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茶文化翻译中的汉藏同源模因探究

2019-07-04 02:10赵国栋
西藏民族大学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汉藏陆羽模因

姜 欣,姜 怡,赵国栋

(1.大连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辽宁大连 116024;2.西藏民族大学科研处 陕西咸阳 712082)

一、引言:模因与文化传播

“模因”是meme的音译,也被称为“米姆”“弥因”“弥母”。“模因”是模因论(memetics)中重要的概念之一,由达尔文进化论中的生物“基因(gene)”演化而来[1]。这一文化学术语意指可以复制传承人类语言文化的“遗传因子”。英国新达尔文主义倡导者理查德·道金斯将其定义为文化进化与传播的单位,他认为“模因”承载着本质性的文化特征,是以某种方式保存其内容并使之能够在代际之间获得复制的表征”[2]。模因可以是一个字词、一个术语、一种表达,也可以是一个典故、一首诗词或者一曲民歌。

互文的形成与模因的传播过程相辅相成。模因的传播主要依靠复制仿拟,具体表现形式有两种:一种是内容相同但以不同形式进行复制,即模因基因性传播;另外一种是形式相同但内容变异,即模因表现性传播[3]。在自然选择下,模因之间彼此竞争、适者生存。于是有竞争力、符合时代发展要求的模因便晋升为强势模因,其内核不断巩固强化、外缘融入新的文化元素后不断发展变化;类似的强势模因继而再不断复制和发展,形成模因繁衍的正态循环。而那些竞争力不强、不符合主流思想的模因便沦落为弱势模因,不再被模拟复制,逐渐消亡殆尽。“模因只有不断被复制才能获得繁衍传播的机会,也才有可能成长为一个文化宿体中的强势模因”[4]。各个不同民族间、文化文本间的互文模拟复制,有利于强势模因的形成。

同理,汉族茶典籍与藏族传统茶歌之间的互文关联是同源模因在不同宿体中生长繁衍的结果,产生出的是文化选择中优胜劣汰的强势模因。在对外翻译中尽量采用规范的表达可以增加模因的再现率,增强目标语读者对中国茶文化内容的熟悉感和认可度,推进强势模因的形成和跨语际繁衍,助力于民族文化的在国际舞台上的有效传播。

二、汉族茶文化与茶典籍母本《茶经》

汉族饮茶历史悠久,可追溯到公元前两千七百多年前的神农时代。在漫长的种茶、制茶、饮茶、咏茶过程中,茶文化逐渐发展成型。汉族茶文化典籍母本当属由唐朝茶圣陆羽倾注毕生心血创作的《茶经》。这部中国乃至世界的首部茶著付梓于公元780年左右,凝聚了中国几千年茶文化精髓,是国际公认的茶文化著述经典。《茶经》原书七千余字,分上、中、下三卷,共十章:

《茶经》 [唐] 陆羽卷上一.茶之源二.茶之具三.茶之造卷中四.茶之器卷下五.茶之煮六.茶之饮七.茶之事八.茶之出九.茶之略十.茶之图

在《茶经》中,陆羽从茶的种植到采摘、从分布到产地、从起源到加工、从品饮到器具、从历史到人文、从物质到精神等各个方面都作了系统全面翔实的考辩论证,将《茶经》打造成为中国古代最完备的茶叶百科全书,对世界茶文化的发展起到了奠基和推动作用,“其权威性和重要性无可替代。”[5]后世茶人撰写茶文茶著几乎都会从《茶经》中引经据典。

在继陆羽之后产生于不同朝代的名人茶著中,与《茶经》互文的现象比比皆是,如唐朝茶人张又新的《煎茶水记》、苏廙的《十六汤品》;宋朝皇帝赵佶的《大观茶论》、蔡襄的《茶录》;元朝契丹文人耶律楚材的《西域从王君玉乞茶因其韵七首》;明朝屠隆的《茶说》;清朝“茶仙”陆廷灿集古代茶文化之大成的《续茶经》。他们无一例外地仿拟、抄录和引用了《茶经》,传承和发展了诞生于其中的茶文化模因。

