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公望到乾隆:所谓《富春山居图》真伪考论(下)

2019-08-04 04:08徐迅
中国画画刊 2019年5期
关键词:富春山居图富春山山居

文/徐迅

康熙十二年癸丑(1673),王翚为王时敏临子明卷。

王时敏记曰:“去冬(1672)吾友陆子桴亭归自毗陵,云见石谷临摹一卷,神采觉异常笔。因思石谷于宋元名迹摹仿无不夺真。子久尤其所深诣。定知焕若神明,顿还旧观。不敢望见真迹,见此摹卷足矣。中心卷卷,然如饥渴之于饮餐,欲须臾忘而不可得。”(《王奉常书画题跋》“跋石谷临《富春山图》”条)“云见石谷临摹一卷”,即“笪重光壬子(1672)临本”。

王时敏(1592~1680),字逊之,号烟客,自号偶谐道人,晚号西庐老人等,江苏太仓人,崇祯初以荫官太常寺卿,故被称为“王奉常”。擅山水,王翚、吴历及其孙王原祁均得其亲授。

王时敏专师黄公望:“然子久真迹,余生平所见,几及二十余帧,家藏亦有三四,今皆散佚无存。犹忆董文敏公云:黄画图片纸尺璧,必竟以《富春》长卷为第一,恨未之见。数年前,但闻石谷为晋陵唐氏临写一卷,亦未得寓目。但悬拟神韵,题数语于别幅,聊志羡慕之意。旧冬(1672)石谷偶游润州,复为在翁侍御对临真本,今将赴焦山度夏之约,过娄话别,因携此卷(笪重光壬子临本)见示,始见其笔墨纵横,超逸入神,有运斤成风之妙,而总于平淡。大痴二百年来翻身出世作怪,白石翁以自况者,征之今日,端不多让。余残年何幸获此巨观,虽欣羡有心,未敢轻请乃余。石谷慨许舐笔,兼欲索侍御题识见贻,闻之不胜狂喜。”(《王奉常书画题跋》“跋石谷为笪在辛侍御临大痴《富春山卷》”条)按照董其昌的说法,黄公望以《富春》长卷为第一,但王时敏既没有见过无用师卷,包括《剩山图》和无用师卷后段,也没有见过子明卷,王翚承诺为其临摹黄公望《富春》长卷,又要让笪重光题跋,使王时敏“不胜狂喜”。

恽寿平为王翚临摹子明卷做了说明,《南田画跋》卷二:“石谷子凡三临《富春图》矣,前十余年,曾为半园唐氏摹长卷,时犹为古人法度所束,未得游行自在。最后为笪江上借唐氏本再摹,遂有弹丸脱手之势。娄东王奉常(王时敏)闻而叹之,属石谷再摹,余皆得见之……予友阳羡三梧阁潘氏,将属石谷再临,以此卷本阳羡名迹,欲因王山人复还旧观也。从此《富春》副本共有五卷,纵收藏家复有如云起楼主人吴孝廉之癖者,亦无忧火劫矣。因识此以为《富春图》幸。”

真本即子明卷,“副本共有五卷”。至此,即康熙十二年(1673)左右,王翚临子明卷摹本共五本,即允裘壬寅(1662)临本,唐宇昭壬寅(1662)临本,笪重光壬子(1672)临本,王时敏癸丑(1673)临本,潘氏癸丑(1673)临本。大约此前,恽寿平始以“富春图”、“富春山图”称子明卷,与无用师卷相同。允裘壬寅(1662)临本之时,唐宇昭诸人无以称子明卷,只知有董其昌命名之《富春山图》,后经劫火,焚成两段。诸人均未曾得见无用师卷火前本,亦未曾见过火后本,即剩山图和无用师卷后段。见过无用师卷和子明卷的有董其昌和邹之麟,他们认为两卷都是黄公望的亲笔,两卷确有相似之处,故其题跋也大致雷同。乃至唐宇昭诸人,见过子明卷及无用师卷摹本,也认为两卷确有相似之处,既然无用师卷由董其昌命名为“富春山图”,不妨以此称子明卷。

