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人物谱

2019-07-01 06:23沈成嵩
山西文学 2019年6期
关键词:呆子刻纸金坛

刻纸大师

朱晓坤,金坛农民,做过私塾先生,当过生产队长,会种田,会唱民歌,会扎宝盖,还会泥塑。茅山道君,天灵寺大佛,普陀山观音,九华山地藏王,他都参加过塑造。他塑的神像,佛家、道家都交口称赞。

但这位老人最拿手的绝活是剪纸、刻纸工艺。金坛是我国南方著名的刻纸之乡,扬州剪纸艺术大师张吉根就是金坛人。朱晓坤和张吉根有一面之缘,他将一本他自己的画谱送给了朱晓坤,朱也算得上是张的“半个弟子”。

朱晓坤的剪纸作品,刚开始时是一些花鸟虫鱼,吉祥图案,作为宝盖中的装饰品。后来他剪刻戏曲脸谱,山水风物,十二生肖以及现代人物,如种田状元、货郎、拖拉机手,电工,紧跟时代步伐,反映现代生活。

改革开放后,朱晓坤作为画师进入金坛文化馆,进入一个新的天地。他学习现代绘画知识、摄影知识、文艺理论,参观油画、版画、国画、漫画各种画展。

他虚心向专业画家学习,使他的剪刻纸艺术更上一层楼。

朱晓坤和年轻人一起,用朴实的刻纸语言,经过夸张变形来表现农村的新人新事,如《祖国繁荣富强》《采莲》《采桑女》《采茶舞》等等,很富有生活情趣和诗意。

1982年,金坛刻纸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朱晓坤的《春牛图》《群仙祝寿》《千手观音》获得一致好评。他的《千手观音》中的飘带,用了五种刀法,刻了1800多刀。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副院长陈叔亮为展览题诗:“出自勤劳双手,来自刻纸故乡,雨后野花怒放,风前泥土飘香。”为此《北京晚报》记者作了专题报道“农民艺术家朱晓坤”。他的作品,还被对外文委收购,作为对外文化交流礼品,传到五湖四海。

朱晓坤被人称为“美髯公”,有一部花白胡须,是一位人见人爱的慈祥老人。他知识面广,是金坛老县城的“活地图”,也是一位地地道道的民俗专家,特别对节庆民俗、婚丧习俗、宗教民俗、农耕民俗,宗谱祠堂、农时习俗以及民歌、农谚如数家珍。我的一点农耕、农时知识,大多是从他那里学到的,我的《更房》《金坛试院》就是根据他的介绍写成的。

根据他的学识、学养,我多次推荐,让他进入江苏省人民政府参事室领导的视线,聘他为江苏省人民政府参事室参事,每月给他增加了120元收入。

朱晓坤当参事也是名副其实的,他先后整理了“茅山道教史话”“金坛乡村四时八节习俗”“关于金坛的秧歌灯”关于“登冠龙灯”“金坛民歌民谣”等十几件专题报告,上报给省市县档案文物部门。朱晓坤还给金坛刻纸留下了上百件作品。他在临终前,还拖着病体,用一年时间,完成了《梁山一百零八将》大型刻纸作品。作为文化遗产,他给金坛儿女、金坛子孙留下了丰厚的文化遗产,也为金坛地方文化增添了新的一页。

很可惜,他的肚子里还有许多文化知识没有被人重视,如民间文艺、民间故事等等,就随他烟消云散了。

私塾先生

我童年启蒙,是读的私塾。

當时我的家在扬州邗江县的洲上,那是个四面环江的冲积平原,日本人未涉足这个江心的绿洲。

圩子里没有学堂,只有私塾。所谓私塾,就是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称之为“书塾”的。

得妈妈送我开蒙的那一天,先在学馆里“大成至圣先师”的牌位前燃香点烛,磕了三个头,然后再行“拜师礼”,最后把“束修”,也就相当于如今的学费,两块银洋钱交给了先生。

我六岁进私塾,正是国难当头之际。

教私塾的朱先生30多岁,清瘦脸,八字胡,戴黑色眼镜,总爱穿件或黑灰色或蓝色的长袍,他威严的目光透过镜片射过来,很令小学生害怕。

他进过“洋学堂”,在大城市里读过教会办的中学,讲一口京调,他的教学方法是“中西合璧”,既教“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也教ABC。

