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卡纳法尼《重返海法》的思想内涵研究

2019-07-03 03:13隆娅玲
西部学刊 2019年5期
关键词:海法赛义德格桑

隆娅玲

摘要:著名的巴勒斯坦文学家格桑·卡纳法尼是“抵抗文学”的提出者和实践者,他终其一生都在用手中的笔为巴勒斯坦解放事业做贡献,《重返海法》是他的代表作。该书以真实的情感和生动的语言,描写了一对巴勒斯坦夫妻二十年后首次得以回访家园寻找丢失的儿子的故事。文章在分析创作背景和主要内容的基础上,认为《重返海法》反映了当时巴勒斯坦的社会状况和人民的心理,作者借此激发巴勒斯坦人民重新审视自己的困难处境,拿起武器、抵抗奋斗,赢回“儿子”,收回家园和祖国。

关键词:巴勒斯坦大灾难;抵抗文学;巴解组织;犹太人

中图分类号:I3/7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CN61-1487-(2019)05-0105-03

格桑·卡纳法尼是著名的巴勒斯坦抵抗文学家,他于1936年出生于巴勒斯坦北部的阿卡城。1948年第一次中东战争爆发,以色列国在巴勒斯坦地区宣告成立。格桑·卡纳法尼及其家人,和千千万万的巴勒斯坦人一样,被迫逃离家乡,辗转流离。他先后在黎巴嫩、叙利亚、科威特等国工作和生活过,于1972年牺牲于贝鲁特的汽车爆炸事件。

在其短暂的一生中,格桑·卡纳法尼经历了两次重大的民族劫难,第一次是1948年的“巴勒斯坦大灾难”①,再就是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阿拉伯国家的失败②。这两次战争的失败产生并加剧了巴勒斯坦难民问题,加深了巴以和阿以的矛盾冲突,并极大地阻碍了中东地区和平稳定的实现。作为战败方的巴勒斯坦人,不得不承受其严重后果。可以说,1948年以后巴勒斯坦人就从未逃离过苦难、战乱和灾祸。格桑·卡纳法尼作为这两次民族大难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其学习、工作和生活经历都已打上了深深的巴勒斯坦烙印。他终其一生都在积极地关注、支持、参与和推动巴勒斯坦民族解放运动。同时,巴勒斯坦的苦难历史和现实困境也为格桑·卡纳法尼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现实主义题材。

“文学形式的抵抗,其重要意义绝不比武力抵抗弱”,这是格桑·卡纳法尼所提出的“抵抗文学”。他以手中的笔作为武器,其作品大都具有现实主义的特点,通过形象、真实地描写手法,揭示了巴勒斯坦社会的典型特征和现实问题,致力于唤醒人们的民族解放意识和奋斗抵抗精神,其代表作之一的《重返海法》,就是这样一部具有极大现实意义的作品。格桑在该作品中思考并探讨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祖国”这一重要问题。

一、《重返海法》的创作背景

1948年的“巴勒斯坦大灾难”,不仅使巴勒斯坦人失去了土地和家园,而且使得这片土地上的原住居民群体分裂成了三个部分,即流亡在外的巴勒斯坦难民、加沙地带和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人、留在以色列境内的巴勒斯坦人。留在以色列境内的巴勒斯坦人被称为“内部的人群”,而生活在巴勒斯坦地区以外的国家和地区的巴勒斯坦人则被称为“外部的人群”,主要由叙利亚、黎巴嫩、约旦、埃及等国的巴勒斯坦难民构成。这两部分巴勒斯坦人不仅在地理和社交方面被阻隔开来,在心理层面也存在隔閡。其中,“外部的人群”大多在离开后基本从未有机会再回到巴勒斯坦这块土地。

