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社交媒体的本土化与信息管控:从内在矛盾到 规则提升

2019-07-23 01:24来向武韩晓莹
人文杂志 2019年7期
关键词:社交媒体治理国际化

来向武 韩晓莹

从网站到应用程序,社交媒体的国际化程度正在不断提升,各国对社交媒体的信息管控也在逐步强化。社交媒体国际化背景下的信息管控,在互联网自由与信息控制理念之间、国际公司规则与所在国法律之间、公共利益至上与国家利益优先之间、个人自由表达与总体安全有序之间,存在四重内在矛盾。这构成了当前国际社交媒体平台管理与各国政府监管间的冲突根源,也是社交媒体信息管控中问题频出的原因所在。我国社交媒体的国际化正面临新的突破,管理规则的完善需要重视三个方面:一是国际社交媒体平台上对中国信息的传播;二是对国际社交媒体境内使用的管理;三是我国社交媒体走向世界后,如何与各国的管控体系相对接。内容提要

关键词 社交媒体 国际化 信息管控 治理

以Facebook、Twitter等为代表, 国际社交媒体平台近年来为配合各国的网络空间治理而完善自身管理的举措纷纷出台。“这些平台的大举调整不仅代表了变革风向,同时也正在革新社交媒体国际治理规则的面目。”①这些动向,也使得社交媒体的监管与信息控制问题进一步为各方所关注。其背后,是国际社交媒体本土化的背景下,信息管控方面存在一系列矛盾与难点。本文的目的,即在明晰当前国际社交媒体本土化和信息管控态势的基础上,分析社交媒体信息管控方面的内在矛盾,并对我国提升社交媒体的信息管控进行讨论。

对“国际社交媒体本土化”背景下的“信息管控”问题,国内已有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方面:一是对社交媒体国际化问题的关注,如郑善珠对移动社交媒体全球化发展趋势的讨论,②栾轶枚从国际传播角度对社交媒体重要性的讨论。③二是对世界各国社交媒体监管的研究。卢永春从政府规制的角度,关注美、德、英等国对社交媒体的监管措施。④贾乐蓉、阿娜斯塔西娅·舒霍列茨卡娅关注到了俄罗斯对社交媒体政策的调整及效果。⑤蔡梦虹通过对美国立法、行政、市场等监管措施的分析,强调我国应当结合中国社交媒体和网民的特点建立一套自

*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西部项目“互联网群组治理与社会资本的约束作用研究”(18XXW012);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网络危机传播与陕西形象研究” (13L010)

① 戴丽娜:《社交媒体国际治理规则构建路径探析》,《信息安全与通信保密》2018年第6期。

② 郑善珠:《移动社交媒体的全球化》,《新闻爱好者》2015年第1期。

③ 栾轶玫:《社交媒体:国际传播新战场》,《中国传媒科技》2012年第6期。

④ 卢永春:《欧美强化社交媒体监管》,《人民周刊》2017年第22期。

⑤ 贾乐蓉、[俄]阿娜斯塔西娅·舒霍列茨卡娅:《从“社交媒体上的政治”到“有关社交媒体的政治”》,《国际新闻界》2018年第5期。

己特色的监管体系。 蔡梦虹:《美国社交媒体监管措施及对我国的启示》,《传媒》2016年第19期。磨惟伟认为网络社交媒体发展失序已从“局部现象”发展到“共性问题”,借鉴西方国家的经验,我国未来对社交媒体的治理应坚持党、企业、公众的“多元共治”。 磨惟伟:《发达国家网络社交媒体治理新动向及启示》,《中国信息安全》2018年第2期。关于这方面的诸多研究均侧重于各国监管规则的讨论、比较,没有将这种监管放在社交媒体国际化的背景下,更没有深入到其中内在矛盾的层面。三是对社交媒体国际治理的研究,戴丽娜以国际化视角来探讨社交媒体国际治理规则的路径,提出“社交媒体国际治理进程尚未全面展开,同时,对于全球社交媒体的认知也仍处于变动中。”“未来一段时期内有关社交媒体治理的多数议题仍将以国家政府为主导的区域自治为主。” 戴丽娜:《社交媒体国际治理规则构建路径探析》,《信息安全与通信保密》2018年第6期。本文与这一研究的视角较为接近,但关注的重点,则深入到社交媒体的国际化发展与各国政府治理之间的矛盾与冲突方面,揭示问题的症结所在,以促进各方对社交媒体信息管控的提升。

