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邻安然[中篇小说]

2019-06-21 11:13唐果
边疆文学 2019年6期
关键词:沈老师绿萝安然

唐果

母亲说,她读初中的时候,她最感兴趣的不是课本,而是纳鞋垫、织毛衣。上课织毛衣,毛衣针掉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老师听到声音后,停下写板书的手,转过她那像瓦片一样罩住的头,看一看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的学生,又继续板书。母亲说,她们那个时代的姑娘,读书的少,考上大学的更是凤毛麟角。所以对于不专心听讲的学生,只要是不影响其他同学,老师基本都是放任不管。母亲读到初二就退学了,在家闲了一年,就去外公的工厂上班了。

母亲天生有语言天赋,比如她把睡觉叫“挺尸”。一九九二年十二月的一天早晨,有点冷,我赖在床上不想起来,我妈就扯着她的大嗓门在我耳朵喊:“太阳都晒到屁股了,你还在挺尸。”她尖利的声音像有人拿铁钎穿过我的耳朵,睁开眼的同时,我迅速用手捂住了耳朵 。为了怕她扎我第二次,我一个鲤鱼打挺,从木板床上蹦了起来。我妈又叫了:“你起个床都像蚂蚱一样,小心把床蹦坏了。”嘿嘿,瞧瞧,我这只读过初中二年级的妈,比喻用得还挺不错的,是不。

我是个运气好的人,在母亲准备再叫下去的时候,一个女人带着一股寒气走进我家。进来的是斜对门的张婶,她站在我睡屋的门口隔空喊话。“吴大姐,快出来,出大事了,沈家的大儿子回来了。”听说有热闹看,母亲就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甩起她的两只被毛衣裹着的胖溜溜的手,转动她磨盘一样的屁股就出门去了,害得张婶撒开脚丫子才追上她。有热闹可看我岂能放过?我以秋风扫落叶的速度套上毛衣,穿上外套,趿拉着运动鞋就追出门去。

看热闹的地方离我家大约一百米,从我家过去要经过一个转角,所以一百米以外的热火朝天,我在家门口就能听见。

母亲好不容易钻进人群,站在第一排,耳边是嗡嗡的邻居们的议论声,还有他们上上下下指指点点的手指头。我有点犯晕,但还是看清了与我们面对面站着的我的偶像,品学兼优、高大帅气,在省城某大学任教的男邻居沈安然。可此刻的他却像战败的公鸡,坐在他家门口一动不动地接受我们的检阅,地上有一个黑色的大行李箱,黑色行李箱像一只忠实的狗蹲伏在他身边。原来袁阿姨和沈安青都上班去了,沈安然进不了门。张婶忍不住,“安然,又没有放假,你怎么回来了?”沈安然用他黑黑的大眼睛,安静地注视着我们。“我辞职了,以后我就跟你们一起生活了。”看热闹的人们顿时哗然,有人在后面大声问:“那么好的工作,还是在省城,怎么会辞了?”“就是辞了,你们忙去吧,以后有机会跟你们细聊,刚下火车特别累。”说完他索性坐在行李箱上,头伏在膝盖上,双手抱着前面,像睡着了似的。沈安然不配合,看热闹的人便失去了兴趣,一会儿人群就自动解散了。

我的男邻居是我们这个院子唯一考上名牌大学的男孩子,因为品学兼优毕业后留了校,院子里比他小的男孩女孩,被父母教育时最常用的方式是被拧着耳朵,指着鼻子。“你怎么不跟你安然哥学学?看看人家,名牌大学毕业,还留校任教了。人家多有出息,再看看你,一天就知道玩,知道吃。”天长日久,调皮的孩子就会回他的父母,“你们那么喜欢他,让他当你儿子好啦。”可是我不,我是一个女孩子,虽然平时经常跟一帮男孩子混,性格也像男孩子。沈安然是我的偶像,无论长相还是学习,他都是我追慕的对象,如果不是因为我小他那么多,他又在省城,说不定我会爱上他。

沈安然辞职回家,邻居都替他惋惜。以前袁莉萍能够在大院的女眷面前趾高气扬,就是因为从她肚皮里出来的这个儿子争气。现在沈安然被打回原形,不得不说有人在暗地里高兴。他们高兴的是,趾高气扬的袁莉萍终于跟她们站在一条线上了。发愁是,他们不得不重新树立一个榜样,以教育猴子一样难以管教的子女。

沈安然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当他梳理好头发,整理好衣裳意气风发地走出家门以后,他的世界就全变了样。

他先是在楼道里看到一张大字报,大字报红纸黑字,纸上写着:“把流氓沈安然赶出校园。”在去教学楼的林荫道上,他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看到另一张大字报,仍然是红纸黑字,这张大字报上写着:“坚决清除害群之马沈安然。”如果说沈安然看到第一张大字报,他以为是哪个调皮的学生在恶作剧,可当他看到第二张大字报,他就有点发懵了。再往下走,大字报越来越多,路边的黑板报上,宣传栏里,树干上都贴着大字报,让他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句子也越来越离谱。“沈安然是大流氓,公然在学校玩弄女学生。”“沈安然必须负责到底”……

他来到教学楼前,远远地看到教学楼的阶梯上站在一群人,站在阶梯下面的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学生和老师。黄色的横幅像烟花一样灿烂,横幅上面的字更是触目惊心,“强烈要求将流氓沈安然绳之以法”。这时他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隐约已经猜到了,这件事一定跟顾绿萝有关。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必须尽快找到顾绿萝,他像小偷一样顺着墙根溜到她的教室,趴在窗台上,他的绿萝不在座位上,还不到上课时间,同学们有些聚在一起,有些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教室里好乱,他找遍了整个教室,还是没有绿萝的踪影。他看到跟绿萝同宿舍的秦媛媛,秦媛媛正在看一本书,沈安然不敢叫喊,他搜遍衣兜,终于在右裤包的角落里找到一粒葵花籽,好在秦媛媛的座位离窗户很近,葵花籽掉在她的额头,她一惊,迅速将目光抬离了书本,转向不明物飞来的方向,她看到沈安然在窗口,正用手势告诉她,不要声张。他们来到走廊的尽头才敢说话,沈安然问她顾绿萝的行踪,秦媛媛说她今天还没有见过顾绿萝。

他不能从正门去教学楼,如果被拉横幅的人围堵,他也许会被打死。他东绕西绕才绕到教务处,教务处只有一位姓潘的老师在批改作业,沈安然坐在潘老师对面,一脸焦急,也顾不得客套了。他一开口便像打机关枪一样。而潘老师看到他,也被吓了一跳,停下手中的笔,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点看笑话的意思,还有一点担心。他将手摆在桌子上,和沈安然关系不一般,无论从关心同事还是从解决问题的角度出发,他决定好好捋捋这件事。

“你终于出现了,出大事了。你和顾绿萝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的家人都闹到学校来了。”“顾绿萝是我的学生呀,我们俩当然是师生关系。”

“别装了,是不是你把人家孩子睡了?”

“哎,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俩是在谈恋爱,我们相爱。”

“难道你不知道学校禁止师生恋?”

“我知道,可是顾绿萝非要跟我在一起,我也的确喜欢她。”

“你太轻描淡写了,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得找到女主角再说。”

“会不会让她的家人给看管起来了?”

“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知道她家的背景吗?”

“顾绿萝跟我说过,她父亲是小学老师,母亲是公司职员。”

“看来顾绿萝没有跟你说实话,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的,她父亲是副市长,母亲是烟草公司的总经理。”

“怎么可能?”

“啧啧啧,你胆子可真不小。”

“要怎样才能找到顾绿萝?”

“你现在不能接触她的家人。他们会把你撕碎了。”

“那我找她的同学试试。”

他来到另一个办公室,系主任看到他就破口大骂。

“多次劝你,你总是不听,现在出大事了吧。学生家长都闹到学校了,而且你知道对方是谁吗?副市长呀,你惹得起吗?我们学校惹得起吗?”

“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别一脸无辜了。示威带头人是顾绿萝的姨妈,那可是个不好惹的主。他们逼迫学校开除你呢。”

“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首先得找到顾绿萝,请主任帮帮忙。”

“哎,恐怕一切都晚了。”

一辆大众捷达小轿车开进校园,车在离教学楼十米的地方停下。从车里走出一个精干、戴眼镜、身材中等的年轻人。他叫田艺源,他下车后径直走向举着横幅的人们,“顾市长让我来传话,请你们立即回去,不要在这里瞎胡闹影响学生上课了。”顾绿萝的姨妈还想争辩,被小田用手势制止了。“这位大姐,你还是带着你的人马赶紧撤吧,不然顾市长亲自来事儿就大了。”

姨妈来学校示威并没有征得顾绿萝父母的同意。当她听说清纯的小姑娘在学校怀孕顿时义愤填膺。作为顾绿萝的亲人,他们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到她。对于一群刚走出文革没多久的中年人,贴大字报、拉横幅、示威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便捷、最有效的方式了。凭姨妈在供销社卖布时练就的三寸不烂之舌,她迅速集结起十几个人,声势浩荡地就来学校了。现在,无论是学校的老师,还是学生,没有人不知道顾绿萝和沈安然的事了,没有人不知道顾绿萝是副市长的千金了。

此时的顾绿萝并不比沈安然轻松,她躺在妇产科的手术床上杀猪般的嚎叫,母亲魏桂花在手术室外来回走动。想不到瘦弱的小姑娘力气那么大,李医生让一个护士摁住顾绿萝的两只手,一个护士摁住她的上半身。顾绿萝的嚎叫虽然不能拖延手术的进度,却让走廊的魏桂花泪流满面。

当魏桂花在医院拿到化验单,知道顾绿萝怀孕之后,她气坏了,她不能理解,一向乖巧的女儿,为什么上了大学之后会变成这样?魏桂花不是没想过扇恬不知耻的女人几记耳光,可是看看顾绿萝的肚子,她又下不去手。

父亲顾海洋更是气坏了,他骂道:“她的家教到哪里去了,一个小姑娘怎会糊涂至此,真是气死我了。”

让父母想不到的是,一向温顺的顾绿萝不但不认错,而且歇斯底里。“当了二十年的乖女儿,我当厌烦了。事已至此,你们看着办吧。”

顾绿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仿佛那些话就压在她的舌底,她一抬起舌头,它们就纷纷往外冲。父母一直宠爱她,在有了妹妹顾晓星之后父母给她的爱也没有丝毫衰减。她不是不知道,遇到这样的事情只有从亲人那里寻求帮助,可不知为什么?说出口的却是伤害亲人的话。说完她挺了挺腰身,似乎已经做好迎接暴风骤雨的准备,也似乎为自己的无理寻求支撑。

知道自己怀了沈安然的骨肉之后,顾绿萝一门心思地想把孩子生下来,她说这是她和沈安然爱情的结晶。为了劝顾绿萝到医院流产,顾海洋和魏桂花轮流做她的工作,最终是顾海洋说服了顾绿萝,“你才二十岁呀,你不为我们想也得为你自己想想,别的女孩都在享受畅快的青春,而你却拖着一个孩子。再说养一个孩子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你变成黄脸婆,你觉得沈安然还会爱你吗?”

顾绿萝权衡了一晚。她无法与沈安然取得联系,只能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她翻了太多次,仿佛自己是一支签,等待床把她摇出个结果。她不担心自己变成黄脸婆沈安然不爱她,但她想把大学读完,他们班的同学百分之九十都没有考上大学。

只是顾绿萝没想到做人流会有那么疼,疼得她牙齿都快咬碎了,如果不是两个护士摁住她,她肯定会从手术台上逃跑。

示威的人离开学校,围观的人群散去,照理说沈安然应该感觉到轻松一些。但是沈安然的心情反而更沉重了。系主任通知他停课,理由是怕他面对学生时尴尬,至于什么时候上课,说要等这件事平息以后。对于一位教师来说,停课无异于从驴子身上卸下重担,轻是轻松了,但这样得来的轻松让他的脚步有点发飘,天天上课突然不让他上课,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唯一清楚的是,必须尽快找到顾绿萝。

秦媛媛是顾绿萝和沈安然关系的见证者和支持者,对于顾绿萝的姨妈带人来学校示威,她百思不得其解。她也想过跟示威的人解释,但她更怕添乱,她想尽快找到顾绿萝,她知道沈老师想的一定跟她想的一样。与其说秦媛媛在洗衣服,不如说她在玩着衣服等沈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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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然在洗衣房找到她。她看到沈安然立即站起来,拍拍手上的肥皂泡,在身上擦了擦手。

“沈老师,你气色不大好。”

“秦媛媛,洗衣服呐!谁遇到这事能轻松。”

“沈老师,你今天没来给我们上课,教室乱成了一锅粥。”

“学校已经暂停我的课了,估计是怕我带坏你们。”

“怎么会,我们都是成年人。”

“不知道顾绿萝到哪里去了,她已经一天没露过面了。”

“不露面也许好些,那些像刀子一样流言和眼光就不会掉在她身上了。”

“但怎么逃避得了。”

“你们的事我是清楚的,我不相信你会对绿萝耍流氓。”

“绿萝的亲戚跟你我的立场不一样。站在他们的立场,我跟学生谈恋爱就是耍流氓。”

“看来真得绿萝自己出面才行。”

“可是去哪里找她呢?”

“她似乎跟我指过她家的大概位置,具体住哪她不愿意说,我也没问。”

“你可能还不知道,她父亲是本市的副市长。”

“怎么可能,她说她是普通职工家庭。”

“她可能是怕暴露身份后,同学之间不能好好相处。”

“在班上,她只与我亲近,别的同学跟她说话她都带理不理。”

“她父母在中学时就不准她跟同学多接触。以前我不太理解,现在有点理解了。”

“真是个可怜的姑娘,我们在学校的乐趣大多数来自于同学。”

“哎,在高干家庭也不一定就幸福。”

“可不是。我们无从找他,只有等她来找我们,我相信她会找我们的。”

“嗯,只有等了。”

“沈老师去我们宿舍坐一会儿?”