恽寿平《南田画跋》,凡以“富春山图”称子明卷,都要说到笪重光壬子(1672)临本,可知子明卷有“富春山图”之名,即在“笪重光壬子(1672)临本”之时。此后,唐宇昭有“富春山图”遂流传开来,子明卷遂逐渐为人所知,名之曰“富春图”,或曰“富春山图”,或曰“富春山卷”,故常与无用师卷相混淆,难以区分。

吴历(1632~1718)《墨井画跋》载:“大痴晚年归富阳,写《富春山卷》,笔法游戏如草篆,传闻有二本,不知其详。一被好事者拳拳宝爱,不离于手。”“不知其详”者,当即子明卷,“一被好事者拳拳相爱”者,即无用师卷。吴历,字渔山,号墨井道人,又号桃溪居士,江苏常熟人。吴历与瞿式耜颇有夙缘。吴历早年学诗于常熟钱谦益,瞿式耜为钱谦益弟子。吴历与瞿式耜不仅是同乡,出同一师门,还是教友。式耜从叔瞿太素,万历三十三年(1605)受洗入教,为常熟第一位天主教徒。其后太素之子式榖及式耜相继入教。崇祯十七年甲申(1644),瞿式耜任右佥都御史巡抚广西,后守桂林,抗击清兵,城破被捕,在桂林风洞山仙鹤岭下就义,吴历有《哭临桂伯瞿相国》悼念。吴历和瞿氏后人亦有同学之谊。职是之故,吴历对当年瞿式耜之子明卷当有所耳闻,但不知其详。吴历有《赠唐茂弘孝廉之澎湖》,唐茂弘,字宇量,号嫩云道人,江苏武进人,即唐字昭之弟,吴历可得知唐字昭有子明卷,然亦不知其详。吴历临摹过《剩山图》,亦见过沈周背临本,所以说“一被好事者拳拳宝爱,不离于手”。《墨井画跋》载:“……予在广陵所临者,烬余本也。归而质之太原奉常公(王时敏),公有石田背临一卷,即将斟对,山川树石,毫无遗失,但石田之设形,乃其本色也。”“予在广陵所临者,烬余本也”,即康熙八年己酉(1669)程正揆至维扬观王廷宾《剩山图》,维扬即广陵,今扬州。吴历将自己《剩山图》临本与沈周背临本对照,发现“山川树石,毫无遗失。”

康熙十三年甲寅(1674)以后,高士奇得无用师卷后段。

程正揆康熙八年己酉(1669)冬观泰兴季寓庸无用师卷后段。季寓庸子季振宜(1630~1674)《唐诗序》撰于康熙十二年(1673)十二月朔日,第二年康熙十三年甲寅(1674)故去。或其家人将无用师卷后段转让给高士奇。

高士奇《江村销夏录》卷一“元黄子久《富春山图》卷”条载:“元黄子久《富春山图》卷。纸本,高一尺余,长二丈一尺,凡六接,俱有吴之矩钤印。水墨画,董文敏跋在画前隔水绫上,书法秀美,幅中有扬州季氏藏印。按张清甫云,尚有李范庵跋,今无之矣。”张清甫即张丑,李范庵即李应祯(1431~1493)。张丑《清河书画舫》(1616)卷十一下“黄公望”条载:“黄子久《富春山图》,水墨,纸本,袖卷,今在宜兴吴氏。后有李贞伯、沈启南二跋,极称许之。”沈德潜记曰:“(黄子久《富春山图》)入国朝归高江村(高士奇)詹事,詹事以六百金收之。后归王俨斋司马,亦如其值……雍正戊申观于黄鹂坊某氏时六月二日。”(无用师卷)沈德潜(1673~1769)字碻士,号归愚,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封光禄大夫,兼太子太傅,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著有《沈归愚诗文全集》。

