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古樟树

黄子樱

我站在记忆的转角回眸浅望，那棵巍然屹立的古樟树早已模糊不清，却深深镌刻在一位老人的心头……

天，灰蓝色，偶尔掠过浅褐色的鸟影。我随着车子颠簸着挤进陌生又熟悉的蜿蜒小巷，终于，伴随着一次身体的前倾，车停在一幢歪歪扭扭的矮楼前。我有些胆怯地下了车，走进院里，一眼就瞅见倚在树下的你——我的奶奶。

奶奶费力撑开爬满皱褶的眼皮，见到我，露出几颗泛着黑斑的稀疏的牙。奶奶颤巍巍地站起来，拄着拐杖蹒跚了几步，嘴里吐出的是含糊不清的字眼：“丫頭来了？”

“奶奶。”我轻声应了句，迎上去谨慎地扶住奶奶的双臂。奶奶用爬满老茧的手掌颤抖着摩挲着我的手，频频点着头。

“你先陪奶奶在这坐会儿，我进屋里放东西。”说完，爸爸扛着纸箱进入弥漫着霉味的屋内。

我和奶奶在树下坐下。四周静寂得很，我凝望着早已陌生如初见的奶奶。难以相信，我童年的清欢时光是同面前这位垂垂老矣的人一起度过的。我环顾四周，断砖、青苔、红门，一切是那样陌生，宛若一串尘封在心底的古老的记忆，迟迟不被唤醒。

蓦地，我注意到身后的它——一棵古樟树。它长得沧桑年迈，每一丝深陷的缝隙都浸透了古色古香的墨色，只是粗硕的枝干向上延伸，绽开千万碧如翡翠的叶，沐浴在阳光中玲珑剔透，焕发着蓬勃生机。

我饶有兴趣地仰望着古樟纵横交错的枝丫，假装随意地问道：“这棵树有几岁了啊？”奶奶微微一怔，颔首小声喃喃起来：“丫头小时候也问过这个……很久了吧，我记不清了……以前记得的，我告诉过你。哦，你一定忘记了……丫头以前最爱爬到树枝上睡觉，有次还险些掉下来……”

哦，我好像有些印象。那是多么残损的记忆片段啊！那时的我，用稚嫩的双手攀住突起的树瘤，爬上最粗壮的树干，感觉自己就是住在樟树上的精灵。我骑在树干上咯咯笑着，可每次都被一双手抱下来——好像是奶奶的手。

“那时候，丫头常想跳起来摘树叶，摘不到就用脚踢树……”奶奶微仰脸庞，陶醉在自己的回忆中。我脑海中模糊不清的面画逐渐清晰，仿佛看见一个满脸稚气却执着的女孩笨手笨脚地踢着岿然不动的树。

恍惚间，视线染上几丝朦胧。没想到，是这样一棵古樟树珍藏了那么多我曾经的欢声笑语。怎么就忘记了呢？怎么可以忘记呢？

我瞥了眼身旁瘦削羸弱的背影，奶奶或许已记不清许多人事，她的世界中却唯独屹立着一棵老态龙钟的古樟树，还有爬在树干上咧开缺牙的嘴傻笑的女孩。女孩那灿烂的笑颜烙印在她脑海中，永不忘却。而我却忘了，把一棵古樟树和一颗浸透了寂寞泪痕的心遗忘在记忆的转角……

我从残缺的记忆中，从垂暮老人珍藏心底的时光里，渐渐补全一张泛黄的照片：一个女孩，一位老人，一棵古樟树。

（图/包图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