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朝使臣所见清代东北盛京

2019-08-27 02:14刘铮
东疆学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盛京

[摘要]“燕行录”是明清时期朝鲜朝使臣赴燕过程中的所见所闻总录。他们以“他者”的角度来审视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书中大量记述了关于盛京地区情况的文字。通过“燕行录”中关于清朝东北盛京地区的城池建设、军政设置、商业经济、教育及流人文化、饮食和居住民俗等方面的记载,不仅可以了解盛京地区当时的发展状况,还可以了解朝鲜朝使臣面对清朝的心态。同时,朝鲜使臣对东北盛京地区的观察与思考,可以为我们研究清代东北社会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关键词] 盛京;朝鲜使臣;“燕行录”;清代东北

[中图分类号] I312.07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2007(2019)03-0016-07

[收稿日期] 2016-12-05

[作者简介] 刘铮,女,满族,博士,贵州铜仁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史、东北史、思想政治教育史。(铜仁 554300)

清代东北盛京(现为辽宁沈阳),作为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城市,它既是满族的“龙兴之地”,又是清统治者入主中原后所保留的陪都,地理位置优越。正如《盛京通志》所言:“盛京沧海朝宗,白山拱峙。浑河绕其西南,混同环其东北,缔造鸿规,实基于此。”[1]320同时,它还有着深刻的历史发展积淀,有“三代帝王京”[2]6的美誉。

沈阳,对朝鲜朝使臣来说有着深刻的历史记忆。明崇祯九年(崇德元年,1636)十二月,清太宗皇太极率兵出征朝鲜朝,八旗铁骑长驱直入,攻陷汉城,世子、王妃等王族俱被俘,仁祖被迫签订城下之盟,纳贡称臣,并承诺清朝“自兹以后,事大之礼,悉照常式,永世不绝”。[3]429清太宗留世子及凤林大君为质,史称“丙子之役”。这是清朝与朝鲜朝贡关系伊始,而沈阳作为朝贡的中心,必然受到朝鲜朝使臣的高度关注。虽然顺治元年(1644)清军入关,其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随之转移到北京,但沈阳作为陪都,依旧是关外最重要的城市,地位尊崇。以往学界对清代东北盛京地区的研究,多运用《清实录》并结合地方志资料,很少会涉及域外汉籍“燕行录”。相关论文也只涉及盛京地区的某一方面,并未对该地区作整体细致的研究。有鉴于此,本文利用域外汉籍“燕行录”文献,结合相关地方志,对朝鲜朝使臣所见清代东北盛京作深入的探讨,力图完整地呈现出该地区的面貌。

一、朝鲜使臣所见清代东北盛京的政治状况

东北作为“龙兴之地”一直受清朝历代统治者的关注,而其政治中心盛京更为关键。早在清太祖努尔哈赤时期,清太祖就有过如此的评价:“沈阳形胜之地,西征明,由都尔鼻渡辽河,路直且近;北征蒙古,二三日可至;南征朝鲜,可由清河路以进;且于浑河、苏克苏浒河之上流伐木,顺流下,以之治宫室、为薪,不可胜用也;时而出猎,山近兽多;河中水族,亦可捕而取之。朕籌此熟矣,汝等宁不计及耶?”[4](126~127)朝鲜朝使臣对其评价更为客观。“沈阳乃其始兴之地,东接宁古塔,北控热河,南抚朝鲜,西向而天下不敢动,所以壮其根本之术,非历代所比,故也。”[5](34)就其地理位置而言,倚山傍水,背高望远,进可以攻,退可以守。

(一)清代陪都盛京的城池建设

中国古代素有“城以卫君,廓以卫民”的说法。城内是皇宫之所,郭城是百姓之家。沈阳在明代仅为沈阳中卫,古城周长九里余,城郭七里,这显然与其陪都地位并不相称。天聪五年(1631)增拓其城,“外有土城,土城之内筑壕十五丈,内城周九里,高三丈五尺,厚一丈八尺,可驰五马。门楼皆三层,内外砖筑,坚若削铁。当街有三层楼,制度壮丽,下开四虹门为十字样,往来者皆从此出入。”[6](63)康熙十九年(1680)“奉旨筑关墙,高七尺五寸,周围三十二里四十八步” 。[1](320)关城是仿京城之制,在内城之外大约四五里之处修筑的一道护卫城墙。内城与郭城地理同心,内城近乎于方正,城郭近乎于直圆,这种内方外圆的建筑模式与古人的以地为方、以天为圆的文化理念高度重合,蕴含着天地定位、天人合一的道理。