高士奇(1645~1704),字澹人,号江村,祖居余姚(今浙江省余姚),早年举家迁居京城。著《江村销夏录》《江村书画目》等。康熙十年(1671),高士奇入内廷供奉;康熙十四年(1675),补詹事府录事康熙十六年(1677);康熙十七年(1678)升为内阁中书舍人,食六品俸禄。应在这段时间,季振宜家人将无用师卷后段转让给高士奇。

康熙十七年戊午(1678),王翚进京,见高士奇无用师卷后段。

王翚《仿大痴〈富春山水卷〉》跋云:“子久《富春山》脍炙艺林,为海内第一名迹。沈征君(沈周)、董文敏(董其昌)先后标题,画学渊源,阐持已尽。曩于燕台寓斋首抚粉本,得遂赏心。”(李佐贤《书画鉴影》卷九)“曩于燕台”,康熙十七年王翚进京,首抚“粉本”,高士奇所藏无用师卷后段。这是王翚第一次看到风传已久的黄公望《富春山图》。王翚与高士奇结识即在此年,以后康熙二十五年丙寅(1686)王翚为高士奇作《江乡草堂图》。

康熙二十五年丙寅(1686),王翚在昆山徐乾学玉峰池馆临子明卷。

王翚在此临本上题曰:“一峰老人《富春长卷》,海内流传名迹中称为第一,沈征君(沈周)、董宗伯(董其昌)先后鉴定,煊赫绘林。曩从琨陵半园唐氏借摹粉本,后凡再四临仿,始略有所得。丙寅秋(1686)在玉峰池馆重摹。”“曩从琨陵半园唐氏借摹粉本”,即子明卷。“后凡再四临仿”,不同于恽寿平“《富春》副本共有五卷”,即允裘壬寅(1662)临本,唐宇昭(1662)临本,笪重光壬子(1672)临本,王时敏癸丑(1673)临本,潘氏癸丑(1673)临本。“丙寅秋(1686)在玉峰池馆重摹”,王翚为徐乾学再次、也是最后一次临摹子明卷。徐乾学(1631~1694),字原一、幼慧,号健庵、玉峰先生,先后担任日讲起居注官、侍讲学士、内阁学士,刑部尚书。“玉峰池馆”为徐乾学书斋之一,在昆山徐氏北园之内。

康熙二十六年丁卯(1687)以后,子明卷入清内府。

恽寿平《南田画跋》卷二云,香山翁摹本、邹之麟拓本及唐宇昭油素本所依据之子明卷,“此卷已入秦藏不可得观,时无狗盗之雄,不禁三叹。”

“狗盗之雄”是战国齐国孟尝君典故。孟尝君门下有食客数千。秦昭王时曾入为秦相。《史记·孟尝君列传》略曰:齐湣王二十五年,秦昭王以孟尝君为秦相。人或说秦昭王曰:孟尝君今相秦,必先齐而后秦,秦其危矣。于是秦昭王乃止。囚孟尝君,谋欲杀之。此即孟尝君被困于秦之“秦难”。孟尝君使人到秦昭王宠姬处求援,宠姬向他索取狐白裘。孟尝君有一狐白裘,已献给秦昭王。孟尝君门客中有人能扮作狗偷东西(“狗盗”),遂潜入宫内,将狐白裘盗出,献给宠姬而得以释放。孟尝君得出,即驰去,夜半至函谷关。按照规定,须待天亮鸡鸣才能开关放行。门客中有善作鸡鸣者,一鸣而群鸡齐鸣,守吏开关,孟尝君遂得脱身。

后王安石评论“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恽寿平反其意而用之,盖有难言之苦。孟尝君即子明卷,孟尝君被困于秦,即“秦难”,子明卷则被困于“秦”而为“秦藏”。如何是“秦”?“秦”者,清也。孟尝君之“秦难”在秦昭王,子明卷之“秦藏”在清内府。如何是“藏”?藏,收藏也。恽寿平用心苦也。

