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往事

2019-08-01 01:31新洋
都市生活 2019年5期

新洋

摘 要:在中国的历史上,学生运动比比皆是,学生运动的开展对于推动中国的发展有着非常突出的作用。文中笔者介绍了中国历史上的学生运动,并回对六·四往事进行了回顾,希望人们可以对六·四文化运动有一个正确的认识。

关键词:六四 文化运动 交通大学

我没有生长在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没有生长在一个最坏的时代,我生长在一个变革的时代。生命孕育之际,我就开始在乌蒙山和江汉平原之间奔波,注定了一辈子喜欢在路上行走、探索、思考。不同的路途有不同的风景。

中国主流文化的特点是一脉相承,各类史书典籍是重要的组成部分。官方的正史基本属于帝王将相史,推动人类进程的还有无数的老百姓,一些重大历史事件有了民间记录才会更丰满。

高一开始了第一场革命

乌蒙山山高路远,一直是历次民族大迁徙的结束地,也是历朝历代官员的流放地,还是华夏民族遇到外敌大规模入侵时的避难所。乌蒙山传统的印象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分平、人无三分银”,千百年以来并不是人人都兴高采烈地渴望前往。狂热的年代极易产生浪漫的理想主义,父母走了中南海西花厅的关系先后从外省调进乌蒙山,一直到退休才离开。

我的幼儿时光是在江汉平原上的海军712研究所度过,我的小学、初中、高中是在乌蒙山地区完成。我的第一次革命生涯也是在乌蒙山地区开始的。改革开放以后乌蒙山地区开始搞教育实验班,集中各个县初中毕业统考成绩最优秀的学生到省级重点中学组成一个班,全部住校培养。我们这一届是第二期实验班,第一期实验班80%的学生都考上了重点大学,余下的全部进入本科线。我们的第一次班级集合,彻底纠正了以往对于漂亮女生的严重的错误认识,原来漂亮女生也有成绩很好的,而且是一群呀。天高皇帝远,家长不在身边,我就想鼓捣鼓捣显示与众不同,然后召集部分漂亮女生和男生用天下为公的标准对照班主任,越琢磨越不顺眼,异想天开的组织同學造班主任的反,还给学校领导写信要求更换班主任,最后班主任没有换成,我灰溜溜的转学逃跑了。这件事彻底激化了班主任和学生之间的矛盾,带来的后果是这个全地区最优秀学生组成的班级最后只有10余人考上重点大学,我一直为此内疚不已。

后来,我经常心平气和的问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并且在不同的学校一再去冲撞类似的墙,我找不到合情合理的解释。现在,我才知道一个人的性格,遇到特定的场景会迸发激情,甚至不顾一切的往前冲,也是人们常说的“性格决定命运”与“爱好是最好的老师”。我当时不清楚有一种墙属于一个时代的墙,这种墙只有通过变革或者革命手段才能打破。

我以各种动荡的方式在三个城市读完高中,分别是:毕节一中,金沙一中,水城二中。

两个大学梦想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形容那个时候考大学的艰苦。夜深人静,我苦读数理化到头昏眼花之际,就会想到美好的大学生活里最璀璨的篇章:可以与漂亮女生正大光明的谈恋爱,还可以参加轰轰烈烈的游行活动。顿时精神为之焕发。每个人内心的真正动机才会激发持续的动力。

记得高中时代会订一些校外辅导教材,一天邮递员送来一本辅导教材,封面是交通大学的校门,校门里有两个美丽的女大学生在秀气地走着。我默默的看了很久,牢牢地记住了交通大学这四个字。真的进入了交通大学,才发现理工科大学的女生真少,美女更是凤毛麟角,我第一次流露出对大学的失望。

中学时代,通过报纸和广播知道大学期间会有一场关于游行的社会实践课,让自己一直牵肠挂肚。另外,我进入大学逐渐积累起一种不满的情绪,根据乌蒙山地区的大学生政策从乌蒙山出来必须返回乌蒙山,就想尽办法要逃离这个枷锁,特别渴望通过一场游行来发泄对这种不公平政策的愤慨。对于一些学生来说“学而优则仕”是一种境界,对于另外一些学生来说“投笔从戎”也是一种境界。

