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学程之狱与万历援朝东征议和中的朝堂之争

2019-08-07 09:07杨向艳
江汉论坛 2019年6期

杨向艳

摘要:御史曹学程因在万历东事议和中上疏反对封事及攻击阁部大臣而惹怒神宗,被逮下狱并处以候监拟斩。鉴于言官因谏言受此严惩可谓前所未有,曹下狱后朝堂官员反复申救,历经十余年方被赦免戍边。究其下狱之因,既有曹学程任御史期间就神宗怠政、三王并封等上疏批评神宗从而埋下了祸根的远因,亦有在东事议和中主战派与主和派间激烈纷争的近因。在此次纷争中,神宗为了保证封事顺利进行,在支持阁部的同时对反对者极力压制。东事之初惩处郭实,之后严惩曹学程,无不反映出神宗对言官的不满及打击他们的决心,这从一个侧面揭示了万历二十年代初期皇帝与言官之间不可调和的紧张关系。

关键词:曹学程;万历东征议和;朝堂之争;君臣关系

中图分类号:K24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9)06-0093-09

万历东征援朝历时7年,期间有3年多的时间处于议和,此时朝堂上言官与阁部就封事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从一个侧面凸显出朝堂上纷繁复杂的政治局面。作为御史的曹学程坚决反对由神宗支持、阁部主持的议和,并因上《谏封倭疏》而触怒神宗,被处以候监拟斩的严惩。此事在当时轰动一时,尽管神宗欲杀曹学程以泄恨,但大小臣工皆认为曹罪不至死,假如皇上对言官的惩罚如此之重,不仅不利于圣德的展现,还会导致言路不畅,因而极力申救,持续十余年之久。曹学程之狱不仅是万历中期君臣关系恶化的一个缩影,背后亦有着复杂的政治纠葛,值得深入探讨。鉴于学界对此狱尚未有研究,笔者拟对该狱的具体情况加以探究,以此来展示万历中期的君臣关系和政治生态。

一、曹学程的事功及因言下狱

曹学程,字希明,号心洛,广西全州人。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历知石首、海宁。① 在海宁任上“治行称两浙最,召拜广东道御史,督理屯马”。后以“建言触上怒,诏逮于狱,拟辟典。在狱者十年,蒙恩得释,谪远戍,竟卒于戍所”。② 有《曹侍御忠谏集》存世,由其子集录,其中保存了他任御史期间所上的四道奏疏,均是对当时朝堂大事的建言,表现出他作为一名言官恪守己任的良好品格,对此,时人蒋以化亦称赞说“见其笃行,君子也”。③

耿直不屈、敢于谏言的品格让曹学程荣任言官,同时又给他带来了灾祸。万历二十四年五月,东征议和情况有变,前往日本册封的正使李宗城出逃,神宗大怒,欲派一给事中充使前往勘察情况,并完成封事。对此,曹学程忿然上疏说:“迩者封事大坏,而方亨之揭,谓封事有绪。星、方亨表里应和,不足倚信。为今日计,遣科臣往勘则可,往封则不可。石星很很(狠狠)自用,赵志皋碌碌依违,东事之溃裂,元辅、枢臣俱不得辞其责。”④ 曹所上该疏名为《谏封倭疏》,除收录在《曹侍御忠谏集》外,还被广泛地收录在多种文献中,成为书写和彰显其事功及历史地位的重要文本。

疏上后神宗大怒,下旨曰:“今差科臣乃是上意,且累朝往封朝鲜、琉球诸国,或内臣、或文臣充正使、付使,今李宗城以纨绔乳子偷生辱命,故欲着一风力科臣前去,一以完封,二以看彼中情形。何君命方下,这厮每纷纷阻挠推诿,好生不忠。且当时每以细微之故喋喋烦扰,欲伏斧鍎不辞,既至委用,又推延不遵,其附和取荣,背君弃义明矣。况奉旨着推科臣,未着御史去,这厮辄来徇私抗违,好生可恶,内必有暗嘱关节。曹学程着锦衣卫差的当官校扭解来京究问。”