康熙时期,朝鲜朝使臣赵文命曾对盛京城评论道:“外城土筑而不甚高,去内城不过二里。内城乃四面方城,周回似不过十里许,以甓累筑。内外面截然如削,铁垛堞皆有两悬眼,不用炮穴。城之四角,皆有三层炮楼。城之四面亦有三层门,门之外有瓮城。瓮城之左右,又有虹门,皆以片铁缚板,以应重关复壁之制焉。臣历观关内外城池,大小差殊,而规制则同,比诸我国之城郭,一一相反。大抵四面方正,而有呼吸相通,首尾相救之意。非如我国城郭之阔大难统,东不可救西,南不可救北之类也。处地不择其险阻,而必于要冲之地,非如我国之必筑于穷绝处,不为其御贼,而徒为避乱之类也。必筑内外面,兵上于城,使不得任意上下,以死守之而已。非如我国之只筑外面,内必平夷,小有警急,兵可易退之类也。且有城必有濠,古所谓城池者非虚语也。”[7]368~369

到了道光年间,盛京城“城内外人家合为五六千户,民物之繁庶,财货之殷富,几与皇城相甲乙云”。[6]65

(二)盛京陪都的军政设置

沈阳,古肃慎、挹娄之地,战国时期隶属于燕的辽东郡,辽金为沈州,元为沈阳路,明为沈阳中卫。明中叶以后,沈阳战略地位日益重要,它“长白峙其东,医闾拱其西,巨流鸭绿绕其前,混同黑水萦其后,山川环卫,原隰沃膴,洵华实之上,腴天地之奥区也”。[1]321到了清代,统治者视其为根本重地,以备不虞之需。朝鲜朝使臣朴来谦指出:“盖自顺治以后,视此为根本之地,三京之表里相制,八旗之精锐咸聚,身隶军籍,则虽秀才必著决拾名登朝籍,则虽汉人亦习满语,军民为一,满汉相统,可见其深长虑也。”[6]65

陪都盛京的军政制度,与内地的督抚制度并不相同,由盛京将军、吉林将军和黑龙江将军统领整个东北地区。“盖其山海关以东,根本之制,则无一汉兵,而列置满洲三将军。其一镇守奉天等处而坐沈阳城。其一镇守宁古塔等处,而坐船厂城。其一镇守黑龙江等处地方,而坐艾浒城。秩皆一品,岁奉银三百六十两。”[8]360且关外三将军“总属于盛京将军。关外凡事,总系盛京云”。[9]418盛京将军是盛京地区最高的军政长官,驻奉天城,镇守留都。其所辖疆域为“东至兴京边吉林乌喇界二百八十余里。西至山海关八百余里。南至金州南海境七百三十余里。北至开原边境二百六十余里。东南至边门外镇江城界五百四十余里。西南至海八百余里。东北至威远堡二百三十余里。西北至九官台边门四百五十余里”。[10]443~444

陪都盛京地区的行政设置,具有二元分治的特点。凡“城内治事官吏,有奉天府尹及户、礼、兵、刑、工五部侍郎。城内镇守,有奉天将军及副都统驻防。有协领九、汉军总尉二、主事一、佐领六十六、骁骑校六十六、防御十一、笔帖式十、外郎六。所领马兵五千七百二十八名、步兵八百名”。[10](440~441)“燕行录”还记录了由北京向关外运送银饷的情况。朝鲜朝使臣赵文命去北京的路上逢甲军押银车八辆而去。“问之即曰每年春秋,皇帝放下沈阳甲军料银,故载去耳。问曰几两银子么?答曰每车载银二万两,共八车十六万两银子矣。问曰军士每一名银子几两么?答曰章京一百五两,甫古三十六两,凡军二十四两云矣。”[7](319)

二、朝鲜朝使臣所见清代东北盛京地区的商业经济

盛京作为清政府统治的重地,有着独有的地理环境和四通八達的交通网络,这使其逐渐成为关外最大的商业中心。清代的文献曾记载,康熙年间,浙江山阴人杨宾在《柳边纪略》中写道:“城中有钟、鼓两楼,百货集其下。”[11](2)可见在康熙年间,盛京已初见商业规模。到了康熙晚年,雍正帝即位前替父到盛京拜谒祖陵,对盛京城的商业状况印象深刻。“迩来盛京诸事堕废,风俗日流日下。朕前祭陵时,见盛京城内,酒肆几近千家。平素但以演戏饮酒为事,稍有能干辄,俱于人参内谋事。”[12](472)此时盛京的商业经济已经非常发达,并不逊于关内。但所记载较为简单且笼统,而在韩国古代的“燕行录”文献则对其有更为具体且详细的描述。