因为我从四岁就在家中读过“字块块”,所以就用不着过“认字”这一关。我当时最高兴读的是古诗,跟着朱先生摇头晃脑地唱“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读起来如诗如画,再加上他那一口的京腔,有一种音乐节奏感,特别有韵味,有时一天能背七八首。

虽然当时不完全懂得什么意思,但这种死记硬背也有好处,就像吃进去“冰块”,能慢慢地融化吸收。

我的这位启蒙老师很凶,吃醉了酒就用戒尺打学生的手心。这戒尺是用红木做的,沉甸甸,朱先生打手心特狠,让学生把小手放在台角上,戒尺打在手心上,麻疼得直往肉里钻。

我因背书背不出,也曾被打过两次,小手很快肿得像馒头。

妈妈见了肉疼死了,就到私塾里来骂先生,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你嫌我们家管的饭不好,也不要拿小把戏出气。”朱先生气红了脸,急腔腔地说道:“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正因为这个先生老是打学生,我们几个调皮鬼也就常常和先生捣蛋,在背书时竟哼起一条声来:“赵钱孙李,先生家里没得米;周吴郑王,先生家里坏了床”,把朱先生气得直跺脚,并追查幕后策划者。

更有调皮者,把田鸡捉了放进先生的便壶里,半夜三更朱先生方便时,竟吓得把尿壶都打碎了。从此,朱先生一改“猛烈”的方式,对学生采取怀柔政策,师生关系也便逐渐和睦了。

其实,这位朱先生既有才气,又是位热心肠的人,正像妈妈讲的那样:“这人像只暖壶,外壳子冷,可内心却热得烫人。”

他经常在课堂上给我们讲岳鹏举、文天祥、史可法、林则徐,记得最清楚的是他曾在黑板上画过一只报晓的公鸡,然后又将“鸡头”,慢慢擦去,心情沉重缓缓地对我们说,这雄鸡就是我们中华民族地图的形状,这“鸡头”就是“东北三省”,如今这“鸡头”被日本鬼子吞吃了……说完,他又道,我就是东北人,是流亡学生。然后和我们一起唱起了:“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一曲歌声未完,朱先生已泪流满面,伏案痛哭起来。

小呆子打铁

我家对门有家“小呆子铁匠铺”,小呆子并不呆,他姓李,是位身大力不亏的铁匠师傅,祖传的好手艺。别看他抡起铁锤来快如流星,干着挥汗如雨的活,在镇上的业余剧团里,却是位操琴手,拉一曲“高山流水”,听得人如醉如痴。

我经常有事无事看小呆子开炉、打铁,只见小徒弟拉起风箱,炉膛内炉火熊熊,火苗直窜,一会儿工夫,炉中的铁块已由黑变红,再由红变白,小呆子快速而准确地夹起铁件,放在铁凳上,用小锤敲打,就好像乐队的指挥发出指令。两个小徒弟则抡起十几斤重的打铁锤,上上下下,轮番敲打,快时如流星赶月,慢时像雨打芭蕉,“叮叮当当”如一首交响乐。在小呆子的指挥下,铁块或打成扁扁的厨刀,或铸成弯弯的钉耙,或成锋利的铁锹,铁件在小呆子的手里,就像揉面师傅揉面一样,坚硬的铁件在他手下柔順、听话,要尖就尖,要圆就圆,要方就方,要扁就扁。最好听的当然是铁件“淬火”的声响,只听“吱”地一声,铁件入水,冒起一串串白烟。

我问小呆子,为什么挥大铁锤的出大力,流大汗只拿小工钱,而挥小锤的却能拿大工钱?