锦衣卫奉旨将曹学程拿送镇抚司后,神宗要求好生着实打,着究问主使阻挠之人。⑤ 审讯中曹学程备受严刑,被“拶夹,加敲二百,杖四十”。⑥ 锦衣卫王之桢随后将结果上报,指出曹学程承认他于万历二十四年内“因见倭情变诈,关系社稷安危,再遣科臣恐非国体”上疏谏停,“一时词语过激,致干圣怒”,“并无他人主使”。王之祯遂以“曹学程章句迂儒,不谙大体,滥叨耳目,重寄弗殚。谋国忠猷,意在附和避难,故为臆说以逞。止知倭情已变,封事宜停,独昧圣意有待而成命当遵,陈言虽云尽职谋国,岂宜狥私?研究主使之人雖无,抗摭违慢之罪难逭”为由,建议将其开送刑部,从重拟罪。⑦

疏上后因为曹学程不承认有主使之人,神宗指责他“傲慢肆言,全无畏敬”,如果他真为国家着想,就应该“效古义勇往辩真伪,以释大疑”,而不是“专以口吻浮言为忠,抗违避难为义”,好生不忠,同意将其拿送刑部,从重拟罪。⑧ 曹学程遂被转到刑部,刑部尚书萧大亨等对其进行了再审,上报情况指出,曹学程“直憨之语太过,疏野之罪难辞”。册封一事上他“既止科臣之差,又主罢封之说,执风闻确论,敢激切而妄言,伤皇上兼容虚受之怀”,确实有罪,“惟念律系祖宗之法,臣系奉法之官,遍检大明律例,并无应拟罪名”,请求神宗对曹宽以斧钺。⑨

曹学程因言下狱后刑科都给事中侯廷佩遂上疏申救,指出曹学程是为了解皇上之忧“乃辄信道路之语,徒恚痛苦之愤,搆词过激含詈,伤沮时事,此圣心之所以不平,逮系之命所以下也”,“然详其深故,程亦无罪,亦不至刑辱”。他请求神宗宽赦曹学程。在曹系狱三月后,都察院左都御史张养蒙则站在朝廷政务亟需官吏管理的角度请求神宗赦免他,指出,“自曹学程逮系以来公署尘封,敕印无寄,文移概从阻阁,奸宄日见纵横,缘系题差,例难私摄,目今十差九缺,亦自无人摄之。臣等日夜焦心,捉襟露肘,陛下念及于此,必不忍令其久系废事也。且学程言官也,以言为官,即言或未当,亦宜曲容。况原疏为止遣科臣,科臣业已罢遣,为勘东事,东事多属难成,拷禁备尝,足示惩创。”请求神宗“俯从刑部原拟,重加罚治,早令复还原职”。⑩ 二疏上后未见回复。

萧大亨前疏上后五月未奉谕旨,又见曹学程因深受菙楚之苦,棒疮溃烈,形神羸弱,惨不忍睹后,他再次上疏指出“学程之罪,止在言事憨直,非作奸犯科者比”,如果他以“一忤旨之故下狱淹羁,宽恤无期”,则非所以尊朝廷而慰众望也。为此萧大亨不避鼎镬,上请“将学程免其拟罪,超释生还,或仍重加罚治,姑责后效”。不料疏上后反而更加激怒了神宗,他径下圣旨云:“曹学程抗违诏旨,避难忘君,无忠无义,着照逆臣失节斩罪,监候处决。”{11} 正如王在晋在张辅之《太仆奏议》奏疏序中评论说:“如侍御心洛曹公以憨直忤上指(旨)系狱,言官争之甚力,上愈怒,竟坐辟。”{12} 由神宗自拟罪名并将曹学程处以死罪的行为可知,他对曹学程可谓是深恶痛绝至极。

二、官员持续申救

虽然神宗以处死方式惩处曹学程泄了心头之恨,但在朝臣看来,这种行为非盛世所宜有{13},于是他们积极对曹加以申救,并以此缓和言官与皇帝之间的紧张关系,只是这种申救成功与否,依旧必须由神宗来决定。