过此以西,市肆益繁庶。门外皆作翼棚,高出檐端,涂以金碧,炫人眼目。棚外立招牌,漆面金书,高至数丈,列置红漆大桶,高几丈许,中养各色鱼头者,到处皆然。车载遍[扁]担,来往相续,人肩车毂,几乎相戛。道北生药铺,倚壁设千眼厨,中藏诸种,外书药名,如我东药契样。诸般丸剂贮于画缸,外贴红签,以标其名,而六味元小如豌豆,其外木柜竹笼,充牣栋宇,皆生材也。两牌楼间二书铺,靠壁设长庋,堆叠各种本子,似不过四五千卷,而皆是古文抄集及方技小说之类,印本亦无甚佳者,盖因此中人读书者鲜少故也。书套上皆用纸包以防点污。道南毛物铺,各样毛裘挂张外铺,而山獭、水獭,皆以刷梳,粗毛净尽,一如貂皮。棚檐挂一虎皮,而长几曳地,其大可知也。其余卖缎、卖布、卖器,杂货诸肆,罗列成行。通论一城之内,无廛之家十不能一二,可见俗习趋利之甚也。[13](197~199)

从中可以看出清代东北盛京地区商业的繁庶。药铺、书铺、毛物铺、商铺林立,金字招牌高有数丈,各种货物陈列于道旁,人们摩肩接踵,几乎百姓家家以经商为生,商业气氛浓重。燕行使对此的评价是“市井之奢丽,车马之骈阗,诚一大都会也”。[14](110)到了清末,盛京城商业欣欣向荣,“财货之殷富,几与皇城相甲乙云”。

清代东北盛京的商业有其独特的文化风俗。招幌是商业经营过程中出现的一种招徕性的行业经营标志,用以突显所出售货物的特色,又称为“市招”,多为坐商所用。盛京地区招幌中最常见的是酒旗。朴趾源在其《热河日记》中曾记载:“入一酒肆望旗,金字写曰‘天上已多星一颗,人间空闻郡双名。酒肆朱栏翠户,粉壁画栋,层架上列置一样鍮鑞大尊,红纸写着酒名,不可胜记。”除此之外还有招牌。即:“商店悬牌于门,以为标识广招徕者曰‘招牌,大抵专用字,有用字兼绘形者,或以象形之物代之,不绘形,不用字。”[15]2283朝鲜朝使臣李宜万在其日记中记载:“每于市肆,辄悬竖木版,或排张绒帐,揭以佳号,或称某楼,或称某肆某铺。日用饮食,书画器玩,以至百工贱技,无不列肆以售。而以白大布横张于肆前,或悬揭旗幢,大书某物和买,使过去者瞥见即知。而辄以佳名称之,如酒则称兰陵春,茶则称建溪茗之类是也。”[16]175

在商业经营中,除招幌外,还有叫卖吆喝或以各种器物打击声音作为经营标志的买卖活动,多为行商的经商行为,属于小商小贩的贩卖活动。金正中“燕行录”记载:“且卖饧者击铮,卖油者击木。凡糕者、面者系长木两木桶,各呼其货,獠乱窗外,使家眠不得,亦觉牢骚。”[17]129这些小贩长年行走于镇城与乡村之间,以其独特的经营方式为普通百姓所熟识,他们多出售百姓日常的物品,使四方货物得到了更为广泛的流通,成为乡间与城镇不可缺少的商业流通渠道。

对于商税,清统治者一直采取减免的态度。闵镇远赴燕途中遇一秀才,询问商税的情况。“此地铺子(商贾买卖之所)捧税几何?对曰:‘天下铺子皆有税,而沈阳所属则特命除税,故无税矣。”[8]319对此地为何不收税,朝鲜朝使臣说法不一,金景善认为这是一种政治的策略:“今清人视中原如逆旅,徒見元人已然之迹,一朝有缓急,将弃北京如拖履,挈归塞外,如顺帝之走开平,为修养生息,卷土重来之计于斯时也。”[18]234

