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文化挪用”的纵深

吴郑宏

摘要：解读英国著名设计师Kim Jones的服装设计作品，分析其设计方法及特色，探讨其成功运用文化挪用于设计的原因，得到Kim Jones的设计核心理念：成功的文化挪用形成编码与解码的双向互动，达到了再创造的深度。以此个案分析，进行文化挪用理论在时尚设计的应用性研究，引起业界人士对文化挪用更为深入的思考。

关键词：Kim Jones 文化挪用 设计艺术解读

中图分类号：J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069 （2019） 06-0100-02

引言

近年来，西方艺术界、设计界出现了关于“文化挪用”的巨大争议，引起了社会舆论的极大关注，尤其在时尚设计领域，常因为牵涉到潮流文化以及与大众息息相关的服装，很容易成为社会大众讨论的聚焦议题。

例如著名品牌Gucci在2018春夏秀中的一套以黑人裁缝师DapperDan作品为灵感的服装被认为盗用了黑人文化创意而引起了“文化挪用”的指责，紧接着在2018秋冬秀中再次因为出现锡克教头巾造型，被认为是对其他文化信仰的极度不尊重而被批评为“文化挪用”的反面典型。

何为文化挪用？文化挪用是近20年来西方学界提出的一个新的概念，根据剑桥词典：Culture appropriation：the act of taking or usingthings from a culture that is not your own，是指挪用除自己所属文化外的文化特征或物品。非实体的文化元素的挪用，可分为内容挪用、主题挪用、风格挪用等。其实，挪用只是种将挪来之物异化、变形、解构、重组，呈现新的内涵的艺术手法，对比起“不当挪用”（ mis-appropriation）：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的掠夺、剥削、扁平化把玩，成功的文化挪用能成为创造文化交流的积极力量，丰富设计师、艺术家们的创作。

Kim Jones就是这样一位值得我们关注的新锐服装设计师，对其作品的细品解读能加强我们对“文化挪用”概念的理解和把握。

一、异域文化重度探索者

Kim jones是一位天然的文化多元主义者，文化挪用是他血液里的自带技能。作为一对英国和丹麦地质学家夫妇的小儿子，自三个月大起，他的足迹已随父母遍布几大洲。在成长期，他又对日本文化产生了浓烈兴趣，进而喜欢探索世界，“看看那些并未被很多人了解的文化如何影响到这个世界。”一—这句Jones的心声可谓“文化挪用”正面价值表达的注脚。

2012秋冬，他作为LV男装的设计总监，毫不避讳地呈现出自己喜爱的日本元素，合身的剪裁赋予服装隽永流畅的线条，图纹别致内敛而不张扬，腰带上的“TOKYO”字样似乎预示着东西方设计的融合始终贯穿于他的设计之中。图1中他将日式和服改良为商务男士的衬衫，并用这些衬衫替代了西装背心，以此实现了对传统三件套的颠覆，这是非常具有创造性的设计。

2016年春夏，Kim Jones设计的作品更加可以被称为文化挪用多元融合的美妙案例：以泰国拉祜部落传统服饰轮廓营造出现代宽版运动装的异曲同工之妙，运用复杂的南亚条纹刺绣与LV旅行箱表面条状彩绘相互呼应，风格混合得不着痕迹;特别令人关注的是，采用富有光泽的真丝面料手作美式棒球夹克，再绣上精美的鸟兽花木图案：有来自束埔寨的黑豹，有在中国旅行时见到的丹顶鹤，竹林里的顽猴，极富东方风韵，如图2。

2015年，随着twitter和facebook的兴起，“文化挪用”概念开始被广泛传播，当年5月举行的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中国：镜花水月”主题的MetGala，被社交媒体以《中国幻想：为何大都会新展是一场美丽的大谎言》等文章，从文化挪用角度来批评：明星们把龙袍、福娃这些中国元素穿在身上是展示了外界对中国的刻板印象。文化挪用概念的兴起使得熱衷异质元素的设计师动辄得咎，而Jones这位经常通过其主理的国际大牌表现异域文化的重度探索者却很少遭到此类诟病，这与他独特的设计方法论有关。

二、Kim Jones的设计方法和特点

（一）设计民主化：早在约翰·拉斯金、威廉·莫里斯这些先驱者提出设计民主化的现代设计趋势以来，二十世纪的几位大师贝伦斯、柯布西耶、格罗皮乌斯对设计民主化从理论到实践的全方位推动，当代北欧五国的设计民主化运动使得这一理念越来越受设计师和大众的重视，自认为是半个丹麦人的Jones尽管长期为LV、Dior等奢侈品牌服务，但其理念一直颇有设计民主化的烙印。