王翚康熙二十五年丙寅(1686)在昆山玉峰池馆为徐乾学临子明卷,即“秦藏”之条件。徐乾学是纳兰成德的老师。纳兰成德(1655~1685),叶赫那拉氏,字容若,满洲正黄旗人,号楞伽山人,父亲明珠是康熙朝武英殿大学士。受纳兰成德之邀,康熙二十四年乙丑(1685)五月一日,石谷即携弟子杨晋(1644~1728)赴京,然纳兰氏于半月之前病逝。石谷决计南归。徐乾学有赠诗,序曰:“王先生石谷读书学道,古处是敦,丹青妙绘迥出近代之上。余友成侍中顒若(纳兰成德)雅慕其名,敦促入都,比至而侍中已殁。石谷深感知己,寝门成礼,拂衣而归。”(王翚《清晖赠言》卷四)徐乾学子徐树谷曰“……成侍中从家大人(徐乾学)斋中观先生笔墨,惊为优钵昙花,千年一见,恨不能缩地握手,凂家大人遗书先生并江南制府招致之,先生息影山园,坚谢不出,制府劝驾再三,命役脂车趣行,先生特以三千里神交不能恝置,遂偕其高第杨子鹤于仲夏望前四日抵京,而侍中于半月前已作古人矣。先生叹曰:‘友朋之聚散、离合、升沉、生死各有前定,吾不来无以慰知己,侍中卒,而吾久留亦非所以对知己。’遂决计南归。”(王翚《清晖赠言》卷四)

此前,康熙二十三年甲子(1684)夏,王翚作《重江叠嶂图卷》赠吴正治。吴正治,休宁临溪人,寄籍湖北汉阳,授武英殿大学士,参预内阁机务,成为当朝相国,加封为太子太傅。王翚康熙二十五年丙寅(1686)为徐乾学临子明卷同年,为高士奇作《江乡草堂图》。王翚《清晖赠言》中多有重臣赠诗,王翚应酬这些贵胄高官,遂使子明卷进入“秦藏”清内府,而王翚身不由己。恽寿平知之矣,“此卷已入秦藏不可得观,时无狗盗之雄,不禁三叹”。真可谓“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秦藏”之说属于推测,虽不中亦不远也。以后王翚有临黄公望“富春山图”者,然非子明卷也。

康熙三十九年庚辰(1700),王翚临无用师卷后段。王翚《仿大痴〈富春山水卷〉》跋云:“(子久《富春山》)曩于燕台寓斋首抚粉本,得遂赏心。庚辰(1700),时石谷六十九岁。夏,裹足山园,复为重仿,仅存形似,但拟议神明,深有愧于痴翁也。虞山后学王翚。并录原跋于左。”(李佐贤《书画鉴影》卷九)康熙十七年戊午(1678),石谷进京,得观高士奇所藏无用师卷后段。康熙三十九年庚辰(1700),王翚临摹之。

高士奇此时在杭州西溪。康熙三十七年戊寅(1698)七月高士奇在籍赋闲。康熙三十八年己卯(1699),康熙第四次南巡,高士奇在杭州西溪高庄接驾。康熙四十年(1701)高士奇跋文征明《竹册》云:“……近以老母乳恙,余亦小疾月余。初冬及今,暄晴甚久,竟成虚度……去戊寅(1698)倏三年可慨。”王翚《仿大痴〈富春山水卷〉》跋云“裹足山园,复为重仿”,或在高士奇杭州西溪高庄临摹无用师卷后段。

