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超群做一个不畏清蔷的守塔人

从最早有灯塔开始，我们叶家就守在海边，一直对大海保有敬畏之心。第一代守塔人是我的曾曾祖父叶来荣，到我这儿已经是第五代了。别的小朋友是听着童话故事长大的，而我听得最多的是灯塔的故事。爷爷跟我说，他曾见证了非常大的海难，也就是1949年的“太平轮事件”。

那是爷爷童年的记忆起点

海上的惨案也真实地发生在我家里，我们家先后有三位亲人丧生大海。第一位是曾祖父。那时他和曾祖母一起在鱼腥脑守塔，一艘很小的补给船停靠在下面的码头上，船老大跟他的小孙子住在船上。一天晚上突然刮起了台风，小孙子跑来求救，曾祖父立刻冲了过去。天上下起倾盆大雨，海浪卷到了半山腰，曾祖父跟船老大被海浪甩到了海里，船老大拼命抱住了礁石，但曾祖父没那么幸运，再也没能上来。爷爷当时才五岁，远远地目睹了一切。他说：“五岁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是那一天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是爷爷童年的记忆起点，非常痛苦，让他刻骨铭心。

但是这样的悲剧又一次折磨着爷爷。1971年春节，爷爷把回家的机会让给了同事，自己主动留在灯塔上过年。但他也希望和亲人团聚，于是写了一封信给奶奶。他收到了回信，奶奶说会带着女儿一起上岛与他团聚。结果等到了补给船，爷爷只见到船老大，没看到奶奶和我的小姑姑。船老大支支吾吾的，只说奶奶得了重病，让爷爷赶紧去看她。爷爷觉得纳闷，回信收到了，怎么人突然病倒了？爷爷立刻赶到了海岛上的医院，本该去病房，但是却被直接带到了太平间门口。爷爷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有种不祥的预感。门开了，他看到一张大床，奶奶躺在一头，小姑姑躺在另外一头。平时如灯塔般刚强坚毅的男人，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崩溃了，蹲在地上号陶大哭。

奶奶去世的时候只有二十九岁，小姑姑五岁。原来，前一天刮起大风，她们坐的小船翻了，奶奶紧紧抱着小姑姑，两人不幸遇难。爷爷受到的打击太大，简直无法承受。当时领导问他要不要换个工作岗位，到岸上去，或许心情会好一些。但是爷爷做了出入意料的选择。他说，虽然从二十岁开始正式守塔，但五岁后基本就生活在燈塔上了，对灯塔上的一礁一石、一针一线特别熟悉。他提出换一处灯塔守，去白节山，看着那片海，就像看着远去的亲人。他希望把工作做得更高，不让这样的事故再次发生。

接力棒交到了我手上

爷爷守了整整四十年灯塔，是我们五代人中守塔时间最长的。平时，只要有人需要帮忙，他一定伸出援手。一个冬天，一艘小船触礁了，晚上十二点多，值班的人听到狗叫声，立刻跑到码头，发现了两个浑身僵硬、瑟瑟发抖的渔民。大家把他们背上岛，在机房里为他们擦干身体，给他们食物和水。他们把爷爷看作救命恩人，后来一直和爷爷保持着书信往来。渔民和守塔人的关系就像家人一样，机器坏了，没有米了，有人病了，大家都会找守塔人帮忙。灯塔的亮光，不仅为过往的船只带来安全，更让周围的居民觉得踏实安心。

爷爷得过一块五一劳动奖章，还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不过，我记忆中的他是沉默寡言的。我每年只能见他一两次，他还总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抽烟，封闭了自己的心。我明白，奶奶和小女儿的去世对他而言是特别大的打击，我很理解他。我们祖孙二人虽然没有非常亲密的关系，但是我非常尊敬他，更敬佩他的坚持，我想成为像爷爷一样的人。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舟山油库里做安全保卫，收入挺不错。但是爷爷在连续三个月里，隔三差五地给我打电话，劝我上岛守塔。我一开始不同意，因为从小就听说岛上的环境非常艰苦。夏天会干旱，从早上洗脸刷牙到晚上，都是用同一杯水，还是雨水。刮台风的时候经常断粮，补给船上不了岛，蔬菜吃一个星期就没了，大米、冬瓜还放得住，一个冬瓜吃一星期，吃完了只好喝酱油汤。我父亲在岛上守了十年，他也不太希望我再守塔。不过爷爷叫他一起来做我的思想工作，于是，爷爷和爸爸一块儿劝我。他们跟我说，岛上的条件已经好多了，有电视、空调、网络，什么都很方便。逐渐地，我明白了爷爷对灯塔的情怀，他放不下这片海、这座塔，希望把家里的接力棒交到我手上。我挣扎了很久，最后决定尊重老人的想法，上岛。可我还是跟爷爷打了预防针：“我先试一试，不行就回来。”爷爷答应了。

勇敢战胜孤独寂寞

本以为内向的性格可以让我在灯塔里待住，结果我差点儿被环境逼疯了。开始的一周，我还觉得新鲜，好像自己是来旅行的。因为我从小听灯塔的故事，对那儿充满好奇，上岛了就想到处看看，闲不住。一周之后，我既不想玩手机，也不想看电视，每天就坐在海边，发呆，看大海，或者绕着岛不停地走。我回去后跟爷爷和爸爸聊天，想放弃，他们就说，你现在条件这么好还待不住，难道要轻易毁掉当初的承诺吗？我觉得他们说得对，是我自己做的选择，那就自行调整吧。在岛上找点事做，种种花，遛遛小猫小狗，看看书，把自己的心静下来。上岛后，我在工作中碰到了好几次意外，印象最深的就是201 5年8月。一天下午四点左右，突然刮起大风，下起雨，雷声由远到近，听着特别恐怖。上岛时，主任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打雷时要躲在屋子里，千万不要出去。”但是那天很不幸，雷电直接打中了灯塔，主灯和备用灯都坏了。主任喊大家一起去塔上检查，但我特别害怕，根本不敢开门出去。窗子和房子都在晃，我生怕又一道闪电落下来，打到我们附近。最后我听到主任说，他在灯塔上守了二三十年，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两次了。我相信老前辈的经验，终于鼓起勇气跑出门，冒雨冲到十六米高的灯塔上。主任带着我们量电压，测试灯的情况，发现原来是一个电瓶被击穿了，于是我们就抢修，换上备用电瓶，将就一晚上。晚上六点多，我们终于点亮了灯。假如灯不亮，一个小时后就要发航海通告，附近海域所有的船都不能航行。如果这样，往小了说，经济损失不敢想象，往大了说，随时有可能发生触礁等事故。

这就是我们守塔人的重要责任，既要勇敢战胜孤独寂寞，又要从容面对惊心动魄。从那一刻起，我明白了守塔的意义，还有我该有的担当。从听长辈们的守塔故事，到看着爷爷守塔，一直到我接棒，我终于把爷爷身上的奉献和坚毅的守塔精神当成了我未来的人生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