“不去了,没心情聊天,也没心情备课。”

“那沈老师去歇着吧。”

沈安然回到单身宿舍,强烈感觉到昨天和今天的不一样。屋外的空气似乎不如往常明净,屋里的家俱在一天之内似乎都蒙上了灰尘。每次打开那台小小的黑白电视,电视里都有嘈杂的人声,可那天稍有不同,十四寸电视里虽然像往常一样,人影浮动,但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沈安然把音量调到最大,仍然没有觉得声音离他更近一些。他躺上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长得像猫一样,高高瘦瘦的顾绿萝,躺在这张承受过他俩无数次恩爱的床上,他无法让自己安静下来。

小时候的沈安然是个漂亮男孩,但是在工人老大哥聚集的地方,好像漂亮不如聪明更引人注目,他的父母没有读过多少书,而沈安然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学校的前三名,他是父母骄傲,是母亲在大院女眷面前趾高气扬的资本,是父母的同事工余的谈资。也有人怀揣小心思,希望把闺女嫁给沈安然,在沈安然毕业留校后,他们才打消这个念头。一个聪明的孩子喜欢聪明的猫理所当然。沈安然喜欢猫到疯狂的地步。他读高一的时候,母亲不知从哪里抱回一只黄色的小猫,他很快就和它厮混在一起。除了上学,他吃饭抱着猫,做作业抱着猫,猫跟他一起睡,即便他因为与猫玩耍,被猫抓伤,他仍然与猫形影不离。

沈安然毕业留校后,先是在学生处打了三年的杂,后来一个教文学解读的老师辞职,系主任让他去试试,这一试便成功了。他的课很受学生的欢迎,除本班学生外,偶尔还会有其他专业的学生来蹭课。蹭课的女生比男生多,究其原因,大概像班里女生议论的那样,他太帅了。沈安然五官无可挑剔,一字浓眉,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眼珠特别黑,他看你一眼,就像看到了你的心里。鼻子长而高挺,他从不留胡须,每天早晨刮胡子是他的必修课,有时贪睡来不及洗脸,他也要在忙乱中把胡子刮掉。嘴唇线条分明,唇色粉红。精致的五官再配上板栗色的皮肤,反正一切都是恰到好处。身高一米八,身材笔挺,手、腿、肚子都没有多余的肉,最性感的是他的臀部,臀部浑圆而微微上翘,加之他喜欢穿牛仔裤,笔直的腿、性感的臀部就显露无疑。直到读大学,沈安然才知道自己是个长相出众的男人,从那时开始,他才真正注重起自己的形象来。受家庭条件所限,他没钱买好衣服来装点自己,好在牛仔裤、衬衣都不贵,穿在沈安然那样的年轻人穿上,自是俊美潇洒。

顾绿萝他们班是沈安然毕业留校后教的第二批学生,第一堂课他就注意到顾绿萝。她有一双猫样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瘦瘦的脸,尖尖的下巴,小小的嘴唇。留海刚好遮住眉毛,两边的头发自然地垂下来盖住耳朵,腮也被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头发柔顺漆黑,有着缎子般的光芒。顾绿萝真的太像猫了,有时像他现在养的这只,有时像他高一跟他形影不离的那只,高一养的那只猫在高二的寒假被一辆拉煤的车碾死了,为此他伤心了很久。直到大学毕业,沈安然就再也没养过。工作以后,他有了自己的宿舍,他才又去寻来一只猫,当宝贝似的养着。

沈安然对顾绿萝的第一印象是,她是个胆怯的姑娘。这个印象很快得到验证,有一天课堂提问他点到她,她像受惊一样站起来,怯怯地看着他。沈安然突然有点后悔,他不该向她提问。沈安然想不通,如此胆小怯懦的女孩,是怎么考上录取分数线高高在上的名牌大学的。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再盯着她看,不再向她提问,当他蜻蜓点水似的把目光移到她身上,他便看到她那探照灯一样的目光在看着自己,这时他就对着全班同学微微一笑,似乎是在安慰她,又似乎是在鼓励她。

与她同桌且同宿舍的秦媛媛跟她截然不同,秦媛媛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来自一个小城市,她热情大方,而且还很勤劳。她俩的宿舍比四个同学一起住的宿舍小一些。两个人能住一个宿舍在学校算是特别优待的了,秦媛媛不知道好运怎么就降临到自己头上的,对此顾绿萝却是一清二楚。她知道这是父亲让学校刻意安排的,而且她还知道,秦媛媛也是父亲请系主任精挑细选出来与她同住的人。

俩人第一天到宿舍,顾绿萝只顾埋头整理自己的行李,秦媛媛跟她说话,她要么没反应,要么仅回应一个单字词。可秦媛媛是个锲而不舍的姑娘,虽然顾绿萝没有搭她的话,但从她的表情里,她看不出有恶意,于是她便像麻雀一样在她的耳边唧唧喳喳。二天以后,顾绿萝的态度有所转变,她开始主动找她说话,虽然说的是两人共同的事。交谈中,秦媛媛还是稳居“话唠”的宝座,小小的宿舍总算有了生气,偶尔会有欢声笑语从敞开的窗户飘出去一直传到一楼的草坪。草坪上草叶茂盛,新绿的小草还会跟随她们的笑声一起一伏。顾绿萝对秦媛媛的善意波及不到旁人,她对隔壁宿舍或是班上的同学,一直是冷淡的,如果秦媛媛听到同学在背后说顾绿萝高冷,那么秦媛媛就会跳出来,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替顾绿萝辩解。

一个月之内,沈安然没有再向顾绿萝提问。他的目光在教室里寻找提问对象时,目光似乎是跳跃着从顾绿萝的头顶过去的。顾绿萝看沈安然不再向自己提问,庆幸的同时,居然有那么一点点失落。又是沈安然的文学解读课,他打算提问,但是没点名,让同学们自己举手。好多同学高高地举起了手,有的同学还举起了双手,但是沈安然视而不见,反而把目光轻轻地落在了顾绿萝身上,他微笑着,鼓励着。仿佛从沈安然的目光中获得了力量,不等沈安然叫她,顾绿萝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虽然她回答时结结巴巴,但观点已然被她阐释清楚。顾绿萝回答完毕,沈安然带头鼓掌,顾绿萝像怕人找她一样,慌张地落座,可是她坐偏了,差点把凳子坐翻,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下面是低头、羞红脸的顾绿萝,沈安然站在讲台上也只能看到她黑黑的、亮晶晶的眼睛,越发觉得她就是他饲养过的猫的化身。

顾绿萝周末回家,她拒绝秦媛媛送她到大门口的请求,独自一个人背着背包顺着林荫道走,快到大门时,遇到进门的沈安然,她咬着嘴唇才想起应该跟他打个招呼:“沈老师。”沈安然问她是否是要回家,她回答是。沈安然让她路上注意安全,她回答:“嗯,谢谢沈老师!”顾绿萝来到离大门不足五十米的地方,那里有一辆小轿车在等她,那辆车每周五下午六点,就会准时停在那里,而周日下午的七点左右,它也会出现在那里。顾绿萝曾被同学撞见过,当同学问她送她来学校的是谁,她说是搭叔叔的便车。

和所有的大学生活一样,秦媛媛和顾绿萝的大学生活像流水一天天过去。上课、去图书馆、做些简单的运动。羽毛球是她俩的最爱,所以你能经常在羽毛球场见到她俩的身影,一个活泼开朗,高挑丰满,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一个虽然看起来瘦但不羸弱,从球场上她对另一位的反击中或许你能感觉到,她身体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可以说是歇斯底里,也可以说是孤注一掷。如果羽毛球场没有空的场地,她俩就去走廊或者道路一侧开打。

打完球,顾绿萝和秦媛媛前前后后地洗完澡,躺在床上,如果照以前,她俩会卧谈一会儿,不知怎么的,那天秦媛媛特别不想说话。秦媛媛不说话,顾绿萝也不会主动找话说,她从床头拿出来一本书,是一本关于童年的,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淌下来。

秦媛媛看到大吃一惊,“怎么啦?”

顾绿萝说:“因为这篇文章。”

秦媛媛很诧异,顾绿萝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她第一次见到她看书流泪,有时候她俩一起看电影,秦媛媛哭,顾绿萝还会不解地看着她呢。

顾绿萝说:“这篇文章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父母很忙,我经常一个人跟保姆在家。有时候他俩都出差去了,一个星期或两个星期,就我一个人跟保姆在家。如果我要出去玩,得保姆陪着才能出去。保姆像影子一样跟着我,害得院里的小朋友都不跟我玩。他们说我是没断奶的小屁孩,夹着尿布出门的。”

秦媛媛接过话:“与你相比,我似乎幸运些?我连幼儿园都没上过,没上学之前要么跟父母下地,要么跟哥哥一起上学,跟父母下地没人管,就在田埂上爬上爬下的,难保没有抓过牛屎、狗屎吃,跟哥哥上学吧就跟他挤挤地坐在一起,他不让我说话,有时候我想找他说话就得用手捂住嘴,说起来也是一部辛酸血泪史。”

顾绿萝又笑了,她脸上还有泪花:“哈哈哈,听上去比我好一点。那你也太脏了吧,受不了。”

秦媛媛:“农村的小孩都是这样长大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顾绿萝收拾好书准备离开教室,有人叫她,她抬头一看,是同学江源。

江源大声说:“顾绿萝,你能不能把笔记本借我用用,沈老师写了几句话在黑板上,我还没抄完就被他擦掉了。”

顾绿萝找笔记本,她找到一个白色封皮的硬壳笔记本递给江源。

江源说:“我不知道今天的笔记你记在哪一页,能帮我翻开不,我是怕不小心偷看到你的秘密。”

顾绿萝仍然没有说话,她打开笔记本,翻到今天抄的笔记,递给江源。

顾绿萝做这些的时候,班里的同学都在静静地看着他们,有的人想不通,为什么江源不跟他的同桌李好好借笔记本,偏偏要跟一向不与同学打交道的顾绿萝借。

答案在江源他们宿舍揭晓。江源说:李好好,快拿钱来,五块,你说的,如果我能跟顾绿萝借到笔记本你就输给我五块钱。“

李好好从裤包里掏出五块钱递给江源,“拿去,穷鬼不差饿鬼账,等着,这钱我早晚会赢回来的。”

“你是不是喜欢上顾绿萝了,要不然你用得着花钱跟我打赌?”

“我是想赢你几块钱改善一下伙食,哪知道她真的借给你了。好在她始终没有跟你说话,不然我会输得更惨。”

“我喜欢秦媛媛那款的,带劲,嘿嘿!”

“我也许会喜欢顾绿萝哪种类型,温柔安静,不算漂亮,站在她面前你会觉得自己像个英雄。”

“果然,这五块钱算你的恋爱支出吧,我替顾绿萝把它花掉。”

江源抖动手中的五块钱。

李好好说:“但是你可别出去乱说,我并没有打算追顾绿萝。”

“依我看,顾绿萝远不如秦媛媛好追。”

“那你试试看呗,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把秦媛媛追到手。”

“好吧,你就好好跟我学,虽然我不是泡妞高手,但我有经验。”

“一言为定。”

孟子诚在沈安然宿舍的楼下,他抱着篮球,抬起头大叫:“沈老师,你在干嘛呢?刚吃完饭就不要窝在宿舍了,小心破坏你完美的身材。”

听到有人叫,沈安然从沙发起身来到窗边,把头够到外面。“原来是孟老师呀,你等我一下,我换换衣服和鞋。”

沈安然小跑着从三楼来到孟子诚身边。孟子诚突然把篮球抛给他,差一点就要砸中他的时候,沈安然身体向后微微倾斜,就把球稳稳地接住了。沈安然边拍球边往篮球场走,篮球场离沈安然的宿舍有好大一段距离,途中他把球抛给了孟子诚,在路上拍球会发出很大的声音,这让他感到不自在,而孟子诚却没有这个顾虑,他使劲拍球,而且频率非常快,他们经过的地方,篮球撞击地面发出的声音撞到树枝、墙壁,又像碎片一样分散到校园各处。

篮球场很大,是五个篮球场联在一起的。已经有三拨人在活动了,沈安然看了看,全部是在校学生。他们选了一个最靠边的相对比较安静的球场,他们俩转着圈拍球、抢球、投球,或者站在三分线外定点投球。一个投完另一个就冲上前去抢。是真抢,为了抢球,沈安然还把孟子诚撞到地上。孟子诚比沈安然矮、白,没有沈安然强壮。遇到相撞,孟子诚注定是要吃亏的,但孟子诚不在乎摔跤,在球场上不你争我夺玩球的乐趣会折损一大半。他们玩了大约半小时,就大汗淋漓了。

孟子诚说:“累死小爷我了,沈老师我们休息会。”

他们坐在球场边的水泥阶梯上,篮球在球场上滚了一会儿便不再动弹了。

沈安然:“孟老师,你经常进城吧?”

“不经常。这里离城不近,而且只有一趟公共汽车。我们俩年纪相当,就别互称老师了,听着怪别扭的。”

我也很少进城,生活用品在学校门口就能买到。好吧,往后都叫名字。”

孟子诚指了指在一个篮球架上跳跃着准备投球的高个子女生。“那个女孩不错。安然你有女朋友没有?”

“你思维跳跃真够快的。你可别瞎想,学校明文规定不准师生恋。”

“但是安然你想想,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岂是一纸文件能管住的,听说住我楼下的万老师就在跟经管系的一个女生恋爱。”

“不可能吧,他怎么敢顶风作案?”

“看上去你像个现代派,骨子里却是个保守派。”

“我劝你还是别试,毕竟这事真发生了很麻烦。”

“你放心吧,至少是目前,我还没有遇到我喜欢的女学生,或者说那个文件还是有威慑力,我潜意识里就不会对女学生产生好感。”

“如此甚好,相信我也不会。”

“你条件这般好,难道还没有女朋友?”

“倒也不是没有人追我,但我觉得不太合适。”

“你二十六岁了吧,应该考虑个人问题了,像我们这种外地教师,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温暖的家才能算真正安定下来。”

“那你自己呢?”

“我想好了,接下来的时间如果能遇到中意的女人,我就努力去追。”

“那么你加油吧。”

“我们回吧,今天锻炼得差不多了。”

“你先回,我想一个人走走。呵呵,顺便思考一下人生大事。”

孟子诚抱着篮球和沈安然一起走出篮球场。沈安然说:“改天又约。”孟子诚做了个OK的手势回答他。

沈安然信步游走,不知不觉来到羽毛球场。羽毛球场比篮球场安静很多,只有两个小姑娘在打羽毛球。让他诧异的是,其中有一个还是顾绿萝,球场上的顾绿萝跟教室里太不一样了。球场上的顾绿萝是一个会笑的充满活力的姑娘,悲哀的神情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全力应对秦媛媛的球,虽然显得有点吃力,但是似乎秦媛媛也没有占到上风。秦媛媛跑出球场外捡球的时候看到穿着运动装的沈安然,吃惊之余更多的是欣喜。

秦媛媛一手拿着羽毛球拍,一手拿着捡回来的羽毛球。“沈老师,你是来打球的么?”

