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伊斯坦布尔

2019-06-22 05:44李亚男
世界知识 2019年11期
关键词:伊斯坦布尔尔多政治

李亚男

5月6日,土耳其最高选举委员会宣布取消3月底地方选举中涉伊斯坦布尔市长的投票结果,终止现任市长(反对党成员)的履职资格,并决定于6月23日重新举行选举。这是土总统埃尔多安及其领导的正发党在输掉伊斯坦布尔选举之后,经多方游说、反复施压争取到的“翻盘”机会,但引起反对党强烈不满,誓言要再次击败正发党。双方围绕伊斯坦布尔的新一轮争夺正式拉开大幕。

正发党在今年地方选举中失守的大城市不止一个,甚至连首都安卡拉都已易手,但为何偏偏对伊斯坦布尔不能释怀,必欲倾力相搏?究其原因,是由于这座横跨欧亚的超级城市在土耳其的历史、宗教、经济、政治等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其主导权归属将直接影响到国家未来的稳定和发展。

“世界之城”

拿破仑曾说:“如果世界是一个国家,它的首都一定是伊斯坦布尔。”这并非夸张的溢美之词。伊斯坦布尔是连接欧亚大陆的天然桥梁和枢纽,贯通马尔马拉海和黑海,扼守博斯普鲁斯海峡咽喉要道,是欧洲的东部屏障、俄罗斯的南部出海口、非洲向北通行的便捷通途,战略位置极为重要。

伊斯坦布尔一景。土总统埃尔多安曾说:谁能赢得伊斯坦布尔,谁就能赢得土耳其。

伊斯坦布尔的城市历史可以追溯到2600多年前,初建时属于希腊文明范畴,后来成为罗马帝国一部分。公元330年,罗马的君士坦丁大帝将其定为帝国东部首都,命名为“新罗马”,把帝国中兴的厚望寄寓于此。但世人更愿称其为君士坦丁堡,意为“君士坦丁之城”,以纪念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在此后的千年时光中,它一直是欧洲大陆上最繁华、最富有的城市,是基督教文明的中心。

1453年,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征服者”穆罕默德二世攻陷君士坦丁堡,罗马最后一任皇帝在围城之战中阵亡,标志着罗马帝国的覆灭和中世纪的终结。但尽管王朝更迭,这座城市却在战后获得重生,并再次成为新帝国的首都。奥斯曼土耳其人用自己的语言称它为伊斯坦布尔,将它重建为世界级大都市,恢复甚至超越了昔日的昌盛与繁华。同时,伊斯坦布尔也从基督教的堡垒变成了伊斯兰教的象征,1517年后又成为历史上最后数任哈里发的驻地,宗教和政治地位达到巅峰。

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奥斯曼帝国的衰落,伊斯坦布尔再次行至历史的十字路口。不仅城市发展水平和现代化程度日益落后于同时期的欧洲,而且深受帝国风雨飘摇、内外动荡之苦,一战后作为战败国首都又遭英、法、意等国短暂占领。1923年土耳其共和国成立,定都时特意避开了伊斯坦布尔,以示与奥斯曼帝国旧历史划清界限。

伊斯坦布尔虽然结束了千年首都的使命,但战略重要性仍不容忽视。从体量上看,它是土国内最大城市。目前常住人口超过1500万,占全国人口的18%以上,其中三分之二居住在欧洲一侧。近十年来,随着土城市化进程加快,越来越多的乡村居民、尤其是东南部库尔德居民迁往伊斯坦布尔,寻找就业机会,使该地区人口持续增长,城市群聚规模进一步扩大。

从功能上看,它是土经济和金融中心。年度财政预算额度约为62亿美元,比部分欧洲小国还要略高一筹;国内生产总值(GDP)占全国的30%以上,贸易额约占全国55%。土唯一的证券交易所以及多数大公司和媒体总部都设在伊斯坦布尔,解决了20%的工业劳动者就业,为国家贡献了40%以上的税收。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伊斯坦布尔一直是经合组织中发展速度最快的都市经济区之一。

此外,它还是全球最受歡迎的旅游目地之一,每年吸引数以千万计游客,不仅带动了旅游服务等支柱产业的蓬勃发展,而且将土耳其悠久的历史以及海陆碰撞、东西兼蓄的多元文明展示给全世界,成为当之无愧的“国家名片”。

鉴于此,任何一届土耳其政府都不可能不重视伊斯坦布尔的发展,更不会对其行政主导权掉以轻心。埃尔多安在地方选举动员中就曾多次提到:谁能赢得伊斯坦布尔,谁就能赢得土耳其。

埃尔多安的“发家之地”