趋利发财既是商业活动所固有的经营原则,又是商人阶层所共有的心理特征。商业活动中巨大的风险让财神观念在商人群体中十分盛行,尤其在商业发达的盛京,崇奉财神已成为一种普遍的趋势。民间的财神有文武之分,清代武财神最受欢迎,而被供奉最多的当数关羽。

关羽成为财神,主要归功于明清时期的尊崇信奉。因为关羽的忠义精神,符合统治者的治国理念,故自宋朝以后被列入国家祀典,清统治者对关帝屡加敕封,“忠义神武灵佑仁勇显佑护国保民精诚绥靖翊赞宣德关帝圣君”这26个字,是关羽的最高封号,几乎与文圣人孔子并肩而立。这使其在民间影响更为深入。

关帝崇拜文化在东北盛京地区尤为显著,甚至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家家奉画关帝像,朝夕焚香,店肆亦然。关帝庙必供佛,佛寺必供关帝。为僧者一体尊奉,曾无分别。有村必有寺有庙。如辽阳、沈阳、山海关等处最多。”[16]176对于这种现象,朝鲜朝使臣在肯定关帝正面形象的同时,也提出一些批评与否定。金景善指出:“以关帝而称财神,大不可也。或曰:‘财神者,比干也。以比干之忠直而死为财神,何也?且安排节次与关庙一样,抑何义也?庭立一碑,刻曰‘万古流芳,其下列书檀越人姓名及施财多少之数,盖道光辛卯新建也。第三屋既安关帝,则又此新创,未知何意?”[18]336~337

在朝鲜朝使臣的眼中,整个中原地区早已不是“表里山河习俗纯”的华夏了,而皆被胡俗所尽染,内外“市廛弥漫”,人人“习于安逸,专以射利营生为事”。[19]55他们对关帝并非发自内心的虔诚与信仰,不过是对关帝带着某些迷信祈福的心理,企盼他们能在现实生活中“显灵”来保佑自己。[20]494说到底还是一种功利的心理。

三、朝鲜朝使臣所见清代东北盛京地区的文化

(一)清代东北盛京地区的教育

朝鲜朝使臣作为士大夫的一个群体,自幼熟读中华典籍,接受中华文化的教育。而作为辽沈地区的最高学府象征的文庙是其必须参观之地。

乾隆四十八年(1783),李田秀陪同伯父李福源入沈,参观沈阳太庙,结果令他大失所望,他在日记中做了如下的记载:

庙在德盛门内东边城底,前作版墙,左右作翊门,而门锁不得入。西边一破院门,扁(匾)以“襦学”,即明伦堂前门也。从堂前入夹门,乃大成殿,扁(匾)以“万世师表”,中安先圣位,版左右壁安四圣位,四圣之下又间一壁,安十二位,即十哲添子张、有子、朱子而减颜子也。庭前行回拜礼。历观阶下有一碑,字蚀不堪读,即康熙年间所立。左右两庑各主壁安孔、孟门人、汉唐先师,左右壁安唐宋先儒先师训诂诸人,先儒道学诸公,东庑上三十七位,下二十六位,西庑上四十二位,下二十二位。而位置错杂,凳桌猥亵,伯程子之名误书而付红纸签,勉斋之名书以输字,其他可知也。东庑之末,陆三鱼陇其亦参之,陆即清朝学者,尊朱学人也。出中门,扁(匾)以“棂星门”,前即版墙也,门左右有二碑,亦皆康熙年间立。东碑之东一阁,中安奉天府尹碑三。西碑之西一阁,中安贺陵台钦位牌。贺陵台即阳明门徒,毛西河所授古今“大学”云出此人,而其名则于此始见之。盖贺氏为此邦之人,故似取乡先生死祭于瞽字之义也。还从棂星门出,人正殿之后,即启圣祠,中安夫子五世,左右壁安四圣程朱补位,而蔡西山亦入其中,未可晓也。大抵丹雘之事,虽无减皇官,而亦是为皇帝驾幸故新设也。其他尊敬崇奉之意,百不及于关祠佛宇,慨叹叹可胜言哉!还出西夹门,入明伦堂,堂不过数楹,极隘陋。[13](243~245)

道光九年(1829)朴来谦做为书状官赴沈,参观沈阳太学,看到的是“蒿蓬芜于庭中,尘埃满于殿内,明伦堂上牛马践踏,大成殿内杂人横行”。对此,他感叹:“呜呼!孔子万世之师,而崇奉之节若是其亵耶?”[6]68-69