沈安然说:“我刚在那边打完篮球,过来走走。”

“我们一起打球吧,一直都是我和绿萝两个人打,还真有点累,你来替换我。”

沈安然推辞着往后退,秦媛媛追上去把球拍和球塞给了沈安然。

顾绿萝对这个变化还没来得及反应,沈安然发过来的球就到了她的跟前,慌乱中她没有接住,羽毛球轻轻地落在了地板上。她用球拍示意秦媛媛,秦媛媛挥挥手让她继续。她硬着头皮发了一个球,球刚好过网,被快速跑上前的沈安然接住了。沈安然是个运动健将,读大学时是系篮球队的队员,与篮球相比,羽毛球算他的副业,沈安然不缺少力量,又有矫健的身体,所以羽毛球他也打得非常专业。在与顾绿萝的对垒中,出于一个绅士对女性的爱护,他常常把球送到离顾绿萝站立的地方不远的地方,顾绿萝随便动动便可接住向她飞来的球。沈安然和顾绿萝对垒的时候,羽毛球在空中飞翔的时间也比较久,落地也是因为顾绿萝打不过网或者把球打出了界,与顾绿萝这样的菜鸟对垒,沈安然便成了受累的一方,他得频频跑去捡球,发球权大多落在他在这边。即便如此,你也能从沈安然面部表情上看出,他是乐在其中。秦媛媛看到沈安然精彩的球技,不觉在球场边跳着笑着拍起手来。当顾绿萝再次把球拍递给她的时候,出于迎战的心理,她就没有再推迟。

顾绿萝完全被沈安然的身姿吸引住了,她的目光跟着沈安然的脚步跳跃、蹲伏、时左时右,加上刚才打球的劳累,一会儿她就觉得头晕眼花了。不管地上有没有灰尘,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安静地看起来。为什么老天如此厚待沈老师,身段、样貌、学识均超出常人太多,而且还是吸引女生的运动型男人。顾绿萝突然有了异样的感觉,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心跳如此快过,即便运动时心跳的速度也比不上现在。她不知怎么啦,是否该找秦媛媛聊聊,反正在她已经过去的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出现过。

沈安然一打开门,黑猫小铃铛就来到他的脚边,围着他打转。沈安然抱起小铃铛,看着它的眼睛,他对自己以前觉得顾绿萝像猫似乎有点动摇了。今天顾绿萝在球场上的表现与她在教室的表现判若两人。他已经糊涂了,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顾绿萝。安静的顾绿萝和运动着的顾绿萝除眉眼相像外,他实在找不出共同之处,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两个顾绿萝都强烈地吸引着他。他想保护坐在教室里那个安静的顾绿萝,又想和顾绿萝一起运动。想不到高瘦的顾绿萝也是个有力量的女孩子,可她的力量不运动时是藏在哪里的呢?胃里、心脏或者脑海里?沈安然觉自己的胡思乱想十分可笑。哦,顾绿萝也会裂开嘴大笑,也会撸起袖子甩开膀子跟他对打,还一心想打败他这个球场上的英雄,虽然她也知道那是徒劳。沈安然把小铃铛放回地上,并拿了一条小干鱼放进碗里作为它的奖赏。她们肯定以为他打得轻松,但他其实早已是满头大汗了,奇怪的是他脸上的汗珠是细密的,而身上的汗珠像雨滴。他得洗个澡,立刻、马上。洗完澡的沈安然只穿了个短裤,他坐在桌子跟前备课,他的背影在灯泡的照射下,线条柔和但充满男性的力量。

顾绿萝又来到老位置,坐上那辆小轿车,顾绿萝坐在车辆后排。车子驶进顾绿萝家的院子,停在一幢小楼面前。她家的园子很大,有假山、有草坪,大大小小的盆景摆放在道路和池子边上。比顾绿萝小十岁的妹妹顾晓星坐在地板上玩小猫钓鱼的游戏,地板被她弄得乱七八糟,顾绿萝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顾绿萝叫:“晓星,又在玩游戏呐,作业做完了没有。”

“姐你回来了,我先玩会儿,吃完饭再去做作业。”

“就知道贪玩,小心爸妈回来收拾你。”

“姐,你要玩不。”

“你那是小孩子玩的,姐就不玩了。”

“姐是怕玩不过我。”

玩得过玩不过我都不想玩。”

商阿姨从厨房出来。

商阿姨说:“绿萝回来啦,今晚我给你做清炖鲤鱼和红烧茄子。”

顾绿萝喜欢吃清炖鲤鱼和红烧茄子,每周她回家,商阿姨都会做这两道菜。

商阿姨是顾家请回来的第九个保姆,魏桂花曾试着不请保姆,可经过一个月的实验证明,没有保姆的生活,就是一团糟。魏桂花和顾海洋的工作都太忙了,家里两个孩子需要照顾,而且夫妻俩经常出差,在做试验的那一个月里,姐妹俩好些时候都是用糕点打发的。做母亲的魏桂花于心不忍,只得又咬咬牙在老家找回四十多岁的商阿姨。商阿姨在顾绿萝十五岁的时候来到顾家的,她呆了快五年了。商阿姨主要负责打扫卫生以及洗衣做饭。商阿姨烧得一手好菜,洗衣和打扫卫生也还算尽心,所以顾家人都喜欢她,把她当自家人看。

饭菜刚摆上桌子,魏桂花进屋了,她把挎包和外衣挂在衣帽架上,从鞋柜里拿着拖鞋换上。

顾绿萝问道:“妈,爸爸怎么还没回来?”

魏桂花回:“他出差了,周一才能回来。”算起来顾绿萝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没见他了吧,“他老出差。”

顾绿萝说:“你就别说爸爸了,你还不是一样。”

魏桂花说:“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当我们愿意在外面跑呀?”

顾绿萝:“好吧,你们辛苦了,吃饭吧,我的口水都要淌到桌子上了。”

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魏桂花夹鱼给顾绿萝。

魏桂花说:“看你那么瘦,多吃点。”

顾晓星叫起来:“妈妈偏心,只夹菜给姐姐。”

魏桂花嗔怪:“就你吃不得亏,你天天在家吃好的,姐姐一周才回家一次。”

魏桂花夹了一块鱼给顾晓星。

魏桂花说:“喏,堵住你的嘴。”

顾晓星伸碗接住妈妈递过来的鱼肉。

顾晓星说:“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魏桂花说:“就你贫,学学你姐,安安静静地吃饭。你要忍住点嘴,一个小姑娘家,再胖就不好看了。”

顾晓星说:“刚说完世上只有妈妈好,白说了。你就知道姐姐好,我也是你的女儿好不。”

顾绿萝夹了一块茄子给顾晓星。

顾绿萝:“也吃点茄子,茄子可好吃了。晓星你的确不能再长了,知道不?”

顾晓星:“谢谢姐姐,我听你的,多吃茄子少吃肉。”

商阿姨进去盛了一碗青菜汤,青菜也让顾绿萝赞不绝口。

顾绿萝:“青菜好软,我在学校吃的又老又硬。”

商阿姨:“喜欢就多吃点,我煮的时候在里面加了米汤。”

魏桂花说:“绿萝你在学校没好好吃饭吗?吃什么都觉得香。”

顾绿萝说:“那是当然,家里的东西要比外面的东西香,不然你以为晓星那些肉是怎么长出来的。”

顾晓星噘着嘴说:“好好的又说到我身上,你们再说我胖我要绝食了。”

顾绿萝说:“对不起,姐姐错了,你放心吃吧。”

魏桂花说:“你在学校也不用省着,钱不够花就跟家里说。”

顾绿萝说:“妈你看我是省钱的人嘛,主要是我饭量小。学校大伙食堂也做不出味道特别好的菜。”

魏桂花说:“偶尔也可以开个小灶,你们学校附近应该有不少小餐馆的。”

顾绿萝说:“我不大敢去外面吃,怕不卫生吃坏肚子,再说同学的家境都一般,我不大好经常约他们去。”

魏桂花问:“也是,跟同学相处咋样?”

顾绿萝说:“挺好的,我跟秦媛媛处得特别好,去哪儿都是我们俩一块。”

魏桂花说:“好好跟同学相处,但是不要让同学知道你爸爸是副市长,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顾绿萝说:“放心吧,我会守口如瓶的。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认识的人都会来沾我们家的便宜似的。”

魏桂花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爸爸在的位置很敏感,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顾绿萝愤愤不平地说:“你现在终于管不了我与同学交往了,想起来就特别恨你们,又觉得自己可怜,我一直到高中毕业都没有要好的同学,都怪你们。你们可不能像管我一样管晓星,那样我是不会答应的。”

魏桂花说:“你就别埋怨了,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再说你已经说了无数次了。晓星当然得管,一个小女孩子放了野马怎么得了,我们有分寸的。”

顾绿萝回:“希望你说到做到。”

要不是妈妈提醒,顾绿萝根本没有想过要出校门去吃小食馆。

秦媛媛坐在镜子前梳头,顾绿萝交叉着手躺在床上发呆,想起妈妈的话。

顾绿萝问:“媛媛,你去学校外面的小餐馆吃过饭没有?”

“看你说的,我不是天天跟你在一块么,我怎么可能吃过?再说我的生活费出去吃一顿,半个月都要饿肚子。”

“要不明天我们俩去试试,我请客。”

“那怎么使得,把你伙食费吃了你没钱吃饭怎么办。”

不会的,没钱了周末我回家找父母要。”

“那敢情好,我可是不敢乱花钱的,家里给我的生活费都是父母一锄一锄的从地里刨出来的,我不好意思乱花,没钱了也不敢去要,去要他们也没有钱给我。”

秦媛媛和顾绿萝走进一家川菜馆。秦媛媛说:“你请客,你点菜。”

“好的,我们俩个人,两菜一汤应该可以,你有特别想吃的不?”

“我不挑食,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那好吧!”

顾绿萝走到装有玻璃的柜子跟前,看看了里面的菜,跟老板点了一个爆炒猪肝、宫爆鸡丁外加一个白菜豆腐汤。顾绿萝走到一张桌子旁边拉开凳子坐下,秦媛媛坐她对面。

秦媛媛问:“点了啥?”

“我也是第一次点菜,不知点什么,我随便点了爆炒猪肝、宫爆鸡丁和白菜豆腐汤。不知行不行。”

秦媛媛吞咽着口水。“哇,怎么会不行呢。都是美味,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顾绿萝笑:“你太夸张了吧,不过就不知他们做得好不好吃,我家里做的这两个菜是顶好吃的。”

“谢谢你请我来打牙祭,呵呵,以身相许行不?”

“十几块钱而已,你就要以身相许,要许找帅哥许去。”

“你这种温吞姑娘估计不容易找到恋爱对象吧,看在你请我吃饭的份上,我帮你留意着。”

“还是先把你自己解决了吧。”

“你觉不觉得,你的性格比你刚入校那会儿开朗了不少,里面会不会有我的功劳?”

“你不说我真没觉得,这次回家,我跟我妈和妹妹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继续加油,你原本就是一个可爱的姑娘,你会越来越好可爱的。”

“嗯,我加油。”

菜端上来了,秦媛媛迫不及待地去夹了一块猪肝。“哇,太好吃了,绿萝,你快尝尝。”

顾绿萝舀了半碗汤说:“你先吃,别管我,我先喝碗汤。”

她俩正吃得热火朝天,江源、李好好和宋宁宁走了进来,他们三个是这里的常客。老板看到他们便热情地打招呼,“你们来啦。”看到顾绿萝和秦媛媛在吃饭像发现新大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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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源说:“秦媛媛,难得见你们出来吃饭。”

江源不等秦媛媛招呼便约李好好、宋宁宁坐下,江源说:“都是同班同学,坐一块热闹。”

他向厨房,“老板来三副碗筷,菜照旧按二十元的标准配。”

碗筷上桌,他便吃起秦媛媛他们点的菜来。其他两个同学看江源毫不客气便跟着动起手来,风卷残云般,一会儿桌上就只剩三个空盘子了。

宋宁宁抹了抹嘴说:“你俩谁点的菜,挺不错哈,这俩菜都是他家的拿手菜哦。”

秦媛媛指指顾绿萝,“绿萝点的。”

宋宁宁话里带刺,“温室里的小花朵还会来这小餐馆,还会点菜,真是小看了哈。”

李好好听不下去了,“宋宁宁你是怎么啦,在说什么呐,吃了人家的还编排人家,你还是人么。”

宋宁宁回敬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即便想当护花使者也过头了吧,我也没把她怎么的?”

江源说:“都别吵了,你们还能不能好好吃顿饭了,在外面遇到是缘分。总是吵吵吵,吃顿饭也不能让人清静。”

宋宁宁说:“想清静你就该呆在宿舍里不出来。”

李好好说:“你今天是怎么啦,我怎么听出来醋味。”

宋宁宁:“瞎扯啥,这里有人有资格让我吃醋吗?秦媛媛,还是顾绿萝?”

顾绿萝看同学们把菜抢光了,已然被惊得目瞪口呆。她端着碗、拿着筷子,犹豫着要向哪盘菜伸去的时候,饭桌上只剩下空盘子了,还有吃完菜没事可干吵闹不休的同学。连宋宁宁对她的讽刺她都没有听清楚,更不知道李好好是为了维护她才眼宋宁宁吵起来的,她只看到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她希望自己也能说点什么,可他们的大嗓门让她插不上嘴。

顾绿萝伸进空盘子的筷子被江源看到了,他安慰道:“顾绿萝你再等一会儿,我们的菜很快也要上来了,你没见我们去点菜是吧。我们仨可是这里的常客,每次都是老板按标准给我们配菜。”

宋宁宁说:“我还想要两瓶啤酒。”

秦媛媛说:“我们五个人,要不来五瓶。”

顾绿萝摇头到道:“别算我,我不喝酒。”

李好好说:“还是要五瓶,你不喝我跟江源多喝点,一瓶啤酒对我们俩男人来说就是小儿科。”

顾绿萝说:“秦媛媛,原来你还能喝酒。”

秦媛媛说:“在家过年过节的,我爹喝白酒,他就让我赔他喝,也就是一瓶啤酒的量。一会儿你也尝尝,啤酒度数低,喝点没事。”

宋宁宁说:“秦媛媛说得对,顾绿萝你的小脸煞白煞白的,喝点酒给你脸上添上血色你就更漂亮了。”

顾绿萝平素不喝酒,过年的时候父母的同事来家里拜年,父母跟他们喝酒,他们喝得很慢,把酒当茶一样喝的,一般只喝白酒,顾绿萝从来没见过他们喝啤酒。每当有亲戚来家里做客,吃饭时就说顾绿萝长大了,可以喝点酒了,父亲就会打断他们的话:“我们自己喝,绿萝还是孩子,一个小姑娘最好不要喝酒。”刚刚经秦媛媛和宋宁宁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试试了。

沈安然和孟子诚真会选时间,在江源他们配的菜全部端上桌时,沈安然和孟子诚进来了,面对门口而坐的宋宁宁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当时她刚好夹了根青菜正准备往嘴里送。

宋宁宁站起来迎向沈安然他们,“沈老师你们也来了,来跟我们一起坐吧,我们也是才开始。”

同学们都站起来,邀请沈安然和孟子诚入座。沈安然说:“要我跟你们一起坐可以,但是今天的单我来买。”

江源说:“那怎么行,是我们邀请的你们。”

孟子诚说:“有什么不可以,你们是学生,我们是老师。”

沈安然向同学们介绍:“数学系的孟老师。”

李好好说:“孟老师好,快请坐。”同学们等老师坐下后他们才落座。

沈安然和江源坐一方,孟子诚和秦媛媛坐一方。顾绿萝一个人坐一方。孟子诚和秦媛媛坐一块显得拥挤,顾绿萝看不下去,便叫秦媛媛来跟她坐。

江源是个大嘴巴:“顾绿萝,你怎么不叫沈老师跟你一块坐,他那么帅。”

顾绿萝:“啊,因为秦媛媛比沈老师胖啊。”

秦媛媛打顾绿萝:“你不是吧,我有多胖。嫌我胖你怎么不请沈老师跟你一块坐。”

顾绿萝说:“连你也打趣我,世上真的没有好人了,爱坐不坐,你们挤油去吧。”

秦媛媛离开坐位,“你那么好心,怎么能不去。”

沈安然跟同学一起吃饭一半是因为热闹,一半是因为顾绿萝也在,他着实担心顾绿萝跟这些天不怕地不怕同学在一块她会吃亏,宋宁宁的嘴损他是知道的。

沈安然端起酒杯:“来,我敬在座的同学一口。”

同学们都站起来,顾绿萝也端着酒杯站起来。

沈安然说:“顾绿萝,你能喝就一点,不能喝就沾沾嘴意思一下。”

江源不干了,“沈老师,你明明是偏心,你怎么就不问其他同学能不能喝,只关心顾绿萝呢。”

沈安然不甘示弱,“有本事你们都别喝,依我看呐,我劝你们少喝估计你们都不情愿。”

江源说:“还是沈老师了解我们,学生甘拜下风。我干了。”

沈安然说:“既然如此,老师不能输给学生,我奉陪。”