海外情况亦然。世界其他三大茶著的作者:日本荣西禅师、美国乌克斯(William Ukers)和美籍日本家冈仓天心(Kakuzo Okakura),也分别在他们的专著《喫茶養生記》《茶叶全书》(All about Tea)和《茶之书》(The Book of Tea)中多处直接引用和化用《茶经》的词汇、语句、段落乃至全书收录,思想上的借鉴更是渗透在这些书籍的字里行间。也正是由于《茶经》被不断地引用和复制,这部著作中孕育和成长出大量茶文化模因。《茶经》无疑已经成为传统茶文化的模因母本,从中亦可看到汉藏族茶文化的同源模因。

三、藏族茶文化与藏文本中的相关记载

藏族饮茶历史可追溯到吐蕃时期(618-842年)[6],当时正值汉地饮茶习俗盛行的唐朝(618-907年)。史籍中多有关于吐蕃王室储存汉地各种名茶的记载。在藏文的《汉藏史集》中,有具体两章内容是关于茶从汉地传入吐蕃的情况介绍,一是“茶叶和碗在吐蕃出现的故事”,二是“茶叶的种类”。此外,在《藏汉史集》中也有相关的记载,说明茶叶“在松赞干布之曾孙都松芒波杰在位时(公元676-704年)传入吐蕃,当时是作为一种保健药物而受到赞普的喜爱。他说:‘在我患病期间不思饮食,只有饮用小鸟衔来的这根树枝泡的水比较奇妙。它能养身,是一种治病良药’。”[7]

从隋唐开始,汉地饮茶颂茶等茶事活动就已经备受文人和僧侣的推崇,为茶文化的演进打下了基础。当时的吐蕃很吸取周边地区的先进文化。“特别是伴随文成、金城公主下嫁而兴起的唐蕃政治、经济、文化大交流,使吐蕃出现了‘渐慕华风’的社会风气。随着吐蕃王朝与周边民族的交往的发展,官方和民间的茶马贸易日益活跃,中原的茶叶和饮茶方法传入吐蕃,为藏族社会中饮茶习俗的形成奠定了物质基础,饮茶逐渐成为上层人士和寺院僧侶所推崇的风尚。”[8]此外,茶叶正好可以弥补以牛羊肉为主的藏族膳食中维生素、纤维素含量的不足。据藏族古籍《滴露缦录》记载:“茶之为物,西戎吐蕃,古今皆仰给之。以其腥肉之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9] (P37)故此,茶便被藏族人民视为上好的保健饮品。藏地谚语也说:宁可三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一日无茶则滞,三日无茶则病。这也完全照应了汉籍《明史·食货四》中提及的:“番人食乳酪,不得茶则困以病”[10] (P92-93)。茶在藏族人民生活中占有的重要地位,正如藏族茶文化研究专家赵国栋所说:“茶在藏区社会中有着悠久的历史,并随着社会生活与文化生活逐步嵌入到了藏族同胞的日常生活之中,主要体现在作为一种社会核心生活方式、文化习俗与文化交流互动角色以及在社会经济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三大方面。”[11]

传统茶文化也是英雄史诗《格萨尔》的有机组成部分,展示了藏族同胞对茶的认识和理解[12]。在《赛马称王》一篇中,豪爽的藏族汉子这样叮嘱妻子[13] (P116):

宴席的用料需准备,你不要贪睡快起床!香甜的酪糕要丰盛,可口的脖肉需大量,清香的美酒作饮料,也需要充分准备上。阿茶包茶与梓茶,红铜大锅里面熬,撒上晶盐调味道,再把松椰鲜奶加。《霍岭大战》中,珠牡给即将出征的勇士敬茶[13] (P119):

右手闪光金壶里,装的这壶好酽茶,是拿上等汉花茶,是拿阳山大杆茶,是拿阴山奶绿茶,还有朱红斑点茶,一同熬的茶精华!

