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磨杀驴

刘学彦

泥草房改建奠基典礼的前一天，住在北大荒农场的豆腐姜，禁不住施工队食堂采购员的高价诱惑，答应把快要产驹的老黑驴，卖给施工队杀掉会餐。

豆腐姜老伴赵姨死活拦着：“老东西，再有十天八天驴就下驹了，你这是一刀杀俩，忍心吗？

豆腐姜对老伴说：“咱家早都不做豆腐了，还经管这东西干啥，再说，今年泥草房改造，要求入冬前全部搬进楼房，养俩活物咋整。”

“驴肚带驹，杀了不吉利。”赵姨坚决不让施工队的采购员牵走老黑驴。

施工队来买驴的俩人见老两口意见不合，便说：“你老两口先商量一下，我们明早再来。如果你们觉得价低，我再填二百。”

大雨伴随雷电下了一夜。赵姨清晨起来，看到窗外院子里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冒雨出门一看究竟，大惊：“老头子，驴下驹了！快起来看看，小毛驴滚到驴棚外边了，是不是被雨浇死了？”

豆腐姜穿着裤头，头顶丝袋出来，摸了摸小驴驹说：“不行了，待会儿天晴埋了吧。”

赵姨不忍心让直挺挺的小驴被雨淋着，就把它扯到玉米栈子里，身上还盖上了塑料布。

老黑驴掉驹了，施工队顺理成章地把驴买回去吃了。

赶晌出日头的时候，豆腐姜去处理小驴驹，忽见小驴在动，豆腐姜怔道：“缓醒过来了？”

赵姨看到小驴还活着，十分惊喜：“小驴活了。”转念又说：“作孽吆，这没妈的驹子，能活吗？”

揭掉塑料布的小驴见到了亮光，翻动身体顽强地站立起来，又栽楞着往一侧跌倒。赵姨赶紧找来干布，翻转小驴身体，擦干小驴靠地一侧的湿毛。然后进屋去冲奶粉、找奶瓶。

在赵姨的精心照料下，小驴驹奇迹般的活了。由于小驴出生在大雨天，还差点被雨淋死，赵姨特地给小驴起了个名字叫“大雨”。

大雨是人工喂养的，它对赵姨一家人亲昵有加，出门像小狗一样跟着，前窜后跳。有時，随人出门，先是沿着主人行进的道路疯狂的向前奔跑，跑出一定距离，又折返往主人的方向狂跑回来。赵姨和村里妇女聊天的时候，大雨通过嗅觉，能精准地找到主人身边，并不断贴蹭。

有一次，豆腐姜给自留地浇水灌溉，水却被邻居五柱子在上游引走了。豆腐姜找五柱子评理，在地头上吵了起来。俩人越吵越凶，跟随豆腐姜出来的大雨，暴躁地围着俩人奔跑，不断翻蹄掀腿，跃跃欲试地摆出向五柱子进攻的姿态。豆腐姜看了，心里一喜：暗想，这畜生，知道护主，气便消了，随口说：“看我家大雨急的，那你先浇地吧。”五柱子也看到毛驴护主的架势，觉得有意思，笑着说：“这驴驹子，真灵性。算了，姜叔，我先前不知你家灌地，还是你先灌吧！”

秋天，大雨长成半大驴了。赵姨为了避免大雨祸害庄稼，每次出门不再让大雨跟随，散养在自家院内。

一天，豆腐姜两口子正在地里除草，远远听见驴马嗒啦嗒啦奔跑过来的声音，两口子抬头一看是大雨，赵姨赶紧到地头迎着。

大雨见到主人，没有以往那样贴蹭，只是不安地来回奔跑、跳跃，呼哧呼哧打着响鼻儿。赵姨感觉不对劲，招呼豆腐姜：“老头子，不对劲呀，是不是家里有啥事呀，咱们回吧！”

两口子进院就闻到了屋里焦煳的味道，进屋一看，原来是出门前电饭锅闷的米饭在加温过程中，电线老化连电，烤着了搭在电线上的柜子，幸好大雨跃墙给主人报信儿，才避免了严重的损失。

这件事发生后，两口子更是疼爱大雨了，常常在吃饭的时候，赵姨也拨出点饭，给大雨解馋。

转眼，冬天到了，农场的泥草房改造完工，十二栋崭新的楼房拔地而起，家家户户开始欢天喜地地进住楼房。

唯有豆腐姜一家，还在土房子里住着。不用说也知道，赵姨是对大雨不舍。

天渐渐寒冷了，楼房早就供暖了，而距离楼区十里地的五家屯，已经被农场停水停电废弃了。

豆腐姜一家还在泥草房里坚持着。豆腐姜害怕老伴关节炎犯病，几次联系牲口贩子想把大雨卖掉。可赵姨舍不得大雨被杀掉，依然在泥草房坚守。

冬至那天早晨，屋里屋外嘎嘎冷。豆腐姜一大早出门抱柴禾，十多分钟后进屋对赵姨说：“大雨有病了，全身哆嗦，快死了。”

赵姨说：“骗人。我昨晚还喂了几个粘豆包呢，吃的可欢了。”

豆腐姜说：“是不是你喂粘豆包喂出结症了？”

赵姨见老头子说的认真，赶儿紧穿衣出门去看。

果然，大雨在仓房里倒着，四蹄抽搐，已经是临死挣扎的状态。

赵姨抱住大雨，放声大哭。

在楼房上过年，不再自己烧火取暖，豆腐姜老两口很满足，辛苦了一辈子，老了住上楼房，这是豆腐姜做梦都没想到的。可刚出正月，豆腐姜开始睡不着觉，头晕，有时还恶心。上医院检查，做了CT，检查结果让家人大吃一惊：脑占位！问大夫啥是脑占位？大夫说，就是脑袋里长个东西，可能是瘤，唯一保命的方法就是手术，但也有可能，手术时下不来手术后台。

全家人陷入了恐慌。

手术前的早晨，豆腐姜对老伴儿说：“跟你说件事。”

赵姨便贴近跟前。

豆腐姜沉沉地说：“我告诉你实话，大雨是我弄死的。临近冬至那几天，我看你腰腿疼病越来越重，大雨不死，你不会上楼，我就算计好了，坚决把它处理掉。第二天早上，我拿一把铁锤藏在身后。大雨跟我进了仓房。我手捋着大雨的毛，招呼大雨别怕，一咬牙，迎面照大雨太阳穴上一铁锤，大雨窟嗵一下就倒下啦……”

豆腐姜停了停又说：“我对不起大雨娘俩，卸磨杀驴，可能是折了寿。”赵姨吃惊地望着豆腐姜，眼泪成串地流下来：“老头子，啥也别说了，咱这是没法子。”

随后，豆腐姜被推进了手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