康熙四十八年己丑(1709),王鸿绪得无用师卷后段,卷上有“王鸿绪”印。

王鸿绪(1645~1723),字季友,号俨斋,别号横云山人,华亭人。沈德潜记曰:“(黄子久《富春山图》)入国朝归高江村(高士奇)詹事,詹事以六百金收之。后归王俨斋司马。”高士奇殁于康熙四十二年癸未(1703),家藏字画逐渐失散。康熙四十八年己丑(1709),王鸿绪六十五岁,与内大臣阿灵阿、侍郎摇叙等谋立皇八子允禩为太子,遭康熙帝切责,以原品休致。王鸿绪《横云山人集》卷二十四记:“己丑正月二十三日,蒙圣恩矜全以户部尚书卸任归里,漫赋二首。”高士奇殁于康熙四十二年癸未(1703),王鸿绪卸任归里,即华亭,可去杭州西溪高士奇故居收得无用师卷后段。

雍正六年戊申(1728),王鸿绪家人将无用师卷后段拿到苏州售卖。

王鸿绪卒于雍正元年癸卯(1723),七十九岁。王鸿绪家人于雍正六年戊申(1728)将无用师卷后段拿到苏州售卖。沈德潜跋无用师卷后段曰:“黄子久《富春山居图》系纸本,长尺许,阔三丈余……后有沈石田(沈周)、文文水(文彭)、王百毂(王樨登)、董思白(董其昌)、邹衣白(邹之麟)五跋,其元人及明初人跋归石田时已经脱落矣。……入国朝归高江村(高士奇)詹事,詹事以六百金收之。后归王俨斋司马(王鸿绪),亦如其值。司马殁,仆人挟之来苏,逾月无售者,旋转之维扬矣……雍正戊申(1728)观于黄鹂坊某氏时六月二日。”沈德潜(1673~1769)字碻士,号归愚,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封光禄大夫,兼太子太傅,任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选有《古诗源》《唐诗别裁》《明诗别裁》《清诗别裁》等,流传颇广。

雍正十三年乙卯(1735)以前,安歧得无用师卷后段。

安歧《墨缘汇观》(1742)卷四“名画续录”下著录有“公望《富春山图》卷”(即无用师卷后段),记曰“纸本。淡着色。长卷。并题。前绫隔水董文敏胜题……”云云。

沈德潜跋云:“戊申(1728)岁于黄鹂坊某氏阅黄子久《富春山居图》,时俨斋王司农(王鸿绪)家人持卷求售,索值千金,吴中无大力者,将之维扬……乙卯(1735)秋予寓京师,程子莼江于安氏借得此卷,邀余往观,不啻重见故友也……(无用师卷后段)入国朝归高江村,后归王俨斋,迄今在三韩安氏……”(无用师卷)

三韩安氏指安岐。昭梿《啸亭续录》卷三“安三”条载:“明太傅擅权时,其巨仆名安图,最为豪横。士大夫与之交接,有楚滨萼山之风。其子孙居津门,世为鹾商,家乃巨富,近日登入仕版。有外典州牧不肖宗室,至有与其连姻眷者,亦数典忘其祖矣。”安三即安图之父,明太傅即纳兰明珠,康熙时武英殿大学士,安家系权臣明珠的家仆。

萧奭《永宪录》卷四载:“故罪臣揆叙家人安图,夤缘隆科多。自康熙五十二年(1713)至雍正二年(1724),计银三十余万两……安图之父安三,当明珠为相时甚用事,圣祖洞鉴。珠令潜处扬州,挟巨赀行江西吉安等四府三十万引盐。及珠病革,圣祖欲问,又以安三祈恩。故复还京师。及揆叙卒,无子,以所有家财八百万献于宫府,令九贝子掌之。予安三银百万两资生,以赡养叙母妻。”揆叙,字凯功,满洲正黄旗人,其父大学士明珠。揆叙曾任翰林院掌院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康熙五十六年(1717),揆叙死,谥文端。雍正即位后,命夺去揆叙原官,削去谥号。揆叙家仆安图,即安歧长兄,贿赂隆科多计银三十余万两。明珠安排安三到扬州经营盐业。揆叙卒,以所有家财八百万献于宫府,即宗人府。又给安三银百万两经营,用以赡养揆叙的母亲和妻子。

