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晋州道统祠孔教会支会成立始末

2019-07-10 15:17王国彪
寻根 2019年3期
关键词:曲阜教会总会

王国彪

海外孔教会是康有为、陈焕章领导的孔教运动的重要力量,据保守统计,其数量有二三十处,主要集中在东南亚、美洲。限于资料的缺乏,目前学术界对朝鲜孔教会的研究相对薄弱,很多历史细节尚未明晰。最近,笔者查阅朝鲜汉籍《华行日记》《道统祠志》时,发现了一些朝鲜晋州道统祠孔教会支会的记录。这个支会由孔教总会总理孔祥霖亲自指导,成立于1917年,是朝鲜境内较早的孔教会组织,而且规模很大。这些记录是孔教会文献的重要内容之一,有助于学界进一步认识孔教会及其在朝鲜的发展情况。

朝鲜人建立的孔教会

受中国孔教运动的影响,朝鲜儒士李承熙(1847-1916)于1913年在中国东北设立了“东三省韩人孔教会”,李炳宪(1870-1940)于1923年在朝鲜庆尚南道山清郡设立了培山书堂孔教支会。李承熙、李炳宪都曾受到康有为的当面鼓励和支持,因此先后建立了孔教支会。所不同的是,“李承熙坚守道学基础,李炳宪则彻底地尊奉康有为的今文经学”。李炳宪的《中华游记》《我历抄》记述了他游历曲阜、拜见康有为、设立培山书堂孔教支会的经过,日本立命馆大学佐佐充昭教授认为其得到了衍圣公孔德成的许可和名儒孔令的祝词,培山书堂孔教支会是朝鲜最初的孔教会。

其实不然。从朝鲜国内形势上看,《每日申报》从1910年起就刊文讨论儒教改革、民族振兴等国是,也有很多文章关注中国孔教会的发展情况,很多朝鲜儒士积极从事儒教改革、儒学宗教化的事业,来往于两国之间,因此在1913-1923年期间朝鲜境内出现一些孔教会组织也不难理解。从具体的文献看,根据《华行日记》《道统祠志》的记述,晋州砚山的道统祠同文堂孔教支会成立于1917年,在时间上更早,而且得到了衍圣公孔令贻和孔教总会总理孔祥霖的大力支持。这也验证了笔者的猜测。由于《孔府档案》和朝鲜近代文人文集的整理工作还未结束,综合目前的各种文献判断,道统祠孔教支会是朝鲜境内较早设立的孔教会组织,极有可能是首个孔教会,它的成立与曲阜孔家有着密切的关系。故本文着重介绍道统祠孔教支会成立的相关情况。

朝鲜儒士安孝镇的曲阜求文之旅

安孝镇,号芝山,其《华行日记》用中文写成,逾4万字,详细记录了他不远万里到曲阜求文、问道以及回国后成立孔教支会的经过。安孝镇的曲阜求文之旅与其先祖——高丽大儒安(1243-1306)有关。

朝鲜文化在历史上深受儒家思想影响。1289年,安从元大都带回《朱子全书》,继而在太学讲授“朱子学”。“时以神佛成俗,先生曰:‘一贯道,立宗教,孔子也。继嫡统,明宗教,朱子也。学孔子,当先学朱子。奉孔、朱两夫子真像于宅后精舍,朝夕瞻谒。仍献宅为国学,以倡明圣道,扫廓弊俗,使此东邦日月乎昌平,江山乎紫阳,而称以小华。”朝鲜儒学从此转向了性理学,开启了新的一页,安也因“祖孔宗朱而首倡理学”(安明植:《道统祠颠末记》)而被后世誉为“东方道学之祖”。