一、社交媒体的国际化与信息管控

社交媒体更多地受到用户的主动选择,相较于传统网络媒体,具有更多国际化发展的属性。事实上,近年来社交媒体的竞争和市场拓展也在不断跨越国界,形成了一些具有全球影响的国际化社交媒体。从Facebook、YouTube、Line等社交媒体自己发布的用户数据,均可看到这样的发展态势。

为了更加清晰、准确地描述各类社交网站的国际化发展,通过专门发布各类网站世界排名的Alexa网站的流量数据及排名,我们统计了2018年6月22日到9月23日之间全球180个国家和地区的社交网站使用排名。 数据来源于https://www.alexa.com/topsites/countries.统计结果显示:全球访问量最高的前10位的网站依次是:Google.com,YouTube.com,Facebook.com,Baidu.com,Wikipedia.org,Yahoo.com,Qq.com,Taobao.com,Tmall.com,Twitter.com。除了Yahoo,其余无论是搜索、百科还是购物网站,都属于广义的社交网站。由此可见,社交网站已成为全球访问量最高的一类网站。而且,2018年的数据显示,全球社交媒体用户,目前还在以13%左右的速度增长。 参见《2018年全球数字报告》,https://www.useit.com.cn/forum.php?mod=misc&action=attachpay&aid=359983&tid=17902.社交媒体正在成为网络信息最主要的传播渠道。

上述統计还显示:有170个国家和地区访问量排名前3位的社交媒体,都是非本国的产品(本文将Google等在各国的版本也视为美国产品),即国际化的社交媒体。虽然众多国家和地区都有自己的社交媒体,但是,绝大部分国家和地区高使用率的社交网站都是那些国际社交网站,且以美国的产品为主。上述180个国家和地区中的151个,使用率排前3位的社交网站,全都是美国的产品。另外,加拿大、澳大利亚、安哥拉、荷兰、爱尔兰、阿塞拜疆等6个国家,排名前10位的社交网站,全部是外国的网站。全球范围内,社交网站的实际使用已呈现出高度国际化的特征。

在社交媒体应用程序方面,我们通过Google play,获得了2018年9月17到24日这一周中,全球98个国家和地区的移动端社交媒体APP的下载量。 数据来源于https://www.similarweb.com/apps/top/google/app-index/at/all/top-free.这一数据虽只能反映该时段内用户的下载量,却能体现出当前各类APP的受欢迎程度和活跃程度。在Alexa综合网站流量排名中,Google在全球总体排名第一,所以,Google play的下载数据对于APP下载量的统计应该有很好的代表性。结果发现:在进入统计的全球98个国家和地区中,除了挪威、日本、韩国、柬埔寨、以色列、中国香港和中国台湾,其余91个国家和地区下载量最高的社交媒体APP都是美国的产品。其中有83个国家和地区,下载量排前3位的社交媒体APP都是美国的产品。在应用程序方面,社交媒体也表现出了高度的国际化。

统计还发现,目前,短视频类社交媒体APP受到高度欢迎。显示出这类产品正在一定程度上推动新一波的国际社交媒体本土化。我国的“抖音”,在2017年推出了国际版本TikTok,当年11月,在日本就登上了App Store应用下载第一位。2018年以来,TikTok又在东南亚和中东大量国家和地区引发关注,在不丹、文莱、印度、新加坡、以色列等12个国家和地区位居下载量的前3位。我国的另一个短视频APP “快手”,也在2017 年进入俄罗斯和韩国。加上“今日頭条”旗下的Topbuzz Video以及收购的Flipagram分列美国短视频平台的第4和第5位,构成了中国短视频社交媒体的矩阵, 王沛楠:《短视频平台:拓展对外传播的蓝海》,《国际传播》2018年第3期。也使这类社交媒体国际化发展的未来更值得期待。