安图之弟安歧(1686~?),又名安仪周,号麓村,在扬州盐务规模甚大,“盐务商总,以安绿(麓)村为最”(李斗《扬州画舫录》卷九)。凌廷堪《与阮伯元阁学论〈画舫录〉书》云:“康熙丙寅(1686),查初白在京师,馆于明相国珠之自怡园,揆恺功总宪兄弟皆从之读书。时安麓村岐在馆中执洒扫之役。后(二)十年丁亥(1707),圣祖南巡阅河,初白方以编修请假在籍,偕其弟查浦侍讲恭迎銮辂。后同舟返浙,道经扬州,而安岐已为相国(明珠)鬻盐于两淮,势甚喧赫。闻初白来,谒见于舟中,执礼甚恭。初白不命之坐,但云:‘汝小心贸易,勿为尔主生事。’安唯唯而退。”(凌廷堪《校礼堂文集》卷二十三) 查慎行(1650 ~1727),字悔余,号初白,浙江海宁人,康熙四十二年(1703),查慎行中进士,特授翰林院编修,入直内廷。康熙丙寅(1686),查初白在都中馆明珠家,康熙丁亥(1707),时康熙南巡,初白与其弟查浦遂扈跸而南。康熙丙寅(1686),安岐一岁(1686),初白在明珠府所见,当为安岐之兄安图,在扬州所见则为安岐,时安岐二十二岁。

王翚作《云山竞秀图》(藏天津博物馆)祝安麓村三十寿诞,自题云:“康熙乙未(1715)九秋,奉祝麓村先生嵩诞并祈教正。乌目山人王翚。”拖尾王翚跋:“麓村先生主盟风雅,深志翰墨,鉴别品题,尤为海内所推重。曩者把臂吴阊,论心道故,谬嗜拙笔,极口弗置,不揣芜陋,写此为赠……海虞耕烟野老王翚再题,时年八十有四。”康熙三十年(1691),王翚进京为康熙帝作《南巡图》,康熙皇帝赐题“山水清晖”画扇,王翚随之声誉鹊起,求画者络绎不绝,“家家子久,人人石谷”成为当时风尚。而康熙乙未(1715)此年安歧三十岁。王翚已誉满天下,为小自己五十四岁的安歧谦辞祝寿,由此可以想见当年子明卷是如何成为“秦藏”的。

乾隆十年乙丑(1745),乾隆帝得子明卷。

自康熙二十五年丙寅(1686),王翚在昆山徐乾学玉峰池馆临子明卷后,恽寿平《南田画跋》云“此卷(子明卷)已入秦藏不可得观,时无狗盗之雄,不禁三叹”,此后约六十年,子明卷“侯门一入深如海”,于今出现在乾隆内府。

《石渠宝笈》卷四十二著录“元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一卷”:宋笺本,墨画,有“瞿氏耕印”,“瞿起田耕石斋真赏”印,“廷美”印,“瞿稼轩收藏印”,“唐氏孔明”印,“半园外史”印,录黄公望款识,孔谔题诗,刘珏款识,董其昌跋,邹之麟跋。

乾隆帝认为子明卷是黄公望真迹,在子明卷上题曰:“世传《富春山图》为黄公望生平杰作,此卷写山居风景,岩壑平远,旷若千里,未识与《富春图》孰为先后?董香光(董其昌)称其规抚董、巨,天真烂漫,当亦为子久最得意笔耶。《清河书画舫》谓:大痴画格有二,一种作浅绛色,一种作水墨者,笔意尤简远。今观是幅,长几三丈,包孕山川之胜,发抒襟抱之奇,在水墨法中,尤出一格。款为‘子明隐君’作,子明未详姓氏,当再考之。御识。”(《石渠宝笈》卷四十二)此为丙寅(1746)春月题。“此卷写山居风景”即子明卷,其时尚未有图名,故乾隆称之以“此卷”。乾隆知道世传有黄公望《富春山图》,只是“未识(子明卷)与《富春图》孰为先后”。