得知神宗将曹学程“径置重辟”后,朝臣“莫不相顾骇愕,变色失声”,纷纷上疏为他请命。左都御史衷贞吉等上疏力争说,曹学程不识事机,未合圣意,确有躁妄之罪,但若谓其抗违避难,则谅其万万不敢也。如果皇上以此加罪,恐言路人人自阻,臣工人人自危。建议神宗将曹学程重加谪罚,以警其后。吏部左侍郎孙继皋等上疏希望神宗“收回监候严旨,稍从末减”。左佥都御史郭惟贤亦指出,曹学程之论东封“诚难辞轻率之罪”,但“检阅其原疏,不过欲罢封,不过欲罢科臣之遣也。今科臣就已奉旨免遣,而近据兵部所奏,则封事渐有次第,烦言亦且日息矣。若谓其狂躁当罪,则对簿拷禁诸苦备尝,亦既足为轻言者之戒矣”,请求皇上“矜之怜之,早赐释放”。{14}

因见萧大亨疏云曹学程垂死之状让人心酸,侯廷佩亦再次申救,指出,“节而逃者(李宗诚)身且有完肤,为逃而谏者臀乃无完肉,令学程告毙狱中,使皇上有杀谏臣之名,大臣有顺上旨之诮,即东事果竣,亦非完典。”被曹学程视为在东事中碌碌无为的赵志皋亦上疏指出,曹学程作为言官,即使狂憨妄言,“但身无差遣之命,非有所违抗而辞避,慎重科臣之行,意在随事而效忠”,若以“疏谬妄言禠夺降黜”已是过分,怎能处以大辟?请求神宗“将曹学程罪从末减,重加谴罚”。{15} 辅臣沈一贯亦云:“皇上临御之初,岂无妄言之人,止于不用而已,自数年来,或罚、或降、或黜、或戍,亦已甚矣,又可坐之以杀乎?”希望神宗“略其过失,曲加原赦”。{16} 可惜疏上后神宗皆不理会,正如陈鹤所指出,“尚书萧大亨请宥,帝不许,命坐逆臣失节罪,斩。给事中侯廷珮等讼其冤,志皋及陈于陛、沈一贯言尤切,皆不纳。”{17}

诸臣疏上后未见神宗回复,曹学程随时面临被斩的危险。此时封事已坏,杨方亨上疏弹劾石星,东事再次进入防御备战状态中。议和翻转,曹学程等言官所言应验,借此机会,官员们亦对其进行了新一轮的申救。京畿道御史连标上疏希望皇上分清忠邪,“将石星斥逐回籍,以待东事完日议罪。将曹学程释缧绁,复还原职”。云南道御史刘景晨则指出自李宗诚出逃以来石星之策就已失败,但他仍寄希望于封事,而曹学程则料封事不成,遂上谏止封,是效言官之职,皇上虽“以休兵节饷为心,欲创一人以安星心,以完封事”,但这并不表明曹学程有罪。况“今倭奴狂逞矣,封事迄今无成矣,石星以误国论罪而并禁学程以谢误国之人”,天下人心难免疑惑不得其解,因而请求皇上将曹早赐宽释。{18} 不过,这种论调并不能达到打动神宗的目的,反而只会让他更痛恨言官,原因在于,石星等人是他在东事中依赖的主要负责人,为了支持石星等的决策,神宗不惜以其专制皇权压制言官反对决策为代价,其结果换来的却是欺骗和东事议和的失败,这对神宗来说简直就是耻辱,因而此时疏救曹学程不会有结果。