擦肩而过的学潮

文化大革命彻底搞乱了中国的传统文化,也把马克思主义请下神坛。拨乱反正仅仅是一个方向,那个时候中国的每一步都走得艰难。白猫黑猫论、摸着石头过河等等论调表明中央心里都没有谱谱,何况遇到关键问题还有分歧。

1986年11月初,原中国科技大学副校长方励之和原全国作家协会成员刘宾雁到上海交通大学、同济大学对学生演讲,鼓吹全盘西化;1986年12月5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部分学生因不满合肥市西市区人大代表选举问题,联合安徽大学等高校4000余名学生走上街头游行;1986年12月19日上海交通大学、同济大学、复旦大学等几所高校的数千名学生上街游行,并在人民广场集会;1986年12月27日学生闹事开始平息,学校局势基本稳定。

我睁大了眼睛关注华东大学生的动静,内心期盼轰轰烈烈的游行尽快开展起来。但是,交通大学毫无动静!整个西安的大学都毫无动静!大小字报都没有。我期盼了好多年的游行,就这么与自己擦肩而过,只留下宿舍晚上的辩论话题:腐败,官倒,民主,自由。

现在看来,大学时代的宿舍话题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出发点,充满了对政治的渴望和冲动,时常用嗓门代替几个层面的逻辑推论,喜欢把现实中的人物放在水晶般纯洁的理想社会中去拷问。

时间过得很快,我快离开大学了,漂亮的女朋友没有物色到,大学传统游行活动也无影无踪,我内心郁闷到了极点。白白在大学混了几年,开始怀疑是不是读了一所假大学。

历史大事件都有深厚的背景

我们不是历史的初创者,更不是历史的终结者,我们仅仅是连续不断历史中的一段,从来就没有孤立的历史。

1924年斯大林上台开始振兴苏联经济,1928年推行“高度集中的国家指令性计划”模式让苏联经济持续的高速增长,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苏联重工业增长18倍,轻工业增长6倍,令世界刮目相看。同时期,1929年美国的自由资本主义破产以后,美国立即陷入严重的经济危机,绝大部分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很多家庭卖儿卖女。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以前,全球公认最好的经济模式是苏联的国家计划经济,当时的苏联高喊社会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掘墓人。冷战结束以后,苏联宣告垮台,不少人认为是美国的政治经济模式赢得了冷战的胜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有没有三十年河南与河北,谁也不能担保美国的这种政治经济模式会不会解体。根据模仿苏联政治经济模式的经验教训得出:盲目的模仿没有前途。

狂热的天安门广场

T36次特快列车在北京站停稳,没有人来迎接,检票口的铁门全部打开。站台上,交通大学的横幅重新拉起来,按照班级排好队伍,喊着嘹亮的口号进入北京的街道。这个时候,游行口号里增加了声援北京的内容,沿途群众不断鼓掌欢迎。

天安门广场是世界级的政治舞台,更是游行圣地,大旗一挥震动天下,一场注定不会被历史遗忘的大戏上演了。我们远远看见朝思暮想的天安门广场,我们从来没有想象过会以游行的方式进入天安门广场。空旷的天安门广场,四周戴着纠察队袖章的学生不让人流随便进入广场,显得越发空旷。交通大学的游行队伍在学生纠察队的指引下,经过特别线路进入广场中央。

靠近广场中央附近,救护车的尖叫声响彻云霄,一辆接一辆飞叉叉跑进来,又火辣辣的跑出去,就没有停息过一刻。救护车进出位置是特别警戒区,里面有几百个正在绝食的学生。有的学生已经绝食了好几天,有的学生是医院救护过来继续去绝食,还有新加入的绝食同学。当然,也有部分象征性绝食的同学,就是偷偷喝点葡萄糖之类的。当时,全国人民都在牵肠挂肚这几百个绝食的学生,这也是全世界的电视、报纸、传闻的重心,现在就在我们的眼前。

绝食警戒线后面是人民英雄纪念碑,全国学联和高自联的总部就在那里的台阶上,也有警戒线拦着。进出这些警戒线,学生证是比较有效的通行证。人民英雄纪念碑放着几个大大的喇叭,音响效果很不错。大喇叭主要做三件事:播放紧急通知,播放声明态度,播放战斗歌曲。每次大喇叭豪情万丈的播放《歌唱祖国》,我内心顿时神圣得一塌糊涂,那种“救苍生于涂炭兮”的情感油然而生——鲜血是拿来祭奠的,生命是为信仰准备的。

