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次谋杀

2019-08-16 03:10华伟章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9年8期
关键词:咖啡馆

华伟章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那个男人下班回家,将车在小区里停好,拎着公文包走进大楼。他走出电梯,打开房门走进居室,在鞋柜旁刚换上拖鞋,包里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来。妻子坐在客厅沙发上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白皙漂亮的脸庞。他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心里咯噔一沉,双眉微蹙,脸色阴沉下来。他迟疑着挂断手机,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心里烦躁起来。

他知道妻子已做好晚饭等待自己。他脱下风衣挂在一旁的衣架上,手机铃声不胜其烦地又响起来。他心里忐忑,瞥了一眼妻子,脸上掠过紧张神情,像被什么事情纠缠住。他心里十分恼火,佯装内急,走进卫生间,揿了通话键。他压低声音说:“喂,你怎么又给我打电话?说好我在家时不能联系,而且,我们已经谈妥分手了。”他警惕的目光紧盯着卫生间门口。

“唔……是、是你吗?”手机里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传来了女的娇嗔而略显不安的声音:“噢,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方便,也不想给你打电话,只是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什么事情?”他语气生硬。

她的声音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我那个东西,两个月没有来了。”

他有点惊讶:“我和你分手两个月了。”

她委屈的声音在说:“是的。想不到那时候有了。”

他内心一紧,意识到什么,感到蹊跷,心绪烦乱,很不舒服。他想起她神情忸怩而又柔媚的样子,谁知道是真是假,是哪个男人干的?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当然,我也不是责怪你,我也有责任,那么不小心。”她嘟囔着说,“我想把这件事情处理掉,肯定不会连累到你的。只是……我手头上拮据,家里又急需用钱,想向你暂时借十万元。”

他头脑嗡的一声炸响,眼睛里要冒出火来,不由提高了嗓音:“分手时,我不是给了你十万元,说好的不再拖泥带水。”他清楚自己掉进了一个温柔的陷阱。

“是的。我只有二十二岁,还没有结过婚,你比我大了二十多岁。我和你有这种关系以后,把一切都给了你一个人。你确实待我不错。我也想好聚好散。我知道你这个年龄爬到这个职位不容易。我是害怕不尽快处理,到时候更难掩人耳目,万一让你妻子知道,让你在国外读书的女儿知道,让你单位知道,不小心上传到网上……这样太对不起你了。我也是在为你考虑。”她似乎无可奈何,不断地絮絮叨叨。

他打了个寒噤,手心渗出冷汗,恐惧雾一样在心里弥漫开来。他知道利害关系。其实,他一直是个做事很沉稳的人,在单位才坐到这个位子。他知道办公桌后的这把椅子,彰显着权力,意味着一切。他不是飞扬跋扈、喜欢张扬的那种人,坐上这把椅子后,更显得小心翼翼。妻子比他小三岁,虽然保养得很好,腹部已有赘肉,而且气量很小,这让他有种压抑感。他想,如果没有那种压抑感,不可能在外面金屋藏娇,和娱乐场所的人有任何牵涉。他知道钱是好东西,女人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在这种事情上谨小慎微,发现她并非善类,便快刀砍乱麻地分了手。他想不到她会纠缠不清,为这种事情而受到威胁。

“当然,你感到为难的话……”

他喉咙干涩。他清楚,遇到这种女人是个极其致命的错误。无休止的敲诈,蕴藏着巨大的危险,如果处置不当,容易引起连锁反应,给仕途蒙上阴影,甚至造成身败名裂的后果。他脑海里闪过妻子和在国外读书的女儿,特別是女儿的前途肯定会变得暗淡。他明白十万元不是问题,贪婪是个无底洞,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敲诈。他仿佛看见一个无底深渊。他思考着,镇定下来,冷峻地说:“好吧,我给你十万元。这是最后一次!”