由于茶叶顺应了藏族人们生活的需要,青藏高原与内地的茶马贸易形成经济上的互补双赢。藏族人民相信“来自汉地的茶叶和来自藏区的奶汁在茶壶里相聚,是世界上最完满的结合”[14]。藏族人民在学习吸收汉地茶文化的过程中,将本民族的生活习俗和思想精神融合其中,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藏族茶文化。“藏族的茶文化丰富多彩、饶有特色,成为我国乃至世界茶文化园地中一枝奇葩”[15],赋予中华传统茶文化多元的文化特质和形态。

四、汉藏茶文化中的同源模因及其在《茶经》中的英译

我国学者曾进行了一系列藏族茶文化的学术研究,从不同层次和角度揭示了汉藏茶文化的同构性。《茶文化初传藏区的时间与空间之语言学考证》一文从语言学视角对汉藏茶文化模因的同源性进行了考证[16]。《茶叶与西藏:文化、历史与社会》一书从深刻的学术视角让读者更全面更清晰地感受西藏茶文化的内涵[17];认识到其与内地茶文化的一体性,从茶文化的视域内透视“西藏作为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文化与历史根基。”[18] (P69-70)

下文将在上述学者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集中探寻如何利用现有的茶文化模因母本《茶经》,展示其中包含的与藏族茶文化同源模因的对应英译,旨在用于藏族茶文化外译的借鉴与参考,维护茶文化模因在对外翻译中的一致性和标准性,提升强势模因的数量与质量。

(一)汉藏茶文化中的“槚”及其在《茶经》中的英译

藏语有卫藏、康巴、安多三大方言,因此藏族人对许多东西的称呼发音不同,但却一致将“茶”称为“ja”,即“槚”[19],与茶字相关的短语亦然。例如在藏族的祭祀活动中,要以茶叶熏烟称为“槚酥”。“槚”这一称谓显然来自于汉文化借词,因为“槚”正是中华先民对“茶”的别称。

在《茶经》第一章“茶之源”中,陆羽首先从构词和词义上介绍了“茶”字的发展演变过程:

原文:“其字,或从草,或从木,或草木并。[从草,当作茶,其字出《开元文字音义》;从木,当作(木+茶),其字出《本草》;草木并,作荼,其字出《尔雅》。] ”

英译:The composition of Chinese ideographs for tea implies its etymological provenance,categorizing tea as herbage,an arbor,or a shrubbery in between.[Notes:Where tea is regarded as an herbage,its Chinese ideograph bears the radical form of grass(艹),which was coined into茶(pronounced as“cha”)firstly in the book Pronunciations and Meanings of Characters in the Kaiyuan Reign Period.Where tea is regarded as an arbor,the Chinese radical form of wood(木)composes part of its ideograph(木+茶)as recorded in the book Treatise of Materia Medica by Shennong.Apart from these two ideographic characters,grass and wood also join to configure still another Chinese character tu(荼)recorded firstly in the dictionary of Erya.

接着,陆羽对“茶”字的称谓进行了概括总结:

原文:“其名,一曰茶,二曰槚,三曰蔎,四曰茗,五曰荈。[周公云:槚,苦荼。] ”

英译:In addition to“cha”,tea has also been referred to in the classics under various bynames such as“jia”,“she”,“ming”,“tu”,and“chuan”.)

在《茶经》第五章“茶之煮”中陆羽又给出了细节的区分:

原文:“其味甘,槚也;不甘而苦,荈也;啜苦咽甘,茶也。[一本云:其味苦而不甘,槚也;甘而不苦,荈也。] ”

英译:Jia tastes sweet while chuan tastes bitter,and cha bitter but with a lingering sweet aftertaste.[There are other sources of literature in which relevant definitions are given like this:Jia is a kind of tea tasting bitter instead of sweet,while chuan tasting sweet rather than bitter.]