社交媒体应用的实质,是网络空间对现实社会关系的复制与重构。其广泛运用,促使各种社会关系在网络空间形成和发展,影响力开始渗透到人们的政治生活等层面,重构人们的日常生活甚至情感世界、意识形态。社交媒体强大的转发功能,使得信息的跨国界、跨个人、跨屏幕传播更易实现。再辅以各种自带的翻译功能,社交媒体平台使不同国家、不同语言的信息流动能力大大提升。所以,社交媒体越来越国际化,社交媒体的信息传播越来越频密地跨越国界,并不断突破各主权国家的舆论壁垒。社交媒体网络空间与国家安全、国家利益和价值观之间的联系日益深化,逐步成为一种重要的战略资源。 汪晓风:《社交媒体在美国外交中的战略定位与政策运用》,《美国问题研究》2012年第2期。美国前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就认为,社交媒体正发挥着类似于冷战时期前苏联地下出版物的重要作用,“这些通讯工具所提供的通信自由,对美国而言,是巨大的战略资产。” Cath Riley,“Social Networks as Foreign Policy,” New York Times, December 13, 2009.在俄罗斯,社交媒体也被定位为国家信息战的武器。 党生翠:《俄罗斯社交媒体研究:发展与管理》,《国外社会科学》2017年第4期。

不仅如此,社交媒体还“能够制造并传播令人难以置信的谣言。” 金兼斌:《社交媒体影响社会和政治运作的方式和逻辑———美国知名新兴媒体研究专家James Katz教授访谈录》,《全球传媒学刊》2018年第2期。在2018年3月《科学》所发布的研究报告中,研究者调查了2006年到2017年在Twitter上发布的所有真实和虚假新闻的扩散情况。结果发现,虚假新闻比真实新闻的传播速度更快,且社交媒体已成为虚假新闻泛滥的主要原因。 Soroush Vosoughi, Deb Roy and Sinan Aral, “The Spread of True and False News Online,” Science, vol.359, 2018,pp.1146~1151.社交媒体的传播,使其在影响舆论方面能混淆视听和错误地煽动公众情绪, 张开:《新媒体时代国际舆论引导与国家安全》,《南京社会科学》2015年第11期。也使其成为影响他国舆论,甚至形成事实上的干涉他国内政的有效手段。关于Facebook和Twitter在“阿拉伯之春”“茉莉花革命”等事件中所发挥的作用,曾引起了多方面的讨论。

受这些因素影响,对社交媒体的管控,越来越受到各方重视。美国国务院公共事务局(Bureau of Public Affairs)快速反应处(Rapid Response Unit)就专设了一个工作组,负责监控社交媒体上那些可能影响美国国家利益的事件、动态及网民反应,每天发布一份简报。 Fergus Hanson, “Baked In and Wired: eDiplomacy@State,” Brookings Institute, 2012, p.20.美国政府还在多年前就开始通过IQT公司,来控制以Google和Facebook为代表的诸多互联网公司。IQT公司甚至曾说:“对政府机构来说,对社交媒体的监控已快速成长为其重要的工作之一。” 张笑容:《第五空间战略:大国间的网络博弈》,机械工业出版社,2013年,第37页。对社交媒体信息的管控,还有另一个背景,就是网络空间信息控制问题已在多个国家形成基本共识。国际范围内的开放网络计划(The Opennet Initiative)从2003年起研究各国的内容过滤问题,当时只有少数国家有这种实践操作,而新近的报告则显示已有超过40个国家在开展这方面的工作。 Ronald J. Deibert and C.Masashi, “Globe Governance and the Spread of Cyberspace Control,” Globe Governance, vol.18, 2012,pp.339~361.随着社交媒体越来越成为网络空间中信息传播的主渠道,对社交媒体信息的管控也越来越不可避免。

世界各国也在不断出台对社交媒体的具体管控措施。如德国通过了加强社交媒体管控的法案,强制用户数量超过200万的社交网络平台设置“仇恨言论”举报系统,对“明显违法”的言论须在24小时内删除。法国在加强社交媒体治理方面也不遗余力。2017年总统大选前,法国政府就要求Facebook与Google采取措施,防止选民被误导。英国政府通过法案,向Facebook、Twitter征收网络安全税,来应对网络平台上日渐增多的不良信息,及其对未成年人造成的危害。