江源一仰脖子,把一杯啤酒灌下了肚子,沈安然一仰脖子,也一口气喝下了整杯啤酒。孟子诚和其他男同学都喝了半杯,宋宁宁喝了一大口,顾绿萝喝了两小口。

沈安然放下酒杯观察顾绿萝喝酒的反应,顾绿萝把酒杯凑到嘴边,想了又想,试了又试,最后像慷慨就义一般双眼圆睁,先只是舔了一下,接着咂巴了一下嘴唇,最后才下定决心喝下一小口。她喝下以后表情有了明显变化,她笑了,接着又喝了一小口,才放下酒杯,沈安然一看就知道她平时不怎么喝酒。

沈安然问顾绿萝:“绿萝同学,酒咋样?啤酒可是液体面包,你就当吃了一碗饭吧。”

顾绿萝笑着说:“挺好喝的,清爽而不淡,柔和适口。”

沈安然说:“啤酒是个好东西,如果没了啤酒,生活将会少了很多乐趣。少喝点不醉不伤人,而且对身体有益处,特别是脸色发白的姑娘。”

宋宁宁说:“沈老师对顾绿萝的关心非同一般呐,你再说我都要嫉妒了。”

沈安然说:“你们俩是不同类型的女孩,喝酒只会对你的魅力增益。虽然我没有劝你少喝点了,但女孩子喝多了总是不好,自己把握。”

宋宁宁举起酒杯:“来,我敬俩位帅帅的老师一杯。”

他们只用杯子敲了敲桌子,并没有站起来。

孟子诚说:“我说还是宋宁宁有意思,跟宁宁喝,真他妈爽快。”

沈安然说:“让我好好给你们讲讲啤酒吧。从色泽上讲,啤酒分为淡色、浓色和黑色,我们今天喝的是淡色,你再看看注入杯中形成的泡沫,洁白、细腻、持久、挂杯,说明这酒的质不错,有的啤酒有独特的酒花花香,有的微苦,我们今天喝的是不是有一独特的香味?我相信,这香味连平素不怎么喝酒的顾绿萝都品出来了。最好的是德国啤酒,德国在国内销售啤酒一概不使用辅助原料,那味道才叫一个纯正,有些酒吧也卖德国啤酒,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尝尝。可今天我们喝的是国产啤酒,质地虽然不错,可论及口味的纯正,离正宗德国啤酒可差远了。”

李好好说:“想不到沈老师对啤酒还有研究呐。”

沈安然说:“说不上研究,喜欢啤酒没错,但我不是酒鬼哦,我喜欢品鉴。”

孟子诚说:“我也经常喝啤酒,可是讲不出什么道道来,同学们举杯,一起向沈老师学习。”

顾绿萝的酒杯已经空了,江源准备再给她添酒,她慌忙用手把酒杯罩住。

李好好说:“来,顾绿萝,我教你一招,以后喝酒的时候如果你不想喝了,你就把酒杯反扣在桌子上,如此别人就不会再劝你酒了。”

顾绿萝说:“如此甚好,省得我多费唇舌。”

她果然将杯子倒扣在桌子上,喝起汤来。

秦媛媛说:“你们光顾喝酒聊天,菜都不吃,好浪费,你们快吃菜呀,冷了就不好吃了。你们再不吃菜我就分派任务了。”

顾绿萝一听吓坏了,她把碗藏到身后,嘴上叫起来:“不要夹给我,我已经饱了。”

顾绿萝的举动引得旁人哈哈大笑,他们想不到世界上还有如此实在的女孩。

顾绿萝她们晚上要去图书馆,所以先行离开饭馆,在同学们都离开后沈安然又要了四瓶啤酒。

“孟老师,把四瓶啤酒灌进肚子我们就走。”

“舍命陪君子。哎,安然你有没有发觉哪里不对劲?”

“没有发觉,我哪里不对劲了?”

“你对那个叫顾绿萝的女同学是不是关心得过了头?”

“你看走眼了吧,我对她们一视同仁。”

“宋宁宁已经提醒过你,开始我觉得她是胡搅蛮缠,后来看你的表现,真的特别突出。”

“有吗?我观察顾绿萝,她不像秦媛媛和宋宁宁,顾绿萝在家一定是个乖乖女。”

“你这种下意识的举动更危险,我觉得你已经喜欢上顾绿萝了。”

“我没有。”

“你听我仔细跟你分析,你关注她吧,关心她吧,想保护她是吧,对班里其他的女同学你有这想法吗?”

“其他同学看起来都挺猛的,她们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关心。”

“可人家顾绿萝也不一定需要,可是你是不是忍不住,一见到就担心她?”

“我还真没想过她是不是需要。”

“很明显了吧,把你现在的举动与你以前的恋爱经历一比较,你就知道你是不是喜欢上顾绿萝了。”

“别光顾说话,快喝酒呀,不然这四瓶啤酒要喝到什么时候?”

“好吧,喝酒,既然你不想提,我也懒得罗嗦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完全有必要弄清楚自己对顾绿萝的态度。”

沈安然打开电视,却无心看,他打开教案准备备课,可写不出一个字。孟子诚在饭桌上说的话一个劲的在他脑海里回荡。“你喜欢顾绿萝,你喜欢上顾绿萝了,你一定喜欢顾绿萝,你不喜欢顾绿萝你喜欢谁。”

除了顾绿萝,你可曾对别的女人如此在意过?送上门的、性感漂亮与孟子诚同系的关老师?或者在路上遇到的眼神魅惑的陆老师?还是那些当面就死夸他帅呆了的大胆的女学生?是呀,他的心思和目光似乎都在顾绿萝身上。弄清楚自己对顾绿萝的感情,沈安然感到高兴,他以为自己性冷淡了,他以为自从两年前被前女友无情抛弃后,他不会再喜欢上哪个女孩了,是顾绿萝让他的荷尔蒙再度沸腾了。是她,是她,就是她。但是让他头痛不已的是顾绿萝是他的学生,学校严禁师生谈恋爱,而且他也没信心,顾绿萝是不是喜欢自己。

知道自己喜欢上了顾绿萝,沈安然上课时便有了顾及。他站在讲台上,不敢看顾绿萝的眼睛,不敢向顾绿萝提问,凡是与顾绿萝有关的,能绕过的他统统绕过。他似乎是个胆小的人,他害怕自己的感情干扰到顾绿萝平静的生活,他还害怕万一同学知道自己对顾绿萝的感情,绿萝遭到同学的指点。往往是掩饰得越狠暴露得越快,名牌大学的学生大多是机灵鬼。

课间休息时宋宁宁和秦媛媛在操场上。

宋宁宁问:“你有没有觉得沈老师和顾绿萝之间有什么不对劲。”

“没有呀,一切如昨。”

“真是只呆鹅,他们俩好不自然。”

“哪不自然了?”

“你和顾绿萝住在一起都没有发现?我坐在她旁边不过一会儿就发现了,以前沈老师喜欢把目光停留在我们这一排,现在直接闪过,当我们是空气。”

“你观察沈老师也太仔细了吧,你确认你是在听课吗,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想法。”

“我有想法有什么用,他喜欢顾绿萝。”

“可别乱说。”

“不信咱走着瞧。”

宋宁宁都走进教室了,秦媛媛还追着宋宁宁的背影喊:“宁宁,刚才跟我讲的话可不要对第二个人说呀。”

顾绿萝换上拖鞋进屋就见到了父亲,顾海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母亲和商阿姨在厨房忙碌,孟晓星在自己的房间做作业,她挨着叫了一遍。

“爸,你今天下班真早。”

“傻丫头,都七点还早?是那些天下班太迟。”

顾绿萝坐在父亲沙发的扶手上,她跟顾海洋撒娇呢。

“爸,下周我能不能带同学回家来?”

“不可以,我们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只是想带秦媛媛回来玩,她家在农村,生活艰苦,一年只能回一次家。”

“说了不能带同学回家了,你怎么那么犟?”

“是你太冷漠,带她回来怎么啦,她不会乱说的。”

“哎,绿萝,你涉世未深,好些事你不懂。同学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你保证他们能跟以前一样与你相处吗?现在的门第观念、阶级观念还是很强的。”

“解放都几十年了,你们这些老朽,满脑子还是门第、阶级,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人民服务,害不害臊?”

“绿萝,你跟我叫嚣没用,你得顺应潮流,不然你会被呛死。要不这样,我叫商阿姨星期天做些好吃的,你带到学校给同学吃。”

“哎,看来只能如此了。”

顾绿萝把两瓶肉酱递给秦媛媛。“是爹妈让我带给你的,你尝尝。”

秦媛媛用筷子各挑了一点肉酱,“哇,好吃死了,回家替我谢谢你的爹娘,世界上还是好心人多呐。”

顾绿萝没好气,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肉酱是我们家阿姨炒的,我一定把谢意给你带到。”

秦媛媛吧唧嘴,“看你说的,父母、阿姨都帮我谢到哈。绿萝,有一件事忘记跟你说了。有一天,宋宁宁悄悄跟我说,沈老师喜欢你。”

“她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拿沈老师来取乐。”

“开始我也是不信,可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便相信了。”

“宋宁宁是一个唧唧喳喳的女人,我不喜欢她。”

“现在已经不是你喜不喜欢别人的问题,而是你已经让不少女同学嫉妒了。呵呵,其中包括我,但是宋宁宁肯定是嫉妒得最凶的那个。”

“你跟宋宁宁学坏了,莫须有的事情你们总是要往深处想。”

“先不管别人,你是不是也喜欢沈老师?”

“哼,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知如何回答你,他是挺招女孩子喜欢的。”

“你也不要回避自己的感情,像沈老师那样的人,喜欢他才正常,不喜欢才怪呢。”

“现在懒得回答你,再说也不知道沈老师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虽然你拿肉酱来给我吃,但这事我却帮不上忙。可要是你自个儿去找沈老师不好意思,我愿意当个可耻的灯泡陪你一块去。”

“你呀,肉也没能塞住你的嘴。可如何是好呀,不跟你扯了,我洗澡去。”

那天顾绿萝洗澡洗得特别仔细。可能是秦媛媛说沈安然喜欢她,从而唤醒了她的某种意识。以前看着自己的胴体她会害羞,从来没想过要好好研究自己的身体,更别说关注她的需要了。可此刻,她多么希望面前有一面庞大的镜子,看看这具能获得沈安然喜欢的躯体,她的全貌是什么样子呢?

身体的觉醒伴随期待而来,赤身裸身的顾绿萝站在洗澡间,对沈安然有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期待。顾绿萝脸红了,但是我们得原谅她,一个羞涩的小姑娘第一次正视自己的身体,第一次对男性有了期盼。从自己在浴室的表现,顾绿萝确认,她喜欢沈安然。

顾绿萝从浴室出来,头上裹着毛巾,穿着一套绿色小花棉质内衣。脸蛋红通通的,她打算悄悄地走到自己的床边。但这一切被秦媛媛看到眼里。

秦媛媛问:“你怎么啦,脸那么红,像猴子屁股。”

顾绿萝回:“水太烫,像烫死猪一样。”

秦媛媛说:“那我是不是不能洗澡啦。”

顾绿萝说:“你皮糙肉厚,应该比我耐烫,忍忍没问题。”

秦媛媛洗完澡回来,还在门口就对顾绿萝大喊:“就你细皮嫩肉,水哪烫了,和平常差不多嘛。”

顾绿萝说:“那谁知道呢,不同的人对温度的敏感度是不一样的。”

秦媛媛把盆搁在架子上,“都是你有理,懒得跟你争。”

秦媛媛和顾绿萝拿着羽毛球向球场走去,她俩有几天没有运动了,今天是顾绿萝提出来要去打羽毛球的。

“身体怎么软绵绵的,不知道怎么啦。”

“你是患了传说中的春困吧,或者说,嘿嘿。”

秦媛媛一阵坏笑,“你发情了。”

“我又不是猫,发什么情。”

“看来你生理卫生没学好,女生只要是来了月经,基本上就具备发情的资格了。”

“你越说越离谱,要不我们去打羽毛球吧,我俩好几天都没去打球了。”

“我可以把你主动要求运动的行为理解成转移注意力吗?嗯,这不失为一个理想的办法。

“别罗嗦了,拿起球拍走吧。哦,羽毛球得拿两个,这次买的羽毛球质量不好,打一会毛就掉光了,下次我们换一家买吧。”

“哦,走喽。”真行动起来秦媛媛要比顾绿萝动作快。

孟子诚和沈安然已经在打羽毛球了,远远地他们就看到秦媛媛和顾绿萝。他们收起羽毛球走向顾绿萝她们。孟子诚提议,四个人分开打,秦媛媛和他一组,顾绿萝和沈安然一组。秦媛媛欣然同意,顾绿萝也不好反对,或者说她本来就很期待。想到自己那天在浴室的举动,顾绿萝脸腾地红了,更不敢直视沈安然的眼睛了。秦媛媛和孟子诚去了离这个球场最远的一个球场。她不明白秦媛媛为什么要离他们那么远,但是她又没理由让他们留在旁边的球场。顾绿萝看着秦媛媛和孟子诚走远,等秦媛媛开始打球后,她才拿着球拍默默地走到沈安然的对面,举起球拍示意沈安然发球。

沈安然记得上次跟顾绿萝打球的愉快经历,所以沈安然劲头十足。以他的力量,把球打出球场轻而易举,可是考虑到顾绿萝,他只使了一半的力气。球在空中飞来飞去,时间也在球的飞来飞去中流逝。秦媛媛说得没错,顾绿萝身上软绵绵的感觉消失了,不知道是因为运动本身,还是和她一起运动的人。虽说她不确定沈安然是不是像宋宁宁说的那样喜欢自己,从沈安然的表情中,她可以确定,他不讨厌自己。

沈安然问顾绿萝:“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顾绿萝用袖子擦着头上的汗水,一边回答,“不累,我们继续。”

沈安然看起来倒轻松得很,“看你满头大汗的,休息一会儿再打吧。”

“不休息了,我们好几天没运动了,今天补上。”

“那你想休息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顾绿萝说:“嗯。”

一个球飞过来,越过顾绿萝的头顶,顾绿萝跳起来挥拍,球没接到,人却滑倒了。她“哎呀”一声,沈安然见状跑过来。

沈安然扶她坐在地上,“你怎么啦,摔伤没有。”

他帮她试膝盖、肘关节、手腕,每试一处就问她:“疼吗?”