原本端庄肃穆、排列有序的诸子圣位却变得杂乱无章,连程伯子之名都书写错误,而学宫正殿,用来读书、讲学、弘道、研究的场所——明伦堂不过数间,且极其狭窄,甚至牛马践踏,杂人横行。文庙在当地百姓心中地位甚至不如关祠佛寺,怎能不让人慨叹唏嘘。在朝鲜朝使臣看来,现在的中国崇拜,以佛陀、关帝、孔子为序,这是彻底坏了儒家的规矩。

汉家儒学在东北盛京地区如此的没落,究其原因主要是与统治者的政策有关。早在清崇德年间,皇太极就确立了“国语骑射”的满族教育方针。东北盛京地区是满族的故乡,清朝统治者视该地为特殊区域,大力倡导学习满语和练习弓马。在奉天府东南文庙前设有卧碑,告诫其子孙勤于弓马,莫忘祖训。其文曰:“崇德元年,太宗谕诸王、贝勒、大臣曰‘昔金世宗奋图法祖,惟恐子孙效汉俗,预为禁约,以无忘祖宗为训。衣服语言,悉遵旧制,时时练习骑射,以备武功。先时儒臣己克什达、海库尔禅,屡劝朕改满洲衣冠,效汉人服饰制度,朕不从,实为子孙万世之计。在朕身岂有变更之理,恐日后子孙,忘旧制废骑射,以效汉俗,故常切此虑耳。尔等其谨识朕言。乾隆十七年春,恭读实录,敬述此谕,镌立卧碑于箭亭,以示子孙臣庶遵听无忘,为万年法守云。”[10]441-442同时,请政府对该地区采取了种种限制文教发展的政策,致使东北的教育发展得十分缓慢。

(二)清代东北盛京地区的流人文化

清军入关时,人流涌向关内,特别是有文化、有地位者多“从龙入关”,再加之统治者对该地区实行的封禁政策,使东北盛京几乎成为文化的真空地带,而打破这种文化真空的是一类特殊人群——流人。清统治者将大批因文字或政治原因而获罪的文人流放到东北。这些流人将中原的先进文化带到东北,开展各种文化活动,兴办教育,创办了东北三大书院:沈阳萃升书院、宁古塔龙城书院、铁岭银冈书院,形成了一股“流人文化潮”。[2]209其中与燕行使密切相关的是因“三藩之乱”流放到东北盛京地区的文人。“燕行录”记载:“且云南俘虏人等,全数移置关外。关外居民中,南人殆过半,其中能文辞达事理者,亦往往有之。”[19]48朝鲜朝使臣与他们进行笔谈,会有一种“近来中国沦为左衽,而文章节义之士,尚不乏人”[19]49的感觉。而同路中所遇秀才皆“绝未有能文可语者,椎陋无识,甚于我国遐乡常汉之类”。[19]180

康熙二十五年(1686),朝鲜朝使臣吴道一在沈阳遇到曾在云南吴三桂做翰林侍读的刘君德,双方笔谈甚欢。在探讨了“性理”与“词学”等之后,吴道一说:“其言尽有根据,极论唐宋皇明诸家优劣,而往往有精诣动人处,盖深于词学者,而云南学士之称,不诬也。”最后,朝鮮朝使臣对他给予了较高的评价:“聪明博雅,深于文学,文理燦然,甚不易得。”[19]49

三、朝鲜朝使臣所见清代东北盛京地区的民俗

(一)朝鲜朝使臣所见清代东北盛京服饰民俗

服饰是一个民族物质文化生活和精神文化生活的重要标志之一,是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各民族所处的不同社会发展阶段,由于自然环境影响,历史传承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其服饰也各有不同。服饰文化是一个民族心理、审美观和传统习俗的缩影。