小呆子说:拿小锤的是干的技术活,拿大锤的干的是力气活。

拿小锤是“指挥”,他能看火候,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要用重锤,要用流星锤;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要用轻锤,用细锤,用慢锤;什么时候铁件要“淬火”。

小呆子家祖传的手艺是“淬火”,是“安钢”。俗话讲:“好钢要安在刀刃上”,什么时候安,要安多少,这就是秘密。

小呆子家生产的农具、厨具,钢活好,越用越锋利。农民用他们家的锄、锹、刀、叉、钯等等的铁质农具,得心应手;厨师用他们家刀具虎虎生风。

“大跃进”时,城乡到处竖起了小高炉,大炼钢铁,乡政府派人将小呆子请去炼铁,小呆子说:我只会打铁,不会炼铁,更不会炼钢。乡里的领导说,你会看火,小炉子和大炉子是一个理。

各个村将农民家的废铜烂铁都搜来了,又是铁锅子、铁矛链、铁戥子,又是铜脚盆、铜手炉、铜盆子,还有锡制的香炉、蜡烛台,都一股脑儿投入小高炉,火力不够,就浇汽油,浇柴油,没日没夜地炼,结果炼出了一堆一堆一团一团的铁团子、铁饼子、铁疙瘩,小保子说:这不是铁,不是钢,也不是铜,是一堆“四不像”。

乡里干部问,这些东西能派出什么用场,小呆子如实相告,一堆废物,什么用场也派不上。

乡领导说小呆子右倾,和大炼钢铁唱反调,就将他发配到大运河水利工地上,和农民一起挑土方。

小呆子上了三天河工,第四天夜晚,他找到大运河工地指挥部的领导说:“这样开河,费力费时,也没有工效。”说着拿出他画好的几件图纸,这是他为工地绘制的“半机械化施工图”,他说:“要用绞关,要打铁轨,要用滚珠轴承,将土方从河心运上来。”领导一听高兴了,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小呆子说,我是铁匠。

工地上的领导立刻就将任务交给了他,说:“要钱、要人、要物资你尽管开口,这事你说了算。”

小呆子要来了五位铁匠,五位木匠,运来了木料、铁料,连夜动手砌铁匠炉,安木工间,铺枕木,打铁轨,买钢索,添轴承,制作运载工具,也不过五六天时间,小呆子就在大运河工地上实施了半机械化运土方。

开工那天,镇江地委在工地召开了现场会,只见一辆接一辆的运土车,安上轮盘,都停靠在铁轨上。车上放着一筐筐土。只见小呆子一挥小旗,堤岸上的绞关立刻启动,牵引着“四轮运土车”,顺利爬坡,将二十多米高的土运上堤岸,再用人工倒入指定的堆土线。

小呆子的发明创造,大大减轻了农民的劳动,使开河的工效提高了一倍。大运河工地给他发了奖旗,评他为“治水模范”。

船娘

俗话说,世上三样苦,开船、打铁、磨豆腐。我认识一位开班船的老板娘巧娥。

巧娥开的是夜班船,俗称“两头红”,当红日西下时,从乡镇起航,搭载客人和货物,经过夜航,于次日红日东升时到达县城。客人在床上舒舒服服睡一觉,等于住了一宿“水上旅馆”,就能进城办事,夜晚,再搭“夜班”返回。

这夜班船原先是巧娥的丈夫经营的,谁知这个赌鬼,将货款卷逃还了赌债,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没办法,巧娥请了“铺保”,挨家挨户上门求情,打了欠条,按了手印,决定“夫债妻还”,接手了“开夜班”的业务。

巧娥的夜班进城后,按照乡镇商贩的要求,跑县城的酱园、槽坊、南北货店、布店、山地货行、瓷器店、茶叶店、花席店、五金五洋店,将乡间要进的货一一打理,交给搬运的“脚班”,在太阳下山前送到船上,送进货仓,第二天早晨到乡镇后,再送给各家各户。做这项交易,是十分辛苦的,费心、费力、费精神,一个班次来回,巧娥一夜只能睡半夜觉,得到些辛苦钱,大部分用来还债。

巧娥为人和善,见到客人总是一脸笑,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一笑两个“酒塘”,乡里人都叫她“黑牡丹”。

开班船,巧娥既是老板,又是伙计。撑篙、摇橹、背纤、扯篷、落帆、抛锚,搭跳板,苦活、重活一点儿也不比伙计少干。白天人们见到她,总是脚步匆匆,心事重重。她管账目,上家和下家,都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从来都不错一笔账,不误一件事。