难忘北京人的古道热肠

学生游行不是旅游,交通大学大部分同学都没有任何准备,赤手空拳来到北京。到达天安门广场以后,心里的梦想与眼里的现实完美的结合在一起,理想层面暂时获得极大的满足。折腾一天了,晚饭到点的时刻,大家突然发现天安门广场没有吃的,也没有睡的,有一些同学就提出找北京的老乡陆续离开了,剩下几百人在天安门广场。交通大学绝大部分同学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绝食,必须解决基本的吃饭问题,哪怕吃一顿算一顿。几个积极分子自发汇聚在一起商议怎么搞吃的,讨论了几个可行的方案后,大家分成几个小组去弄。我与一个大一的学弟离开天安门广场,前往四周的居民胡同去讨要食物。

我们两个走进胡同,走了几条胡同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心里万分沮丧。一个骑自行车回家的中年人经过,我赶紧把他拦下,告诉是交通大学支援北京学生运动的学生,现在有几百人在天安门广场没有吃的,恳请指点到哪里去找点吃的。中年人听完我的话,大声在胡同里吆喝:“老少爷们!外地学生支援北京来了,咱们给他们弄一点吃的吧。”顿时,一扇扇紧闭的门打开了,老老少少推开门看见了我们两个,又返回去默默端出不少食品,有窝窝头,有小米粥,有馒头,有小菜,等等等。两个工人师傅从家里推出两辆三轮架子车,装上满满两车食物来到交通大学在天安门广场的停留地。跟随架子车返回天安门广场的路途,我的眼泪没有流出来,感觉心在一遍又一遍地淌着泪。

食物分配给交通大学学生以后,大家吃完就坐在天安门广场,或者背靠背坐着,或者头趴在膝盖上,我找了几件市民捐献给绝食学生的衣物,铺垫在地上睡觉。第一次来北京,来北京的第一个晚上就是睡天安门广场,永世不忘。

深夜,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大喇叭终于休息了,救护车尖锐的声音一直不停。

天安门广场是世界中心

中国是世界的中心,北京是中国的中心,天安门广场是北京的中心,整个全球都在心惊胆颤地关注着天安门广场。

天安门广场边的长安街,游行从来没有中断过,时不时还有几个小时才走完的超级大游行,中国各大党政机关的队伍都有,当中央电视台游行队伍经过的时候,同学们兴奋的喊“杜宪!杜宪!”杜宪也微笑着给同学们挥手。杜宪,那个时代可是无数男同学心目中的女神呀。

對于中国这种古老的文明社会,任何朝代的系统性贪污腐败,都会激发出最强烈的愤怒。无数人站出来的时候,执政者必须为长期积压的民怨负责;无数贪官污吏明目张胆的巧取豪夺的时候,最高当权者必须受到谴责。

春秋战国时代,商鞅通过变法彻底消灭了贵族的特权,同时保留帝王家的特权。各级官僚是朝廷的公务员,接受朝廷的考核,领取朝廷的俸禄,绝对不允许贪污腐败——这就确立了中国2000多年以来的基本政治生态游戏规则,这也是广大人民要求政府官员的基本道德底线。

文化人

原始社会以前,人类就两个核心本能:生存,繁衍。新石器时代人类开始群居生活,建立城邦和创造文字,走向“文明”社会。

原始社会,酋长教子民学会狩猎,农业社会,长辈教儿女学会耕作,那种时代绝大多数人的生存不需要读书识字。那个时候的文化人,学习文字是为了传播道义,还有不断的思考和总结。工业社会,绝大部分人学习文字成为一种生活技能,能够通过文字去点菜单、手机聊天、找路牌等并不能代表人人都学会了独立的思考。

中国文化人有一种敢为天下先的传统。这种“敢为天下先”是建立在对“现在社会的认识、对以往历史的了解、对外部势力的警觉”之上。极少数文化人喜欢高举“良知”这类旗帜,来代替系统性思考中获得的远见卓识。