她似乎窥见他惴惴不安的模样,诚恳地说:“那太谢谢你了。这件事情处理好,我不会再找你,给你添任何麻烦。”她给他吃了一粒定心丸。

他说:“好吧,明天晚上七时,在那家咖啡馆。”他挂断手机,嘘出一口气,感到内衣紧贴在身上。他走出卫生间,看见妻子站在客厅沙发旁,眼睛里好像有种异样的东西。

天色在窗外黯然下来,光线被一点点挤掉,卧室里充斥着黑暗。这天晚上,他没有睡好,躺在床上,感觉整个事件像飘浮着一层迷雾,眼前不断闪现那个女的迷离脸庞,她柔软诱人的胴体,像一条光滑蠕动的蛇,自下而上缠绕住脖子,绳索一样越勒越紧,有种冰冷窒息的惊悚。他浑身冒出了冷汗,恐惧如影随形袭来。他知道无休止的敲诈,她不可能善罢甘休。他眼睛里掠过了一丝杀意。他希望能一劳永逸,尽快摆脱这种麻烦,知道最安全的办法,就是让她永远消失,才能彻底解脱脖子上绳套。他冷静地思考着,一个个设想在脑海里闪现、跳跃——

夜色迷蒙。酒吧。灯影里,她那张既熟悉且陌生的脸庞显现出来。标准的一盎司伏特加,果汁加冰块,在调酒器里激情碰撞,发出让人遐思的声响。她略显微醺,优雅地喝着酒,仍不失矫情。果汁味馥郁扑鼻,伏特加浓烈冲鼻,口感爽滑,唇齿留香。他脸上有些逆光,灯光在侧面打出薄薄的阴影,显现局部轮廓。他很有节制地抿一小口马提尼酒,咽了下去,一股辛辣滋润地穿过喉咙抵达心底。他没有心情喝酒,但需要这种氛围。他冷峻的目光像锋刃的利器,在将她裹在身上的衣裙纷纷划落,却没有进入她体内的激情。他心里在不断琢磨,整个筹划很缜密,几乎不会有疏漏。他想应该不会有事情。他在计算等待时间,一切在按计划进行。夜渐深了,他感到时机差不多,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对她轻声说:“走吧!”

她脸颊泛红,神态变得忸怩。

他搀扶着她走出酒吧,坐进黑色宝马车里。车在夜色里穿行,路旁的霓虹灯逐渐变得稀疏。她隐约觉得方向不对,侧过脸去,略显疑惑地看着他。他抑制紧张与激动,露出未置可否的笑。车窗外黑黝黝的背景,在悄无声息地掠过。她体内的酒精在起作用,显得意犹未尽,揣测可能到野外寻求更刺激游戏?车终于在偏僻的地方停下。

郊外显得空旷。路旁是一片灌木,挨着灌木是条河。岑寂的夜,河岸旁异常宁静,月光掉在河面上,闪着缥缈的光,有种神秘的诱惑。四周笼罩着死亡的气息。他佯装和她重归于好,将她诱骗至偏僻郊外,侧身在车里残忍地将她掐死。她目光黯然下来。他喘息着,嗓子干涩,心骤然提到嗓子眼,像要从胸腔蹦跳出来。他慌乱地把她从车里拽下来。她仰面躺在地上,翻卷的裙裾裸露出雪白的大腿,样子依然很煽情。风吹来有一丝凉意。他心里很害怕,涌起厌恶感觉。他叮嘱自己,不要慌乱,这里很偏僻,不会有行人,不会有探头,把车上痕迹清除干净,不会留下任何物证。他鼓足勇气将她抛入河里,心里的一块石头随之落地。夜色阒寂。他俯视着河面,她消失了,走向死亡完美通道,自上而下,由生至死。他直起腰,喘着粗气,擦拭额头汗水,完成了一次处心积虑的谋杀!

忽然,他心里抽搐了一下,很快否定了这个设想。尸体会漂浮上来,如果被垂钓者或清理河道的工人发现,警察很快会介入调查。酒后不慎跌落?为情投河自杀?死者并不是居住在附近,为什么溺死在偏僻河道?警察会调查清楚,根据她从事的职业,将作案动机校准到情杀这一点上。经过仔细排查,和她有关的男人一个个会被挖出来,同样也会牵涉到自己。尸体解剖,脖颈部位有明显勒痕和淤伤,系窒息致死后抛尸河道,毋庸置疑可以确定他杀。DNA检验,死者挣扎时指缝间残留的细微物质,和自己Y染色体STR图谱一致,能够确凿无疑得到印证。他不禁打个寒战。他知道需要不露任何蛛丝马迹,她的死亡不能引起警察怀疑,自己有充分的不在现场证据,才有可能摆脱警察的追查。