顾绿萝都说不疼,当他试到脚踝的时候,顾绿萝终于喊疼了。秦媛媛和孟子诚发现沈安然他们出了状况就跑过来。

秦媛媛焦急地问:“严重吗?去医务室吧。”

孟子诚也在一边附和:“去医务室比较妥当,万一伤到了骨头。”

沈安然说:“我刚才帮她看了一下,应该没有伤到骨头,是扭到筋了。”

顾绿萝疼得一边吸牙,一边哼唧:“我没事,不要担心我。”

秦媛媛说:“我们快送她去医务室,不然一会儿医务室该关门了。”

沈安然和秦媛媛把顾绿萝从地上扶起来,准备架着顾绿萝走,才走几步,顾绿萝就不停地喊疼。沈安然便对顾绿萝说:“我背你吧,让你走到医生室不知道会疼成什么样呢。”

秦媛媛看了看孟子诚又看了看沈安然,“看来只有麻烦沈老师了。”

“麻烦什么,我这把身体背顾绿萝还不像背着一筐棉花似的。”

沈安然的话把呲牙裂嘴的顾绿萝逗笑了。“不好意思,得麻烦沈老师了。”

顾绿萝趴在沈安然背上,已经感觉不到脚上剧烈的疼痛了。开始她不好意思扶着沈安然的肩膀,为了不让她滑下去,沈安然的身体尽量前倾,为了让沈安然不至于那么吃力,顾绿萝慢慢调整自己的身体。沈安然能感觉到顾绿萝身体的变化,从僵硬到柔软,从疏离到贴合。四十五公斤的顾绿萝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沈安然的脚步明显没有开始时轻快了,在孟子诚提出来换他时,他严词拒绝,还怪孟老师小瞧他。他想背着顾绿萝,如果精力许可,他想一直背着她。到了医务室,沈安然轻轻地把顾绿萝放在床上,他终于腾出手擦脸上的汗水。

秦媛媛说:“医生,麻烦你帮看看,我同学扭到脚了。”

孟子诚和沈安然坐在床头的凳子上。医生戴上手套,用力旋转顾绿萝的脚,顾绿萝喊疼她也不停止。

沈安然坐不住了,他从凳子上站起来。“医生,你轻点行不。”

医生白了沈安然一眼,“我是医生,我有分寸。”

孟子诚安慰沈安然,“别那么激动,她的脚能活动,说明没伤到骨头。”

医生说:“不打紧的,只是扭伤了。我开点药,你们拿回去喷,三天以后就能行动自如了,但是在这三天尽量少活动。”

秦媛媛拿着药,“喷药的事就交给我了,但是你如何去上学呢,好像需要一根拐杖。”

顾绿萝向医生道谢,她跳跃着想自己走出医务室,孟子诚看她滑稽地单独跳跃的姿势,说要背她回宿舍,沈安然说还是他来背,理由是他已经背习惯了。

孟子诚说:“安然,你自己衡量,只要你支撑得住,我不跟你争。”

沈安然说:“这里离她们宿舍的距离比羽毛球场离医务室的距离近好多。我能把她背来,自然能将她背回去。”

顾绿萝知道拗不过两位好心肠的老师,只得顺从地趴在沈安然的背上。多么结实的背啊。顾绿萝的眼泪都快淌下来了。

沈安然关切地问:“还疼吗?”

顾绿萝哽咽着,答不出话来。秦媛媛在一旁插话,“我看绿萝是感动。”

孟子诚说:“我的善良与沈安然相比,差远了。”

秦媛媛说:“能被沈老师背,疼我也愿意,看来这辈子我是没有机会了。”

顾绿萝含着泪,“看吧,秦媛媛的花痴病又犯了。”

沈安然转过身,做出往回走的架势,“那我们得再回医务室,让医生看看秦媛媛的花痴病。”

孟子诚说:“治花痴哪用得着医生,我就行。”

秦媛媛倒害羞起来,“看看你们,老师不像老师,学生不像学生。这大学我算是选错了。”

孟子诚仰天长叹:“某人呐,后悔晚矣。”

秦媛媛说:“我一张嘴说不过你们三张嘴,我选择闭嘴行了吧。”

大约是秦媛媛她们回到宿舍一小时之后,沈安然在楼下叫秦媛媛,他让秦媛媛下去取东西。

沈安然拿来的是一根拐杖,秦媛媛感到奇怪,这么短的时间沈安然是去哪里找到拐杖的。“沈老师,莫非你是超人,居然把拐杖给找来了。”

“我哪是什么超人,刚好我楼下住着一位退休的老教授,他有一根拐杖,我就去跟他借了。”

“沈老师对绿萝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顾绿萝是因为跟我打球才受的伤,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哎,谁嫁了沈老师就有福了。”

“小丫头快回宿舍吧,嫁我有什么福,一个穷教师在大城市讨生活,要钱没钱,要权没权。”

“我可不负责安慰你,等顾绿萝脚伤好了亲自安慰你成不,我回了啊,替绿萝谢谢沈老师了。”

“回吧,别客气,记得按时给她喷药。”

秦媛媛拿着拐杖在顾绿萝在眼前晃,“猜猜是什么?”

顾绿萝想去抓,她向前倾斜身体,眼看就要抓到,秦媛媛又快速闪开了。顾绿萝埋怨道:“你就欺负我这个受伤的人吧,等我脚好了看我怎么治你。”

“好吧好吧,看你受伤的份上不逗你玩了。是沈安然给你找的拐杖呀!感动吧!”

顾绿萝从秦媛媛手里接过拐杖,“天,一根老头使的龙头拐杖,亏他想得出。”

“你还别嫌拐杖难看,是沈老师跟一个退休老教授借的,它可是解决了接下来的三天你去教室的大问题,你试试看。”

顾绿萝依靠拐杖从床上站起来,又反复的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你别说,还真管用。我可以自己走了,但是下楼还得你扶着。”

秦媛媛说:“你就把出行的问题交给我和拐杖吧。我能不能说拐杖就是沈老师的化身,他对你不是一般的好哦。”

“你思想又发岔了吧,一根木头而已。”

“看沈老师这样对你,我一个发育正常的姑娘能没有别的想法吗。宋宁宁说沈老师喜欢你,这下我信了。”

“那又能怎么样?”

“学校不准师生恋爱,他不敢主动追你,难道你不会主动去追他?何况有我这个坚强后盾。”

“追什么追,羞死人了。”

“都什么年代了,你就好好的端着吧,等沈老师让别人追走你到墙角哭去吧。”

“别说了行不,烦着呢。我的脚都不能动了,拿什么去追呀?”

“等你的脚好了才好追。”

一个电话将沈安然召回老家,打电话的是他叔叔。叔叔在电话里说,他父亲病重,让他赶紧回去。沈安然急忙地向系主任告了假,买了当晚的火车票就回去了。沈安然回到家,父亲已经躺在棺材里了,他下班回家,从正在修建的楼下路过,一块预制板从天而降,落在父亲头上。听说父亲的脑袋被砸开了花,脑浆和血流一地,母亲看到父亲的惨状当时就晕过去了。

沈平和人如其名,是厂里的老好人,可叹的是他没能像他的名字一样平和的生活一辈子,然后寿终正寝,正值壮年的他,却被一块预制板夺去性命。

你知道你会怎么死吗?会在什么时候死吗?死的时候天气如何?反正从小我就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从来也不去预测。我只想快乐地活着,所以我把追求快乐当成活着的唯一目标。不敢说过去的每一天我都是快乐的,但是我追求快乐的脚步从来没有停止过。

沈安然家被父母的工友和亲人塞得满满的,吃饭桌摆满了巷子。躺在棺材里的沈平和经过化妆后,并没有邻居向沈安然描述的那么可怕。倒是母亲袁莉萍经过两天的哭泣早已没有人形,像风中的柳絮,似乎只要一阵小小的风,就能把她吹走。哭泣是最伤身的。我小时候跟父母要玩具,在父母不满足自己要求的时候,我就会委曲得哭上很久,哭的时候不觉心塞,可每次哭完之后,我便觉得呼吸也困难起来。袁莉萍的丈夫死了,她不睡觉、水米不进地哀恸了整整两天呐,眼泪流尽了,后来从眼里出来的就是血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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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青二十岁,还在家待业,看到从省城回来的哥哥,她跑上前去抱着他,接下来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哭泣,沈安青只知道痛哭,却不会像母亲那样哭诉。沈安然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可怜的父亲,辛苦一辈子还没有享过福呢,就这样去了。加入哭泣队伍的还有一直坐在棺材旁目光呆滞的母亲、抽噎的姑母和姨妈。大合唱形成,要停止便有些困难了,除非有人出面劝解,或者发生其他比哭更重要的事情。这场哭泣是自沈平和死后声势最为浩大一次,他们像大合唱一样将哭声传至屋外,传得远远的,让在巷子里甩扑克、搓麻将的亲友们不得不噤声一会儿。

哭归哭,事情还得解决,来悼念的亲友得吃饭,被砸破脑袋的沈平和得送上山。沈安然哭完后才想起问母亲父亲的丧事如何操办。母亲告诉他,一切都由厂里出面解决。沈平和厂里来了一大帮人,有做饭的,有招呼客人的,有抬沈平和上山的。显得好像沈安然和家里人除了哭泣之外就没有别的用途了,沈安然、母亲和妹妹守在沈平和的棺材旁,如果有人来敬礼,他和妹妹就得跪着回礼,依赖于父亲在厂里的名声,来悼念的人络绎不绝,沈安然跪了几十次以后,他的膝盖隐隐地作疼。他早已停止了哭泣,母亲和妹妹像是找到依靠,也不似先前那般悲痛了。沈平和在厂里被砸死算工伤,而厂里对这件事情的处理让沈平和的家人感到满意,应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厂里答应给他们十万的现金赔款,还安排待业在家的沈安青去父亲厂里上班。对工资只有二三百元袁莉萍来说,十万是一笔巨款。他们住在父亲厂里分配的平房里,平房很旧,由预制板和青砖建成,有两间卧室,外加厨房和客厅,厕所是公用的,在小巷的尽头。晚上起夜,就得尿在桶里,第二天一早再倒进厕所。沈安然在家里住了十八年,高中的时候,他住的是客厅,客厅的角落安放一张小床,用布帘隔开。高大的沈安然睡在小床上显得憋曲,可他从来没有埋怨过。平民房里飞出了沈安然这只金凤凰,这是亲戚和父母的工友一直夸赞和羡慕的。

沈安然让母亲把钱存着,怎么花由她一人说了算。沈安青去父亲厂里上班,负责管理仓库。管理仓库在厂里算是轻松的工作了。

除了沈平和不再在家里出出进进之外,家里似乎变化不大。单从物质条件来说,还比以前好了不少,之前要供沈安然和沈安青上学和一家人开销,家里根本就没有攒下什么钱。可外在的东西与失去亲人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沈平和在沈安然回家的第二天就被抬上了山。在沈安然呆在家里的五天时间里,母亲和妹妹一说起可怜的沈平和就忍不住掉眼泪,特别是袁莉萍,领到十万的赔偿款后哭成泪人,“你说这个死鬼,我拿着他用命换来的钱可怎么花呀。”

沈安然回家这五天,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当他闭上眼睛,他就看到父亲站在他的床前,有时候是送他上火车的背影,有时候是满脸血的跟他喊疼。五天的失眠,让他的脸色变得灰暗,原本挺拔的身姿稍显佝偻,那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帅小伙子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活力,像霜打过的茄子似的中年男人。

母亲摸着沈安然的脸,心疼得掉下眼泪,她反倒安慰起沈安然来。“安然,你父亲命苦先走了,可你和安青都得好好的,不然我以后靠谁呀。”

“妈妈你放心,等几天就好了。”

“家里一切都安顿得差不多了,你妹妹明天也要去上班了,你也回去吧,省得耽误工作。”

“嗯,我听妈的。”

到沈安然的课,却不见他来。一位老师来教室告诉他们,沈安然有事请假了,在沈安然回来上课之前,他的课都自由活动。

同学们一片哗然,纷纷猜测沈老师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有的同学说,是不是沈老师回老家完婚了,有的同学说,也有可能是父母病了,还有的同学说,他可能是去北京进修了。对同学们的猜测,顾绿萝怎么也是不信的,为了得到准确的答案,她怂恿秦媛媛去问孟子诚。秦媛媛虽然答应去问孟子诚,可是她让顾绿萝跟自己一块去,而她们得到的答案却是沈安然父亲病重,沈安然回老家了。

顾绿萝说:“我有个不好的预感,你看电视里演的,虽然接到的是病重的消息,但也有可能他父亲已经死了,怕沈老师伤心一路上不安全,所以才谎称患病的。”

秦媛媛说:“闭上你的乌鸦嘴,你那么盼着沈老师的父亲死呀。”

“我怎么会盼着沈老师的父亲死呢?我这是在推理呀。”

“呸呸呸,推个屁理,你以为你是福尔摩斯呀。”

“反正我的直觉告诉我,沈老师的父亲这次有点玄。”

“我们与其争辩,不如替沈老师的父亲祈祷呢,求菩萨保佑沈老师的父亲安然无恙。”

“好吧,我们把东方的神、西方的神都求个遍。”

顾绿萝和秦媛媛念念有词,“观世音菩萨、圣母玛丽亚、天上的父,请你们保佑沈老师的父亲安然无恙。”

秦媛媛说:“这还差不多,也不枉沈老师待你那么好。”

“哎,今天才发现你是个拎不清的人。”

“有时候不需要拎得那么清好不好。”

“好吧,祝贺你又赢了。”

沈安然拎着行李走进校园,刚好遇到准备去买日用品的孟子诚。孟子诚看到沈安然很高兴,走上前去拍他的肩膀。“你终于回来了。”

照以前,沈安然脸上应该有笑容浮现,可是这次他没能笑出来,他硬挤了挤,还是没有挤出一丝笑容。孟子诚感到诧异。“回家一趟,怎么连笑都不会了。”

沈安然不得已便展示给他一个苦笑。

“到底怎么啦,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你先去买东西,如果真想知道的话一会儿来我的宿舍听我细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孟子诚边走边在心里寻思,“看他的表情,肯定不会是好事,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孟子诚拎着东西就去敲沈安然的门。沈安然招呼孟子诚:“子诚快进来。五天没在,房间里灰尘积了一层,还没来得及打扫,你随便坐。”

“我一个大老爷们,不讲究。”孟子诚用手拍了拍凳子上的灰,便坐下了。“现在可以说了吧,发生什么事。”

沈安然坐在另一只凳子上,与孟子诚大概隔了两米的距离。“我父亲死了。”

“啊,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他是被厂里盖房子的预制板砸死的,听说死状非常惨。”

“啊,你没事吧,难怪你的脸色那么差。真是太不幸了,节哀。”

“已经好很多了,我在家那几天差不多没人形了。”

“哎,你也不事先打个电话来说一声。”

“大老远了,说了也没什么用,只会让你们跟着难过。”

“有需要帮忙的,说一声。”

“家里都料理好了,谢谢子诚。”

“叔叔算工伤吧,厂子里怎么处置的?”

“给了一笔抚恤金,给妹妹安排了工作。”

“人死不能复生,别太伤心了,要不要先休息几天再去上课,你不方便跟系里说我去帮你说?”

“已经耽误五天了,我得看看明天的讲课资料,就不陪你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又来找你。”

教室原本吵吵嚷嚷的,可同学们看到沈安然走上讲台,他们便迅速安静下来。相隔五天,前后简直判若两人,不知道沈安然在这五天里经历了什么,但从他的表情和身体状况上来看,他绝对不是回去结婚的。沈安然跟同学们道歉,“家里有事回去了几天,耽误到大家的课程了,我会找机会补上。”

秦媛媛推推顾绿萝的手臂说,“沈老师家里肯定出了什么大事,你看他的脸色,生生把一个超级帅哥变成一个略有些姿色的痨病鬼。哎,到底是什么样的境遇,能在短时间内把一个脸色红润、身材挺拔的男人变成这样。难道被你的乌鸦嘴说中了?”

顾绿萝盯着讲台上魂不守舍的沈安然,嘴凑到秦媛媛的耳边说:“想知道吗?想知道的话等下了课我们去问问孟老师不就知道嘛。”

秦媛媛以手抚胸,“此刻我是多么同情我们的沈老师呀。难道你不同情他吗?“

“我同情呀,但同情有用吗?”