乾隆注意到款为“子明隐君”作,又有外间所传《富春山图》,知为不同两卷,后看到沈德潜所进跋文,不免生疑。“御记云:乙丑(1745)夏,沈德潜进其所为诗古文稿,几暇披阅,则跋黄子久《富春山居图》在焉。所记题跋收藏始末甚详。是年(1745)冬,偶得黄子久《山居图》,笔墨苍古,的系真迹。而德潜文中所载沈、文、王、董、邹五跋,有董、邹而缺其三,且多孔谔一跋,以为《山居》与《富春》自两图也。然爱其溪壑天成,动我吟兴,乃有长言,亦命德潜和之。且询其(沈德潜)较《富春》为何如?德潜之跋以《富春山居》,归安氏为未得所,安氏不知也。”(《石渠宝笈》卷四十二)

沈德潜“跋黄子久《富春山居图》”,即雍正六年戊申(1728)沈德潜无用师卷后段“后有沈石田(沈周)、文文水(文彭)、王百毂(王樨登)、董思白(董其昌)、邹衣白(邹之麟)五跋,其元人及明初人跋归石田时已经脱落矣”云云,及乙卯(1735)再跋无用师卷后段“入国朝归高江村,后归王俨斋,迄今在三韩安氏”云云。乾隆看到沈德潜所记题跋有沈周、文彭、王百毂、董其昌、邹之麟五跋,内府《山居图》即子明卷只有董其昌、邹之麟二跋,少沈周、文彭、王百毂三跋,且多孔谔题诗。至此乾隆确信《山居图》(子明卷)与《富春山图》(无用师卷后段)是两个不同的画幅。有此结论,乾隆欣然赋诗,并命沈德潜和之。乾隆又问沈德潜,《山居图》与《富春山图》孰优孰劣。沈德潜非常谨慎,只说《富春山图》在安歧这种人手里,可谓“不得其所”,因为他不懂《富春山图》。

乾隆仍有疑问。“御识云:按邹之麟此跋,直以为‘富春’,而题签曰“山居”,沈德潜所见《富春山居》,云又非此,姑俟他日之辨。丙寅(1746)皋月,御识”。(《石渠宝笈》卷四二)按子明卷有邹之麟跋,此卷就应该是“富春卷”,而题签却题为“山居”,乾隆大惑不解,只好“俟他日之辨”。子明卷上题签曰“山居”,应在卷轴杆上,有乾隆诗“金题玉躞标《山居》”可证。玉躞,玉质的书画卷轴。“玉躞标《山居》”应久已有之。至正三年癸未(1343)杨维桢题《黄大痴〈山居图〉》,至正七年丁亥(1347)萨都剌《为姑苏陈子平题黄公望〈山居图〉》,就已明示子明卷就是《山居图》,而绝非杨维桢、萨都剌所杜撰。

乾隆十一年丙寅(1746)冬,乾隆帝得无用师卷后段。安歧经大学士傅恒向乾隆帝进呈无用师卷后段。

乾隆记曰:“丙寅(1746)冬,安氏家中落,将出所藏古人旧迹,求售于人。持《富春山居》卷并羲之《袁生帖》、苏轼二赋、韩干画马、米友仁《潇湘》等图,共若干种,以示傅恒。傅恒曰:‘是物也,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将安用之?’居少间,恒举以告朕。朕谓:‘或者汝弗识耳,试将以来。’剪烛粗观,则居然黄子久《富春山居图》也。”(《石渠宝笈》卷四十二)