万历二十六年四月,司礼监太监田义等传奉圣旨,要求将“两法司并锦衣卫见监罪囚笞罪无干证的放了,徒流以下便减等拟审发落,重囚情可矜疑并枷号的,都写来看”。萧大亨接旨后遂上疏请神宗释放曹学程,他指出学程有母年将八十,“自被明旨以斩罪监候,母哀子罪,而风烛之老境益危。子念母哀,而圜墙之泪血几徧。母子二命旦夕可虞,视一时在监罪囚,其情尤足矜怜者。”企图以孝道来打动神宗,让他矜恤曹学程。{19} 该疏上后不见神宗回复,于是侯廷佩又上疏请求神宗如部臣所请,将学程宽释。因为神宗迟迟不宽宥曹学程,曹学程的儿子曹正儒决然上疏救父,其疏指出,其父系狱三年,祖母七十有九,衰病侵夺,风烛不定,思子心折泪枯,而自己为了救父,“徒步跋涉,积劳成疴,望隔九阍,感动悲激,呕血数升,昏仆就死”,请求神宗将其父“敕下刑部,稍从末减”,“若以罪重不赦,乞系臣代戮,释放父归”。{20} 正儒以子代父死上请,足见其殷殷孝心,但神宗依旧不为所动。十月,逢刑部审录重囚,萧大亨于初五日上《为审录重囚事》,将曹学程列入开除名单上报,神宗大怒,斥责萧大亨“将斩罪曹学程擅自开除”是“窃擅威福”,让他就此回话。萧大亨遂于初七日上《为遵奉明旨乞恩认罪回话事》,向神宗解释说,“犯人曹学程当会审之日,佥称罪在不宥,情稍可矜。臣等仰体皇上好生之恩,俯从舆论,拟附矜疑之末,例不开入情真,依次具奏,取自上裁,即今祗奉严旨已将学程不敢并列矜疑。伏念学程重辟,臣等岂敢擅释?但一时识见昏庸,失于详慎,致干天怒,罪何所逃?伏冀圣明少宽斧钺之诛,曲赐矜原。”疏上再次激怒了神宗,他下旨说,“曹学程避难忘君,保身忘国,不忠不义之畜,大奸大逆之辈,死有余辜”,着监候处决,并下令将刑部“堂上官姑且罚俸二个月,该司官着降一级调用,不许朦胧推升。其余的姑且各罚俸四个月”。{21} 神宗重罚曹学程,并牵连到刑部官员,足见他依旧对曹学程充满了无法释然的愤恨。

万历二十七年九月,因该岁未冬,行刑较往岁甚急,曹学程有被处斩的可能。{22} 又值两宫落成、元嗣大婚之际,加上此时东事大功告成,朝廷论功行赏,于是大臣再次纷纷上疏申救曹学程。先是“兵部复以皇仁覃施,为石星、曹学程、许守恩、萧应宫乞贷,上不许”。{23} 广西道御史袁九皋以曹学程有八旬老母望其归为由,希望“皇上以孝治为心,念及其母而因宥及其子,特恩缓死”。吏部尚书李戴等亦以曹学程形容枯槁,数千里外有80余岁老母望其生还为由,祈请皇上宽狂肆之罪而宥他。因李戴等人“合词两为罪臣曹学程请命,俱未蒙允”,于是他们又再次上疏请救曹学程,其疏指出,会审时见曹学程“囊头抢地,仅存皮骨,即使不伏斧钺,奄奄气息亦不久即登鬼箓”,假如皇上此时杀他,则会有“贻学程以建言被祸之名而自贻以诛杀言官之累”,显然不利于皇上的圣德善政,请求神宗圣慈矜怜,使其缓死须臾。{24} 总宪温纯亦上疏为罪臣曹学程请命,祈请神宗“诚施浩荡之恩,令天下罪囚今岁暂免行刑,使曹学程亦得与于缓死之列”。{25} 曹学程之子曹正儒亦再次上请子代父死,期望感動皇上。{26}