国际社交媒体平台近年也在不断强化自身对社交媒體信息的控制。2017年,Facebook公司增聘了3000名内容审核员,审查直播视频中传播的仇恨、虐待儿童、谋杀、自残等暴力和不良内容。Twitter公司面对各国政府和民间团体的压力,在2017年底表示,将开始对仇恨言论实施更严格的规定。那些与使用或崇尚暴力的团体有联系的人将被永久禁言,一般性违规者将被要求删除此类内容,重复违规者将遭到禁言。并采取更多行动来打击恐怖活动,包括增加审核举报信息的人员,与其他社交媒体分享信息并甄别涉恐内容,阻止遭封杀的涉恐账户“复活”等。

综上,一方面是社交媒体不断拓展国际用户,另一方面是各国政府和社交媒体平台对社交媒体信息的管控不断强化。那么,如何才能做好国际化背景下社交媒体信息的管控呢?

二、社交媒体信息管控的四重矛盾

对于社交媒体的核心概念,比较一致的观点认为:“社交媒体是一项基于Web2.0之上用于实现各种社会化活动的工具,而与此相关的重点就是由使用者生成的内容。” 吴江秋:《社交媒体发展综述》,《哈尔滨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7年第6期。由用户生成内容,是社交媒体最根本的特征之一。正因此,对于社交媒体的信息控制,一直是网络空间治理中的一个难题。目前,社交媒体的管控主体,主要是社交媒体平台和各国政府。两者各有自身的出发点和目标,正是两者之间这些理念、目标、侧重点等的不同,以及社交媒体的特点,产生了当前社交媒体信息管控所有矛盾中最主要的深层次矛盾,集中于四个方面。

首先,是互联网自由与信息控制理念之间的矛盾。纵向来看,以美国为主导,全球对社交媒体信息的治理经历了一个观念转变的过程。美国先是极力推行“互联网自由”“全球公域”等理念,并推动国际社会形成共识。借助这一理念及技术优势,实际上助推了美国互联网企业的全球拓展。如当时Facebook,Google就公开宣称:他们只是技术公司,只负责呈现信息,并不干预其上承载的内容,也不应对那些内容负责。与此同时,美国还向一些重点国家施压,要求其放弃内容审查和访问限制。其战略目标是保障其在网络空间进行商业、军事和外交等各种行动的自由。 汪晓风:《社交媒体在美国外交中的战略定位与政策运用》,《美国问题研究》2012年第2期。美国的这一观念主导了国际社会早期对互联网信息的态度,大多数国家也对互联网信息的传播采取不干预、不进行内容审查的态度。但是,2016年的“英国脱欧公投”和“美国大选”,使西方国家切身感受到社交媒体舆论操控已对国家安全带来了重大威胁,针对全球社交媒体的治理基调出现了显著转向。 戴丽娜:《社交媒体国际治理规则构建路径探析》,《信息安全与通信保密》2018年第6期。转向之后,如何与美国一贯标榜的“互联网自由”“新闻自由”之间,寻求逻辑和实际操作的统一,则面临很多问题。

从不同国家的横向比较来看,以美国为代表的诸多西方国家,以“新闻自由”为新闻传播伦理标准。而在大量发展中国家,其标准是“新闻真实”。在我国,则以“为人民服务”为新闻传播的伦理标准。在这些不同理念的支配下,必然导致对社交媒体管理的各种差异。对于国际社交媒体而言,如何在这些不同的理念之间协调发展,是一个难以解决的矛盾。

其次,是国际社交媒体平台与不同法律法规之间的矛盾。除了美国的众多社交媒体,俄罗斯的Vk.com,韩国的Line,孟加拉国的Eskimi.com,加拿大的Hago等诸多网站和APP都已高度国际化。一方面是国际社交媒体在很多国家占领市场,另一方面是其来源于多个国家。这使得这些社交媒体公司与各个主权国家之间,都面临着复杂的法律法规之间的矛盾。