在第七章“茶之事”中,陆羽互文引用了周公尔雅中的定义:“槚,苦荼。”(The so-called jia is actually a kind of bitter tea.)。在同一章节,陆羽还引用了晋朝王微的《杂诗》。这首短诗描述的是一位苦闷的妇人独守空房,只能靠品槚打发漫漫长夜,期盼夫君归来的情景。诗中的“槚”即是茶的别称:

S t i l l a n d s i l e n t,m y g r a n d h o u s e w a s c l o s e d,C h i l l y a n d c h e e r l e s s,t h e l o b b y l o n e l y p o s e d.W a i t e d,a n d w a i t e d f o r m y d e a r,i n v a i n,I p o u r e d m y s e l f a b i t t e r t e a,a g a i n.寂寂掩高阁,寥寥空广厦。待君竟不归,收领今就槚。

陆羽本人在《茶经》中一般使用的就是人在天地间的“茶”字,即从“木”也从“草”,天人合一,此后对茶的众多称呼也逐渐统一为“茶,“茶”字自然也成为茶文化中最重要同时也简明易记的优质模因。英译时译者只需注重模因的共核本质,在其外缘上可以有一定程度的调整即可,以便使目标语读者记住中国茶文化中的“茶”“槚”“蔎”“茗”和“荈”,首次出现用音译加注,如Jia、She、Ming、Chuan等。为了不引起误解,在无特殊情况时便可直接用上限词Tea概括,如西晋文学家杜毓所著的《荈赋》标题就可简明地直译为“Ode to Tea”。

(二)汉藏茶文化中给茶饮调味的“盐”及其在《茶经》中的英译

在上文提及的藏族英雄史诗《格萨尔》中有丰富的煮茶饮茶内容,《赛马称王》一篇中就有茶中加盐的描述:

阿茶包茶与梓茶,红铜大锅里面熬,撒上晶盐调味道,再把松椰鲜奶加。在《霍岭大战》中有这样几句:加入奇香酥油精,掺进碱粉催茶色,放上盐巴提香味,精心调配才熬成。在《门岭之战》中有这样几句[20] (P394-395):九有藏北白食盐。九物搅拌打成茶,香甜可口精神爽,喝上三碗能克敌。

这些诗句展现出藏家膳食的丰美,充满了藏族风情。其共同之处是“盐”的使用,如第一首中“撒上晶盐调味道”、第二首中“放上盐巴提香味”和第三首中“九有藏北白食盐”。以盐调茶味现在依然是藏、蒙、维等草原民族烹茶饮茶的习惯。除了清茶之外,只要是在茶中添加了牛奶、黄油和炒米等添加物的酥油茶和奶茶等一般都要加入适量的盐,这是与汉地茶饮不同的一个主要方面。但是如果追溯其文化渊源,汉族最早喝茶时也是要加盐调味的。

陆羽所著的《茶经》第四章“茶之器”中在谈及唐代饮茶所需的茶器具就提到了盛盐、取盐的用具,如“鹾簋”就是瓷制的圆形储盐罐,而“揭”便是竹制取精盐用的薄片小勺。

原文:“鹾簋,以瓷为之,圆径四寸,若盒形。或瓶,或罍,贮盐花也。”

英译:The salt cruet is a porcelain castor about four cun(5 inches)in diameter.It usually takes the shape of a can,a jar or a big-bellied bottle,used to hold refined salt.

在《茶经》第五章“茶之煮”中再次提到了“盐”:

原文:“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初沸,则水合量,调之以盐味,谓弃其啜余,无乃而锺其一味乎?”

英译:At the first boil,a small pinch of salt in proportion to the amount of water could be added to enhance the flavor.The water left in the spoon for sampling should be discarded.Never add too much salt,for tea sipping should not be depreciated as salty soup savoring.