清华大学

我们后来知道天安门广场指定位置,有北京市民送的食物和饮水,大家定时去领取。由于没有生活规律的日夜奔波,我经常会坐在天安门广场、人民大会堂台阶、长安街绿化带等地方,突然躺下去就睡着了。很久以后醒来,会非常惊讶的看着四周,纳闷怎么在光天化日之下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静静地想几分钟才明白是来北京参加学生运动。

天安门广场交通大学聚集区,由于没有具体的事情可以做,几天以后人越来越少,几个同班同学说这样呆下去不是办法,看看能不能到哪个老乡的学校去呆几天。我自告奋勇的告诉大家,我高中的学长在清华大学,可以去找找他们。

一路拿着学生证免费坐公共汽车到达清华大学。进入清华园,看见清华大学充满了热火朝天的革命气息,有精疲力尽扛著清华大学旗帜回校的学生,有头上扎着勇士带端起饭盆去食堂的学生,有兴高采烈张贴大字报的学生,反正很难看到背着书包去教室的学生。

一路咨询清华的学生,最后找到了学长晏同学(晏同学的妹妹当时读北京大学),热情的晏同学帮助找了几间宿舍。

拜访延安进步老青年

我在北京抽空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父母知道我在北京参加学潮震惊不已,然后让我去找一个姨父。金姨父的家是长安街附近一个胡同里的独立四合院,老两口和秘书、保姆住一起。

姨父于1938年毕业于延安鲁迅艺术文学院戏剧音乐系,历任延安吴堡青训班艺术连艺术教育主任、延安中央管弦乐团副团长、华北人民文工团秘书长、中央戏剧学院歌舞剧院秘书长、中国延安鲁艺校友会会长、延安大学校友总会副会长,等等。

我们共同的亲人是1919年爆发的五四运动的学生领袖之一,也是学生革命团体“觉悟社”的发起人之一。

姨父比较同情学生,也婉转的表示统帅面临两个坑,前面是地雷阵,后面是万丈深渊:

第一个坑,老赵很早就有了小算盘。几年前,老赵的智囊团和秘书组就活跃起来,通过办公室打招呼形式,要求各大部委派出核心人员参加各类改革小组的秘密学习会。很多会议的主题就是全面西化,有的时候演讲内容非常露骨的要求统帅下台。

第二个坑,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学生游行本来都趋于平静,主流媒体突然发出来《必须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又称为「四二六社论」),再次把火药桶引爆。

参加高自联敢死队

从清华大学出来,我就与所有交通大学的同学分开了,继续返回天安门广场。每次离开天安门广场时间一久,我就万分想念它,生怕这场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突然就停止了。每当我走到天安门广场,看见铺天盖地的旗帜招展,精神就特别振奋。

我要加入组织!我要战斗在第一线!这种渴望一直驱使我。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大喇叭再次响起的时候,传来了激动人心的呼唤,原来全国高校自治联合会准备招敢死队。我都没有思考敢死队是干什么的,会不会发枪之类的,就跑到指定位置报到。一个头目站在那里,只有头目一个人。头目头上扎着勇士带,戴着袖章,手里没有拿武器,完全赤手空拳,头目是北京理工大学的学生。总共有7、8个学生跑过来参加敢死队,头目与大家继续等待了30多分钟,看看没有学生继续过来苦笑了一声。

头目让大家自报家门,主要是来自哪个学校,如果有学生证就出示一下。然后,我们就成为了高自联敢死队的成员。没有发统一服装,没有发枪支弹药,没有发统一证件,没有集中培训,没有发经费,但是,我们内心骄傲得很,认为正在干一件了不起的事业。头目安排我们去接收一批物资,物资送到指定地点以后,我们在天安门广场某一部公共汽车前等他。

加入高自联敢死队以后,吃饭到指定位置领取食物,睡觉集中在天安门广场一部公共汽车上。组织分配的任务除了日常的纠察和警戒任务,还有就是去接收重要物资。没有任务大家原地待命,或者就脱离组织走了。几天下来,我同期参加高自联敢死队的学生基本就剩自己一个人,后来又新来了10多个学生,头目也换了一个。

火车货运场监视军列

《国务院关于在北京市部分地区实行戒严的命令》发布,宣布自1989年5月20日10时起在北京市部分地区实行戒严,突然之间气氛彻底改变。胆小的很快溜走了,胆大的继续号召绝食和游行。5月23日,长安街举行百万人大游行,口号和横幅开始针对发布命令的人。游行几次以后,发现公安根本拦不住学生队伍,值勤武警也形同虚设,学生们胆子又大了起来,认为学生的勇气已经战胜了戒严令。