实践中,近年来关于社交媒体所传播的信息是否违法违规的判定,就出现了很多法律准则的冲突。比如,对于应该被禁止传播的信息,英国进行了非常明确的分类:一类是非法信息,即危害国家安全等国家法律明令禁止的信息;一类是有害信息,比如鼓励或教唆自杀的信息;还有一类是令人厌恶的信息,如色情信息等。 周晓燕:《互联网治理的他国经验》,《人民论坛》2010年第10期。但这样的分类方式,并没有在其他国家形成统一认识。所以,在同一个社交媒体平台上,上述信息在其他国家的用户中传播也许是不受限制的,但在英国传播则不被允许。社交媒体用户之间的网状链接,并不能形成清晰的国家边界,这就会导致传播内容管控的困难。由于信息的流动性,国际社交媒体平台并不能像其他行业的国际公司一样娴熟地遵循所在国的法律法规。

2017年3月,欧洲消费者保护部门要求Facebook、Google和Twitter等修改各自的服务条款,否则将面临处罚。9月27日,欧盟委员会公布了自我管理指导原则, 要求在线平台更积极预防、侦测及移除仇恨、暴力及恐怖主义相关内容。 卢永春:《欧美强化社交媒体监管》,《人民周刊》2017年第22期。这是所在国的法律法规与社交媒体平台间的正面冲突。可以预见,今后此类矛盾还将不断出现。近年来,世界多国通过法律手段加强对社交媒体信息的监管,也使得国际社交媒体平台面临更大的来自各国的法律风险。

再次,是公共利益至上与国家利益优先之间的矛盾。根据Twitter、YouTube、Facebook等公司所公布的“透明度”报告,近年来,世界各国向这些公司提出删除各类信息的要求在不断增加。 参见http://transparency.twitter.com/en/removal-requests.html, https://transparency.facebook.com/,https://transparency.youtube.com/.但是,这些平台并不会完全满足这些要求,他们会根据自己的规则来作出判断,标准则是这些公司自己制定的“社群规则”。比如,沙特政府曾要求删除诽谤和侵犯官员隐私的视频,但Google公司并没有删除,而是表示这些内容是对官员的批评,应该自由地予以传播。

在Facebook的社群规则中,对于意见表达的态度为:“我们成立的宗旨是接纳多元观点。即使有人持反对意见,我们亦宁可选择允许多元内容,而非一味禁止。”此外,他们还提出:“若我们认为某项内容具有分享价值、事关重大或与公共利益攸关,即便是违反规则的内容,我们有时也会允许发布,唯此前提是,经权衡后确认公共利益价值大于可能造成实际伤害的风险。” 内容来源于https://www.facebook.com/communitystandards.在Twitter和YouTube的社群规则中,也有类似内容。可见,这些社交媒體平台确立规则的核心,在于坚持多元观点的自由传播,且“公共利益”至上。

而世界各国在管控社交媒体方面,所坚持的均是“国家利益”优先。国际社交媒体平台所坚持的“公共利益”,与这些“国家利益”之间,有共通之处,但也经常相左。各国国情不同,所面临的主要矛盾各有差别。为了解决各种紧迫的主要的矛盾,做出一些特别的利益选择,必然会出现与这些国际社交媒体平台所坚持的“公共利益”不一致的情况。面对土耳其国内政局的动荡,土耳其前总理埃尔多安曾多次公开批评,称Twitter为灾祸之源。这是国际社交媒体坚持“多元观点”与“公共利益”,和国家利益之间出现冲突的直接表现。

最后,是个体表达自由与总体安全有序之间的矛盾。社交媒体平台上个体在自由表达观点的同时,也成为媒介伦理的重灾区。人们还无法完全按照完善的伦理标准来约束自己。从而使得社交媒体中充斥了大量危害国际安全和秩序的信息。在国际社交媒体本土化的背景下,个体的自由表达与总体的网络空间安全有序之间的矛盾更加突出。比如,2009年伊朗大选后美国国务院官员贾里德·科恩(Jared Cohen)发邮件给Twitter,要求暂停维护,正常运行,以便伊朗反对派及时发布游行示威活动信息。有媒体质疑此举有干涉他国内政之嫌,但白宫却给予肯定,“我们支持言论自由,信息是促进言论自由的途径”。 Mark Landler and Brian Stelter, “Washington Taps into a Potent New Force in Diplomacy,” New York Times, June 17, 2009.在社交媒体的传播中,如何使个体的自由表达趋于合理,如何建立起完备的传播伦理,都还在发展之中。而且,伦理的遵守主要靠自身的约束,用户对传播伦理的内化与自觉,还需要一个较长的过程。