害怕曹学程此次会被处斩,辅臣亦为之请命。首辅赵志皋于九月二十二日上疏指出,“曹学程以言获罪,禁锢有年,今东事已完,有劳者既酬之以恩荣,则有罪者宜示之未(末)减。”“且闻学程母年已八十,远居南粤,音信不通,两地悲号,奄奄待毙”,希望皇上俯察其情,将学程从末减之律。二十五日,赵志皋见前疏未有回复,又再次疏救。{27} 辅臣沈一贯亦于二十二日上疏指出曹学程以直言冒犯皇上不足为惜,所惜者为御史、为国体。二十三日,沈一贯再救曹学程,希望皇上俯察众心,免学程不死。对于二辅臣的上疏,神宗只是回复知道了,并无具体指示。二十五日沈一贯遂三上救曹学程疏,请求神宗“大弘天地之仁,免其即刑,以全缙绅之体,为慰满朝文武之望”。{28}

大小臣工的肺腑之言最终打动了神宗,他同意将曹学程改为缓死,得知消息后满朝文武官员在文华殿前“欢声如雷,连呼万岁”。{29} 虽然曹学程被改为缓刑,但还是面临被斩的危境,一到每年的复审死刑案件之际,官员遂持续为之申救。万历二十九年十月朝审,兵部尚书田乐等疏云,曹学程“以未谙事体,仰拂圣心,知罪由自作,追悔无及”,况如今拘禁缧绁已五年,其母年逾九十,“号泣于万里之外,亦可矜也”,祈请“皇上特霁天威,少垂睿鉴,待以不死”。不料疏上又惹怒神宗,他下旨曰:“曹学程食禄忘君,庇党妄奏,死有余辜。况屡有明旨,今尔等谕其速示典刑,故辄来群激渎扰,本当会官便决了,姑念已有明旨暂免行刑,且着一体牢固监候处决,以后朝审、大审若擅自开除,借言请旨渎激,即便决了。”{30} 这是继萧大亨将曹学程列入开除之列受到惩处之后神宗再一次责备申救官员,表明他对大臣动不动就渎扰他感到极为厌烦。

此后朝臣均不敢上疏申救曹学程,以免起到反作用。到石星死了五年之后即万历三十二年,“曹依然沉狱,阁臣卿贰台省交章救曹,而主上坚不听,恶曹如初。”{31} 直到三十三年十二月,因皇孙诞生颁诏大赦天下,刑部左侍郎沈应文遂借恩诏申救曹学程,疏上后月余未奉旨,他又上疏希望皇上宽宥学程,将其末减戍边。{32} 此时已任首辅的沈一贯亦疏请说,学程禁锢十年,已经悔罪。每逢秋审之时,在廷文武诸臣无不为之凛凛惴慄,诸臣并不是有私于学程,而是为御史惜。“望皇上姑略其罪,不惜一特恩也”,将其乞从末减,坐之戍遣。{33} 疏上神宗未有任何回复。

万历三十四年二月十三日,为皇太后上徽号,朝廷再次颁布恩诏,大赦天下。沈一贯等因此前为曹学程请命未蒙谕旨,遂再上疏指出,“近闻学程颠连困顿,存亡未卜,倘一旦病死狱中,人将谓其以建言东事而死,谁不怜之?况有九十瞽母,望子不至,亦必相盼而死,又谁不怜之?传之天下后世,岂不为圣德少累哉?”希望神宗在普天肆赦之际,将学程末减充戍,“使得归与老母一诀,上以隆圣德、彰大信,下以开法网、慰人情,斯其所全者多矣”。{34} 刑科左给事中宋一韩等指出,阁部为了救曹学程,以君父之怒为怒,以君父之喜为喜,希望皇上看在阁部顺之上意,“特赦学程生还里门,则释一人,千万人服其于新政”。刑部江西司提牢主事南居益亦疏请神宗“将前阁部揭疏俯赐批发,从其拟议,俾学程早遂生还,与母相见”。{35}

四月五年一度的大审迟迟不予举行,于是宋一韩等又奏云,万历二十九年大审未举行,导致人情惶惑,此次大审不应再稽留,并趁机为曹学程请命,说“皇上临御以来,何尝无罪而死一谏臣”,希望能将曹矜疑。司礼太监陈矩见曹学程十载穷囚,创惩已极,亦上疏希望神宗能将曹学程宽释,抑或罪不加诛,情难全贷,量从改遣。大理寺卿郑继之会同钦差司礼监内臣及部院科道等官从公审录罪时见曹学程系狱十年,处于濒死状态,上疏云今日释与不释,总属一死,然与其禁死,不如释死。希望神宗怜学程桑榆暮景,鬼箓将登,敕下刑部,径行释放,或薄加惩究。{36}