解放前夕,我在县城读中学,每逢周末就坐夜班船回小镇度假,第二天晚上原船返回。

巧娥家的木船用桐油罩得黄澄澄,能装20吨。它吃水浅,船底阔而平。除了船头露天,其余分做头舱、中舱和后舵三部分。

头舱和中舱中间铺了木板,上面睡客,下面载货。后舱是船家摇橹的地方,左右各有一把橹,每把橹有两个人服侍,一个摇橹柄,一个“吊帮”,这就是“双桨双橹”的“快班船”了。后舱下面,既是巧娥的卧室,又是船上的小厨房。

在夜班船上过夜,是温馨的事。

客人初上船,巧娥就客气地每人送上一杯大麦茶,还有瓜子、花生、蚕豆等等的小吃。船舱里有栀灯,愿下棋的,可以下棋。其余的客人就聚在一起讲故事。

船上讲故事,大多和水有关,但不管怎么讲,不能犯船家的忌,“倒茶”只能说“上茶”,“盛饭”只能说“装饭”,“翻身”只好讲“转身”,要避开“翻啊、沉啊、撞啊”这些不吉利的话。

故事开头总离不开“精”,鲤鱼精、黑鱼精、河蚌精、虾子精、白蛇精……说着说着就说到“鬼”了。

这“鬼故事”是越讲越怕人,越怕人还越要听,特别是小孩子最想听,也最怕听“淹死鬼”的故事,故事越讲越慢,孩子们急着问:“后来呢后来呢”……再后来就是鼾声一片……

有人讲“鬼”,这巧娥的船上真的“闹”起“鬼”来了。中舱的后面有个小舱,本来是为了照顾带家眷的旅客的,有钱的老伴也能享受小舱的待遇,现在没人敢住了,大家都挤到大舱来。

可是我们家的账房先生偏是个“不怕鬼”的汉子,他自告奋勇一个人睡小舱,第二天醒来说“一点没事”。

有次坐夜班船进城,我也壮胆要和他一起住小舱,他吓唬我:“你不怕鬼?”我说:“你不怕我就不怕。”

半夜,我在被子中好像听到一下铃响,碰一下,竟是只滑溜溜、软绵绵的小腿,脚上好像戴了银镯,我假装睡得死死的,打起了呼噜。

吓得发抖的魂魄在“心口塘”里飞进飞出,一夜汗毛直竖,浑身惊汗湿透。

第二天早上,看见巧娥正抱着孩子喂奶,小家伙的脚踝上系有银镯。

巧娥放下小孩,从锅里端出两碗油煎鸡蛋,笑着一碗端给了账房先生,一碗给了我。我也笑着,心里想:“呵,原来是你在闹鬼啊。”

一位勤快而又漂亮的船娘,欠了一屁股的债,为了还债,为了信誉,她又有什么好的法子呢?

擦背大师

我认识一位扬州籍的擦背大师,他为我擦了三十多年的背,他叫刘全。此人在金坛名气很大,徒子徒孙有上百人,他不仅为县里的领导擦过背,也为地委书记、省委书记擦过背,还为数学家华罗庚,中央政治局委员许世友司令员擦过背。

被刘大师擦背,是一种享受。

擦背时,只见他用干净的湿毛巾贴在右手上,连转几圈,毛巾便紧紧地缠在他的手背上,右手在左手上用劲一拍,擦背就开始了。他先用右手在客人的耳旁、额上、颈项左右均匀地从上到下的擦,在鼻子两侧、嘴唇上方、耳后及脖子、头部仔细擦遍后,再给客人的脊背上用劲来个“顺水推舟”,一推到底,顺手返回时,又是一个“珍珠倒挂帘”,依次来回,就像农民锄地一样,边边角角,一处不漏。客人身上的污垢便被推成一段段细细的圆条,纷纷落地。

接着,又为客人擦两个背膀,而擦手膀又是另一种招式了,先擦手面和指缝,刘大师用包着毛巾的手在客人的手指间来回穿梳,轻若“蝴蝶穿花”,慢如“蜻蜓点水”,令人无比舒心。而擦两臂和两腿时,又像“鱼跃水面”“浪里白条”,虽有涟漪,但不轻不重,力度适中。

