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0岁老兵70年前日记——渡江战役中的我们连(上)

文＞＞＞肖延余

兵临江堤，待命过江

淮海战役胜利结束后，我们24军70师210团1营1连于1949年3月26日开到安徽无为境内土桥和刘家渡之间的长江边，作战前准备：在长江大堤堤坡上挖防空洞，征集船只；在堤上挖缺口，领取甘油炸药（此种炸药棕红色，可塑性很强）捆扎大小炸药包；上交棉衣，发了浅黄色细布单军衣；佩戴“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还发了作战识别用的外红里白的袖章。

我们连驻地有二十来户人家。四五家在堤坡上，十几家在堤坡下面。我（文书）、文教、卫生员、通讯员几个人住在堤坡上的这家是两间顶头房，房东住里间，我们打地铺住在外间。房子墙很矮，是用芦苇笆里外糊上泥巴做的墙，外墙上贴了很多牛屎巴巴，晒干作烧柴或冬天烤火用。门开在房头上，房子一半在堤上，一半在堤下。

在我们到江边近一个月时间里，敌机常来轰炸扫射，还向北边村子里扔过凝固汽油弹，敌舰也常沿江巡逻。3月29日，我们连战士杨春玉发现房东家的小孩跑到堤顶上玩，这时敌舰也正好开过来，他急忙跑到堤上抱住孩子往堤坡下跑，敌舰“通、通、通”一阵机关枪，孩子没伤着，杨春玉却被击中带花了。4月6日，营部一通讯员在室内。敌舰过来发现堤上树荫下有一条狗在跑，以为是人，乱打一气，狗没打着，子弹穿过芦苇笆墙，通讯员被打中，牺牲了。营部下了通知，要求各连在敌舰来时，注意隐蔽，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所以敌人飞机、兵舰一来，我们都得钻防空洞。

突破江防，势不可挡

4月20日，晴。

天刚放亮，我们便起床，打好背包，送铺草的送铺草，扫地的扫地，挑水的挑水。今天我们就要过江了。

早饭后，我和文教拿着连长的望远镜，到堤坡上观察，看了一上午，江那边依然如故，没有什么变化。

午后，我们全连在堤坡上一线散开。我、文教、卫生员将背包放进防空洞，又趴在堤坡上继续观察。

大江南岸沙滩上，有两个徒手的国民党兵歪头晃脑，优哉游哉由东向西晃荡，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离他们的老窝——江边大地堡有二三百米远；大地堡右后方一里来地有一个村子，是我们正面防守的敌人营部所在地。村里有一条小路穿过绿油油的麦田和黄灿灿的油菜田通向大地堡，路上有人来来往往，有老百姓，有当兵的。向村里走的老百姓，都是空着双手；从村里出来的老百姓，身后都拖着做鹿砦用的树梢。大地堡左后方也有一个村子，离江边远一些，房屋看不大清楚，都给树挡住了。大地堡后面这两个村子相距大约有一里半远，挨着大地堡左边一点，有一处新盖的草房，有两三间。草房和大地堡周围，围着一道道密密麻麻的鹿砦。紧靠水边，鹿砦上晾晒着几件白色的衣服。看来敌人不知道我们今天要过江。大地堡西边，每隔四五十米远，有一个小地堡，离水边有一二十米远，两个小地堡中间有一哨兵避风遮雨用的顶头草棚子，不见有人出入，也看不出有什么障碍。大地堡东边，有一块伸入江心的沙嘴，离我们很远。只见那里有很多人，犹如蚂蚁一样，黑糊糊一大片在蠕动着。这是江南岸的情形。

江北岸有一条大堤，岸边江水很深，流得也急，不时旋成一个个小水涡，直打转转。我连驻地东西各有一条向北延伸的大堤，在一里来处汇合在一起，与长江大堤合而形成一个三角形的洼地。在这块洼地中，有一个大水塘，位于我们连的西边。西边向北延伸的堤上，挖了四个缺口，几十条船通过那些缺口拖到大水塘里，都伪装泊在水边柳树下。西边江堤上也挖了很多缺口，并做了伪装，同好堤一样。天黑，水塘里的船要通过这些缺口拖到江里去。

我们连阵地上没有大口径火炮，只有团迫击炮连的两门八二迫击炮，架在离我们二十多米远的堤坡上。我们连东边是营部，那个村人家多，靠南北堤和东西堤的交界处。我连西边没有人家。堤上每隔10到20米就有一门大炮，炮都在掩体里，远远看去，很难发现。