这一小段描述了煮茶时需要经过三沸过程,说明唐代汉族煮茶的茶汤里,盐不仅要加,还很讲究时机,要在水初沸时按照水量放入适量的精盐。茶中加入盐可提高茶味,但切莫因嫌味淡;而加盐过量,否则就成了喝咸茶汤了。简单的一个“盐”字,英译时无异议的salt,却可彰显出汉藏茶文化相融相汇的同根渊源。

(三)汉藏茶文化中煮茶时的“锅瓢”及其在《茶经》中的英译

在《格萨尔》史诗的《贵德分章本》中,有这样如下关于煮茶时的诗句:

舀水两手别哆嗦,只舀三瓢不要多。

大锅要用大瓢舀,小锅要用小瓢舀。

从这几行简单的诗句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出,藏族人民在备茶中使用的器皿:煮茶用锅、舀水用瓢。他们对烹茶“酌量”却是非常讲究,煮茶时要求锅和瓢的大小相互搭配吻合:“大锅要用大瓢舀,小锅要用小瓢舀”。此外,水与茶的比例需恰到好处:“只舀三瓢不要多”。

在《茶经》中,陆羽也分别谈论到了“鍑(锅)”和“瓢”这一国人日常生活中的容器。在第四章“茶之器”中,陆羽甚至于赋予“鍑(锅)”以儒家治国求和之术“正令”“务远”以及“守中”的深刻内涵:

原文:“鍑,以生铁为之,今人有业冶者,所谓急铁,其铁以耕刀之趄,炼而铸之。内抹土而外抹沙。土滑于内,易其摩涤;沙涩于外,吸其炎焰。方其耳,以正令也;广其缘,以务远也;长其脐,以守中也。”

英译:This tea-boiling wok is called“fu”,written in several forms.It is commonly made of cast iron,or“pig iron”termed by some professional blacksmiths in this craft.The iron is smelted with worn and torn farm tools such as ploughshares,spades,and hoes.The inside mold for the wok is made of fine clay,while the outside is of rough sand.Such a design results in the wok’s smooth interior surface,which is easy to wash and polish;and a coarse exterior,which helps maximize the heat from the flame.The ears of the wok are square,guaranteeing an upright position.The rim of the wok is wide,suggesting a broad capacity.The navel of the wok is long,ensuring a heartwarming power.A long(protruding)navel contributes to centripetal boiling,and centripetal boiling helps bubble up the fine powder,which,in turn,makes the tea mellower.

同是在《茶经》第四章,陆羽非常生动地描述了用葫芦做成的“瓢”。为此他引用了西晋文学家杜毓的《荈赋》。

原文:瓢,一曰牺杓,剖瓠为之,或刊木为之。晋舍人杜毓《荈赋》云:“酌之以瓠。”瓠,瓢也,口阔,胫薄,柄短。”

英译:The Tea Ladle:This kind of ladle pronounced as piao is also known as a bail or a scoop.It can be made by cutting a gourd vertically into two equal halves.A chunk of wood could also be hollowed out to make a tea ladle.In“Ode to Tea”written by Du Yu in the Jin Dynasty,it is recorded that“People drink from a gourd ladle”.Here“gourd”refers to the natural tea ladle made of dried shell of a gourd,which has a round belly with thin shell and a short stem.

在《茶经》中,凡是讲到舀水烹茶就势必会提及“瓢”,诸如“第二沸出水一瓢”。陆羽把“瓢”与碗、竹夹、札、熟盂、鹾簋等都列为王公显贵在家中煮茶、饮茶时必备齐全的二十四件器具之一,凡是讲到舀水烹茶就势必会提及这种用葫芦一破为二制成的“ladle”。

至于在《贵德分章本》中的这首藏族茶歌所强调的“酌量”,这也正是《茶经》特别注重的内容。在《茶经》第五章“茶之煮”中,陆羽在介绍煮茶对于水与茶叶的比例时也提出了精准的要求,说明茶叶是性俭之物,不宜多放水,否则就会味寡香薄。一碗茶啜饮到一半味道就会变淡,泛水稀释还能尝到茶之美吗?