在清代文献资料中,男子服饰多为“长袍马褂”,但具体穿着如何并不清楚,这一点可以在“燕行录”中找到答案。在“燕行录”的相关记载中,“男子上服曰‘褂子,其长等身,中割前衿,如我国军服而不割旁。其长至腰者曰‘马褂子,亦开前衿,而俱用纽扣。其内曰‘袍子,状如我国周衣而无衩,旁小割如战服,后长割至尻前,作交衿而右敛,敛至肋,向内方割,又斜至于底,自领下交衿处作纽,至方割处而止。后边中割者则褂子亦然,故跨马之时不烦敛后矣。其内曰‘大衫子,制如我国之衫而长及腰。其内曰‘小衫子,即贴肉里衣。而与大衫子同。”[13]426~427从中可以看出,盛京地区男子服饰共有四层:一为褂子,其分为两种,其一是“其长等身”的褂子,二是“长至腰者”马褂;二为“袍子”,是满族先民在山林长期狩猎过程中所形成的服饰制样,其长至脚踝,下摆肥大,便于骑射,所以又称“箭衣”;三为“大衫子”;四为贴身内衣,即“小衫子”。同时在腰间还要扎一条布带子,便于上面挂一个小绣囊。“绣囊,俗名荷包,或称凭口子。烟袋、烟包、槟榔、茶香之类装焉。斑布、洗巾、扇袋、粧刀、火镰具焉。”[18]218“燕行录”对于绣囊的样式也有详细的记载:“囊制有二:其一制小以红锦为之,而刺彩绣佩之袍带者也;其一制大向外者以朱皮为之,加黑缘向内者以白皮为之,而括口如我国烟囊系之裤带者也。”[13]419

与男子服饰密切相关的还有“马蹄袖”,朝鲜文献称为“马蹄手”,“袍子之袖口狭杀,仅容臂腕,故射者不用臂鞲,只为揎袖至半肘而已,又于袖端连一小袖,其长至指而削去下半,微举其端,冬则展之使手不寒,而亦不妨于用指,夏则叠在手端,即所谓‘马蹄手也。”[13]420-421“马蹄手”除了用来保护手背,还有“不妨于用指”的作用,因此这个称呼更为合适。

(二)朝鲜朝使臣所见清代东北盛京饮食民俗

饮食是一切人类社会活动的基础,俗话说“民以食为天”,饮食是人类维持生存的第一要务,但食什么,怎么食,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类栖息地的自然地理环境。东北盛京地区是满族的故乡,因此这里的饮食风俗具有鲜明的东北地域特色。

满族兴起于白山黑水之间,以狩猎为生。那里天气严寒,作为生存的手段,必须食用大量的肉食,获得高能量,以抵御严寒。所以“尚油腻”“重肉而不重饭”成为盛京地区的饮食习惯。肉的种类有羊肉、猪肉和鸡肉三种。“羊肉甚为肥脆而小羶气。猪肉亦极软美。鸡肉坚韧不佳。”[13]440葱、蒜是肉食佐餐的必备调料,尤其盛京满族人喜欢吃一种“热锅汤”,又称“汤炙子”,“其器团圆如缸,以铜铁造之。缸中竖铜筒(如竹筒),筒中燃碳,筒之外即缸内,置新煮之物,凡羊猪牛各色肉与菜和油纳之,而筒火炽而缸内之物自熟”。[22]163捞出锅后,配上葱、蒜、酱,才称得上美味。平时饮食清淡的朝鲜人,肯定无法接受,故才有“羶臭每多袭人”的说法。

盛京地区的饮食以面食为主,人们将各种面类制成的各种形状的面食统称为“饽饽”。饽饽的种类繁多,柔薄儿就是其中的一种。“所谓柔薄儿,以面造之,如我国霜花,而皱其缝,盖古之馒豆也。其馅以猪肉和蒜以实之,饼饵中最佳。”还有一种店铺出售的团饼“以面作团饼,熬以牛猪油,轻脆易碎,或和以糖屑,虽有精粗之殊。店肆所卖,皆此类”。[21]530这些食品风味独特,深受当地百姓的欢迎。

烟与酒是盛京饮食民俗中的又一特色。东北气候严寒,冬天“地裂盈尺”。加之满族长年在山林狩猎,常有蚊虫蛇蝎出没,烟与酒作为最廉价易得的防寒护身佳品,很快普及开来。在东北地区,烟的普及面最广,吸烟人数最多,这一点在“燕行录”中多有记载。“南草,男女老少,无人不吃。而待客之际,与茶并设,故称南草为烟茶。然其草细切,晒得极干,无一点湿气,故一瞬燃尽,而亦不叠吃,一竹便止。通一日所吃,多不过四五竹。”[23]12还有一种称之为“鼻烟”。“鼻烟亦名飞烟,用烟作细屑,盛于壶,以指尖抹于鼻孔,而用气吸之。壶用琥珀蜜花等物,佩于衣带间,谓之鼻烟筒。又以槟榔、缩砂盛于囊,人多长服。”[21]541