村里的老百姓，我们已动员他们躲到防空洞里去了。有些胆大的，听说我们要过江，不愿进防空洞，跟我们挤在一起，蹲在堤坡上看热闹。

四点多开始试炮。

“嘣、嘣”，我们旁边的两门迫击炮首先打出两发炮弹，钻向天空，一眨眼就不见了，等了好一会，才听到“嘭、嘭”两响。一看，都掉在敌大地堡东北一点，落在江边的水里，升起了两股水柱，接着又是几发，也大都掉在江边水里，没有击中目标。只有两发掉在大地堡旁边，炸得泥土四下乱飞，留下两个不大的弹坑。

敌人在我们炮击开始以后，也时不时地向我们这边射击，还打过来两炮，炮弹都落到村后面爆炸了。“攻、攻、攻、攻”“咣、咣、咣、咣”，一听西边的大炮开炮了，大家两眼紧盯着江对岸。一眨眼，炸得大地堡去了一大半。“好啊，好啊！”我们连的指战员和看热闹的群众，齐声欢呼。这时，还钻在防空洞里的群众，一听外面叫好声，也都憋不住，钻出防空洞来看。

大地堡东边伸向江心的那个沙嘴上，挨了几炮。那一大片人顿时像热锅上的蚂蚁，四散逃命，不一会儿，跑得一干二净。

再看那两个国民党的大兵犹如大梦初醒，惊慌失措地不要命地向大地堡跑去。向大地堡拖树梢的民夫们，一见江北大炮开了火，树梢一扔，掉屁股就往回跑。押民夫的国民党士兵们，吓得晕头转向，六神无主，东跑也不是，西跑也不是，简直乱了套。

我们的各种火炮一齐开了腔，炮弹像飞蝗似地嗖嗖直飞对岸，发发落在敌人的地堡上。火光迸发，烟雾腾空，连声巨响，震得天摇地动。地堡一个个成了敌人的葬身之地。

那新盖的两三间草房，挨了两炮，连烧带垮，只剩下一点残墙断壁。敌人经营一个多月的大地堡，可吃足了炮弹，两个朝我方的枪眼，早被打瞎不见踪影。整个地堡翻了个个儿，成了一个大松土堆。

天渐渐黑下来了。“叭、叭、叭……”敌人又打来一阵子机关枪。原来，江边的大小地堡全让我们炮弹给报销了，可是两边村头上还有敌人的机枪暗堡。开始炮击的是敌前沿阵地，摧毁其滩头工事，以便我们抢滩登陆，没有向敌人纵深射击。大概敌人发现我们向江里拖船，暗堡才向我们射击。可是打高了，子弹嗖嗖掠头而过。

“轰、轰、轰”，我们的大炮瞄准敌机枪口喷出的火光，一连好几发又出去了。“咣、咣、咣”正好落在敌人暗堡那里开了花。暗堡里的机关枪，挨了这一家伙，哑巴了。

二营是我们团的前卫营，他们登船以后，战船像离弦之箭，脱缰之马，直取对岸。敌人东一枪、西一枪，妄图作垂死挣扎。过了不多久，只见对岸升起两颗红色信号弹，我们大家顿时欢腾开了。

“报告！”营部通讯员小王来找我们连长，向我一个立正，敬了个礼，“营长要你们连马上带到一号码头上船！”我急忙跑到东边堤坡上的一排，找到了连长，传达了营长的命令。

连首长战前有分工。连长欧阳钧带一排前卫，副连长张万清带二排本队，指导员张新胜带三排后卫，炊事房由司务长徐国章负责。我传达完营长命令后，跑到防空洞取了背包，到了一号码头。营长说：“二营顺利过去了，已占领了滩头阵地，还有一些残存的火力点没有解决，你们赶快上船，过去支援二营。”全连共三条船。一、二排各一条，三排、炊事房、连部文书、文教一条船，司号员、卫生员随连长、通讯员分别跟随连首长。大家将袖章白的朝外套在左臂上。按事先分工，每条船有一人用硬纸壳做的喇叭筒负责船与船之间的联络。有两个人手拿棉花团，一旦船中弹漏水，立即堵塞。船头垒有沙袋，架有轻机枪掩护。其余的人，划桨的划桨，扬帆的扬帆，摇橹由船老大负责。

船一离岸，顺流而下，全船的人鸦雀无声，只有划桨和摇橹的声响。船到了江心，为减小目标，落下了船帆，个个都在尽平生力气拼命往对岸划。（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