戒严令发布的初期,我理解中央还是想用和平的手段处理失控的天安门广场,派出赤手空拳的解放军3000多人去执行任务,一下子就被几万学生、工人、市民包围并赶散了,派出雄赳赳且赤手空拳的8000余人武警去执行任务,还是一下被十多万学生、工人、市民包围并驱散了。事态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怕出动几千或者几万公安、武警、解放军,只要是赤手空拳,面对浩浩荡荡的人海,寸步难行。

多少年过去了,很多人一直在纠结:怎么要开枪呀!我认为由于各方的误判和内斗,使主要对立力量的强硬派都占了上风,把局势推进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要么武力镇压,要么变天。

多次阻拦赤手空拳的武警和解放军的成功行为,让高自联大头目们盲目乐观起来,开始向同学们传达一条理论真理: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人民子弟兵,绝对不会向人民开枪——这个“理论真理”成立的前提是学生运动以反贪污腐败为诉求来推进改革,不是被两股势力操纵(老赵势力,美国势力)来强行变天。

大头目们把敢死队几十个成员分派到解放军进城驻扎地附近,24小时密切监视解放军的动态,要求一旦发现解放军准备行动,就呼喊周围市民去拦截解放军。只要广大市民围住解放军,戒严令就无法执行,然后中国未来政治格局就可以按照高自联大头目们的构思去发展。

我和外校的三个同学负责监视天安门广场附近一个火车货场站停靠的军列。工人纠察队的小面包车把我们送到火车货场站外面的铁轨边,看见里面停靠着一列运兵军列,解放军已经拉了警戒线,并安排哨兵站岗,禁止外人进入。我们找了一把大遮阳伞立在警戒线外面一点的铁轨和便道形成的交叉道口,从北京老百姓家借几床被子放在伞下,这就是我们的执勤点,也是我们的宿舍。早中晚饭北京老百姓自发给我们送过来。我们与周围的老百姓已经商量好,只要这里的解放军一有行动就大声呼喊,他们立即出门来阻拦。

每天,我们就躺在被子上工作,默默地盯着解放军哨兵,哨兵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在我们的眼里哨兵纯粹就是一个高中娃,在哨兵眼里我们就是瞎折腾的学生哥。解放军绝对不和外面的人接触,我们相互看了很多天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明天就喝庆功酒

我在那个火车货场站外面的执勤位置呆了与世隔绝的一个星期。很多地方的解放軍都有各种行动,这里的解放军一点动静都没有。终于有人来通知我们返回天安门广场。这一个星期,我们四个就没有离开过执勤点,相处一起才知道其中一个家伙是北京的高中生;这一个星期,我们也没有洗澡,更没有衣服可以换;这一个星期,我们处于战斗警戒状态。很多年以后,我遇到一个当年参加自卫反击战的13军尖刀部队的军人,他说自从枪声一响,整整5天5夜都在射击、冲锋、躲闪,神经高度紧张,精力从来没有如此充沛过——我听了以后才明白真正的战争状态。

我回到天安门广场,心里凉了一大半,学生已经少了很多,也缺乏当时的革命热情。高自联敢死队的头目又换了,让我们原地待命。不断有好消息传来,类似中央对天安门广场的学生没辙,类似北京的王牌军也支持咱们(在官方的《钢铁的部队-陆军第三十八集团军军史》中,只有简短的10余字描述:“。。。。。。原军长徐勤先违抗军令,拒不执行戒严任务。。。。。。”。)等等。