最难擦的当然是背脊了,这时刘大师跨开马步,用力从肩上一撸到底,再反过来从尾骨一推而上,如此上上下下五六个来回,背间的污垢就擦得干干净净。

刘大师擦背熟悉客人的身材、年龄、体重、肥瘦以及不同部位的特征,对胖子该怎么擦,对瘦子该怎么擦,身材高大的人该怎么擦,身材矮小的人该怎么擦,对老人该怎么擦,对小孩该怎么擦,都掌握分寸,拿捏得很到位。他还有一手为残疾人、病人擦背的绝技,既为客人除去污垢,又为客人按擦穴位。他说:熟悉身体的经络,这是擦背师的“入门功”。

刘大师告诉我:“三洗不如一擦”,擦背既能去污净身,又能强身健体。他说:擦背有散胃寒,泻胃火,败心火心气外发等种种疗效。现代研究发现:擦背后淋巴运行加快,增强“吞噬”体内细菌的功能。

刘大师说:“擦背是一门技术活,得会轻功。学理发,半年功,学修脚一年功。学擦背,没有三年工夫不能出师。”

茅匠

乡村“五匠”,是“铁、木、竹、瓦、石”五个方面的匠人,唯独缺少一个盖茅草屋的“茅匠”。自从改革开放以来,农村由草屋改瓦房,再由瓦房改楼房,茅匠再也没有用武之地,这一行手艺也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我认识一位茅匠师傅,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他还整天忙忙碌碌,天天有活干,一个人忙不过来,还收了三个徒弟。

茅匠这门手艺,一点也不比瓦匠差,当时乡村里,十有八九住草屋,这草屋“一年新,二年陈,三年烂成尘,四年要翻新,十年要盖三次”,所以,茅匠比瓦匠吃香,一年四季有干不完的活。

我熟悉的茅匠师傅,姓陆,是祖传的手艺,到他这一辈已是第五代了。

陆师傅告诉我:茅草屋冬暖夏凉,泥土墙有一尺多厚,屋上盖的草也有一尺多厚,能有效地将寒风和热浪挡在门外。

草房,有稻草、麦草和松毛草三种类型,最上乘的当是红色松毛草盖的草房。我亲眼见过陆师傅盖草房,只见他在徒弟的帮助下,将刷过的麦草,靠手上的功夫,一根一根、一把一把,尾部往里、根部朝外,一层一层地倒戳进去,将屋面拍得整整齐齐、严严实实,拍一层草,浇上一层汪泥;再拍进一层草,再浇上一层汪泥,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将屋面整得像层层梯田,一波一波、一浪一浪。屋面盖好后,草面上要“一水平”,草根要“一刷齐”,待泥干草紧后,在屋面上浇一桶水,顷刻,刷刷刷地淌得干干净净;在屋檐口抓一把草使劲往外拽,拽不出来。

陆师傅说:这样的草屋,不怕狂风吹,不怕暴雨浇,但就是怕火烧、怕暴雪压。如果连着下一天一夜的鹅毛大雪,就需要爬上屋顶扫雪,如果不除去积雪,屋顶上的负担一重,就将“松树檩子毛竹梁”压断了,茅草屋就会压趴。

杜工部当年住的茅草屋,可能因为年久失修,狂风一吹,也就“三重茅、四重茅”地飞上了天,使诗人发出了“大庇天下寒士”的喟叹。

茅草屋土虽土,但和文人却结下了不解之缘,不管是陶渊明,还是苏学士、郑板桥,都喜欢住“茅舍”“蓬荜”,曹雪芹被抄家后,不也是“蓬门草屋”“喝粥赊酒”。

如今,在明清的山水畫中,仍可见隐士们结庐于山泉,在草亭煮酒品茗,咏诗作画。

这些“陋室”“草堂”“茅舍”,应当是茅匠师傅的杰作吧!

【作者简介】沈成嵩,1935年生。已出版发行农耕散文随笔16本,约300多万字。先后在《中国文艺报》《文学报》《人民日报·副刊》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50多篇,并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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