六百余年后的朝鲜半岛,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西方文化的涌入和社会的衰败使儒学四面受敌:“土教、外教百起而鼓舞,万而驱驾,以诋毁圣道。”“异道之炽莫今时若也,则三纲绝焉,五常沦焉,不有以救之,道几乎休矣。”“晚近,学校荒废,人文扫地,春草之叹又甚于昔日矣。”当时的朝鲜已被日本吞并,儒教又面临基督教、神道教等宗教的挤压。“东国诸儒惧圣教之将坠,建道统祠于砚山,奉先圣像,配以朱子而从祀以安子,合刻《孔子编年》《朱子年谱》《安子年谱》三书藏之祠中,以为国人矜式。”朝鲜的正统儒士希望借“此三谱列先圣昔贤平生行事以示国人,正如天之四时行、百物生,为不言之教”,最终达到卫祖、扶道之愿望。而孔令贻、孔祥霖“居圣人之里,行圣人之道,作天下大家而为天下人表,以模楷乎天下万邦”,请他们为道统祠撰文,更能提升教化的效果,遂有安孝镇的曲阜求文之旅。安孝镇作为安后人在写给孔祥霖的诗中表达了很多朝鲜儒士的意愿:“万里求文苦未休,只缘同道又同忧。愿分衢烛余光借,照我沉昏海外区。”

1917年2月,安孝镇等人不远万里来到曲阜,拜会了衍圣公孔令贻和大儒孔祥霖,并游览了孔庙、孔林,“阔眼于明山丽水以致其仁智所乐,服膺乎嘉言善行以笃其礼义所交”,其求文、卫道的精神获得了赞许,也如愿得到了孔令贻撰写的《三圣贤编年年谱序》和道统祠祠额,以及孔祥霖撰写的《三圣贤编年年谱序》和《安子神道碑铭》。不仅如此,安孝镇还拜会孔教总会,为其回国后参与筹建孔教会支会奠定了思想基础。

《华行日记》详细描述了安孝镇拜会孔教总会的情形:“十七日,丙辰。令侃请余往孔教总会。会乃康南海有为与少公之所设也。会本设置于皇城矣,众议以为皇城乃中华一国之所宗,曲阜惟至圣发祥而圣庙、圣林所在,则乃天下万邦之所宗也。移设于曲阜,使皇城、上海设事务所,使雄州巨府设支会,使郡县诸部设分会,盖张皇其宗教也。总会社在于圣庙右門外四氏学,学乃孔颜曾孟四氏之所学,故匾曰四氏学。屋制甚宏,可容数千人。后有一庙,而奉两神位于北壁,东奉位曰昊天上帝神位,西奉位曰至圣孔子神位,此以孔子配于上帝也。行三拜九叩礼,退还于四氏学。孔祥蘩、孔祥藻诸公咸会。”

因为《华行日记》的前半部分对孔教会只字未提,因此孔令侃请安孝镇去孔教总会一方面是出于礼貌,另一方面则是孔祥霖的意思。二月二十日,安孝镇等人临行之际,孔祥霖叮嘱“道统祠孔教支会成立即报告为要”,而且“命侃奉《玉印圣像》一本、《圣门礼》《乐志》各一本、《圣府故迹》数十种、碑碣甲类印刷三十六种、《碑碣考》一册、《总会杂志》一册、《总会章程》十张以给余,使置于道统祠以寓慕。又使道统祠孔教支会而写帖以给之,领纳于行橐中”。从上下文来看,孔令侃请安孝镇前往孔教总会主要源于孔祥霖的授意,而临行获赠的孔教会杂志、章程等物品则更明显体现了孔祥霖的意图。可以说,拜会孔教总会、受到孔祥霖的大力支持是安孝镇此行的意外收获,而回国后成立孔教支会则是此行的后续成果。也可以说,安孝镇结识孔祥霖、拜会孔教总会是道统祠孔教支会成立的契机,其筹备工作从那时起就已经开始了。朝鲜儒士李祥奎1921年在《华行日记序》中说安孝镇“遵圣府之导迪,扶教于吾土”,这是对他在道统祠孔教支会建立过程中所起重要作用的肯定。

道统祠孔教支会的成立

安孝镇的曲阜之行收获颇丰,既如愿求得衍圣公等人的鸿文,又得到了孔教总会总理孔祥霖的支持,他对成立孔教会充满了信心。1917年3月初回到晋州以后,安孝镇马上参与道统祠的落成仪式和孔教会的成立工作。在此期间,道统祠诸儒与曲阜孔家来往不断。得知道统祠孔教支会成立的消息,孔祥霖还特地作《道统祠支会颂》以勉励同道。