外围阻拦解放军进入天安门广场成为重点,不断传来成功阻拦的消息,天安门广场暂时平静下来。我们感觉胜利越来越近,明天随时可以喝庆功酒。那个畅饮庆功酒的明天一直没有出现,学生、解放军、市民、工人、武警、政府都耗着,我也在天安门广场耗着。一天,我正在天安门广场整理横幅,看见一个国字脸,穿着深色中山装,拿着手提小包,神色非常干练地与附近学生不断交流,后来走向我。国字脸问我负责什么?从哪个大学过来?一再强调政府已经着手处理学生关心的问题,特别提醒中央准备清场天安门广场,让我赶紧离开天安门广场。革命!起义!造反!这类大事件惊天动地发生的时候,参与者根本不需要讲任何逻辑性,需要的是口号,我也用生硬的口号回答国字脸:我们要竭尽全力把腐败透顶的那些家伙推翻下去,建立一个理想社会,才对得起一腔热血。国字脸避开我的口号,继续以各种方式劝我:中央要求各个大学立即复课,学生不回去就会拉下功课。正在这个时候,高自联一个头目巡视过来,要求国字脸出示证件,表明这里不欢迎密探。国字脸只好灰溜溜离开天安门广场。

现在看来,当时政府还是想尽办法让学生主动离开天安门广场。

国字脸的一番话,提醒了自己,现在天安门广场越来越冷清,事情越来越少,如果学校准备复课,我应该回校看看。我十分的不愿意,难舍难分地离开了心心念念的天安门广场,于5月底返回西安。

第二次来到北京

听到那个震惊世界的新闻,我惊呆了。第一反应不是庆幸,是后悔怎么在最悲壮的时刻离开了天安门广场。我感觉自己是一个懦夫,是一个逃兵,错过了这一辈子最辉煌的历程。

交通大学顿时冷清了许多,学校和老师暂时找不到北,学校大喇叭没有响起来,老师也没有出现。我们在宿舍激烈地指责这种行为,我们仅仅限于指责,整个西安,整个交通大学一次抗议游行都没有举行过。我忿忿不平的等了几天,不行!我要去天安门广场亲眼看看到底是怎么了。然后去火车站买了车票去北京,这个时候火车对学生不免费。

T36次特别快车空荡荡的,一个车厢没有几个人。T36次到达北京站,一列火车只有几个人下来。街上基本没有行人,冷冷清清,偶尔路过的公共汽车都是空荡荡的,一路上连学生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这是一种天翻地覆之后的剧烈改变,从“英雄决定时势”突然转化为“时势决定英雄”,表明这个国家、这个社会、这个民族将会调整到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或者是彻底回归到原来的轨迹上。

天安门广场,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笼罩着,全副武装的戒严部队禁止任何人进入。终于,在天安门广场和街道连接的隧道里看见了几个学生,拘缩在破破烂烂的被子上,只有身躯,已经没有了魂魄。

又来到四合院

我找不到学生队伍,没有发现任何学生群体的一点踪迹,只好再次来到四合院。秘书打开门,惊讶的看着我,快步跑进去给姨父汇报。姨父飞速出门看见我,无比惊讶。

姨父还认为我是从天安门广场跑出来的,我急忙解释当时没有在天安门广场,现在知道北京发生这么大的事无论如何要来看看。客厅里,一种无法倾诉的压抑感,一种不能伸张的无力感,笼罩着一切。姨父的几个老朋友陆续告辞,其中一个参加过志愿军的老干部走的时候说了句“朝鲜战场也不过如此”。

现在,我不可能去睡天安门广场,姨父收留了我,我就在四合院的客厅睡了几天。

北京不是北京

我到处走走,发现北京大街小巷基本没有行人,各个路口都是全副武装的军人。我进入一个大型菜市场,看见一部军用卡车,车厢的帆布是整个掀起来,车厢的前部站着三个军人。驾驶室顶上立着一挺黑黝黝的机枪,被一个军人紧紧握着随时准备射击,两边各有一个全副武装的军人。军用卡车沿着菜市场中间的道路来回行驶。整个菜市场没有人大声说话,仅仅在买卖的时候相互轻声交流几句。

我在北京各个地方逛了整整一天,就没有看见过一张笑脸。

一个人的长安街

新闻里宣传公共汽车可以通过天安门广场,但是天安门站不允许停车。我就去寻找能够通过天安门广场的极少数公共汽车,乘上公共汽车才发现车里根本没有几个人,经过长安街看见空荡荡的天安门广场,前一阵这就是我生活、工作、学习的场所,现在全部烟消云散了,脑海里顿时涌现一片空白。过了天安门广场的第一个公共汽车停靠站,我下了车。

