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告白》中美籍华裔族群的身份认同危机

2019-07-15 00:00杜兴雨苏蕊
新西部·中旬刊 2019年6期
关键词:刻板印象身份认同

杜兴雨 苏蕊

【摘 要】 本文阐述了美国华裔作家伍绮诗的小说《无声告白》。作者通过描述小说中主人公华裔教授詹姆斯人物身份的冲突和跨种族婚姻的危机,勾勒出了在美华裔身份认同的心路历程;阐释了美籍华裔人群的身份认同困境;探寻导致詹姆斯家庭悲剧的根源所在。

【关键词】 刻板印象;华裔族群;身份认同

上世纪七十年代美国民权运动风起云涌,成功唤醒了在美少数族裔人群对自身权利和身份的关注和思考。这一时期涌现出的华裔作家如黄玉雪(Jade Snow)、赵健秀(Frank Chin)、庄华(Chuang Hua)、汤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谭恩美(Amy Tan)等一大批优秀作家及作品。这些作品多以两代人的矛盾冲突为隐喻,展现移民家庭内部以及移民家庭与美国社会的文化冲突,揭示东、西两种文化夹缝间求生存的艰辛与困惑,表现华裔族群在美国文化语境里的无奈与挣扎,失落和彷徨。与以往华裔作家笔下纯粹的华裔家庭不同的是,新晋华裔作家伍绮诗(Celeste Ng)在《无声告白》(Everything I Never Told You)中的家庭是看似和谐的“中美结合”,华人丈夫詹姆斯(James)是拥有终身教职的大学历史教授,妻子是白人姑娘玛丽琳(Marilyn),三个孩子成绩优异。然而,这个表面成功实则危机四伏的華裔家庭,同样也无法摆脱传统华裔家庭必然面临的问题,小说从婚姻、子女和社交生活等多个方面探寻华裔族群在“白人至上”的西方语境中的复杂心理和身份认同,并揭示了华裔族群身份认同危机的主要根源。

一、对“原我”的摒弃

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I think, therefore I exist.)”的著名论断指出,人必须先具备理性的“主体”才有认识事物的可能性。我们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身份,而具有文化含义的身份受制于多种社会文化因素,比如:女性认为自我身份与性别有着紧密的联系;马克思主义批评视域下人的身份与其阶级身份密不可分;而陶家俊的身份认同理论认为身份认同是主体与他者或某种异质文化认同之间形成的交际效果,是主体关于所属群体角色及其特征的认可程度和接受态度,是一种在情感与价值意义上将自身视为某一群体成员的认知,而这种认知建构于主体的自我心理认同。因此,身份认同等同于个体对自我身份的确认。

在《无声告白》中,由于1882年美国出台的《排华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詹姆斯的父亲是作为“纸儿子(paper son)”非法进入美国的。从小生活在美国底层的詹姆斯习惯了忍受欺凌和歧视,在尽力融入美国社会的同时形成了“白人至上”的观念。首先,他拒绝吃父母为他准备的“春卷”,而是学着和其他同学一样吃“汉堡和牛排”;父亲在学校里做勤杂工,但自己却从没在别人面前和父亲说话;其次,他拒绝用汉语和父母对话并极力让自己遗忘中文,这样就可以发出纯正的美式口音。当自己结婚后,他对长得偏亚裔面孔的儿子内斯(Nath)表现得极度冷漠,因为从他儿子的言行中“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受人排挤的自己”(67)。为了不被人揭穿父辈非法的移民史,为了能够赢得美国社会的认可和接纳,他从来不谈自己的家庭背景;在求学过程中,他故意忘记老师布置的绘制家族图谱的家庭作业,因为他生怕暴露了自己是“纸儿子后代”这一不光彩的身份等。根据茱丽娅·克里斯蒂瓦(Julia Kristeva)在《恐怖的权利》(Power of Horror)一书中曾提到过“卑贱(abjection)”心理,詹姆斯的这种卑贱心理即是“拒绝和抛弃,拒绝自身,抛弃自身”。詹姆斯通过排斥自我主体中的“族裔性”,模糊自我与他者的界线,造就了“是我而非我(Me that is not me.)”的身份。比如詹姆斯通过夸大自己对美国历史的精通,用自己与白人通婚的事实来否定自己是“中国人种”的事实就是对“原我”的摒弃。