安孝镇回国后,病重的孔祥霖还不忘写信敦促孔教会上报情况:“圣教之保存为当今第一要务,弟不才忝任总理,兼以衰痛,一切未克进行,殊深悚惧。尊意拟开支会于晋州道统祠,甚善甚善。但不悖本會章程尽可自由组织,本会概不干涉。惟俟开成立会后,将会员名数、会长姓名及办理情形以一纸报告于本总会可也。兹有总会章程数张及去年大会报告一本送上。察照。”安孝镇回信衍圣公孔令贻说:“道统祠支会颇有括就之道。”他还在信中向孔祥霖详细汇报了道统祠支会的筹建情况:“孔教支会以函丈命义,归报于本祠,诸儒咸曰:‘天不欲丧斯文,冥诏于老先生,俾扶垂坠圣道于吾东。一齐奋厥神气,且立歧迟回者闻立会消息,翻然相谓曰:‘少先生即吾夫子之肖裔,天下之大家也。不信乎此,而复谁依归乎?争投名帖,动以千计,遂开大会,定其规例,分其职任,拟将印照于八域,而先缮写一帖奉献于轩下,祈以厘正,俾协实务。且一言勉命于帖首,大令东人有所依附信仰。千万千万。”

与此同时,安孝镇又与李祥奎(1846-1922)及赵镐来等共同制定了《道统祠孔教支会规则》并呈孔祥霖。《道统祠志》所载的孔教支会规则共有十四条,主要内容有:

第一条:本会名承准中华阙里孔教总会总理孔少先生命义,以孔教支会称。

…………

第三条:亦依总会章程第三条大旨,以昌明孔教为务,以孔子经义为宗。凡志在尊孔者,无分种族党派皆与参同。

…………

第七条:每年阴历八月二十七日大成节,济济大会,行瞻拜礼。礼毕,或论经义,或著诗文,或习乡饮旅酬等礼,以敦风化……

第十条:本会规例实仿总会章程而裁定,我东习惯不可不顺,故略略随宜增损,以便实行。

…………

第十三条:如有分会设立之所,则其会长及任员名数亦当报来本祠,使之报告于阙里总会。

第十四条:会长一人、副会长一人、总理一人、副总理六人、经理十三人、协理十六人、约正六十五人、赞成十九人、评议五十五人、掌仪十九人,道约正一人、道讲长一人、道契长一人,郡赞成、郡讲长、郡契长若干人,本祠本任堂长一人、讲长一人、契长一人、堂任三人。

这些条例充分体现了道统祠支会在孔教总会《章程》框架内自由发展的特点。孔祥霖回信说:“……前奉于手书并寄到《规则》一册,捧读之下,足见卫道热衷,不遗余力,所订条文周详完密,极臻要善,钦佩钦佩。”

道统祠的筹建、落成吸引了很多儒生参与,据《成造时任员》一文记载,当时的任员就有讲长李道默、契长闵致亮、斋长李祥奎等284人。而随即成立的道统祠支会的任员更是多达719人,据《阙里孔教总会道统祠支会任员录》记载,众儒以无记名投票方式推选李祥奎为会长,郑圭锡为副会长,朴在九任总理,郑汶铉、张志渊、尹宪燮等任副总理,安孝镇为副约正,这个核心机构共有505人,而地方各道的任员有111人(其中庆尚北道26人、京畿道16人、忠清道11人、全罗道19人、黄海道11人、平安道10人、咸镜道13人、江原道5人),另有郡赞成、郡讲长、郡契长共103人。而且道统祠支会在朝鲜各地也有分会,如《道统祠儒案》一书在《阙里孔教总会道统祠支会任员录》之后,还有《百源亭孔教分会任员录》一文,名单包括会长孔权洙和副会长安炳贤、孔镇等213人。可见道统祠支会及其分会的人数众多,影响很大。