原文:“茶性俭,不宜广,广则其味黯澹。且如一满碗,啜半而味寡,况其广乎!”

英译:Perhaps“frugal”is an appropriate word to describe the nature of tea.The quantity of water will cut into the quality of the drink.So care should be taken not to add undue amount of water.Even the second half of the same bowl of tea may fade into insipidness,let alone more diluted brew.

同在第五章中,陆羽更是很具体地阐明了“酌量”:

原文:“凡煮水一升,酌分五碗,[碗数少至三,多至五。若人多至十,加两炉。] 乘热连饮之,以重浊凝其下,精华浮其上。如冷,则精英随气而竭,饮啜不消亦然矣。”

英译:One sheng(about 1.5 kilos)of water is the right amount for a wok of tea,which,having been boiled,is adequate to serve about five persons.[Note:The count is from three to five bowls.If the batch of drinkers is larger than ten,boil two more woks.] Savor the tea while it is hot.Warm tea keeps the dregs to the bottom and the cream on the top,which,when cold,will be gone with its vapor.

在《茶经》第六章“茶之饮”中,陆羽再次强调了煮茶时“酌量”的重要性:一“则”茶末,仅限于煮三碗,这样才能使茶汤鲜爽浓烈,略逊一筹的是煮五碗。如坐客为五人,就煮三碗分而饮之。同理,如果有七位客人则应按五碗均分。

原文:“夫珍鲜馥烈者,其碗数三。次之者,碗数五。若座客数至五,行三碗;至七,行五碗。”

英译:A superb tea brew,with perfect taste and pleasant fragrance,comes from only the first helping,with no more than three bowls.The amount of five bowls degrades as secondary.So to enjoy a top-ranking tea,it is advisable for a party of five persons to share the first three bowls.Similarly,seven persons could make do with the first five bowls.If there are six in the batch,just take the six persons as five.The pithy and prime quality of the brew called“juanyong”will adequately compensate for the inadequate quantity.)

在《茶经》中,陆羽是把煮茶时茶叶和水的比例作为一种程度和分寸提出来的。茶圣既告诫世人煮茶时水不能加多,多则茶味淡薄,又暗示人们对生活的一种分寸上的把握。在这一点上,汉藏茶饮的“酌量”全然一致地融合于中华茶文化。

(四)汉藏茶文化中茶性之“清”及其在《茶经》中的英译

在提及茶性时,《格萨尔》中美丽的姑娘在给即将出征的将士献茶这样唱道[13] (P119):

请你喝下这碗茶,它可清心壮胆气,

保你弓雕能远射,保你骏马不失蹄。

仔细研读诗句可发现,第二句是表示献茶者对将士的盛情邀请和敬意;第一句是阐明茶的性质和功效;后两句是茶饮功效带来的“结果”。极富藏族高原马背民族为英雄壮行的豪迈气概:“保你弓雕能远射,保你骏马不失蹄。”而“茶”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奇效是取决于茶可“清心壮胆气”。这一条恰恰吻合了我国传统茶文化中对“茶性”的论述。

饮茶后自然会使人神清气爽,这是因为“清”是茶叶的自然属性,是茶性的根本点。在我国古今很多名贵的紫砂壶圆形的壶盖上,常常环绕题写着五个字“可以清心也”。这是一句回文,无论从哪个字开始读都是一个意思,即:茶的功效是清心。陆羽在《茶经》第六章“茶之饮”中也指出了茶的这一自然功效:

原文:“至若救渴,饮之以浆;蠲忧忿,饮之以酒;荡昏寐,饮之以茶。”

英译:To quench thirst and dryness,water is imbibed;to relieve sorrow and annoyance,wine is guzzled;to get over fatigue and drowsiness,tea is sipped.