记得那一天是中午,没有下雨,也不是大晴天,是一个阴天,整个长安街没有一个行人,偶尔有几个骑自行车的北京市民匆匆而过。长安街上还到处摆放着各种烧毁的车辆,只有军车在巡逻,每一个立交桥和每一个路口都是全副武装的军人面向四方警戒。长安街上,也有列队的军人,或者巡逻,或者回营房换班,没有任何军人来询问我,我也没有问任何军人一句话。

我单肩挎着一个牛仔肩包,一直沿长安街走着。我的内心没有任何害怕,我的外表比较平静,脑海里无数个“为什么”冒出来找不到解答又消失了。

我沿长安街走着,看见墙壁上、楼房上、玻璃上密密麻麻以及高高低低全部是各式枪眼。

那一天,整个长安街,除了巡逻的军人,只有我一个人在步行。

我一个人从天安门广场附近走到军事博物馆。军事博物馆门口的广场摆放了几十辆被破坏的坦克和装甲车,上面有一个横幅——“反革命暴乱分子的铁证”。

军事博物馆门口,我才遇到老百姓,有十多个市民在观看被烧毁的坦克和装甲车。

该跑的全部都跑了

王丹,吾尔开希(藏族),柴玲,这些学生大头目最后都跑了。据说王丹跑到美国,吾尔开希跑到法国,柴玲跑到美国。

后来,我遇到一个高自联的成员,一起搞了点越野活动。这个成员是吾尔开希的朋友,中央民族学院毕业,也是藏族人。这个成员告诉我,由于家里有事从国外跑回来,法院审讯了他,最后没有太为难就放了。我问吾尔开希怎么不折腾了,成员说吾尔开希化名叫赵某某与国内有书信联系。

这类“贤达俊杰”接触时间长了以后,我逐渐明白了,喇叭里高喊口号的很多人既不是伟人更不是圣人,估计平时生活中比我们更贪念财物、更好美色、更喜欢名声。

中国人的路

中华民族的基本信仰是:我们是炎黄子孙,我们坚信中华民族会长久繁荣昌盛。信仰不是宗教,宗教是一种信仰,中华民族在3000年前就开始在主流思想领域去除过度的宗教色彩,中华民族的信仰体系符合自然科学的发展认识。如今,中华民族的信仰体系成为了道德准则,也成为主要的生活习惯。耶稣和马克思是犹太人,耶稣和马克思也是西方人,对于外来的思想,中华民族养成的习惯就是按照自己的需要去改造之,让它们中国化或者特色化。

忘记想改变中华民族基本信仰的念头吧,这件事不是不可为,关键是难度太大了,没有500年以上身体力行的表率作用,没有500年以上艰苦卓绝的努力,门都没有。

中华民族的基本信仰是永恒的初心,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需要一个伟大的理想。秦国树立了一个伟大的理想,为之奋斗了600年。从汉朝开始,中华民族失去了灭族的威胁,过得相对中庸了一点,2000多年以来中国缺乏另外一个伟大的理想:关注世界!走向世界!

后来

交通大学没有特别为难学生。我经过象征性的毕业考试,提前一年结束了大学生活。

交通大学是学生应聘和单位招聘双向选择的试点院校,双方在一个大食堂面对面的交流,我被成都的一个大型厂矿企业接收。由于来自乌蒙山地区,要离开那里还必须得到当地的同意。我母亲找了家族的关系,乌蒙山地区教育厅长在申请书上写明“支援边远山区20年以上,同意子女离开”。我一边游行反对特权,我一边去找关系离开乌蒙山地区,这就是现实,这也是生活。

到了成都那个一级大型厂矿企业,一年后我竟然是几十个同时分配的大学生中唯一没有获得转正的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立即不要任何手续跑到成都工业开发区的一个乡镇小厂。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然后,我发扬革命本色鼓动那个大型厂矿企业的毕业生不要手续的跑出来,那个厂矿企业的领地层目瞪口呆看著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不要任何人事手续跑出来10多个,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请远离政治!这种认识是很多人把当官发财当成了政治抱负,中国最有名的文学家屈原、李白、韩愈、柳宗元、王安石、苏轼不仅离政治很近,并且深深卷入政治运动中去;请归隐远方!这种认识是很多人把获得的小成就当成了一世功名,一般人死后几十年就连自家亲戚都会忘记,何来淡泊名声,张良获取的那才是功名。

生命不息,激情不止,人生永远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