1967年战争后,加沙地带和约旦河西岸也被以色列占领。这却使得这两个地区和以色列境内的巴勒斯坦人有机会进行交流,不再受到阻隔。战后,以色列曾一度对巴勒斯坦人开放边境,允许各地的巴勒斯坦人回乡探访。这有利于巴勒斯坦人之间的共同情感和同属感的培养,促进了巴勒斯坦人统一体的发展。在这个时期,很多巴勒斯坦人自1948年前后离开故乡,第一次有机会可以回去看看。虽然故乡已是物是人非,但是在探访后,巴勒斯坦人的思乡之情却有增无减。

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格桑·卡纳法尼创作了《重返海法》,并于1969年第一次出版。它描写了一对巴勒斯坦夫妻在1948年被迫逃亡二十年后,再次回到故乡海法去寻找丢失的儿子,结果却发现被犹太人收养的儿子只承认自己是犹太人,不认生身父母,并对巴勒斯坦人及巴勒斯坦事业充满敌意。同时,主人公的邻居回访故土的故事,进一步引起读者对祖国内涵的领悟和深思。小说主要从主人公的视角,通过其回访海法前后的心态和思想的对比碰撞,在文末点出了巴勒斯坦对于巴勒斯坦人的真正含义。

二、记忆中的祖国

小说主人公赛义德在离开海法二十年后第一次回到家乡,记忆之墙便全部坍塌。他记得城市的各大街道和广场,记得回家路上的每一道弯,记得家里的每一个细节。“门铃、铜门牌、墙壁上用铅笔胡乱涂写的痕迹、电表箱、中间断损的第四级台阶、楼梯旁被摸得发亮的弯曲的扶手、装着铁栅栏的石台窗户……”[1]79,这一切无不在述说着赛义德曾经有过的幸福生活,仿佛一切都没变。然而现实中,房屋的主人是一位犹太老太太,而赛义德只能像客人一般,在征得现任主人的同意之后才能进入“自己的家”。家里的很多陈设都没变,但这些刻有赛义德痕迹的物件已属于他人,留给自己的只剩记忆。

邻居法里士和赛义德一样,发现“屋子还和从前一样,家具、陈设、墙壁的颜色以及其他东西都没有变……还是二十年前那天早上他丢下的那个样子。像从前一样,屋里已然充溢着大海的气息……对面刷过白光漆的墙上,他兄长白德尔的遗像仍旧单独挂在那儿,右上角依然像从前一样悬挂着一条宽黑纱带……”[1]94。再次目睹这一切,法里士泪如泉涌。

赛义德回到家乡并不是为了探访故居,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目的——寻找从小丢失的儿子哈勒顿。然而,哈勒顿会长大、变化,他不会一直保持原有姿态等待父母去领回。巴勒斯坦也一样,它不会保持着二十年前的面貌,等待巴勒斯坦人的回归。由于以色列的地貌改造计划,很多回乡的巴勒斯坦人看到的大都是面目全非或残破不堪的场景。然而,对于绝大多数灾难亲历者来说,房子可以被推倒夷平,地貌可以面目全非,但曾经生活过的故乡的记忆却是无法抹去的。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很多人一生最大的夙愿就是能够回到家乡。所以,赛义德怀着能找回哈勒顿的希望回到海法的行为,与千千万万巴勒斯坦人回访故土找寻丢失的家园的行为有何区别?以前那个巴勒斯坦人的儿子哈勒顿找不回来了,旧日的家园也已不在,人民所依附的祖国又在何方?