富察·傅恒(约1720~1770),字春和,清高宗孝贤纯皇后之弟,清朝外戚,满洲镶黄旗人,乾隆朝历任侍卫、总管内务府大臣、户部尚书等职。傅恒所言安歧家道中落,出售所藏古人旧迹,乃欺人之谈,实取悦于乾隆,所谓“巧取豪夺”是也。当年至正十年庚寅(1350)黄公望于无用师卷题跋“虑有巧取豪敓者,俾先识卷末,庶使知其成就之难也”,然“知其成就之难也”,所以巧取豪夺也。又可想见子明卷入“秦藏”,亦大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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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帝鉴定无用师卷后段,得出结论:无用师卷后段乃是伪作。“……反复详览,始知灯下骇以为更得《富春》者,乃误也。匪惟予误,沈德潜之嗟咨叹赏,勒文以记者,亦误也。奚啻德潜,高士奇、王鸿绪辈之侈,鉴赏之精,贾直之重,以为豪举者,均误也。《富春》《山居》本属一图,向之题“山居”者,遗“富春”二字,故虽真而人疑其非是耳。……爰书之于旧图(子明卷),而正其名曰《富春山居》云。丙寅(1746)长至后一日,重华宫御识并书。”(《石渠宝笈》卷四十二)

乾隆认为,高士奇、王鸿绪、沈德潜等人全都误认为无用师卷后段是世传的《富春山图》,而实际上并没有《富春》《山居》二图,只有《富春山居》一图,只是“向之题‘山居’者,遗‘富春’二字”,也就是说,题图名时没有写“富春”二字罢了,现在“必也正名乎”,把子明卷《山居图》正式命名为《富春山居图》。而无用师卷后段则是赝品无疑。“而此卷(无用师卷后段)笔力孱弱,其为赝鼎无疑。惟画格秀润可喜,亦如双钩,下真迹一等。”(无用师卷)

乾隆多次确认《山居图》就是《富春山居图》本真。

“大痴道人黄子久,诗中元白书颜柳。《富春大岭》称杰作,脍炙都人士之口。金题玉躞标《山居》,然疑即是《富春》否…… 乾隆丙寅(1746)谷雨日,御题。”

“富春疑案参来久,今喜辨明杨即柳。……始识流传只一途,珷玞安可同瑶玖。笑予赤水索元珠,不识元珠吾固有…… 余既辨明此图即《富春山居图》,乃迭旧韵,更为长歌,以书其后。乾隆丁卯(1747)春正御笔。”

“识得仙居子久传,《雪溪》摩诘钓舟扁。画禅室里群仙侣,近日纷来参画禅。予既辨明此卷为子久《富春山居》真迹,近又得摩诘《雪溪图》,二物皆董其昌画禅室中所藏,因成数句。丁卯(1747)仲春月御笔。”(《石渠宝笈》卷四二)

世事多变。清朝之后,世人反乾隆之道而用之,多以《富春山图》(无用师卷)为《富春山居图》之真,《山居图》(子明卷)为漏洞百出之伪,其最有力之证据即,乾隆帝考证《画史会要》“任仁发”即子明其人。任仁发,原名霆,字子明,号月山道人,松江人。生于宋宝佑二年(1254),卒于元泰定四年(1327)。历官都水庸田使司副使、中宪大夫、浙东道宣慰使司副使等职,主要从事水利兴修。证子明卷为赝品者问乾隆:按黄公望跋子明卷跋“子明隐君将归钱塘,需画山居景,图此赠别。大痴道人黄公望。至元戊寅(1338)秋”,而任仁发卒于元泰定四年(1327),岂有黄公望赠画于已殁十一年之子明之理?!此足证子明卷之伪。

乾隆之误不容置辩,然不足以证子明卷之伪。

黄公望之“子明隐君”确有其人,赠子明《山居图》确有其事,子明卷亦流传有序。至董其昌以“富春山图”名无用师卷,恽寿平以“富春山图”名子明卷,由此天下大乱,两卷混淆不清,世莫能辨之。至乾隆混《山居图》与《富春山图》成《富春山居图》,遂开启后世真伪之辩,旷日持久。然此真伪之辩实乃“子虚乌有”之辩,《山居图》与《富春山图》本无关联,《富春山居图》本杜撰之名,凡“有一真必有一伪”如此置辩者,皆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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