又一个设想在他脑海里浮现——

子夜时分。雨淅淅沥沥地不断下着,湿漉漉的柏油路面泛着光亮,霓虹灯在雨雾里变得朦胧。她脸上有层倦意,肩上搭着包撑开雨伞,在娱乐城台阶下和小姐妹挥手道别。她没有特殊客人的情况下,基本上都在这时候回去。夜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她沿着人行道朝前走去,边环顾前后会驶来的出租车,在不远处十字路口停下脚步等候。雨雾透着冷意在暗夜里肆虐。忽然,一辆银灰色面包车从侧面疾驶而来,在雨夜里发出清晰的声响。她下意识地猛然转过头去,惊愕地看见雨水扑打在车前玻璃上。她陡地意识到什么,恐惧地想朝后躲避,旋即感觉有阵风掀过……她的身躯在雨雾里画出一道弧线,惊悚的尖叫声撕裂空寂的雨夜。银灰色面包车颠颤一下,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很快消失在暗夜里。雨在急促下着,四周阒无一人。她从雨雾中飘落下来,后脑磕在路沿上。她鼻翼扯着嘴角抽搐了几下。她像疲惫至极地躺在潮湿的路面。雨不断滴在脸上,像眼泪滑过面颊。那把雨伞飘落在不远处,在马路上惊恐地颤抖。

他清楚表面上这只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一种情况雨水会把现场冲刷干净,肇事车辆逃之夭夭,警方不一定查找到肇事者;另一种情况警方寻找到目击证人,根据路口探头等高科技手段,最终将肇事者抓捕归案。交通事故逃逸罪,将被判几年徒刑。他预先支付百分之五十佣金,事成之后支付剩余一半佣金,倘若被抓判刑,佣金增加两倍,作为服刑的补偿。交通事故逃逸罪,即便肇事者判刑,也不会引起警察怀疑,牵涉到自己。他相信这是一个无懈可击,雇凶杀人的完美计划。

然而,仅仅几秒钟,他头脑在某个点上滞留,心里袭上一阵不安。社会上开黑车的人鱼龙混杂,有些甚至是性格乖戾的无赖。如果事成之后,即便侥幸逃脱,这家伙却厚颜无耻,出尔反尔,借此不断实施敲诈……这是个致命的缺陷。雇凶杀人。他陡然意识到滑入了另一个可怕陷阱,这只是脖子上环环相扣,更具风险的一个死结。他浑身惊出了冷汗。

又一个设想在他脑海里掠过——

夜被黑暗浸透。她躺在床上,听到一种声音,缥缈、忧郁,在暗夜里缓慢流淌,空气一般侵入心肺。她感到腹部剧烈疼痛,脸上沁出汗珠。她想喊叫,在拼命挣扎,被孤独与凄楚吞噬。她痛苦的脸上,闪过歉疚神情。她有种想哭的欲望,往事在脑海里飘浮。她知道时光消失,人生不可能重来。她感到腹部疼痛在加剧,意识逐渐模糊起来,黑暗像潮水般在涌上来。时间在无声地滑过。她侧过脸,清寒的月光映照在窗帘上。

她死了。

她穿著睡衣,头位于枕下,脸庞被痛苦扭曲变形,身子呈侧卧蜷缩状态。床上白色被单、下身处有大片血迹,床单被手抓出皱褶痕迹。她眼睛紧盯在墙上,而墙上什么也没有。警方现场勘查,很快展开调查。死者身上没有和人明显搏斗或遭到外力性损伤的痕迹。尸检发现,死者已怀有两个月身孕,死亡原因是药流不当,过量服用米非司酮,造成子宫大出血昏迷致死。经过化验,她桌上喝剩的咖啡杯里含有米非司酮。米非司酮是一种打胎药,服用剂量有严格限制。死者服用了正常剂量的三倍以上。

他知道她喜欢喝咖啡,会加入两小纸包糖。他想,只要潜入她房间,在糖里加入米非司酮,粘贴好封口,就能置她于死地。他推敲着整个行动,打消了不安的情绪。她随时会把这包糖加入咖啡,警察不会在其他糖中发现米非司酮。娱乐场所小姐、不慎怀孕、药物堕胎、超量服用……形成一条确凿的证据链。这一切不露痕迹,几乎是天衣无缝。

只在瞬间,他怔住了,一个细节闪电般划过脑海,就像多米诺骨牌倒塌。倘若她没有怀孕,是为了敲诈自己,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她没有怀孕,服用米非司酮,显然有悖常理,反而会弄巧成拙,引起警方怀疑。他眼睛紧盯着天花板,一个个设想在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他眼前浮现出虚幻的点,一个个点,点与点之间在连成线……他心里的杀意凝固了。下半夜,他才迷迷糊糊,潜入半睡眠状态。