“没用,多说无益,一会儿去问清楚比较好。”

秦媛媛和顾绿萝在楼道里截住孟子诚。秦媛媛问:“孟老师是要去吃饭吗?”

“是的呀,这个时候你们不去吃饭来我这里干什么?”

顾绿萝说:“我们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要问您。”

“要不去我宿舍说?”

顾绿萝说:“不用了,我们去楼下吧,两分钟就好。”

孟子诚领着她们来到楼下,他们坐在花台边上。“你们想知道什么,问吧。”

秦媛媛说:“今天在课堂上沈老师不对劲,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啦?”

孟子诚指指秦媛媛和顾绿萝问,“你们俩谁想知道?”

秦媛媛指指顾绿萝,“她。”然后又指回自己,“我也想知道。”

“本来这是他的家事,我不应该跟你们说的,但看到你们这么关心他的份上,那我就背上一个长舌妇的骂名吧。”

顾绿萝说:“孟老师快说吧,急死人了。”

“哎,他父亲死了,而且死得特别惨。现在他家里就只有妈妈和妹妹两人了喽。”

秦媛媛问:“是车祸吗,真是车祸猛于虎呀,我认识的人也有死于车祸的。”

顾绿萝打断秦媛媛,“你别乱插嘴,听孟老师说完。”

孟子诚说:“是从天而降的灾祸,他父亲是被水泥板砸死的。”

秦媛媛和顾绿萝同时“啊”了一声,脸色也沉重起来。

顾绿萝说:“难怪沈老师精神那么差,这事到谁头上都不会好过。”

孟子诚说:“我可是违心地向你们交待了,你们放我去吃饭吧。”

秦媛媛说:“对不起孟老师,耽误你吃饭了。”

孟子诚说:“你们俩有空去安慰他一下吧,我不大会安慰人,特别是顾绿萝,你的安慰也许对他有用。”

顾绿萝问:“孟老师,你为什么这么说。”

孟子诚说:“我瞎猜的,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秦媛媛说:“孟老师,要不这样,后天就是周末了,我们四个人一起去郊游。不让沈老师一个人呆在宿舍里胡思乱想会不会好些?”

孟子诚说:“这个主意不错。沈老师我去约,零食和自行车的事都交给我。”

顾绿萝说:“嗯,孟老师快去吃饭吧。”

孟子诚说:“你俩也快去吃饭,特别是顾绿萝,那么瘦,不按时吃饭哪成。”

秦媛媛说:“我们随后就去。”

孟子诚去食堂,秦媛媛和顾绿萝也在他身后走着。

顾绿萝说:“我心情不好,吃不下饭,沈老师也太惨了,你一个人去吃吧。”

“你是因为沈老师伤心吗,看你,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还说不喜欢沈老师。”

“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

“怎么说也得吃饭呀,如果沈老师知道你因为他的事不吃饭,他会不会更不开心。要不你去宿舍歇着,我去帮你买个馒头回来。”

顾绿萝抽噎着,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嗯,还是媛媛对我好。”

“我是上辈子欠了你吧,哦,沈安师对你也挺好的。”

“又乱说,那我回宿舍了。”

“去吧去吧,看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秦媛媛吃好饭拎着两个包子回宿舍时,顾绿萝还在哭,眼睛红通通的。“天,你怎么还在哭,你真把沈老师的父亲当公爹啦?”

“说什么呐,我就是觉得沈老师可怜,心里疼,眼泪止不住就下来了。”

“好吧,多愁善感的林妹妹,先把包子吃了再哭好不?”

“我吃不下,等会再吃。”

“你应该去冲个热水澡。”

“嗯,我试试。”

为了抑制住悲伤,顾绿萝把热水开到最大,像秦媛媛说的,她的确需要停止悲伤,她知道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止不住。热水淋到她身上,让她的思维从沈安然父亲的身上转到自己的身上,她为上次在浴室里对沈安然产生的淫秽想法感到羞耻,想到讲台上脸色青灰、背部微驼的沈安然,想到他承受着失去父亲的巨大悲痛,她就只想把他抱在怀里,不需要言语,就是把他抱着怀里,如果他想哭,就让他尽情的哭。此刻她裸着身体,想到她裸着身体怀抱着装整齐的沈安然,她觉得有几分怪异。可她顾不了那么多,她是多么期待星期天快点到来,如果他俩有独处的机会,她会对他说,她喜欢他。

顾绿萝打电话回家,电话是商阿姨接的。她让商阿姨跟妈妈说,这周学校有事,就不回去了。商阿姨问她有什么事,她说反正有事,让她别多问就把电话挂了。

顾海洋一家围着桌子吃饭,他问魏桂花,“你知道绿萝为什么不回家吗?”

“我哪知道,又不是我接的电话。”

商阿姨说,“我问绿萝了,可她不肯说。”

“哎,姑娘大了,有事都不愿意跟家里说了。”

魏桂花说:“她上大学一年多,第一次不回家。”

顾海洋说:“你这个当妈的要多关心关心女儿。”

魏桂花说:“我倒是想关心,但也要关心得上呀。”

孟晓星说:“姐姐不回来呀,我还想把我新画的画给她看呢。”

商阿姨说:“晓星你放着等姐姐回来再给她看。”

孟晓星回:“嗯。”

顾海洋说:“绿萝每次都回来拿钱,这周她不回来,会不会没钱花?”

魏桂花说:“你叫小田打电话问问,没钱的话让他送点给绿萝。”

顾海洋说:“我吃完饭就安排。”

自行车停在车篷里,两张女式的,两张男式的,自行车是孟子诚借来的。四人各骑一辆自行车出了校门,他们向离学校十几公里远的静宁湖骑去。开始孟子诚和沈安然骑得较快,后来看顾绿萝骑得有点吃力,便放慢速度等她。沈安然说:“子诚,你何必再去借自行车呀,我们俩载她俩就可以了呀。”

“我还不是好心,想让她们运动运动,再说自己骑有自己骑的乐趣,不信你问问她俩。”

沈安然便骑到顾绿萝旁边问她,“你喜欢骑自行车吗?”

“喜欢倒是喜欢,但平时骑得少,所以技术有限。”

“骑自行车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事情,熟能生巧,安全是第一位的。”

沈安然又骑到秦媛媛旁边问她,“你是喜欢自己骑还是喜欢坐在后架上。”

秦媛媛说:“沈老师你既然问到,我就只好实话实说了,我喜欢坐在帅哥骑的自行车的后架上,抱着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背上。哇,想想都觉得舒服。”

顾绿萝笑,“天啊,媛媛你什么都敢说。”

孟子诚插话道:“看来我的决定虽然不对,但也不错,但我的确想得不够周全,车架上坐着女生的感觉跟我一个人骑着的感觉是很不一样啊。”

秦媛媛说:“看来孟老师没恋爱经验,下次记得别犯这种错误了,多好的机会呀,可惜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游,沈安然的气色好转了不少,首先身体恢复了原状,蹬自行车的双腿特别有力,与咬牙踩动踏板的顾绿萝相比,沈安然骑自行车仿佛跟玩似的。青灰色逐渐褪去,血色又回到他五官精致的脸上,最重要的是,他能跟大伙说笑了。

静宁湖是个美丽的湖泊,平素是学校师生郊游、谈恋爱的好去处,可不知为什么,那天在静宁湖边游玩的人稀稀落落,沈安然用目光环视了一圈,居然没有看到一个认识的人。

沈安然感叹到,“今天的静宁湖真的是名符其实呀。”

顾绿萝说:“那不是刚好?我们出来是为了看风景的,如果想凑热闹在学校呆着就行了。”

孟子诚说:“这里今天特别适合谈情说爱,可惜呀,浪费好风景喽。”

沈安然说:“何谈浪费?对我们对湖泊都算不上,应该说是庆幸。城市的边缘还保留了这么一方静土,可以供灵魂栖居。”

孟子诚说:“你又酸了不是?我是数学系的,你教文学欣赏课,果然不一样。”

秦媛媛是个吃货,她已经盯着孟子诚自行车上的一大袋东西半天了。“孟老师,你都买了什么好吃的,怎么不拿出来尝尝。”

孟子诚直拍脑袋,“看我,光顾着发感慨,都忘了我千辛万苦拿到这里的东西。”

他从自行车后架上取下一个大袋子,从袋子里拿出一块印着蓝花的白色塑料桌布,把东西悉数倒出堆在桌布中央。“来看看,自取所需。哈哈,我们已经提前实现共产主义了。”

秦媛媛很高兴,“孟老师想得真周到呀,还带了桌布,还买了这么多好吃的,我就不客气了哈。”

沈安然拍着孟子诚的肩夸道:“真是个居家好男人了。”

顾绿萝说:“孟老师,你是数字专业的,想不到心细如发。”

孟子诚谦虚地摆摆手,“你们都别忙着夸了,骑了半天自行车,差不多也饿了,坐下来吃点东西吧。”

秦媛媛已然鸡腿在手,“哇,真是太幸福了,身边有帅哥,手里有鸡腿,远处有美景。我秦媛媛上辈子肯定是个大善人,不然怎么可能遇到你们。”

她感叹完,就狠狠地扯下一块鸡肉,把嘴塞得满满的。

沈安然找到一包豆腐干和水壶递给顾绿萝,“你先吃这个吧。”

他自己拿了一听饮料、一袋小鱼仔吃起来,孟子诚手里拿的是一瓶啤酒,嘴里嚼着的是麻辣牛板筋。“你们怎么都不喝酒?顾绿萝不喝可以理解,秦媛媛和沈老师怎么也不喝?”

他从秦媛媛和沈安然手里抢下饮料,拿了一瓶啤酒塞到他们手上,“喝,你们不喝小心我跟你们急。”

沈安然替秦媛媛打开啤酒,然后又打开自己的,他把自己的啤酒递过去与孟子诚手中的啤酒相撞,“感谢孟老师的费心安排。”

孟子诚说:“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吧,尽情欣赏美景、美女,品尝美酒吧。”

沈安然说:“好,忘掉,生活在继续,一切向前看。”

秦媛媛和顾绿萝也拿自己手中的瓶子与沈老师相撞,“忘了吧,生活在继续,一切向前看。”

静宁湖被群山环抱,通向它的是一条土路,沈安然他们可以说是一路颠跛而来。盛夏刚过,一切都还是夏天的样子,山里的树木朝气蓬勃,湖边的草绿得像毯子。各种野花恣意开放在草丛间,顾绿萝不忍去踩它们。牛羊可不顾及这些,放牛娃把牛牵到湖边就跑回家找小伙伴玩去了,留下牛、羊自顾自地在草上的徜徉,渴了喝湖水,累了就躺在草地上,它们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深思的样子像一尊神。这里有真正的蓝,像涂在画布上一样的蓝,云彩只在山边游荡。牛羊饿了就啃一嘴脚下的青草,啃噬青草的同时,顺便把野花也卷进嘴里。顾绿萝想摘一朵野花别在秦媛媛的鬓角,秦媛媛长发披肩,如果鬓角有一朵粉色的花,她就越发妩媚了。可顾绿萝看到那些被牛羊嚼碎、吞咽的野花,她又把手收了回来,尽管她知道即便她不摘它们,它们也活不了几天,但她仍然不愿意花朵因为她的喜爱而夭亡,美不是罪过,喜欢也不能成为摧残对方的理由,这似乎也是她的爱情信条。

秦媛媛猛喝一声,“绿萝,你发什么愣呢?”

顾绿萝说:“这里风景真美,野花好漂亮,牛羊既残忍又幸福。”

孟子诚猛地一拍大腿,“沈老师,你发现没?你和顾绿萝其实是一类人么。你刚感叹完,顾绿萝又接上,如果把你俩的话粘在一起,就像是从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

沈安然不相信,“是吗?”

孟子诚说:“不信你自己回味回味。”

沈安然说:“回味什么呀,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秦媛媛是个喜欢凑热闹又口无遮拦的姑娘,“啊,我明白了,有一个词适合你们俩,心有灵犀。”

孟子诚也凑了上来,“你们俩肯定彼此喜欢,不然不会这么有默契。”

秦媛媛兴头上来了,她丢下手里的食品,“我说怎么绿萝那天哭得那么伤心呢,原来她喜欢沈老师呀。”

孟子诚说:“我就说沈老师喜欢顾绿萝,他还鸭子熟了嘴硬,就是不肯承认,这下终于露馅了。”

顾绿萝的心事被人看破,害羞得跑去了湖边。

沈安然说:“你们俩说够了没有,融洽的气氛都被你们俩破坏了。留你们俩在这里反省,我去看看顾绿萝,人家可没你们脸皮厚,我看你们才是天生的一对。”

沈安然走向湖边,站在顾绿萝身边。“绿萝你别放在心上,他们瞎说的。”

面对宁静的绿色湖水,看着水里自己飘浮的影子,她似乎变得勇敢起来:“沈老师,秦媛媛说得没错,我就是喜欢你。”

沈安然说:“哎,绿萝,怎么说呢,我也喜欢你的,如果不是孟子诚说破,我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你的。躲躲藏藏反而会被他俩取笑,不如诚实地面对?”

顾绿萝说:“嗯,我已经满二十岁了,喜欢你不是很正常吗?作为我们的好友,他们只是在逗逗我们玩?不至于真的取笑吧。”

沈安然说:“我们回去吧,水边风大,湿气重,怕你感冒。”

他俩向秦媛媛他们走去,那俩坏蛋闲事不够大,还在拍手,“成了,终于成了。”

孟子诚更夸张,“依我看呐,你们俩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不在一起就辜负了。”

秦媛媛说:“现在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绿萝以后要抽出时候跟沈老师约会喽。”

顾绿萝脸更红了,“你们别光说我们了,你和孟老师也是天生一对呀。”

孟子诚走过去揽着秦媛媛的肩,“要不我们试试?”