在时装界，Jones可谓开创了设计民主化先河：2017年秋冬，KimJones大胆让Louis Vuitton这样的顶级奢侈品牌和街头潮牌Supreme联袂合作，打破了高与低，贵与贱的界限，别出心裁地跨过了高级时装与街头服装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创造性地融合了贵族正装与街头嘻哈，一时间引爆整个时尚圈;2018年末的Dior首秀，塑料夹克、睡衣风衬衫、贴片装饰的花朵、蜜蜂和羽毛，Jones运用轻盈细腻的笔触带来民主化的设计效果，再次打破奢侈品牌与大众时尚的隔阂，令全球消费者趋之若鹜。Jones-直在探寻当今时代奢侈品意义的边际和极限，也为Kanye West、Virgil Abloh这样的街头设计师前行奠定基础。英国时装协会因此而第三度给他授奖：“Trailblazer Awa rd开拓者奖”，表彰他“在21世纪彻底改变了男装”。

（二）代际年轻化：一些老牌设计师倾向于与自己年纪对等的人群交流，长此以往在这种固有的思维模式中很难再创造出新的东西。但Jones的视野往往取自街头充满活力和富于时代精神的年轻人。他说：“我观察年轻人，从他们新兴的思想中获取灵感，我在中央圣马丁学院教学时也与年轻人交朋友。”干禧年以来，时装趋势、设计理念、社会思潮都在发生急剧的变化，观念陈旧的设计师诠释西方视角下的异域世界，重现旧时代刻板印象，不仅出于对文化敏感性的无知，更是懒于思考的体现，时尚设计思维如果不能紧随变化除旧图新，落伍者往往容易遭遇观念的围剿。由于新媒体的兴起导致大众对精英话语权的消解和去中心化，本来束之高阁只为少数人所了解的学界名词术语已跨出象牙塔，成为被大众所熟知的舆论利器。而Jones围绕时尚设计建立起一个新颖有趣的创意世界和完整氛围，积极利用集群和网络，经常高踞社交平台热度账号排名前40，对社交媒体、社会热潮的技巧性把握，使得文化挪用相关争议和批评大棒很少殃及到他。

（三）技术多样化：从男装设计的角度，Kim Jones善于将实用轻便的运动元素以新颖多样的技术手段，结合到高级男装，运动而优雅、精致而实用，穿着体验舒适自然。使用激光切割技术将藤编花纹展现在大衣上;将墙纸印花直接印到了Toile de Jouy布料上;日晒半年产生自然亮泽的日本神户牛皮制作的超轻质皮夹克;用乌干纱裱边，对传统双面风雨衣进行全新演绎：使用纯手工染色单宁与真丝混纺成具有独特质感的长裤。包括前文提到的将和服改良为衬衫的设计，使用的是富有反光效果的顶级和服紬面料，这种世界级非遗面料遵循复杂的传统工艺程序，一天仅能生产20公分，以该面料制成的整套西装以及和服衬衫完美体现了传统与现代的结合。Jones还擅长运用薄纱花边、羽毛皮革和镀金提花织物，把最普通的东西例如小胸针、小吊坠甚至是钥匙圈、皮带扣信手拈来，变得精致而珍贵。

（四）联名融入化：与Gucci未加说明地使用了Dapper Dan的创意，遭到文化挪用的批评后又改口表示是向黑人艺术家致敬不同，Jones的设计从一开始就把对亚文化和其他艺术家的私人喜好开宗明义，多次采取联名的方式大张旗鼓地借鉴融入，以致被著名时尚评论家Tim Blanks称为“流行文化鉴赏家”（ Pop Culture Connoisseur）。他先后两度邀请具有成人童话黑色幽默画风的艺术家Jake&Dinos Chapman兄弟合作。2013年秋冬，Kim Jones将他们的雪山雪豹图案印花巧妙融合到他为LV打造的喜马拉雅系列中，营造了第一眼的民族风格和细品之下隐藏的当代艺术作品，如图3。

2017年春夏系列，Kim Jones又再度与Chapman兄弟合作，这一次带领大家从雪域高原来到了非洲草原，把他童年耳熟能详的非洲野生动物以同样的残酷画风印在服饰上，如图4。

2015年秋冬，Jones則把Christopher Nemeth上世纪90年代创作的，曾在著名杂志《i—D》流行的经典抽绳元素运用在作品中，以纪念这位旅居东京的拼接风格艺术家。在这个系列里，Kim Jones将ChristopherNemeth单一的绳结图案反复利用，置于常款的圆领毛衣、牛仔夹克、睡衣和大衣上，与LV经典花纹结合，毫无矫饰，文艺而优雅，如图5。