然而,在陆羽看来,“清”不仅只局限于茶叶的自然属性,它与茶的精神层面也是一脉相通的。在第一章“茶之源”中,陆羽指出,茶饮最适合于克勤克俭、品行端正的人饮用,反之饮茶者也应当是生活简朴而品行高尚之人,在第五章“五之煮”中,陆羽对此再度重申。

原文:“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

英译::The refreshing nature of tea makes it a good choice for a beverage.It is especially suitable for people who are virtuous in nature and content with a simple life.

原文:“茶性俭,不宜广,广则其味黯澹。”

英译:Perhaps“frugal”is an appropriate word to describe the nature of tea.The quantity of water will cut into the quality of the drink.

可见,到了唐朝,茶性已与道德修养联系在一起,借茶喻人,用茶的高洁喻指洁身自好、不随波逐流的人。在陆羽之后,中国开始慢慢建构起传统茶文化中的茶道精神。“清”融合了茶饮从器物层面到精神层面的双重特质,因而被反反复复地用于表达茶性,也就成为茶文化的重要模因。显而易见,汉藏民族古人在阐释茶性时,既注重了其药用价值“清脑醒酒、清心提神、清肝明目”的模因内核,同时也将其外缘拓展成“清静恬淡”、“清心雅志”、“清朴高洁”“清廉简朴”“致清导和”、“清淡朴素”“清新脱俗”“清丽高雅”“清洁超凡”“清幽宁静”“清醒高洁”“清白纯净”等,其英译模因也可相应发展成为 Clear,Clean,Composed,Cooling,Elegant,Frugal,Honest,Harmonious,Incorruptible,Noble,Pure,Quiet,Simple和Tranquil等表达其社会和美学功能价值,歌颂茶饮的“冲淡闲洁,韵高致静”,进一步丰富中国茶文化的思想内涵。

五、小 结

“西藏传统茶文化是个广义的范畴,这源于西藏茶文化与内地茶文化、茶贸易的密不可分的关联性,即西藏茶文化的所有内容中几乎都有内地茶文化的成分或影响存在。以茶马古道形式形成的与西藏有关的茶文化实际上是一种连接着西藏与内地的文化纽带,绵延数百年,经久不衰。”[18] (前言)汉藏茶文化的同构性决定了许多茶文化模因的同源互文。

本文以藏族英雄史诗《格萨尔》中包含的茶歌和我国唐朝陆羽所撰的茶文化模因母本《茶经》及其他名人茶著为例,追溯了汉藏民族茶文化典籍之间千丝万缕的互文关联,在此基础上探寻了其中包含的同源茶文化模因。研究发现,藏族茶文化内容丰富多彩,独具民族特色。但是,由于其植根于汉族茶文化,民族间的相互交融在藏族茶歌中催生了很多与汉族同源的茶文化模因,包括茶名“槚”、煮茶加“盐”提味、茶具“锅”与“瓢”、茶与水的严谨“酌量”、茶性与其功能“清”等。这些模因传播既有内容相同但以不同的形式进行复制,即模因基因性传播;同时也有形式相同但内容产生变异的表现性传播。

藏族茶文化中的记载,特别是茶歌对这些源于汉族茶文化模因的互文复制与沿用使得它们在新的载体中得以滋养,“模因的新载体能使新的宿主通过转换过的语言,成功解码这些模因,使源语模因由此得到传播”,并随着出现频率的增加发展成更加强大的有效模因,在巩固其内核共性的基础上扩大了外缘,促进了我国各民族一脉相承的茶文化向丰富多元持续发展。

对外翻译是一种跨语际互文活动,也是传统民族文化模因生长繁衍的重要途径之一。本文在追溯茶文化模因时提供了笔者翻译的相应汉籍英语译文,旨在为藏族茶文化外译提供借鉴与参考。保持茶文化对外翻译的标准性和一致性,是维护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内核共性的重要举措,有助于提升强势模因的数量和质量,促进中国传统茶文化走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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