他希望她在生活中永远消失。

翌日。他上班临出门时,妻子还躺在床上,他告诉她,今天有应酬会晚些回家。他准时到达单位,将公文包放在椅子旁,沏了杯茶,翻阅着办公桌上送来的文件,急忙处理完手上工作。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打开办公桌抽屉,发现里面有八万元现金。他吃过午饭后,十二时三十五分,独自走出机关办公大楼,在离单位稍远的一家银行,排队等候了三十多分钟,提取了两万元现金,然后在街上办了点事情,十四时三十分回到办公室。这时,他站在办公桌前,想起今天是星期五,和那个女的见面,还有五个小时不到。他有些心神不宁。他琢磨十六时三十分下班,在单位能消磨掉十几分钟,然后开车到咖啡馆去,不堵车的话,二十几分钟路程。他思考这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到哪里去更稳妥。另外和那个女的见面,会不会被熟人看见。他猜想这种概率应该很小。他估计和女的见面时间不长,之后从咖啡馆开车回去,这段路程需要三十分钟,二十时左右应该能够回到家。

夜如约而至。十九时零三分,他迟到三分钟,走进约定的咖啡馆。咖啡馆里人并不是太多。她坐在靠近角落座位,一张温馨的脸庞,穿着浅色套装裙,显得风姿绰约而优雅得体。他谨慎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紧绷着脸,神情严肃,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他俩没有寒暄,气氛有些压抑,空气中有种怪异的感觉。短暂的沉寂。她多少还是有些慌乱,特别是他从公文包里,拿出装钱的纸袋递过来,窥见他眼睛里有种深邃的东西。她心里战栗,眼睛躲闪着低下头,把钱放进预备好的包里。他俩心照不宣,待了很短时间,从眼神的短暂交流,知道彼此需要什么。他抬腕看了一下表。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和她走出咖啡馆后,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他瞧着她离去,走到停车的泊位,钻进黑色宝马车,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街市上霓虹灯在眼前掠过,晚上路面车辆依然很多。他握着方向盘,驾驶着宝马车,眼前浮现起刚才那个女的,心在飘浮,依然笼罩着某种不安情绪。红灯,他刹住车。少顷,车又启动。他看见前面距离居住的小区已经不远,减慢了车速,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表:十九时四十八分。他揣测她现在差不多回到住处,兴许正在打开那包钱……忽然,他有须臾的恍惚,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仿佛有东西正在朝下坠入。他心里抽搐了一下。他想是人的心理感应?他驾车驶进了小区。

……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她付费下车后轻舒了一口气,脸上洋溢起一种贪婪和自鸣得意的神情,匆忙拐弯走进了小区。时间还不算晚,不时有人走过。她朝居住的大楼走去,总感到背后有双眼睛,像被人跟踪了。她心头鹿撞,涌起了不安,谁会跟踪自己,还是杯弓蛇影,自己太神经质?她眼前闪现刚才咖啡館那个男人,心里飘浮起一种贪婪的满足。她有些惶恐。她喜欢欣赏那种衣冠楚楚,掉入陷阱惶恐不安,焦虑而忧心如焚的男人。她清楚这种游戏很危险,如履薄冰,但这种游戏充满了刺激,且钱来得更加容易。她热衷于这种游戏,而且对这乐此不疲。她想他是第几个……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朝身后观察,没有发现异常,这反而令她感到忐忑,有种东西如影随形,在心里缭绕挥之不去。她心里冒出一个可怕念头,今晚会发生什么事情吗?她加快脚步,走进居住的大楼,慌忙上楼打开房门,回到住处才安定下心来。她知道这只是一场虚惊。她摁亮灯,将包甩在沙发上,冲了一杯咖啡,在咖啡里放入一小包糖,用小勺子轻轻地搅动。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喝了一口咖啡,想起今晩和小姐妹约好,一起要到娱乐城去上班。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

星期六上午,他睡了一个懒觉,起床后不久,刚漱洗完毕,传来了门铃声。他从猫眼里看见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男的年龄稍大一些,头发剪得很短,略显憨厚的样子;女的显得很年轻,俏丽的脸庞很严肃。这两个陌生人是谁,为什么登门造访,还是找错了门?他心生疑窦,打开房门,那个男的给他出示了证件。他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刑警于波两眼布满血丝,像忙碌了一个晚上,证实了眼前男人的身份后,平乏的声音解释说:“噢,对不起!发生了一起刑事案件,我们想请你配合调查。”

“刑事案件?”他明显感到惊讶。

于波和女刑警陈婧走进房门,三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他有些局促。

于波目光变得锐利,直视着他,单刀直入:“你昨天晚上十九时三十分至二十时三十分这段时间在哪里?”