Kim Jones通过联名合作找到了一个巧妙的艺术切入点，但其擅长从艺术作品中汲取有趣的男性元素再创作，并改造为适于人体的服饰，而非简单的对接照搬。他会把艺术作品进行形式上的变化，在色彩上进行更丰富，以及相对商业化的技术处理，让这些作品在产品化后更显纯粹，适应更多的生活场景和效果。

（五）风格多元化：Kim Jones对文化挪用的深入精准运用还来自于他独特的设计方法论：将自己职业生活以及个人生活中的千丝万缕的联系编码成一个多元共生的世界。

在职业生活方面Kim Jones以收藏家的方式工作，他自小就喜爱收集、整理少见的标志性服装和艺术品。自Jones从圣马丁硕士华业后，他相继在Umbro、lceberg、Alexander McQueen、Hugo Boss、Topman、Mulberry、Dunhill、Kanye West的Pastelle、LV、Dior、Uniqlo乃至他自己的同名品牌工作或合作过，这些众多的品牌在风格上如此宽泛和多元，都被收藏家Jones收入囊中，也造就了他勤奋的工作方式。

在做Dior首季设计时，他决定要深入挖掘Dior的风格密码，对Dior所有相关的设计档案进行事无巨细的精密整理，将Dior的风格划分为三个部分：Christian Dior时代、Yves Saint Laurent日寸代和John Galliano时代。Jones说：“当我在做研究时，它是强迫性的，甚至有点病态。档案里有很多令人惊叹的东西，我正在用最好的材料，最好的技术人员，最好的制造商，制作这些东西。”但这种整理和借鉴不是简单参考Dior历任继承者的设计，而是在和当下建立关联，再将不同时期的设计组合到一起进行再创作。

在个人生活上，他则是一名流浪者。由于自幼随家里人周游列国，Kim Jones接受到的信息和文化是多元的，尤其是成为服装设计师以来，他保持每年游历不少于四个新的国家或地区，不丹、柬埔寨、秘鲁、智利、印度、印尼、泰国……它们悠久的历史、厚重的文化，以及流传数百年的传统纺织制衣技艺，都被他一季又一季地带到设计中。

和刚因“辱华”而被抵制的D&G设计师不同，Kim Jones非常喜欢中国文化，中国的飞速发展让他印象深刻，他认为中国人工作非常努力，也非常有智慧，他很欣赏中国顾客，与他们交流沟通，了解他们的喜好，倾听他们的意见总能给予他很多灵感。

说到底，文化的不当挪用其实是“懒政”，各大服装品牌长期采用灵感板（Mood Board）作为设计师的灵感来源和创意工具辅助设计，但当主设计师没有直接亲身参与到灵感搜集和取样时，很容易对异域文化形成刻板印象，扁平化处理极易造成不当挪用。相比较而言，我们看看KimJones工作室里极具非洲文化特色的Mood Board，如图6，Mood Board之所以容易造成文化不当挪用，是因为搜集者和使用者维度隔绝，而KimJones对美好事物的渴望，对异域文化发自内心的热爱，与他无休止的环球旅行恰成正比，带着冒险精神，他飞行、跋涉、行走到世界上最偏远的角落，开创了一条全新的男装设计之路。

结语

kim Jones用脚丈量，跨越了地域，重建了维度，他在路上看到新事物，不是将它们简单转化为时装元素，而是通过这些新事物来思考，从街头、社会和文化中寻找灵感，从风土人情中获得答案，汲取了对服装的深入探索，与原有的认知进行匹配和融合，而非照本宣科。他在新事物的刺激下，以轻松自在但处处饱含创意的新设计，教科书般地诠释了亚文化。自然使得文化挪用走向文化交流和理解的纵深，形成了编码与解码的双向互动，从而达到了挪用后再创造的深度。这就是Kim Jones设计的核心术语。

参考文献

[1]Young，James0，Cultural Appropriation and the Arts [M] Oxford： Blackwell，2008

[2] Rogers，RichardA”From Cultural ExchangetoTiansculturation：A Review and Reconceptualization of CulturalAppropriation“[C]Communication Theory 16 （4）：474_503

[3]王卫刚，吕觊悦艘普艺术与传统牡丹图案融合在上海滩服装图案中应用的研究[J]设计，2018，31 （3）：132-133

[4]Friedersdorf， Cotxx”What Does 'Cultural AWopriation' Actually Mem0“[N]. The Atlarrtic. Retrieved 2017-05-18

[5]刘昱雯，吴卫英国服装设计史上的传奇——亚历山大麦昆作品探析[J]设计 2017，30 （13）：4547

[6] Jacoby，Jeff.“Three cheers for cultural appropriation“[N]. The Boston Globe. Retrieved 2015-1206

[7]毛雨曦，任力文艺复兴文化在服装设计中创新应用研究—— 以亚力山卓米开理为例[J]设计'2018，3l（21）：108-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