事实上,对于埃尔多安本人、执政的正发党以及由其代表的政治伊斯兰力量而言,伊斯坦布尔还有着更特殊、更深层的重要意义。

首先,它具有强烈的政治象征性。伊斯坦布尔是埃尔多安的家乡,更是其政治生涯的起步之地。1994年他当选为伊斯坦布尔市长,自此步入政坛并逐渐开启了“埃尔多安时代”。从那时起,伊斯坦布尔便一直由其所在的政党控制,此番市长职务易手确为25年来首次。反对党派将此视为某种政治预言,认为在哪里开始的终将在哪里结束,正发党在伊斯坦布尔的失败或将成为埃尔多安权力由盛转衰的节点。此外,伊斯坦布尔还是埃尔多安及正发党大力倡导“新奥斯曼主义”的图腾,失去其行政主导权将沉重打击支持者的士气。

其次,它与埃尔多安的经济规划密切相关。近年来,西方媒体屡屡唱衰土耳其经济,但政府依靠集中上马大规模基建项目,刺激经济增长,收到了一定成效。这些超大型基建项目的代表作,比如新机场、新跨海大桥、高速铁路升级改造等,多在伊斯坦布尔落地。若该地区改由反对派主导,项目推进及后期维护恐受影响,削弱政府经济“强心针”的疗效;而全国最大经济中心与政府意见相左,也会给本就险象环生的经济环境带来更多变数,从而使埃尔多安向选民兑现“复苏经济”的承诺难度增大,或进一步动摇正发党的执政基础。

其三,它是政治伊斯兰的意识形态阵地。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伊斯坦布尔就一直是伊斯兰政党活跃的舞台,2011年后进一步成为中东地区穆兄会等政治伊斯兰势力的大本营,也是正发党向地区投射政治影响力的平台。2013年埃及塞西政府上台,数千名穆兄会成员逃往伊斯坦布尔寻求庇护,并在当地创建电台,针对埃及和海湾国家进行反政府宣传。2014年卡塔尔迫于邻国压力,驱逐穆兄会七名头目,伊斯坦布尔再次对其敞开大门。在埃尔多安和正发党控局期间,伊斯坦布尔在财政预算和市政政策上向政治伊斯兰相关的协会、基金会等团体倾斜,鼓励其向穷人提供援助、向学生提供奖学金等,帮助正发党巩固选民基础、实现埃尔多安“培育虔诚一代”的目标。据伊斯坦布尔地方议会反对党议员称,在过去一年半中,正发党主导的市政机构至少花费了5720万美元用以支持政治伊斯兰势力,且大多采用间接支付方式,如帮助相关组织减免房屋租金、承担固定资产维修等,更具隐蔽性。世俗的共和人民党代表在赢得伊斯坦布尔市长选举后表示,要终止这种“不合理”的预算支出,并号召其他由反对党主导的地方政府效仿,意在从基层削弱正发党的意识形态基础。

未来政局的“风向标”

无论从历史还是现实的角度考虑,埃尔多安都不可能轻易放弃伊斯坦布尔,处心积虑“翻盘”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但这次重选伊斯坦布尔市长和2015年号召提前进行议会选举一样,可算是兵行险招、孤注一掷之举。若如愿获胜,固然能守住现有的政治、经济利益,但难免进一步降低国内民众及国际社会对其民主制度的信心,还将导致反对派联盟愈加牢固、政治极化程度愈深,社会对立和分裂风险持续升高。若再次失手,不仅前述担忧都将逐一变成现实,而且埃尔多安的声望和权威亦将受损,进而危及其总统连任前景。

目前反对派群情激奋。一方面,质疑正发党提出的申诉理由,指出所谓“部分投票站工作人员不具备公务员身份涉嫌违法”在此次伊斯坦布尔地方议会选举和去年的总统、全国议会选举中同样存在,要求同时取消以上选举结果,直指埃尔多安当选总统的合法性。另一方面,强烈谴责最高选举委员会丧失独立性,指责总统肆意妄为、将权力凌驾于民主原则之上。

埃尔多安虽然牢固控制着国家的行政、安全、司法等机构,垄断着大量媒体资源,但正发党在伊斯坦布尔再选获胜仍面临一些不利因素。一是经济困境未获明显纾解,失业率、通胀率、企业负债率居高不下,土耳其里拉贬值,民众生活水平下降,厌倦“选票游戏”。二是正发党内部分歧公开化,前总统居尔、前总理达武特奥卢均发声批评最高选举委员会的决定。此外,共和人民党大打“受害者”的悲情牌,争取到世俗主义者、自由主义者、民族主义者和库尔德人的更多同情。

多数分析人士认为,埃尔多安要想增加胜算,一方面可能再次转向欧洲寻求经济支持,另一方面会缓和与库尔德族群的关系,争取保守库尔德人的选票。但同时要避免动摇正发党与民族行动党的政治联盟,平衡难度不小。近日,土政府已允许律师探视在押的库工党前领袖奥贾兰,这是自2011年以来首次;土安全部门也正在寻找与叙利亚库尔德武装的对话途径。伊斯坦布尔市长再选的结果虽难预料,但显然已经带动土内外政策出现微妙变化;未来伊斯坦布尔行政主导权的归属,亦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土政局稳定与政策走向。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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