秦媛媛说:“试试就试试,谁怕谁呀。”

一阵大风刮过,天突然就下起暴雨。孟子诚把吃剩的东西装进一个袋子里,秦媛媛负责捡拾地上的垃圾。孟子诚说:“我知道附近有一个山洞,我们去哪里躲会儿雨,雨太大一路淋着会生病的,再说骑自行车也会睁不开眼睛。”

他一把抓起地上的桌布,顶在头上,又拉过秦媛媛。“他们俩吧,有情饮水饱,更何况只是淋一点雨,所以遮雨的工具就我们俩享用了。我和秦媛媛在前边带路,你俩跟着。哈哈,沈老师,我把护花使者的机会留给你了,你可要好好把握。”

沈安然拥着顾绿萝在后面走,走了十分钟,去到一个山洞。山洞有点大,山洞边上摆着石头,地上还有灰烬,灰烬旁边还有一堆干树枝。孟子诚说:“我们今天运气真不错,有现成的柴禾,我和秦媛媛虽然有桌布抵挡,但除了头以外全湿透了,你们俩就更不用说了,两个落汤鸡。”

沈安然说:“是哈,有点惨,我们烧堆火烤烤衣服吧。”

要不是秦媛媛穿着孟子诚的外衣,顾绿萝穿着沈安然的外衣,两个人在男人面前就算是无所遮挡了。刚淋着雨的时候没觉得,等她们歇下来,便觉一阵冷意袭来,顾绿萝不禁打起寒颤。

孟子诚把柴禾点燃了,干柴噼里叭啦,似乎在庆祝自己终于得以燃烧。四个人围在火堆旁,男人坐在地上,女人坐在石头上。孟子诚和沈安然都脱下衬衣,两手撑开以便衣服干得更快。而女生就只能穿着湿淋淋的衣服,时不时地抖一下裙摆,把紧贴在身上的衣服拉离身子。孟子诚脱下衣服的身体就像一条大白鱼,稍微弓起身体,肋骨就一根根地显露出来。沈安然身上的皮肤全是栗色的,胸大肌像勋章一样挂在胸前,六块腹肌向外凸起,像紧绷的沙发座椅。

柴烧完,火炭化成灰烬,他们的衣服也差不多烤干了。顾绿萝和沈安然的爱情已得到确认,虽然淋了一场大雨,但他们还是觉得轻松。沈安然也把惨死的父亲忘在了脑后,一心只想着今后怎样去爱护顾绿萝。

确认与沈安然的恋情对顾绿萝来说是个意外,原本她只是抱有安慰沈安然的想法,即便有机会她也不打算向沈安然表白。事情进展得比她想象得顺利,她不用鼓起勇气忍着羞怯向沈安然表白,这层窗户纸被秦媛媛、孟子诚闲聊时捅破了。也好,一个二十岁没有任何恋爱经历的女生向男人表白,得多难为情呀,所以她打心眼里感激秦媛媛,更感激孟子诚刻意安排的这次郊游。她真心希望秦媛媛能和孟子诚在一起,自己找到了幸福,她希望好朋友也能找到。事情说开了顾绿萝反而觉得轻松,之前总觉得有一件事压在心头,让她行动迟缓、言语迟钝,回去的路上,她骑自行车感觉比来的时候轻松。她时不时转过脸对沈安然傻笑,沈安然问她笑什么,她又不说。问她累不累,她说,好极了,再骑远些也可以。

顾绿萝读大学收获了像小棉袄一样温暖的秦媛媛的友谊,收获了像酒一样醇厚的沈安然的爱情,童年的阴影在逐渐消失,一切都很顺利,未来的道路似乎一帆风顺。

暑假结束,同学们陆续返校。李好好从家里带来一些家乡特产,想到顾绿萝是省城人,这些东西她应该没吃过。便兴高采烈地来到秦媛媛和顾绿萝的宿舍,当他敲门,来开门的是意料中的顾绿萝,他把头伸进门里,他没有看到秦媛媛,倒看到沈安然坐在凳子上悠闲地抽着烟。“秦媛媛不在?”

“进来吧,你找秦媛媛?她有事出去了。”

“哦,沈老师也在。”

沈安然走到门口,“我来给顾绿萝辅导功课,秦媛媛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进来坐吧,我也该走了。”

李好好把东西递给顾绿萝,“我不找秦媛媛,我是来找你的,为了感谢你在学业上对我的帮助,我从老家带了些土特产,给你尝尝。”

顾绿萝推迟不下,只好收下。“谢谢好好。”

李好好说:“沈老师,你们忙,我先走了。”

两人把门关上,“李好好喜欢你?”

“不能吧。我有什么好?”

“我都那么喜欢你,何况别人?”

“你不是吃醋了吧,我怎么闻到酸酸的味道。”

“那倒没有,说明你很优秀。”

“那你呢,是不是追求者如云?”

“我都二十六岁了,傻姑娘,如果追求者如云我还会等到你出现?”

“第一次见你,你还是个羞怯的小姑娘,一年半过去,你的变化真大。以前老觉得你像我养的猫,现在再看,一点也不像。”

“你不会是把我当猫一样喜欢吧。”

“猫哪有你动人?”

“我得走了,一会秦媛媛该回来了。”

顾绿萝把沈安然推出门,“走吧,走吧。”

沈安然离开大概十分钟,秦媛媛从外面回来了,“甜蜜不,小妞?”

“你就别取笑我了,懒得理你。”

“我可是羡慕嫉妒恨呐。”

“再取笑我就把你的子诚喊来。”

“呵呵,小姑娘害羞了,你知道吧,就是你这动不动就脸红的小模样最迷人。我们沈老师就是这样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的。”

顾绿萝作势要打她,“还说。”

“怕怕,温柔的姑娘要动手了,不敢了。”两个人倒在顾绿萝床上,笑成一团。

顾绿萝打开课本的时候,看到一张纸条,纸条落款是“李好好”。她看完就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了,至于纸条写了什么内容,她一句都没有记住。可李好好等顾绿萝的消息等得好焦急。两天之后,顾绿萝仍然没有任何反应,李好好寻思,也许顾绿萝压根就没有看到他的纸条?纸条被风吹走了?顾绿萝以为那是一张废弃的草稿,随手扔了?

下课时他把秦媛媛叫到天台。李好好说:“我想约顾绿萝看场电影,你能否帮我约约她?”

“你干嘛不自己去约?”

“我是怕她拒绝我嘛,如果被她拒绝以后我就不好再约她了嘛。”

“我帮你约可以,有好处没?”

“你帮我约到顾绿萝我送一条漂亮的裙子。”

“下血本了,可以考虑。”秦媛媛装出思考的样子。“好吧,你就等我的好消息。说好了,只是看电影,你要是对顾绿萝起歪心思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秦媛媛回到宿舍,顾绿萝正在收拾衣服。秦媛媛说:“绿萝,知道学校电影院在放什么电影不?”

“不知道。”

“这几天在放《赌侠》,刘德华主演的,听说很好看。”

“我的偶像是刘德华,他长得好帅。”

“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晚上我们一起去看。”

“好呀。我从小就喜欢看电影?”

“你是资产阶级的大小姐呀,电影呀、音乐呀、咖啡呀,不都是你们喜欢的吗?”

“虽然我不是你说的大小姐,但这三样我的确喜欢。”

临到出门,秦媛媛说:“我有急事要去找孟老师,你先去电影院,我随后就到。”

顾绿萝找到座位坐下,她没有等来秦媛媛,李好好却进来了,并坐在了她的旁边。顾绿萝问:“怎么是你,秦媛媛呢?”李好好回答:“秦媛媛临时有事,她为了不让电影票浪费,所以叫我来帮她看。”

李好好根本不知道电影里在演什么,他满腹的心思都在如何向顾绿萝表白上,眼看电影接近尾声,李好好急得满头大汗。情急中他一把抓过顾绿萝的手:“绿萝,你当我女朋友吧,我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就开始喜欢你了。”

顾绿萝吓坏了,她挣扎着想把手从李好好手中抽出来,“李好好你干什么?”

李好好把顾绿萝的手抓得更紧了,“今天要是你不答应我就不放手。”

顾绿萝有点愤怒,“李好好,你看看自己,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你的做派跟电影里的流氓有什么区别。”

李好好还在辩解,“可我真的喜欢你,你就答应了吧。”

顾绿萝还在挣扎,“你放手,再不放手我就大喊了。”

李好好安抚道,“好好,我放手,你别喊,不然我要被当成流氓抓起来了。”

顾绿萝说:“看在我俩是同班同学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以后不准你再跟我提这事,首先我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喜欢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李好好说:“你就不能再考虑考虑?”

顾绿萝说:“你死心吧,我不会考虑的。”

电影放完了,李好好提出要送顾绿萝回宿舍,被顾绿萝拒绝了。

回到宿舍,顾绿萝看到秦媛媛正悠闲的躺在床上吃着零食,气就不打一处来。“秦媛媛,你干的好事,你怎么能把我卖了呢?”

“不是啊,绿萝,我是想你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再说我看李好好挺不错的。”

“不错你的头,你不知道我喜欢沈老师啊,居然干出这等龌龊的事,亏得我还把你当好朋友。”

“绿萝,你信我,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你老实交待吧,李好好给了你什么好处?”

秦媛媛看顾绿萝好像真生气了,她从衣柜里拿出一条裙子。“他给我了一条裙子。”

顾绿萝拿着裙子,“李好好真够大方的,这条裙得值一两百吧。问题是秦媛媛,难道我就值一两百块?”

秦媛媛拿来剪刀,想要剪了裙子。“我错了绿萝,我这就剪了它。”

顾绿萝一把揪过裙子,把裙子扔到床上,“你脑子里是糨糊么?第一次我原谅你,如果有下次我们连朋友都不要做了。剪什么剪,怎么拿来的怎么给人还回去。”

秦媛媛拉扯着顾绿萝的手摇晃,“绿萝,我知道错了,明天我一定把裙子还回去。”

顾绿萝用手指着秦媛媛的脸,“你要说到做到。”秦媛媛只有点头称是的份。

李好好仍然不死心,一位歌坛巨星到本城巡演,他千方百计买到两张票,准备约顾绿萝去看,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李好好只能亲自出马。但被顾绿萝严辞拒绝了,沮丧之余,只有请江源跟他一起去看演出。在人头攒动的剧院,他看到了顾绿萝和沈安然,他俩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他俩亲密的交谈、顾绿萝掩嘴而笑,以及沈安然替顾绿萝拨开流海的动作,无一不在深深地刺激着李好好原本脆弱的神经。

他指给江源看沈安然和顾绿萝,并愤愤地对江源说,“原来顾绿萝不接受我是因为沈安然,他俩在搞师生恋呢。如果这事让学校知道了,他们就完蛋了。”

江源知道李好好喜欢顾绿萝。但作为同学,他不希望李好好走上歪路,于是好言相劝,“好好你想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这么年轻,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更不要一头钻进牛角尖,干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李好好哪听得进江源的劝告,执意要跟江源借照相机拍下狗男女在一起的证据。李好好说:“道理我都懂,可是我想不通我到底哪里不如沈老师,顾绿萝为什么选择他放弃我?就说你借不借我相机吧?”

江源说:“相机我不能借给你,借你就是助纣为虐。”

“你不借给我可以,那今天演出的票钱你自己出,以后你也不再是我的好哥们了。”

江源没好气,“你怎么还胡搅蛮缠了?不就是没追上么?至于如此嘛?好像谁没有失过恋似的,切。此刻你觉得天就要塌下来了,有无数人担忧过天会塌下来,可是几亿年过去了,天塌下来过吗?没有吧。”

“别罗嗦,到底借不借?”

“你现在的智商不足五十,年龄倒退了不止十岁。好吧,借给你。但丑话说到前头,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只要借给我相机就行,其他的不用你管。”

“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好好除了上课、吃饭、睡觉之外,他唯一的任务就是挎着相机跟踪顾绿萝,为了不被发现,他还去图书馆借回来一本书,里面有专门讲跟踪人如何不被跟踪者发现的章节。他跟踪了几天,顾绿萝竟然没有发现。即便顾绿萝觉得有人跟着她,可是等她转过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顾绿萝便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杨荟 红鸟 写意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四天晚上,终于被他逮到了机会。沈安然和顾绿萝坐在足球场的台阶上,李好好就躲在离他们不远的树篱里。可能是两个人太专注,所以没发现窥视的李好好。沈安然与顾绿萝聊天,不知怎么的就把话题转到了惨死的父亲身上,沈安然的心情一下子降到冰点。他感叹父亲命运的悲苦,可怜无依无靠的妈妈和妹妹。他的眼泪淌了下来,顾绿萝慌了神,又不知怎么去安慰他,只得掏出纸巾给他擦眼泪。沈安然拉着顾绿萝拿着纸巾的手,“还好有你陪我,不然我真不知道怎样渡过孤苦的一生。”

李好好在心里狠狠地骂着,“呸,真不要脸,”手里一刻也不敢松懈。沈安然情不自禁地吻了顾绿萝,顾绿萝先是害羞地低下了头,想到自己对他的爱,她又勇敢地把嘴唇迎向沈安然。李好好气得直跺脚,但他手里的相机却记下了沈安然和顾绿萝的初吻。

矮胖的系主任看到李好好拍的清晰的照片,气得把照片一把掷到办公桌上。“真是太不像话了。”他来到隔壁办公室,叫潘老师立即去把沈安然找来。潘老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系主任的话就是圣旨,他小跑着来到教室,叫停正在上课的沈安然,说系主任有事找他。

系主任这次把照片扔到了沈安然脸上,“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就是这样为人师表的?”沈安然对系主任的爆脾气有所耳闻,从系主任平时跟他的交谈中,他感觉系主任对他印象不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长得像面团一样的系主任会把东西摔在自己脸上。沈安然拾起照片,照片里豁然就是他和顾绿萝,那么投入,那么沉醉。哦还有,虽然照片拍的是侧面,但还是能清楚地看出是他和顾绿萝。没有人给他和顾绿萝从这个角度照过相,他觉得照片中的自己是那么帅,而顾绿萝是那么美,弄清楚以后他便不打算隐瞒了。哎,可惜对面坐着一脸铁青的系主任,根本不是他欣赏照片的时机。“沈老师,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沈安然低着头,双手叉在小腹,像犯错的孩子。“是我,照片照得很清楚。”

“你不知道学校不准师生恋吗?”

“知道。”

“那为什么明知故犯?”

“主任,你也年轻过,感情来了像洪水猛兽一样,根本无法抵挡。”

“但学校有明文规定,我不得不对你们进行处罚。”

“主任,你对我的处罚我认,但是请你不要处罚顾绿萝。或者把对她的处罚加诸在我的身上就行。”

“你谈恋爱谈晕头了吧,她是学生,你是老师,处罚不一样。”

“虽然如此,但还是请你高抬贵手。”

“哎,你是我看重的青年教师,学校的规定又不得不执行。我劝你们还是分手吧,这对你没有好处。”

“我理解主任的难处,分手是不可能的。”

“别说我没劝过你,她会害死你。”

“我心甘情愿。”

“好吧,念你们是初犯,我准备给顾绿萝一个记过处分,扣罚你一个月工资,这处罚重吗?”

“不重,我甘愿受罚。”

“年轻人,你是鬼迷了心窍,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劝你赶紧跟顾绿萝分手,这个小姑娘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

布告贴在宣传栏,内容写得很含蓄,大意是说顾绿萝和沈安然违反了学校的某项规定,所以要对顾绿萝记过一次,扣罚沈安然一个月的工资。尽管布告写得很含蓄,但男女两人一起受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江源在跟秦媛媛炫耀自己的优秀时说漏了嘴,“哼,强烈鄙视他李好好,他是个没种的男人,追女生追不到就用卑鄙的手段去报复。”

秦媛媛才知道去告发顾绿萝的是李好好,“哎,我真是瞎了眼,还帮李好好追过顾绿萝。还是顾绿萝有眼光,没看上李好好这种男人,不然绿萝就惨了。”

作为顾绿萝的闺蜜,秦媛媛第一时间就把这消息告诉了顾绿萝,顾绿萝并不把这当一回事,“告就告呗,能怎么的。”

跟沈安然看电影的时候,顾绿萝又把这事告诉了沈安然,要是能预见到以后发生的事情,顾绿萝打死也不会告诉沈安然。沈安然说:“我得好好把李好好揍上一顿。”顾绿萝吓坏了,“不能打架呀,一打架这事就闹大了。”沈安然说,“绿萝放心,我只是适当教训教训他,让他以后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沈安然见到李好好之后没能压制住自己的怒火,他劈头盖脸地朝李好好挥出几拳,把李好好的牙打掉了两颗,嘴唇肿得跟香肠似的。想不到沈安然会来这么一手,看到李好好满嘴的血,顾绿萝吓坏了,她挽着他要带他去医务室,被李好好狠狠地摔在地上,沈安然气得欲再揍李好好一顿,可是他没能得逞。一是因为顾绿萝抱住了他的腿,二是李好好看大势不好,捂着嘴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一回,李好好拿着两颗被沈安然打掉的门牙去系主任办公室的。他哭丧着脸,对拿着钢笔准备签字的系主任说,“主任,你看看我有多惨。”

“你是摔了,还是被人打的?”

