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2019-07-23 01:51贾来发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9年7期
关键词:柿树蛙声骨灰

贾来发

母亲活过九十出头,一个人在老家,一直自己做饭、洗衣和打扫屋里屋外的卫生,尤其是还能步行一两公里的路,到村里的街上讨价还价地买菜付钱,然后,再走回家来生火做饭,别人看着羡慕,我也望着欢喜。我开玩笑地说:“我妈怕是要活一百岁呢!”妈却笑说:“人命的事,哪个认得哟!”

母亲大病前,她就一个人生活在老家,从来不请人招呼,我们劝过,但她执拗地坚持,我们也就由着她,虽然有时我们也因她的不便带来我们的不便而发火,但她还是不肯离开老家。她不肯离开的原因,除了到子女家饮食起居不习惯外,主要还是丢不开她的这个家,丢不开她的那些花花草草和小狗小猫。是的,她在老家生活了一辈子,对老家有着很深的感情。她离不开,也放不下。晚年的母亲就这样料理着老家的里里外外,我们兄妹很少操心,尤其是我。谁成想,在母亲九十一岁那年,她竟病倒了,坚强的母亲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母亲是彻底病倒了。到了严重的时候,她的手和腿肿得胀鼓鼓的,像是吹足了气的尿泡,泛着银亮的光泽。严重时,会不时地渗出脓水。她去世的前天夜里,我和妻子轮换着看护她。在她的床侧,还铺有一张小床,我就睡在这张床上。母亲先是靠着被子半躺着,但过了不久,就示意我们把她抬起来,帮她换一种姿势,她坐一会儿躺一会儿,躺一会儿又坐一会儿。一夜之间,母亲就以这样的方式反复忍受病痛的折磨。她已经不能进食,她离死亡越来越近,她疼痛着,但连呻吟都难于发出声来了。她干渴的喉咙已经喂不进水,实在没法时,我们只能借助棉球蘸上水让母亲舔一舔。

那夜,我就坐在母亲身旁,让母亲她靠着我。她的身子已枯瘦得不成样子,僵硬的身躯就这样半依着我,身上的脓水不住地从她手上和腿上渗出来,沾湿了我的衣裤。我拉了母亲肿胀的手掌搭在我的腿上,望着这只淌着脓水的手掌,泪竟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打在了她的手上。母亲很难过,想哭又哭不出声,她无力地望着我,我赶紧转过身去,不忍让母亲看见。但越是这样,我越是难于控制。我实在憋不住自己的悲伤,一下子哭出声来。我哭,妻也哭。妻子怕哭声惊扰了母亲,捂了嘴冲到屋外哭。而我,就这样让母亲半依着我,强忍住哭声,但还是不住地哽咽和流着泪水。母亲是知道的,她已经不能言语,她的神志一直都很清醒,我的每一把泪水,她都知道。母子连心,对自己的儿子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母亲就要走了,想着母亲的一幕幕,尤其是在艰苦年代的那些情景和细节,那个深夜,我不知流了多少泪呀!一次又一次,一把又一把。现在想起,泪水依然模糊着我的视线。

到了第二天十点多鐘,我的母亲就在疼痛的折磨中闭上了眼睛,永远离开了我们。那天晚上,我们为母亲守灵,夜也很深了,我出屋方便,看见母亲喂养的那条小狗爬在门前的一堆垃圾上,我叫了叫,平日乖巧的小狗竟没有动静,我还以为它死了,就去弄它,谁知它竟一反常态,恶狠狠地对着我吼起来,像是碰都不能碰的样子。母亲走了,狗难道也知道?此时的它,难道也同我们陷入失去亲人的悲哀?

狗失去了它的主人,而我也失去了一位最最亲我疼我念我挂我的母亲。我理解了狗的反常,也理解了那天晚上前来送行的蛙声。说来奇怪,就在母亲去世的那天深夜,许多年已经听不到的蛙声竟又从围墙外的田里时断时续地传来,而且声音很大,就像我小时候在老家听到过的一样。我怀疑是不是这些起伏的蛙声也前来向母亲道别,还是为母亲诵经?

月光惨白地停留在门前的树上,照着幽暗的老屋。这是父亲生前亲手嫁接的柿树,经过几十年的生长,柿树很是蓬勃,年年都结满了柿子。到了秋天,满树红红的柿子,像极了无数的灯笼,增添了喜庆的色彩。而今,这棵柿树不知是不是也因为母亲的原因,竟然结得少而又少,望上去就那么稀疏的几个。那些叶片,也褪去碧绿的深情,在微风的吹拂下,好像在为母亲哭泣。

母亲就这样走了,我们含泪目睹母亲的遗体被灵车缓缓推向了火化处。送母亲骨灰到山上埋葬的途中,我在前头,母亲在后头。车子颠簸着母亲的骨灰,也播撒着我的泪水。我们是再也见不到母亲了,我一边掩埋着母亲,一边流淌着泪水。作为她的儿子,我没有做到应尽的责任。

在葬她的那天,我不断地回头张望她的坟墓,想着她从此就长眠于荒山野岭,我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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