“巴勒斯坦大灾难”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各地巴勒斯坦人所面临的主要是生存问题。频繁迁移成为巴勒斯坦难民的生活主题,这与过去的稳定生活形成了鲜明对比。无论是在难民营里等待救济,还是在他国艰难维持生计,巴勒斯坦难民的生活都被悲伤的氛围笼罩。此外,由于东道国的种种特殊政策,巴勒斯坦难民很难真正融入当地社会,疏离感与日俱增。逃亡生活的苦楚促使巴勒斯坦难民更加渴望回到祖国,回到过去正常的生活状态。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对旧日家园的深厚情感和深刻记忆,是巴勒斯坦人唯一的慰藉和情感寄托。没有家就没有根,对于巴勒斯坦人来说,家的含义如同沙拉比教授所言:“‘家这个词语只有通过直接经历才能获得其真正的含义,如同雅法城的居民和所有从巴勒斯坦的村庄城镇迁离的人们所遭遇的那样。于他们来说,对祖国和家乡(或一个人成长和初尝人生幸福滋味的城市、街区和家)的思念已变成了内心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家这个地方,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不仅仅是一种感觉,而且变成了过去一切的标志。在和平安稳的家乡,一个人是无法如同我们一般理解祖国和思念的含义的,只有在旅行时才會稍微有所感触。的确,一个人只有在失去家乡之后才真正拥有家乡。”因此,巴勒斯坦人对故土怀有如此执着的深情和渴望,不仅是因为他们对土地的依附性,也是灾后巴勒斯坦人流离辗转、无家可归的痛苦状况的一种反应。

三、真正的巴勒斯坦

追忆过去显然不能帮助像赛义德或法里士一样的巴勒斯坦人收回家园和过去所拥有的一切。赛义德说“这需要战争”[1]81。当赛义德回访故土,再次见到海法和家园的时候,内心的复杂情绪汹涌澎湃,使他感觉到“我觉得我认识海法,可它不认识我了……这是我们的家!可它已经不认识我们了……”[1]90。而这种感觉在小说中不止一次地出现,在初到海法之时、再次踏入家门之时、在和犹太老太太对话之后,这种对周围环境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促使赛义德认识到家园、城市和祖国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断变化和发展,所以过去的家和国都回不去了,是时候承认并面对当下的现实了。

然而,赛义德和妻子还对儿子哈勒顿抱有一丝希望,因此并未完全放下过往。直到哈勒顿亲口对他们说:“我从小就成了犹太人。我进教堂、上犹太学校、吃犹太食品、学希伯来语。当我被告知我不是他俩亲生的时,什么也没有改变;同样,当我得知我的双亲是阿拉伯人时,仍然什么也没有改变……我属于这里,这位太太是我的母亲;我不认识你们,我对你们并无特殊感情……”[1]102赛义德夫妇才在从未有过的伤心绝望中明白二十年前被迫丢失的孩子再也没可能找回,而是永远地失去了。换句话说,赛义德夫妇失去了靠等待和眼泪来恢复一切的最后一丝希望。最终,赛义德再次确认自己初到海法之时的想法“这需要战争”。在这里,儿子哈勒顿就相当于赛义德心中的祖国,失去了儿子也就意味着失去了祖国。仅仅通过血缘关系没能找回儿子,那么流泪等待也一样找不回祖国。因为儿子的丢失和祖国的丧失本就是同一个灾难造成的同一种苦难,所以赛义德意识到了拿起武器斗争才是赢回“儿子”、收回家园和祖国的唯一方式。

同样,赛义德的邻居法里士在回访雅法时,再次见到了印有“白德尔·鲁布德为争取祖国解放而牺牲”字样的哥哥的遗像,遗像及其相关的记忆是法里士所追寻的一切。然而,法里士需要它,即留在以色列境内的巴勒斯坦家庭新的主人也需要它。所以法里士带着遗像离开之后又重新返回,并将遗像归还给了那家人。正如留在法里士故居的巴勒斯坦人所说:“……如果你们要索回这张照片的话,理应索回这间屋子,索回整个雅法,还有我们……一张照片不能解决你们的问题。然而,对我们来说,它却是联结你们和我们之间的纽带。”[1]97仅仅取回照片不是解决方法,想办法收回整个巴勒斯坦才是所有问题的最终解决途径。法里士所失去的不是哥哥的一张遗像就能概括的,心中的创伤也不是仅取回遗像就能弥补的,所以他才会将哥哥遗像送回,并在之后坚定地拿起武器抗争。这里再次突显了个人悲剧与国家灾难之间的必然联系。

