上游弋？

你举起了你的手掌

像一只舞动的熊

捍卫着他的领地。

这对小兄弟

会无比温柔地

劫掠你的身体。

2

夜晚如此缓慢地流逝，

让我们把一些音符撒进时间之河，

让我们观看这抛光的晚霞

在琴弦上滑动。

我们要把音乐弹向太空，

如同从笔尖溅出的墨滴。

唤来那舞者和他的新娘，

一起踏上穿越两个世界的旅程。

在最后一首歌的最后一节，

声音在坑穴中回响。

观众从烟尘中站起，

为太阳和月球而鼓掌。

3

在猫头鹰学院的舞厅，

可怕的噩梦降临在斯拉特里身上。

他在黑暗中跳着舞，正轮到他为酒水买单。

他伸手摸摸口袋，忽然灯亮了起来

他暴露在光下，穿着傍晚寒冷的长袍

手指插在草地的橡胶根须里

脸上带着“啊哈！伙计们”的笑容

他的朋友们消失在萝卜地里。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斯拉特里

关进了牢里，得到可怕的惩罚——

他在跳舞者脸上留下足印，

一切都显出了原形。

4

这段旅程刚刚开始，

并不必定迎来返程。

“再会”的钩子

也未必衔接牢靠。

闯入内心

沉重地带的暮色

时间慢慢焚烧

提供燃料

猛烈的风

将灰烬吹向夏娃又散落回来，

从而为春天赋予力量，进入

只存在片刻的头脑。

5

刚刚被犁过的土地

看上去就像冻住的海，

也許它就是冻住的海。

我们头顶的风

在天空巨大的岸边，将一吨吨水

从一个不可知处吹向另一个

而且毫无原因。

黄色的鸟群

伫立在冻海上

向我凝望。

6

那是什么，像巨大海水一般的低语？

不过是你的思想

一颗跟随小船

漂浮的头脑

这样回答。

7

铁环里一小片天空，

冰川河床上凝冻的浪潮。

在几乎透明的云墙之中

一扇金色的门半敞着。

8

某个晴朗的晚上，我看见

参宿一、参宿二和参宿三

忽然出现在夜空深处

而万事万物融合为一。

然后是笼罩于我的

巨大火焰——

有人在毕宿五

向我挥手，

我们正面对面地站立。

9

考尔甫斯位于海德拉上方，

乌鸦在水蛇之上。

梦境的河水

被地球所阻拦，

而湖面反射出

岸上垂钓者的火焰。

10

恒星，被生活放逐，

我只能通过这深厚的流体

接收它们的振动。

它保护我，隔离那些紫色

和众多愤怒的原子，

它可爱的罩衣

燃烧着宇宙的废料，

就在我久久凝视的双眼之前。

11

托马斯，你来自太阳。

我们都是，

我们都曾在许多年前诞生自她的身体。

而今她喂养我们

把我们带大

在她构筑得最为精巧的花园。

你会胜过我，

我是你海中的锚，

我的胃是你的陆地。

当太阳维系她一己生命的能量

都已经消退，

她将会在火焰中爆裂

将我们熟睡的元素

带回她原来的国土。

12

粉色的心，

属于肉身的心

和被固定的血液，

你依然开放

在你午后蓝色的

多变阴影里

在被天空的苍白手指

所抚摸的房间

灰色最深之处，你跃出

并抛掷秩序的道路，

或刺破那些平面

让光芒在深处闪耀

我摧毁的每一个形体

都曾耗费你几个世纪的设计

没有欢乐，没有悲哀，

没有面孔，也没有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