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角线（组诗）

苑希磊

遗 传

你的扁指甲给了我

你的抬头纹给了我

你粗糙的皮肤给了我

矮个子，沉默寡言

你的宽骨架，大脸庞都给了我。

我一度憎恶自己

我的埋怨，叛逆，暴躁

伴随了整个少年时期

我们交流很少，少到如今

习惯了彼此尴尬地坐着

我甚至怀疑我们不是父子，只是

两株长得比较像的树而已。

这些年，起风时我学着“唰唰——”

学着轻轻侧身，借助根须学拥抱

父亲，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爱上了这样的自己，却从没有

对你提起过一次。

一只蚂蚁

找不到那只蚂蚁了——

它扎进城市的人群使我辨認不出。

它改头换面，活得

像个城里人。

我无意将它带上离乡的大巴车

它惊慌到四处乱窜的样子我还记得

让我歉疚，让我想到自己

一只蚂蚁一样，吓坏了。

推己及人，我想把它送回乡下

不想它过像我一样的一生。

可是，我找不到它了

在人群中，我弄丢了一只蚂蚁

一只有着乡愁的

蚂蚁。

远 方

不敢言，怕一字落下便湿了纸背。

不敢忆，时光的天井太深，窗口太窄。

不敢呼，不忍惊扰安稳的沉眠。

院子里的凌霄花已炸裂，朵朵

都如同伤口。骄阳如一把热盐

让热泪一度决堤涌流。

下午，一些孩子在捉迷藏

找人的那个，总觉得少了一个

围着凌霄花架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

他们不懂，我此时看到的满目伤口

凌霄花兀自开着，开在每个人心中

那个孩子始终没有找到他认为丢失的人。

是啊，我又何尝能找得到。

他在沉静地睡着，肯定梦到儿时的天真。

他就要同我们告别，去谁也不知道的远方。

对角线

写在纸上的字对应了沉默寡言的人

纸白，与浑浑噩噩的一生

字黑，与你闪光的心灵。

每条对称的线，都有出处和去处。

折射镜，拥有魔法，改变一生的轨迹。

给青春画一条对角线

无人知晓它抵达的终点。就像忙碌的蚂蚁

扛着粮食唱着歌，欢快地走在返家的路上

也许赞叹、褒奖在等着他

也许他也正在幻想这一切

一只脚、车轮胎、或来自天空深处的

一滴雨水。

让这个原本可以无限延长的对角线

永久地停在了返乡路上。

诗

谈到“张力”

突然觉得深陷其中

如溺水者先于对水的渴望，而后求救。

一朵刻于石头的玫瑰，与人们

对话，“我于某年盛开，没有什么使我凋零，我也孤独。”

一首古诗逃了出来，王朝

沦为历史的尘埃。

语言是一座迷宫

每天都投石问路，却无法全身而退

时间的车辙，

无法穿透虚无的屏障

回到昨天。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诗啊，一眼巨大漩涡

越陷越深

到镜子背面去

却无法反射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