赛义德和法里士通过不同的体验最终都得出了“只有抗争才能解决问题”的结论。于是他们不再沉迷于过去的悲痛回忆而忘记当下的行动和未来的可能,而是懂得了苦难历史的解决方法在于当下的奋斗和未来的希望。拿起武器的未来结果里不仅有失去的故居、家乡和祖国,还有人们内心悲苦的解药和所丢失的尊严。

相较于赛义德和法里士等老一辈灾难亲历者迟到的领悟和决心,以赛义德的次子哈立德为代表的新一代的巴勒斯坦人早已明白抵抗的道理。在赛义德回访海法之前,哈立德就曾要加入巴勒斯坦游击队,只不过当时赛义德以断绝父子关系为由威胁并阻止了哈立德。然而,海法之行结束之时,思想和观念产生巨大变化的赛义德却无比悔恨之前的行为,并强烈希望儿子违背父命去参加游击队。这表明赛义德期盼作为当下巴勒斯坦主力军的年轻一代,其抵抗战斗的信念足够强大和坚固,因为这将会影响全体巴勒斯坦人的未来。在这个未来里,有着过去的一切悲痛和当下一切困境的根本解决方法。所以,祖国是什么?对于巴勒斯坦人来说,祖国是未来。

结语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巴勒斯坦在巴解组织的领导下进入了全面抵抗时期。格桑·卡纳法尼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创作了《重返海法》这部小说。该小说通过对赛义德等人思想转变的细致、生动的描写,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状况和人民心理。作者借此激发巴勒斯坦人重新审视自己的困难处境,并号召人们为了巴勒斯坦的解放事业拿起武器、抵抗奋斗。

巴勒斯坦抵抗战士格桑·卡纳法尼以主人公赛义德的口吻发出了自己的呐喊:“我在寻找真正的巴勒斯坦。巴勒斯坦远不止是记忆、孔雀羽毛、一个孩子以及楼道上铅笔的胡乱涂写……对于哈立德来说,巴勒斯坦是什么呢?他并不知道花瓶、耶路撒冷挂图、楼梯、哈利萨,也不知道哈勒顿,尽管如此,他愿意为它拿起武器,直至战死。而我们只不过在寻找记忆尘埃中的东西。在这尘埃中我们又找到了什么?……只是新的尘埃!当我们认为祖国仅仅是过去时,我们就已经错了。对于哈立德来说,祖国是未来……因此哈立德愿意拿起武器战斗。成千上万个像哈立德那样的战士,他们看着未来,他们纠正了我们乃至整个世界的错误。那些在失败中寻找残迹的人们的眼泪不能阻挡他们的前进”。[1]108

注 释:

①“巴勒斯坦大灾难”是阿拉伯语单词“??????”的汉译,英文将其译为catastrophe,或音译为“the Nakbah”或“Al-Nakbah”。该词在阿拉伯语中专指1948年巴勒斯坦所遭遇的巨大集体悲剧。1948年5月14日,以色列宣布建国,爆发了第一次中东战争,导致巴勒斯坦地区的人们失去了近80%的土地,近四分之三的当地人民离散逃亡、流离失所、沦为难民,整个巴勒斯坦社会遭遇严重破坏。

② 这次失败在阿拉伯语中被称为??????(译为:挫折、倒退、阻碍)。1967年6月5日,第三次中东战争(亦称六·五战争)爆发,战期仅6天,以色列大获全胜。战后,以色列占领了加沙地带、约旦河西岸、西奈半岛、东耶路撒冷和戈兰高地等地,并再次导致了50多万巴勒斯坦人的流离失所,其中有将近一半难民已是第二次逃离家园。

参考文献:

[1](巴勒斯坦)格桑·卡纳法尼.阳光下的人们[M].郅溥浩译.北京:华文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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