八月热审,不少重犯俱获矜疑,而独曹学程不在其列,沈应文等疏云,诸囚获宥乃圣德仁慈,皇上天覆地载之仁,必不遗曹学程这个狂愚之人,况曹学程如今形体枯槁、母子天涯,倘若皇上将曹学程如李宗城遣戍之条处置,使其有重生之日,则天下幸矣。其子曹正儒亦奏云,恳乞圣慈“将臣系狱,代父死罪,留父蚁命,免死充军,则臣父荷生全之赐,臣祖母释倚闾之悲,两命俱生,一家感戴,世世诵恩”。疏上未有回复,直到十月,神宗就沈应文前疏回复说:“曹学程背旨怀私,妄言渎奏,本当监候处决,但念东事功成,姑照原拟,遣戍终身。”接旨后沈应文十分欣喜,即刻叫司官将曹学程从狱中放出,并谕之曰:“圣恩非常,待尔不死。”曹学程亦叩头谢恩。因为激动的原因,沈应文将此本上奏时内字样有差脱,神宗特命其认罪回话。沈应文认罪回话疏上后奉旨:“既认罪,姑免着改正行。”{37}

至此,经过内阁、刑部等官员的反复申救,神宗将曹学程由死刑改为遣戍,曹总算保住了性命。

三、曹学程下狱的背景及根因

关于曹学程为何触怒神宗,可从神宗下令逮他及定罪的旨意中清楚得知,既有“每以细微之故喋喋烦扰,欲伏斧鍎不辞”的远因,亦有违抗君命的近因。可以说,神宗借封事惩处他是旧恨新仇一起累积的结果。

神宗之所以对曹学程有“每以细微之故喋喋烦扰,欲伏斧鍎不辞”的指责,主要因为曹学程在任广东道御史后就神宗不上朝、不立国本以及魏学曾被逮等事上疏对其多有指责,得罪了神宗。曹学程于万历二十年任广东道御史,二十一年督理屯马{38},上任伊始,他就连上三疏,积极建言。在所上《为星变叠见人纪必坏恳乞宸衷亟宜修省回天意以保神器以安社稷事》中,曹借出现灾沴而批评神宗朝政久辍、郊庙不临、不向太后请安、不御朝。所上《為皇储久虚承祧罔嗣恳乞圣明亟行册立正东宫以崇国本以安宗社事》直指在立国本一事上神宗态度不断变化,又不能效法皇祖,“外惑于谗佞而内溺于袵席”,晏处深宫,致党邪滋蔓。并说三王并封“诏下,陛下欲以愚天下而适以自愚也。夫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今日之太子即千秋万岁后之皇上,何独不念六岁时乎?竟忍轻元子以轻天下,而悉拒维京、学曾等之忠谏也哉”。{39} 维京即朱维京,三王并封议出后他首先上疏反对,惹得神宗大怒,将其谪戍极边。学曾即王学曾,他与少卿凃杰合疏争三王并封,因忤旨皆遭削籍。{40} 曹学程不仅认同支持二人的行为,并身体力行,追随朱、王二人上疏抵制三王并封。所上《为泰运方临天心仁育恳乞洪恩俯赐曲贷以光圣德以崇国体事》则是疏救主持宁夏之役的兵部尚书兼右佥都御史的魏学曾,他因战事进展缓慢为监军御史梅国桢以“玩寇”罪弹劾,神宗悉知后大怒,下令将魏学曾逮系至京。曹学程在疏中详述了魏学曾的战功,请求神宗复还其原职。{41} 可以说,这三疏无论是对神宗本人的指责,还是不遵君命上疏渎扰,都犯了神宗的大忌,这就为曹学程后面被逮埋下了祸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