不仅如此,社交媒体的技术特点还为秘谋活动提供了便利条件,也为一些个人或组织在自由表达的庇护下从事危害社会的活动提供了方便。有研究认为,约90%的恐怖组织正在利用社交媒体进行活动,通过使用这些工具,恐怖组织能够不受地理限制地招募新成员。 转引自周松青:《自由与安全:美国社交媒体监控模式剖析》,《探索与争鸣》2018年第5期。国际社交媒体的本土化,加深了个体自由表达与国际社会总体安全有序的矛盾。

虽然关于社交媒体时代个人自由表达的实质,一直处于争议与反思中,有研究认为“个人依然受困于媒介资本所编织的巨大的网络之中,依然受制于各种审查与自我审查,依然被进行着各种收编,其自由或民主不过是镜花水月式的假象。” 吕鹏:《作为假象的自由:用户生成内容时代的个人与媒介》,《国际新闻界》2017年第11期。但是,在社交媒体中,因个体的自由传播而导致安全有序问题不断增多也是不可回避的现实。

以上四方面,是国际社交媒体本土化背景下,对其进行信息管控时所存在的主要矛盾。此外,还有其他矛盾的存在。但这四方面的矛盾是根本性的、长期的。所有对社交媒体信息的管控都应在这一前提下展开。

三、我国对社交媒体信息监管的提升

国际范围内,俄、美、英、法、德等国率先迈出了强化社交媒体信息监管的步伐。在当前国际社交媒体本土化发展的背景下,如何进一步提升我国对社交媒体管控的思路举措,成为需要探索的问题。

目前,我国对社交媒体的信息管控,在实践中形成了事实上的四级控制体系:传播者个人自控、平台把关、公众监督及政府监管。管控的方式,包括法律法规、行政管理、商业规则以及技术措施等。这一体系,基本上实现了对社交媒体信息传播的有效管控。但是,社交媒体的种类和功能还在不断发展,而且,美国的社交媒体虽在我国大陆无法使用,但其他各国的社交媒体都可使用,这些国际社交媒体仍有在我国形成大量用户的可能。而当前我国的监管体系,对国际社交媒体的境内使用,以及国际社交媒体境外传播有关中国信息的管理,其实是欠缺的。再考虑到我国社交媒体正在走向国际的现实。今后,完善提升社交媒体信息管控的体制机制以及各种具体措施的重点,在于以下三方面。其中,第一方面是重点。

首先,是对国际社交媒体平台上中国信息传播管控的提升。社交媒体的信息传播,很容易跨越不同语言、不同国界。只在某一个区域内的信息传播监管,显然无法收到太好的效果。监管部门也可能会一直受制于国际社交媒体信息源头,处于疲于补漏堵缺的被动状态。事实上,在Twitter等公司的“透明度”报告中,中国政府近年来也向这三大国际社交媒体多次提出删除相关内容的要求。 参见http://transparency.twitter.com/en/removal-requests.html,https://transparency.facebook.com/,https://transparency.youtube.com/.当前,我国应尽快从以下三方面提升国际社交媒体平台上有关中国的信息传播管控。

第一,完善国际协调机制。从监管对象来说,政府管理部门应逐步纳入各类国际社交媒体。不论是易于监控的社交网站,还是各种不易监控的APP。在此基础上,不断完善同这些主要国际社交媒体平台的沟通协调机制。虽然前述四方面的深层次矛盾,难以在短时间内得以消解。但沟通渠道、沟通方式、协商经验等的提升,还是可望解决诸多问题。虽然我国对美国社交媒体无法实现在地管理,不具备像俄罗斯那样的有效在地制约力。但是,根据多伦多大学公民实验室主任罗恩·德贝特的观点,未来,国家力量及影响力,以及大数据爆炸、人口南移(指网络用户中南半球人口比重不断增大),将成为影响和塑造网络空间的三大主因。 R.Deibert, “The Geopolitics of Cyberspace after Snowden,” Current History, vol.114,2015,pp.9~15.对那些国际社交媒体平台来说,必然要重视日益增长的国家力量,沟通协商存在基础和空间。