二、融入白人文化的假象

身份认同不仅包括个体在主观意识上的认同,同时也可以体现出个体的社会认同中的某些客观认同(陶家俊)。在《无声告白》中,詹姆斯的身份认同就体现了他对“白人文化”的崇尚和盲目追捧。美国主流社会的文化根基可以用“WASP”来概括,即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也就是说社会中占主导地位的人群是信奉新教的盎格鲁萨克逊白人。因此,黄皮肤黑头发的异教徒詹姆斯自然就难以被主流社会所接受。尽管他费尽心思地将白人社会的价值观主体化,刻意地迎合白人群体的喜好,不仅身体力行,还“言传身教”般引导子女走上了同样的道路。直到莉迪亚突然死亡,才让詹姆斯的“融入之梦”彻底破碎。

首先,他在少年时代就给自己起草了一份“美国文化学习计划”(45),进入哈佛求学后又鬼使神差地研究起了最典型的美国文化课题——牛仔(45)。博士毕业后进而成为了一名历史学教师,执教期间邂逅了白人女子玛丽琳并结为夫妻,组成了一个跨种族婚姻,这也使他的融入心理得到极大的满足。结婚生子后,他对子女的态度和做法也无不透着一种“刻意迎合”和“极力融入”的态度。随着子女们的成长,他偏爱继承了母亲蓝眼睛的莉迪亚,因为这一典型的白人特征能帮助她在美国社会赢得尊重,可以说是莉迪亚满足了他“抛弃原我,重塑新我”的心态。他怂恿她给同学打电话,给她买橱窗里的裙子,因为他觉得“那是大多数人喜欢的”;在莉迪亚生日的时候詹姆斯给她送的礼物是一本名为《如何赢得他人尊重》(How to Win Friends and Influence People)的书(172);就连给女儿买的首饰都是银饰的,因为“今年流行戴银的”(224)。十几年后,他凭借对美国历史的研究而获得了终身教职,因为终身教授在美国社会中被视为令人尊敬的职业,意味着他是摆脱了唐人街的“新贵”,成功塑造了一个区别于“爱扎堆”、“从事苦力(Coolie)”的华裔形象。

但是詹姆斯一直所渴望的“融入”却是他亲手编织的假象,虽然他身处白人社会但却始终游走于社会的边缘,不管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他的族裔身份使他被挡在了“玻璃天花板(The glass ceiling)”之下,令他深感压抑。首先是詹姆斯毕业后原本可以凭借优异的成绩和杰出的才华留在哈佛任教,但却因为其族裔身份被无端拒绝,只好就职于一所不知名的学院。在日常生活中,同事和街坊总是对他报以异样眼光,当他与白人妻子玛丽琳出双入对之际,连收费员都要探出头来多看他们一眼(174)。儿子内斯在泳池被人捉弄并大喊“中国佬滚回去”这种侮辱性的言语时,詹姆斯不仅不安慰儿子,反而责备他“不合群”或“不适合体育运动”。直到女儿莉迪亚突然死亡,他长期饱受族裔刻板印象限制、无法融入白人社会的真实心理、以及被排斥在主流文化之外的悲愤跃然纸上。华裔族群的身份认同危机对下一代的影响引人深思。

总而言之,詹姆斯一家没有朋友也没有其它亲人,社会的有色眼光将其边缘化,让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一个异类。当他努力数十年努力“融入”的梦想彻底破碎后,他才明白自己始终是社会中的一座孤岛,而那渴望完全融入美国主流社会的目标宛如海市蜃楼一般可望而不可及。

