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面孔

荆欣雨

上世纪的最后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在一片末日传言中，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悍然轰炸，澳门回归了，女足姑娘们在世界杯点球惜败美国，拿到世界杯亚军，但仍令全国沸腾，一首《铿锵玫瑰》也成了她们的代言曲目。也是这一年，马云在杭州正式成立了阿里巴巴集团。

跨入千禧年，人们解决了“千年虫”的危机，马化腾的QQ注册用户数破千万，互联网的时代即将到来。我们本期一篇长报道的主角、女投资人梁宁，在这一年离开了自己工作6年的联想，参与到倪光南的国产芯片项目中。

她亲历了互联网蓬勃发展的20年，并给自己的故事取名叫“中关村的妞儿”，从硬件时代的柳传志，到互联网时代的雷军，还有移动时代的王兴，都是她的朋友。在她的描述里，整个中关村再加上此后的杭州和深圳，塑造了一个颠覆时代的科技新大陆。它嵌入了我们的生活，每一个人都生活在这个不断膨胀的系统之中，她也不例外。

20年，足以占據大多数人四分之一的人生。这一期的封面故事，我们还找到了绝大多数参加过1999年世界杯的女足成员，试图还原，在世纪末迎来了人生巅峰的姑娘们，之后的20年是怎么度过的？

她们的故事各不相同。孙雯离开了足球一段时间，去当体育记者，2004年雅典奥运会，她看着中国女足在第一场比赛以0：8的悬殊比分败给了德国，急得想自己上场;满艳玲在体育场的物业科，她曾想回去当足球教练，结果许诺她的领导不久后进了监狱;在城管局的高宏霞有时会忘记自己曾经还是个运动员，刚退役时，她总做去打比赛的梦，“有时候真不敢想象，我原来是踢球的吗？”事实是，不管她们之后做什么，都显得极其平凡。

张欧影的故事是其中最悲伤的注脚。这位前国脚是唯一一位曾说想做“女足郎平”的队员，但出于种种原因，回国效力的梦想始终没有实现。2018年，老队友孙雯出任女足青训部部长，3月份，她告诉张鸥影，足协在筹备海外青训中心，可以和她在圣地亚哥的工作结合起来，张欧影也计划回国。9天后，她因胸部剧痛被送进医院，确诊为肺癌晚期，8个月后，她在高达10级的疼痛中去世了。

离开那天，家人为她换上了中国女足的7号球衣和球鞋。

总有人问，如果当年她们没有拿到世界杯亚军，之后的人生是不是会轻松一点？站在高处，人们总是恐惧跌落。梁宁记得，有一次雷军发来一段代码，那是他翻出来的自己20多年前的作品。雷军说，他仔细看了一下这段代码，写得好像还不错，拿到现在找工作可能也能找得到。他还说，看了这个感觉有点放心，万一失业了，自己还能当个程序员赚钱。

采访的最后，梁宁带我们的记者去她自以为最熟悉的中关村逛了逛。结果梁宁迷路了。她曾经去了20年的餐厅淹没在竞争激烈的小餐厅里，一切都不一样了，而这变迁的一切—路边奔跑的外卖小哥、二维码付款、倒闭的实体书店，也恰恰是她所迷恋的互联网所造就的成果。

我想，梁宁和雷军纵有万千感伤，还是成功者的故事。在互联网的浪潮中，有多少人曾怀抱理想主义投身其中，曾有过短暂的巅峰，却在之后迅速跌落？又有多少人为之付出了青春最后却一无所获？而改变这个世界的，又何止是科技，女足姑娘们各不相同的命运中，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最终，绝大多数人不过只是时代中的模糊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