盛京地区的酒主要有两种:一是烧酒,即白酒,也称为“烧锅”,是盛京地方最主要品种。它以高粱酿造,酒性甚烈。朝鲜朝使臣对其评价并不高,认为:“烧酒,味同我国,而饮后腹中不安,似因和石灰而然。”[23]13一是黄酒即清酒,以黄米造酒,“味苦棘喉,不堪吃”。[13]439其他种类的酒还有“史国公”“玫瑰酒”、葡糖酒和竹叶青。相传竹叶青酒“香味颇佳,多饮不醉”,朝鲜朝使臣李田秀在沈阳时,曾邀友人共饮此酒,在其日记中记载:“色如我国冬青酒,而无甚香味,颇甜,差胜黄酒、烧酒之有灰气,而谓之佳品则未有之。饮过本量而果不堪醉,醉亦旋解矣。”[13]198~199这是乾隆年间关于竹叶青酒的真实记载,对研究该时期酒文化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三)朝鲜朝使臣所见清代东北盛京居住民俗

清代东北盛京房屋建筑的两大特点:口袋房和万字炕。

盛京地区的房屋建筑多坐北向南,“皆五梁,梁长者二十余尺,小不下十四五尺。”[23]10无论公衙、私第、神庙、官廨,皆是“一字屋”,也就是口袋房。特点是整座房子呈一字形。“虽于制作之宏大者,只是进数层叠而已,更无转折环抱,从一屋脊而拖长至数十間,故其屋无一有抑者。”[13]411房间一般为三到五间,三间房在左边一间南侧开门,五间房一般在南侧东边第二间房开门,这样使得二、三、四五间居室相连,没有任何的隔断,房间看上去空荡荡的,称之为“口袋房”。

盛京地区居民在采暖与防寒方面,有居住“火炕”的习俗。“炕,我国所谓房也。炕皆附壁而设,为南北对炕或有西炕与南北炕相连,如‘匚字样。南炕之南即前面无壁,只设窗,窗涂以薄纸,取其通明。盖北炕去窗稍间,如是,然后可以免黑暗也。”[22]141卧室有南北炕,以南为尊,长辈住南炕,晚辈住北炕。“匚”字炕即“万字炕”,也有“围炕”和“蔓枝炕”之称。这种南、北、西三面的火炕,因清人崇尚西的缘故,所以将西炕墙壁供祖宗板子和画像,不许人居住。炕除了供人休息之外,还可以在炕上设小桌用饭或者读书学习之用。

四、结论

综上所述,朝鲜朝使者从“他者”的角度,以日记与诗歌的形式,记载了清代盛京地区的发展状况,为我们研究清代东北社会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这些资料可以弥补国内史料的阙失与不足,也有助于我们从异域的视角加深对清代盛京地区的认识。同时,朝鲜朝使臣对清代东北盛京的观察与思考,还体现着一种“小中华”的情怀。他们尊中国圣贤,习中华典籍,用中国文字,以中华价值观为理念,对清代陪都盛京多有褒贬,心理微妙。一方面,他们一向以儒家正统的继承者自居,视清为夷狄,虽表面上“事大以诚”,但实际上却是“忍痛含冤,迫不得已”。他们以同清人交往为耻,更将满族的故乡“盛京”视为“腥膻之所”,认为其习俗文化皆被胡俗所“熏染”。“寝食寝处,相混犬豕,言语动作全无模样,上下无章,男女无别。”[24]222而作为评判华夷种族之徽帜的衣冠,朝鲜朝使臣看到的是薙发、红缨、左衽、窄袖,中华文物已荡然无存,汉官威仪早已沦为戏子辈的玩笑之物,可悲可叹!另一方面,朝鲜朝使臣又不得不承认盛京地区的繁荣与兴盛,自叹不如。另外,他们仔细观察盛京地区的城池建设、行政设置、商业经济、文化教育、民俗生活,从中学习中国的先进文化与技术,出现了以洪大容、朴趾源、朴齐家为首的“北学派”,他们以夷为师,主张向清朝学习,利用而厚生,以达到富国强兵的目的。这种以夷为师,根本上还是为了“制夷”,最终实现所谓的“中华”,虽有一定的进步性,但并未摆脱“尊王攘夷”的传统思想,具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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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张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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