三、刻板印象对亚裔身份认同的束缚

美国心理学家彼得·沙洛维(Peter Salovey)曾经基于白人主流文化的主导地位论点将美国亚裔人群分成传统人(First-generation immigrants)、亚裔美国人(Chinese-American)和边缘人(marginal men)。 “传统人”即单纯认同中国文化而抵制西方文化的华裔人群;亚裔美国人则是指反对种族主义,强调白人文化与亚裔文化兼容的群体;而边缘人则是指既对亚裔文化持抵制态度,又不被白人所接纳的群体。传统人多为第一代移民,他们难以改变在本国养成的习俗,对陌生的环境采取排斥和抗拒的态度;第二种人多为民权斗士或有着抗争意识的作家,他们敢于揭开存在的种族歧视问题,哪怕是被主流社会孤立也要站起来为族裔发声,如赵健秀(Frank Chin)为反抗“亚裔刻板印象”,提出了既异于美国人又区别于亚洲人的“亚裔感性(Asian American sensibility)”,这一概念强调亚裔的美国本土性,批判了白人话语下一种文化到另一种文化的“双重人格”。而小说《无声告白》里的詹姆斯则是典型的边缘人,他一方面抛弃自身认知主体,排斥族裔文化,拒绝回头看自己的过去,因为那象征着家族不光彩的移民史;另一方面,他通过夸大大学教职和跨种族婚姻的象征意义,自欺欺人地构建起了看似成功融入美国社会的主体身份。但是族裔特征的存在和白人社会的歧视让他深感压抑,始终置身于身份认同的矛盾旋涡。

詹姆斯只是众多边缘人中的代表,这些边缘人对于自我身份认同的危机很大程度上应当归咎于美国文化中对“少数族裔”的刻板印象。长久以来,华裔族群被称为“模范少数族裔”,而少数模范族裔的典型特征就是“安静”、“守纪”和“学习成绩优异”。在《无声告白》中,詹姆斯父子输掉了学校组织的亲子游戏,儿子内斯为此而伤心,但是詹姆斯却说如果是比赛读书就一定会赢(152)。正是在这种“刻板印象”下,内斯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也出现了危机,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不适合参加橄榄球队,就因为亚裔人“太矮”,只有靠读书、捣鼓望远镜和研究地图来结交朋友。而这种带有种族偏见的“白人话语”给人以不断暗示,内斯被逐渐塑造成了典型的华裔刻板形象。不幸的是,莉迪亚就是在刻板印象的压迫下强装学习优异,终因不堪重负而自杀。斯泰西·李(Stacey J. Lee)在《解构“模范少数族裔”刻板印象》(Unraveling the “Model Minority” Stereotype: Listening to Asian American Youth, 1996)中指出,亚裔学生在学习上成绩优异的确强化了这一刻板印象,因此导致诸多亚裔学生不得不费尽心力来维持良好成绩以求符合此“标签”。

在这种情况下,华裔人群无法解答“我是谁”这个问题,转而将身份定义的权利交由占主导地位的白人来限定,这不可谓不是身份认同危机的根源所在。

四、结语

华裔文学作品着重表现华裔人群在两个世界之间的彷徨,即“between the worlds”;例如表现家庭中两代人的文化冲突,如谭恩美(Amy Tan)的《喜福会》;也有不少歌颂华裔在不公的社会里通过奋斗來获得成功的作品,例如黄玉雪的《华女阿五》(Fifth Chinese Daughter)以及汤亭亭的《女勇士》(The Woman Warrior)。新晋华裔女作家伍绮诗的《无声告白》却着眼于一个模范华裔家庭,从他们成功的背后来窥探其隐藏的危机和痛苦。詹姆斯经过了数十年的挣扎来洗刷自己是中国人后裔的标签,刻意融入美国社会却屡遭碰壁。他用生活中的诸多看似融合的假象来蒙蔽自己的双眼,幻想得到了他渴求而不得的东西,那就是美国白人社会的“绿卡”。莉迪亚的死亡让他明白了他们正处于两个文化的边界,无法定义身份的困境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杂合体”。詹姆斯家悲剧的根源一方面来源于“白人文化”中对华人的刻板印象让华裔人群丧失本应属于自己的话语权,但最主要的因素是部分华裔对自身认知主体的抛弃。在文化冲突过程中认知主体对强势文化的趋利性和盲从性不仅对子女的心理成长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也导致了深刻的身份认同危机。

【参考文献】

[1] 苏蕊.美国华裔英语文学的文化身份流变——以汤亭亭作品为例[J].文艺争鸣,2013.3.143-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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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Zhu Gang. Twentieth Century Western Critical Theories.[M].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

[7] Celeste Ng. Everything I Never Told You. [M]. London. Blackfriars Press. 2014.

[8] Chee. Alexander. Sunday Book Review, The Leftovers Everything I Never Told You, by Celeste Ng. 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August 15,2014.

【作者简介】

杜兴雨(1995.12—)男,汉族,广西桂林人,西北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语言文学硕士,主要研究领域:文学翻译、华裔美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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