第二,完善信息判定标准。在一些宏观的理念、准则方面,各国政府和社交媒体平台有着不易消除的深层次矛盾。所以,在具体的不应被传播的信息判定标准方面,越明确则越有利于和国际社交媒体的实际沟通。对于信息在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传播,受文化背景、传统习俗等因素的影响,经常会出现在这个国家可以传播而在另一个国家却不适宜传播的情形。各个国家标准不同的矛盾,将长期存在,从便于管控的角度来说,应尽可能完善细化这些标准,尽可能明确信息的判定结果。

第三,逐步探索长臂管理的方式。未来,也许美国的长臂管理模式可供借鉴。根据长臂管辖原则,即使一个被告从未在美国交易过,只要它的产品在美国使用并造成损害,即构成美国司法管辖所要求的“最低限度的接触”,使美国法院获得管辖权。现在,美国法院已出现将长臂管辖权适用于网络的傾向。 彭燕清:《法治热点若干问题研究》,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55页。对于那些通过国际社交媒体传播危害中国社会安定和健康发展的信息,我国也需要逐步探索有效的长臂管理方式。无论信息传播者是否在中国居住,只要其所传播的信息实际上具有负面影响,就可以通过国际合作,追究其责任。通过这样的长臂管理,可实现跨越国界的责任追究,契合国际社交媒体的信息传播特点。

其次,是对国际社交媒体境内使用的管理。目前,域外国际社交媒体在我国的使用率很低,但不排除未来各种域外国际社交媒体在我国形成一定规模用户的可能性。我国当前对社交媒体信息的监管控制,主要是针对境内社交媒体的传播行为。对国际社交媒体境内使用的管理,主要可通过有针对性地完善相关法律来实现。国际社交媒体公司本土化中,都要遵循所在国的法律法规。通过法律方式实现管理,是最正式有效的方式。目前,我国正在加快关于互联网管理的立法。对于国际社交媒体,也应该尽快有明确的法律内容。国际社交媒体也不应该成为法外之地。如德国的《改进社交网络中的法律执行法案》就明确要求,各社交网站要将打击非法言论的工作情况制成季度报告定期上报政府。 磨惟伟:《发达国家网络社交媒体治理新动向及启示》,《中国信息安全》2018年第2期。不仅德国对社交媒体信息立法监管的内容可供参考,英国、俄罗斯等国的经验都可资借鉴。

再次,我国的社交媒体平台应不断完善自己的管理规则。通常而言,传播者个人和社会公众的管理,相对难度较大,而社交媒体平台管理正在被不断强化。世界范围内,信息传播平台自身都是参与社交媒体信息治理的重点。对于那些走向世界的社交媒体,如何完善自身的管理规则,使其既能有利于自己的发展,又能为世界各国所接受,与世界各国的管控体系实现更好对接,是对这些社交媒体的重要考验。这方面,Twitter公司的新政,可作为学习对象。比如,Twitter曾宣称,会与德国合作,就支持纳粹的内容实施限制,并且还计划开发内部工具来帮助识别违规账户,还将建立一个更强大的系统来支持用户对删除决定提出申诉。

虽然中国社交媒体在国际化的过程中,其技术研发、市场运作均由企业完成,但从政府监管的角度讲,也应该做好对这些社交媒体平台的背书,积极支持其国际化发展。既要使我国的社交媒体易于为更多国家的法律规则所接受,也要在其受各国监管或行政干预时,能够予以保护。我国当前在这方面的难点,主要还在于理念、价值观等方面。中国一直强调互联网信息安全基础上的自由流动,与美国及一些西方国家的维持互联网自由、保障网络基本人权等“国际共识”有不同之处。但中国政府所提出的建立网络空间中“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主张,也具有很高的认同度。

有研究者曾提出,“社交媒体越来越呈现出全球化、多语言化等趋势。融合文化差异展开全球化的人类共性行为研究将是一个重要趋势。” 徐剑、商晓娟:《社交媒体国际学术研究综述——基于SSCI高被引论文的观察》,《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1期。国际社交媒体的本土化,将这一问题带到了前台。未来,也许会出现各种国际社交媒体共存一隅的现象,其间,将有人类共通的沟通便利,也有各种普遍的矛盾。现在,这些问题正在开始显现。

作者单位:西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责任编辑:秦开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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