道统祠支会成立后一个多月,孔祥霖寄来了亲自撰写的《道统祠支会颂》:“圣道之大,流行万里。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箕封故域,代有传人。晦轩创始,吾道长存。因时立会,无间西东。热诚毅力,告厥成功。八道同心,干城是赖。吾道大昌,概莫能外。”会祠诸儒皆爱读钦诵,安孝镇也撰写了《孔教创会颂》,并寄呈孔祥霖:“天纵地毓,孔子于生。建极万世,敷教八方。觉有我祖,施及我东。国庠乡序,家颂户弦。夷变而华,六百斯年。大宇忽暝,洪涛怀襄。纲颓伦弛,人兽同疆。大家是惧,会同阙里。木铎重警,起惰遐迩。万里海外,且闻厥声。爰文支会,砚山之黉。沿河诸航,多回绝潢。日月容照,万国同光。天地之道,至圣先后。往万来亿,生民未有。暂晦何患,愈久愈真。有人有道,无道无人。”这种呼应反映了他们对孔教会的高度认同,也充分见证了孔祥霖扶持孔教会的热情和努力。

1917年9月,孔祥霖病逝,道统祠孔教支会诸人遥祭,寄送挽诔。

朱子后人、学者朱敬熙(1852-1917)也受邀为道统祠撰写《创碑记》,他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国统之延不绝如线,而一国之人相与讲明道德、遵安子之训者无异昔时。国势虽微,人心尚固,其国之再兴可计日以待也。顷者,国中有志之士将其旧有晋州砚山斋葺而新之曰同文堂,又建道统祠于其上,祀宣圣于中,以考亭先生配而安子亦得从祀,诚盛举也。”这段话也道出了朝鲜正统儒士的心声。

1917年8月27日,道统祠孔教支会发布了《中华阙里孔教总会砚山道统祠同文堂孔教支会趣旨书》,进一步明确了立会的宗旨:“孔教会,会同孔教也。既立总会于中华阙里,因开支会于朝鲜砚山。……上自帝王卿士,以至闾巷匠庶,皆知孔教之为宗教,而学习之、服行之犹恐其不及。虽不立会而会自成矣,此不惟中华然也。朝亦自晦轩安子倡道以后,一宗孔教而纲伦礼宪、仁智风化于变之道,侔于中华而不会会成,故尝称以小中华矣。晚近则不然,宗教自由之论在在盛行,以为儒教不合于竞争时代,以为儒教无信仰之力。……儒教乃孝弟忠信礼义廉耻,凡百为人之道也。此何有妨于竞争?又不于此信仰而更于何信仰?……苟修孝弟忠信礼义廉耻则身必立,身必立则家必立,家必立则国必立。然则儒教即立身立家立国之精神,不修儒教者不知其失身失家,徒知失国而种种渐化于他教,岂不可慨?此阙里所以立孔教总会也,砚山所以立孔教支会也。……阙里,圣林圣庙所在之地,故特立总会。砚山,则道统祠圣像所奉之地,故亦立支会,其宗孔教一也。今吾共宗孔教真知,实践以振儒风,俾有辞于天下万世,岂非立会之本意?”

在朝鲜儒士看来,“异学滔天,祠是万顷颓波之一柱也”,道统祠是振兴儒学的强大支撑。道统祠鼎盛时,“契员至为二千余”,诸儒坚信:“凡我同契之人,各自砥砺,以晦轩之学圣贤学焉,则何忧乎圣学之不明?何患乎异教之不熄也?”(李相福:《道统祠案跋》)与此同时,道统祠孔教支会的成立将使“孔子-朱子-安子”的道脉更好地传承下来,并以宗教的形式加以强化,体现了朝鲜儒士“慕圣”“卫祖”“扶道”之志。

朝鲜晋州道统祠孔教会支会的成立,源于安孝镇求文、卫道的曲阜之旅。经过朝鲜一干儒士与孔祥霖父子、衍圣公孔令贻的密切交往,该支会在孔教总会孔祥霖的密切关注下成立。其间,朝鲜儒士与曲阜孔家始终保持着密切联系。道统祠孔教支会是一个规模较大、组织正规的团体,虽然其后续的发展情况尚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由孔祥霖扶持的海外支会是孔教会繁荣时期的一个见证,是孔教会发展的一份成果,同时也是朝鲜近代儒教复兴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重要的历史和文化意义。

作者单位:曲阜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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