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画艺术,铁与火的花

2019-07-10 14:59梁多
当代工人 2019年11期
关键词:烙画艺术

梁多

登堂入“仕”

烙铁轻点木板,飘起缕缕青烟,伴着“”响声,青烟又淡淡消散,层峦叠嶂的山峰渐渐跳跃在木板上。

这以火为墨、以木为纸、铁钎作笔,用千姿百态的烙痕勾勒栩栩如生图景的艺术叫烙画,古称“火针刺绣”,是传统美术中独特的艺术形式。

烙画虽有悠久的历史,但何时何地产生烙画,仅有民间传说:最早起源于山火,山林失火后,人们进山伐木,剥开树干上的缠藤,惊现出美丽的花纹,受之启发。这种说法虽有道理,却不见史料记载。

在1975年出土于汉墓的器物上,可发现清晰地烙印戳记,这足以证明,在汉代烙画艺术早已流传于民间,但正式步入历史舞台,可确切地追溯到西汉末年。

在汉朝,南阳城里有一姓李名文的烙画工匠,无论尺子、筷子,还是手杖、扇坠,都是他的画布,一经烙烫,人物、花鸟、山水、走兽便惟妙惟肖地跃然纸上,百姓“封”他为烙画王。

在汉光武帝刘秀尚未称帝时,被王莽追赶偶至南阳,巧得李文相赠一只烙画葫芦作为盘缠。刘秀不胜感激,此后历经千辛万苦,也不曾将那只烙画葫芦卖掉。直至日后大业已成,刘秀仍不忘烙画王的救命之恩,即宣李文进京,赐银千两,官方正式加封烙画王称号,并把烙画列为贡品,供宫廷御用。从此,烙画艺术便蓬勃发展,名扬四海。

可是千年的脉络,似乎总少不了起承转合。东汉末年是中国古代史朝代更迭最频繁的时期,烙画与百姓对安宁富庶的期望一起,逐渐被战火烽烟所掩盖。虽然一度退出官方历史舞台,但始终在民间生生不息——烙画是用烧红的铁钎做笔,木材为载体,不仅制作与购买的成本较低,相较于金瓷玉器更接地气,烙绘图样又以寓意吉祥为主,共鸣于普世心理,因此,食用器、日用制品等生活必备物件依然延续着用烙画做装饰的传统。

及至清朝年间,封建社会的发展达到顶峰,人们对物质与精神的需求空前高涨,葫芦等文玩成了文人雅士案头必备品。

一日,擅长绘画的赵星三吸食鸦片时,顿生画兴,以烧红的烟扦代笔,在烟杆上信手烙烫,得一小品喜出望外,继而又在其他文玩上施艺,均获成功。随后,赵星三、李鸿升和李永共同恢复了烙画技艺,在他们“笔”下,笔筒、花瓶、蝈蝈笼子等器具均开始借助烙画来提气,作品逐渐成为达官贵族之间礼尚往来馈赠佳品,自下而上,很快便受到皇亲国戚的青睐。

作为匏器的主要装饰艺术,烙画不仅有国画的勾、勒、点等手法,又可以烫出丰富的层次与色调,具有较强的立体感,还可达到西洋画严谨的写实效果,所以十分受欢迎。市面流通的烙画作品和工艺品逐渐形成规模,烙画又一次由民间进入宫廷,又从官方认可走向复兴。又因烙下的是百姓对美好生活的期许,故使烙画自身发展的过程,成为标记中国百姓生活变迁的刻度尺,在无数民间工匠的艺术启蒙中,点滴星火终汇成燎原之势。

民间记忆

刘桂荣刚搬进新家,一面墙的大衣柜做了贴花的玻璃面。“孩子不喜欢,我非要贴的。”刘桂荣觉得,现在的年轻人不是喜欢白色,就是喜欢灰色,一点儿都没有喜庆劲儿,还是自己的选择对。

50多年前,刘桂荣刚上幼儿园,家里就搬进厂子新分配下来的平房,父亲特意找了手巧的工匠,打了门上带图案的炕柜。炕柜门上半部分有一个福字,中下部是图画,图画以山水为背景,三两只顽猴嬉戏其中,小小的刘桂荣坐在炕上,正好能跟其中一只大猴对上脸儿。

“现在做不出那样的柜子了,工人说那都是艺术品,是古董。”刘桂荣话里颇有些遗憾,生活越来越好了,家具装饰越来越气派,但她对童年时不甚精致的炕柜画却记忆犹新,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對“生活变好”有了具体的印象。

那个年代,大多数人都与刘桂荣拥有同样的儿时记忆,这记忆中的炕柜图案便是烙画。解放后,党和政府非常重视这一传统民间艺术的挖掘、整理和发展工作,将分散流落于各地的烙画艺人组织起来,先后成立了互助组、合作社、协会,烙画艺人不断继承发扬前人的优秀传统,推陈出新,改进工艺和工具,进而把烙画艺术推上了更加广阔的发展道路。

“我是从南边坐两天火车来的,火车票可贵了,看我心多诚。”

“工友年底结婚,我想学烙画烫个小工艺品送给他。”