“被人打的,沈安然打的。”

“他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我写匿名信告发他和顾绿萝。主任,我可是替学校除害呀,哪知道会遭到他的报复。系里必须严肃处理肇事者,不然我绝不罢休。”

系主任说:“下手真够狠的,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严肃处理,会给受害者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先去医务室,我向你保证,医药费必须由沈安然承担。”

沈安然一到系主任办公室,就劈头盖脸地挨了一顿骂,且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是不是上次对你的处罚太轻?如今你才犯下更严重的错误。为了给伤者一个说法,也为了息事宁人,我必须给你重重的处罚,但本次对你的处罚得交由会议决定,我先说说我的意见,扣罚半年的工资、伤者的医药费由你一人负担,有异议不?”

“没有。”

“长点记性吧,你呀。”系主任恨铁不成钢了。

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有扣,接不来又要扣半年的工资。对沈安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球场边,顾绿萝哭着对沈安然说,“沈老师,我们还是分手吧,我害得你七个月的工资也没有了。”

沈安然反倒安慰起顾绿萝来,“别担心,饿不死的,七个月熬熬就过去了。”

话虽说得如此轻松,但沈安然的拮据却是实实在在的。他参加工作才三年多,工资本来就不高,年轻人又大多是月光族。他取出所有的存款,也仅够维持一个月。他向孟子诚借钱,孟子诚同情他的处境,也支持他顶住压力捍卫自己的爱情。孟子诚搜刮完银行的钱,只凑到二百块钱,当他把二百块钱递给沈安然时,沈安然感动莫名。

顾绿萝越来越少回家了,每次打电话,她都跟父亲、母亲或者商阿姨说,学校有重要的事情回不了家。家里给她钱她从不拒绝,有时候还会说,她的钱不够用,让他们把钱直接存在她的存折里。随着顾绿萝要钱的金额逐渐增大,魏桂花感觉不对劲,不知道学校有多么重要的事情让顾绿萝回不了家?还有金钱方面,以前的顾绿萝可不是这个样子,魏桂花也问她钱够不够花,她总回答说够了,为什么过了一个学期,就全变样了?魏桂花决定亲自到学校寻找真相。

通过问询,她很顺利地找到顾绿萝的宿舍,来给她开门的是秦媛媛,秦媛媛压根没想到顾绿萝的母亲会亲自来学校找她,她还以为魏桂花是顾绿萝的某个亲戚,当魏桂花问秦媛媛顾绿萝到哪里去了的时候,秦媛媛还很热心地给她指路。秦媛媛指的路简单、准确,魏桂花很轻松地就到了沈安然宿舍的门口。

她不叫喊,只敲门,当沈安然问是谁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沈安然看敲门的人如此执着,看起来不开门敲门的人不会罢休,他只得让顾绿萝躲在被子下面。他趿拉着拖鞋去给魏桂花开门。沈安然问,“你找谁?”魏桂花也不回答,她径直走到屋内。顾绿萝忍不住偷偷钻出被子,看到母亲,她大叫一声:“妈,你怎么来了?”之前魏桂花一直把顾绿萝当小孩看,就在她因为担心女儿,急忙地往学校赶的时候,女儿却在一个单身汉的房间翻云覆雨。

魏桂花气得直发抖,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冲沈安然就是一巴掌,沈安然被她打懵了,但是在她准备去打顾绿萝的时候,沈安然一把抱住了魏桂花。“阿姨你怎么一进来就动手,有话好好说。”

魏桂花挥舞着双手,“看看你们干的好事,还有脸说么。”

顾绿萝已经穿好衣服,她一边下床一边朝沈安然叫道:“你放开我妈。”

沈安然果然放开了魏桂花,脱离沈安然怀抱的魏桂花冲上去拉扯自己的女儿,一把把顾绿萝拉倒在地上,双手像拖船一样拖着顾绿萝朝外走。

沈安然说:“阿姨,绿萝会受伤的。”

“哪里来的流氓,还是老师,勾引无知的女学生,滚一边去。”

顾绿萝挣扎着朝后缩:“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你还有脸说,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情,你的家教到哪里去了。”

“反正我不会跟你回去,我情愿死在这里也不会跟你回去。”

魏桂花气极了,猛的松开顾绿萝的手,“你死在这里吧,我不管你了,也别妄想家里会再给你一分钱。”

魏桂花流着泪走下楼梯,走出楼梯口,她才狠狠地擦了一下眼泪。

她实在想不通,一个市长家的千金,怎么会变成如此不知廉耻。她甚至绝望地以为,她已经彻底失去女儿了,想到这些,她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哗哗”地流淌下来,不管过路的学生如何以惊异的眼神看她,她一屁股坐到花台上,放声的大哭起来。

顾绿萝坐在沈安然宿舍的地板上大哭,任沈安然如何拉扯,她就是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她多么不想让母亲看到这一幕,可是一切已无法挽回。她得到了爱情,可能就此失去亲人,她想不通,在她这里,爱情和亲情为什么不能兼得,为什么她的爱情要以牺牲亲情为代价。沈安然看拉不动她,就把她抱起放到床上,“绿萝,没有父母会永远抛弃自己的孩子,等有一天他们想通了,他们会让你回去的。”沈安然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绿萝便用嘴堵住了他的嘴。沈安然被顾绿萝的举动吓坏了,她的脸上还淌着泪呢。但此刻沈安然不想制止悲伤的她,只要是对顾绿萝有所安慰,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父亲停止对顾绿萝提供经济支持,沈安然又被扣罚七个月工资,一对年轻恋人的生活陷入困境。李好好从秦媛媛处得知顾绿萝的生活陷入困顿,决定出面帮助顾绿萝。他的好意被顾绿萝拒绝了,“你就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这一切不是拜你所赐么,这会儿又来装什么好人。你离我远点,不然别怪我不讲同学的情谊。”顾绿萝不再是从前那个胆小怕事的姑娘了,对于出现在她面前的危险的敌人,她敢伸出利爪吓唬他们了。如果他们不知难而退,她也会用利爪抓他们。听说无论多么温柔的母兽,在自己的子女受到威胁时,她都会张开自己的利爪,目露凶光,把温良、俭恭丢到九霄云外去。

魏桂花吃饭时数落顾海洋:“你只知道工作,从来就不好好管教女儿,这下出事了。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市长的面子往哪里搁。”副市长大人管得了全市的几百万人民,却对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的事无能为力。

秘书小田来家里汇报工作时,遇到在楼道里等他的顾晓星,她甜甜地叫了声“田哥哥”,她有事相求。顾晓星到自己房间,把攒钱罐的钱悉数倒在床上,她仔细数了数,共有503块5毛。小姑娘把钱用手绢包好,走下楼,她悄悄地躲在假山后面。小田汇报完工作出来,她立马上前堵住小田,哀求小田带她去见姐姐。小田怎能抵住一个小女孩的娇声相求,虽然他知道将顾晓星偷偷带出家的做法极为不妥,说不定顾市长知道后会大发雷霆,但小田是个善良的男人,他知道顾家发生的事情,也很同情顾绿萝的遭遇。小田犹豫了一下,“要不我还是回去跟市长汇报一声,免得他们找不见你着急。”顾晓星拉住小田的手不让他进去,“田哥哥,我们快去快回,姐姐在学校没有钱,好可怜。”小田感于她对姐姐的深情,冒着极大的风险把她偷偷地带出了家门。

顾绿萝到校门口见到顾晓星,她让顾晓星去她宿舍坐一会儿,顾晓星拒绝了。姐妹俩坐在花台上。“姐姐,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得快点回去,让爹妈发现我不见了就麻烦了。”

“你出来应该跟他们说一声的。”

“说了他们就不让我来看你了。姐姐,听妈妈说她已经好久没给你钱了,我怕你没钱用,所以就把我攒的零花钱给你带来了,有五百多呢。”

顾晓星从包里拿出手绢递给顾绿萝,顾绿萝含着眼泪打开手绢,有硬币、花花绿绿的纸币。她将顾晓星抱在怀里,“好妹妹,给我带这么多钱来。”

“姐姐你先用着,等我回去攒,攒了找机会带给你。”

“晓星,你不用管姐姐,姐姐的生活能应付。况且我现在去给一个小女孩上钢琴课,一个月二百块的收入呢,姐姐的生活没问题。”

“好吧,我知道姐姐能干,那我以后就不送钱来给你了。你要快点回家呀,我还是想在家看到姐姐。家里没了姐姐,我不习惯。”

“傻孩子,听姐姐的话,乖乖的,我真的没事。”

“那我走了,田哥哥还在门外等着呢。”

顾绿萝背着晓星出校门,并把晓星放到座位上,“田哥,麻烦你把妹妹送回家。”

“绿萝放心吧,一个人在学校多保重。”

公交车上很拥挤,沈安然站在顾绿萝身后,他紧紧地护着顾绿萝。“让你跟我一起受苦,真的对不起。”

“我也有几年没弹钢琴了,教个学生,有你陪着,还有钱赚,有比这更幸福的么。”

“开始认识你时总感觉你柔弱,想不到一遇到事情,你就变成了一个坚强的姑娘。以前我老想保护你,现在反倒是你担负起我俩的生活。”

“沈老师,困难只是暂时的,等七个月一满你有工资领就好了。”

“但愿吧。”

沈安然坐在沙发上看书,顾绿萝在小甜甜的房间教她弹钢琴。以前他听顾绿萝说她从幼儿园就开始学钢琴,直到高三才停止。沈安然以前从没听过顾绿萝弹琴,他想象顾绿萝的纤纤十指在黑白琴键上移动的样子,一定似行云流水般,传到耳边的音乐轻脆悦耳,亦如行云流水。

顾绿萝从小甜甜家拿到二百块酬金,她高兴坏了,把钱分成二份,一份一百,揣进自己包里,一份递给沈安然。沈安然不好意思花顾绿萝的钱,顾绿萝说算她借给他的,等他有钱了再还她。

顾绿萝的姨妈来顾绿萝家里做客,听说顾绿萝的事后,劝说魏桂花:“桂花,不能由着孩子的性子来,还是得让绿萝回家你才能管她,不然你算是彻底失去女儿了,我劝你还是赶紧把她找回来。”

魏桂花本来也只是想给顾绿萝施加点压力,让她跟沈安然分手。哪知外表看起来柔弱的顾绿萝,主意却挺大,坚持了四个月也没有向家里屈服。她和顾海洋都思念女儿了,但是又找不到台阶下,刚好姐姐来,她便让姐姐周末去学校接顾绿萝。

顾绿萝回到家,商阿姨看到很久没有回家的顾绿萝便不停地抹眼泪,她抚摸顾绿萝的脸,“可怜的娃,瘦了。”

“商阿姨,我还像以前一样啊。“

“怎么会一样?吃了四个月的苦啊,如果是我的女儿,我肯定得心疼死。”

“是喽,商阿姨,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有个女儿,现在大概读小学五年级了吧。”

“哎,说起她来我就伤心,我怕是在你们家呆不久了。”

“为什么,你不是呆得好好的?”

“昨天女儿还打电话来埋怨我,说我只顾挣钱不管她。现在的姑娘啊,十三岁就来例假,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打电话来问我。可隔这么远,我能怎么办。说起来惭愧,我是应该多陪陪她。”

听商阿姨说起来月经的事,顾绿萝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来月经了。“哎,商阿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身上已经两个月没来了。”

商阿姨是过来人,她立即明白出了什么事,但她不敢吓唬顾绿萝,“绿萝你别担心,不会有大事。一会儿我跟你妈说说,让她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

魏桂花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她从医生手里接过化验单,顿时傻眼了。她把化验单塞进顾绿萝怀里,“你自己看看吧,不听劝,发生这样的事你接下来可怎么办呐。”能怎么办呢?一个在校生生下孩子绝无可能,只有让顾绿萝打掉。

魏桂花打电话给姐姐诉苦,姐姐也劝她赶紧带顾绿萝去做人流,不然时间拖久了就显怀了。当魏桂花处得知让顾绿萝怀孕的是学校的老师之后,她再也坐不住了,“桂花,简直是衣冠禽兽,姐姐去替你讨个说法。”

魏桂花说,“事情我们自己会处理,你不要乱来。”

姐姐根本听不进魏桂花的劝告,直接挂了魏桂花的电话。当魏桂花知道姐姐所说的帮助是去顾绿萝的学校拉横幅示威以后,她肠子都悔青了。她不闹倒好,一闹很多人都知道顾绿萝是副市长的千金了,顾绿萝亦不能把学业继续下去了。

没有其他路可走,魏桂花只有让魏海洋立即让人安排顾绿萝出国。有副市长的面子,顾绿萝的出国手续很快就妥当了。顾绿萝死活都不肯出国,她仍然幻想跟沈安然在一起。顾海洋不得已,出面跟女儿谈判,他提供两条路供顾绿萝选择,要么是她出国,沈安然继续留在学校教书,要么她不出国,顾海洋会想办法把沈安然赶回老家。

顾绿萝知道父亲说得到做得到,她不想害沈安然因此丢了工作,她把自己去美国当成权益之计,她想,等她到了美国,再打电话跟沈安然联络也不迟。她含着眼泪答应父亲,同时给父亲撂下一句狠话:“我恨你们,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你们。”

飞机起飞了,顾绿萝看着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城市,禁不住泪如雨下。虽然她不相信她再也见不到沈安然了,但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和沈安然之前相隔万里,想要见面谈何容易。想起父亲与她谈判时的无情,她的恨意立即从心里升腾,像一阵轻烟,久久不肯散去。

在顾绿萝登上飞机弦梯的时候,沈安然也踏上了回老家的列车。他找了顾绿萝整整一周,等了整整一周,等来的却是一纸辞退通知。

沈安然不怨顾绿萝,也不怨顾绿萝的父亲。如果非要怨的话他就只能怨自己的命,经过多年的努力,他又得回到那个工人扎堆的地方,他的生活又得跟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如果非要找一个有益之处的话,那就是他终于又可以跟母亲和妹妹一起生活了。

顾绿萝到美国安顿好后,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到学校找沈安然。接电话的是潘老师,潘老师的话让她如五雷轰顶。潘老师告诉她,沈安然已于一周前被开除,听说已经回老家了。她又打电话给秦媛媛,秦媛媛才知道顾绿萝失踪的一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此刻她已身在万里之外的美国,一切都像电视里演的一样。遗憾的是,秦媛媛只知道沈安然被开除后回了老家,谁也不知道他老家的电话和地址。顾绿萝拜托秦媛媛帮她打听沈安然的住址和电话,还说,等她回国,她就会去找秦媛媛。放下电话的顾绿萝像泄了气的皮球,她没想到父亲把政客的手腕使到自己身上,为了拆散他和沈安然,父亲用劲全力。顾绿萝更恨顾海洋了,她发下重誓,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二年后,顾绿萝站在曼哈顿某间公寓的落地窗帘后面眺望远处的风景,想象她再次见到沈安然的情景。

而沈安然家的平房却热闹非凡,沈安然结婚了,娶的是袁莉萍同事的女儿宋海珠。沈安然风采依旧,他陪着笑应付来往的客人。脑海里,顾绿萝的身影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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