他知道出事了,心里惴惴不安,显得措手不及,意想不到警察这么快会找上门来,犹豫着想抵赖,故作镇定,思考后嘟囔着说:“我、我昨天晚上,什么地方都没有去,下班回来后在家里。”

于波竭力捕捉他脸上神情变化,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辨认。

他立即认出了照片上的女人。

“昨天晚上,她在自己住处被杀害了!”

“啊!”他脸色陡变,神情慌张起来。他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掩遮可能反而容易弄巧成拙。他竭力想撇清与凶杀案的关系:“昨天晚上,我和她约好十九时在宜成路那家咖啡馆见面。我晚到了一会儿,她已经等在那里。我们在咖啡馆坐了七八分钟,大概十九时十二分左右,离开咖啡馆分手。我直接开车回家,在小区便利店买了一包餐巾纸。”

“这时候是几点钟?”于波锐利的目光看着他。

“大概二十时五十分左右。另外,小区门卫也可以证明!”

于波询问:“前天傍晚,十七时十五分至二十一分,你和死者用手机通了六分三十二秒电话,是她主动和你联系的?”

“嗯。”

“之后呢?”

“我们约好昨天晚上十九时在咖啡馆见面。”

“她对你实施了敲诈?”

“是的……”他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你同意支付给她十万元现金?”

他神情显得尴尬。

于波不露声色地继续询问:“这是第几次敲诈?”

他明白刑警的意思,这是明显的作案动机:“我和她分手,这是第一次。”

“咖啡馆在宜成路,你们俩以前去过?”于波转换话题,询问得很仔细。

“刚认识时去过两次。”

于波深邃的目光紧盯着他。根据调查,昨天晩上邻居十九时五十二分,看见被害者回到住处,二十时三十六分小姐妹来寻找她……由此可以锁定,案发时间在十九时五十二分至二十时三十六分之间。现场勘查,凶手用擀面杖击打被害者头部,倒地后丧心病狂地又猛击了六下。死者身份很快被确认,与好几名有身份的男子有染,并有敲诈行为嫌疑。案发现场没有发现被窃或奸杀痕迹,似乎和钱与色无关,恰恰又和钱与色有密切牵涉,敲诈与杀人动机有明确的指向性。警方对与她有特殊关系的男子,有条不紊地展开了逐一调查。于波推测:如果从小区便利店服务员和门卫能得到佐证,他昨天晚上二十时左右确实在居住的小区,从小区开车到被害者的住处,至少需要三十多分钟,他就完全不具备作案时间。另外,如果能从咖啡馆也得到核实,他从咖啡馆驾车到居住的小区,从时间上推算基本吻合,因此可以完全排除他凶杀的嫌疑。于波鄙夷的目光瞧着他,脸上有种嘲谑的意味,好像看到鱼缸里一条被追逐的鱼,或者有好几条鱼,一条在被血染红的水中痛苦挣扎,另一条洞开的眼睛流着红色的泪水,迷茫地撑开鱼鳍,找不到逃遁的路径……“好吧,我们会进行调查核实,还会请你进一步配合。”于波锲而不舍地说,和陈婧起身走出门去。

他关上门,心慌意乱,在居室来回踱步。他从那个刑警眼睛里发现,只要被他盯上很难逃脱。她死了。他有点反胃,甚至恶心,感到庆幸而惴惴不安。他冷峻的目光有种挫败感。他恼火卷进了一场凶杀案。他头脑紊乱,感到蹊跷,是谁杀死了她?这不是他缜密制订的计划,所有设想并没有付诸实施。他有些恍惚,百思不得其解,凶手会是谁呢?他感到愕然。忽然,他目光下意识地移落到卫生间的门,眼前闪现妻子那张漂亮的脸庞。他记起来,昨天晩上回家时妻子不在,她回来之后神色慌张,今天一早去旅游了。他想,前天傍晚,自己躲在卫生间打电话,她不会毫无察觉——如果,她在卫生间门外偷听到谈话,昨天晩上跟踪自己到咖啡馆,之后尾随她……他感到一股寒意直透脊梁。

责任编辑:李 梅

美术插图:曲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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