厂房中央,一位老者手持800℃高温电烙笔,在吹弹可破的宣纸上,一笔一笔描绘出一幅绚丽的画作。

20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对于艺术和美的追求呈爆发式觉醒,烙画作为厚植民间的艺术,首先得到推崇。作为李鸿升、李永传人的李文奎,离开南方老家,辗转来到沈阳发展技艺,还受邀到大东工人俱乐部、厂房车间讲学,每次上课天南海北、工农学商,慕名而来的学员多达上百人。

“烙画还能带来意外收获。”赵秋秀感触最深。20世纪80年代烙画盛行,20岁的她因兴趣爱上烙画,学习有成后直接被林业局一家木器厂聘用,在家具、床头上烙画。“收入比厂长还要高出三倍,特别有成就感。烙画在精神上、物质上都给了我收益,感觉人生特别的快乐,特别的有劲头儿。”

烙画从不缺乏群众基础,唯一限制是作画工具;能找到一块平整的木板不容易,所以反复练习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木材与烙铁沉重不便携带,千山万水带去上课,似做苦役般……于是,旧家具拆下来的板材、甚至砍伐木材留下的树墩子,都成了学生们的“画布”,画不好就刨下去一层从头再来。在大东工人俱乐部授课期间,为打破千年限制,李文奎创新研制出的宣纸烙画、绢布烙画,不仅解了燃眉之急,也为此后的套色烙、泼彩烙、冰火烙等新技法奠定了基石。

创新发展和全民推崇让烙画已“不满足”于口传心授。

“我收到了全国各地烙画爱好者索取烙画书的大量信件,为了满足来信者的要求,我大胆地试着写了这本书。”李文奎将技艺整理成文稿,在1985年出版了《怎样烙画》一书,并于序言中满怀谦虚地写下这一行字。

30余载转瞬即逝,李文奎老先生若尚在世,恐怕也想不到这本当年定价1.3元的“尝试之作”,如今在旧书网站上最高卖到了80元。“这大概是世界上第一本烙画专著。至今仍不乏拿这本书循迹而来、拜师学艺的人。”李瑞群说。

劈波斩浪

坎坷似乎偏爱烙画。20世纪90年代,烙画又遭遇一次大范围沉寂。

人们生活的边界不断拓宽,住高楼、买西式家具、看漫画、挂油画,烙画这种由民间质朴祈愿衍生的艺术,逐渐被新潮流所冲淡。不让千年传承的烙画艺术断档,便成了当代艺术匠人的使命,于是,新的挑战摆在面前:必须为其注入新活力。

在烙画的“老家”河南,南阳市烙画厂与南阳师范学院签订校企合作协议,增设烙画选修课,烙画大师作为外聘讲师为同学们讲解烙画的演变与发展,让同学们在学习理论知识的同时,深入了解烙画,熟练掌握烙画技法。这无疑让烙画从“家族作坊”走向高等教育。

在烙画的“新家”辽宁,沈阳市皇姑区岐山一校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烙画艺术传承基地里,小长假刚过,五年级的学生又回来上烙画课了。

教室内,铺天盖地的烙画作品挤满一张张案台,毫发毕现的狮虎鸟雀,于泼墨山水中戏耍游玩,李瑞群在案头一叠“草纸”前驻足。“这是一个学生的作品,等我给她裱好留个纪念。”李瑞群小心翼翼地托起薄若蝉翼的宣纸,有无数光线透过画纸的裂纹传出。

为拓宽传承界限,李瑞群在父亲创新宣纸烙画的基础上,将沉重的电烙铁,升级为10岁小朋友也可轻便掌握的新式“铁笔”。“初学者且不论美术功底如何,能保证不把画纸烫破已属不易。”看着一厚叠千疮百孔的宣纸,李瑞群觉得这是传承路上最无价的纪念品。

近年来,烙画如雨后春笋般迅猛发展,不僅工具的改革、工艺的创新和题材的拓展都是前所未有的,还广泛参加全国各地美展、国际艺术博览会,屡屡斩获国际大奖,打开了民间工艺美术的国际格局,成为可彰显风范的大国之礼。

如今,烙画已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李瑞群被授予国际工艺美术大师以及大国非遗工匠等数十项荣誉,这反而让他更愿意舍弃办展机会,倾注于对接各大艺术院校,在工业美术系增设烙画专业,将艺术创作与学术联合,让烙画既可因兴趣在民间流传,也逐渐形成完善的发展体系。“可喜的是,已有不少受过高等教育和美术研学的大学生加入进来,转竞争为变相激励,使烙画匠人向更高层的文化修养、美术技艺不断进击。”

不过最让李瑞群引以为傲的,是女儿小瑶也绳其祖武,2岁半便像模像样拿起烙笔学父亲作画,如今10岁的小女孩已经有了自己的作品集。“爸爸是大画家,我是小画家。”女儿的天赋与热忱让李瑞群颇感安慰,新一代的烙画传承者正走在成长的路上。

猜你喜欢
烙画艺术
烙画映照时代
火笔生花
烙画的流变与创新
烙画艺术在乡村学校少年宫的传承与创新
张守福:潜心弘扬千年烙画
纸的艺术
文化创意产业背景下河北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
因艺术而生
艺术之手
爆笑街头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