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丹吉林当兵(组章)

2019-08-30 09:43赵广砚
星星·散文诗 2019年8期
关键词:营房沙漠

赵广砚

西北大漠,巴丹吉林

集合了所有的冷漠品质

成为沙漠中的石头是一种快乐

成为风,则是一种光荣

——题记

在深夜,为巴丹吉林站岗

一弯冷月,是人的素颜。这样适合讲述一个扑朔迷离的故事。

习惯了风吹草动,今夜无风,反倒觉得有些不习惯。眼光顺着月光搜寻每一个角落,希冀有兔子出现,持枪做几个动作,“啪”地一声过把干瘾。每次夜岗都希望发生点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唯一的敌人是时间的流逝,当夜被黑暗一点点擦亮。让我觉得,美和孤寂也可以相拥生长。

梦想的花环

通常,在巴丹吉林沙漠边沿的机场上,各型战机熠熠闪光,一架架,一行行,以优美的站姿挺立。这些会飞的钢铁,将要把它们带向更遥远的天空,然后在电波的催动下,喷出积压多年的怒火,在湛蓝的天空劈开一条自己的道路。

它们寻找命中的“敌人”,没有选择余地,命运与归宿都仿佛是提前安排好的。每次见到,我总是会莫名感动。信息频传,人来人往的指挥大厅,口令和敲击键盘的声音清晰可闻。我也在其中忙碌着,像一只蚂蚁那样,我只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而永远不去问这是为什么。

飞机起飞,大地颤抖,尘土如乌云怒卷,霎时间遮没了半个天空。一架架飞机犹如离弦之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如此短暂,如此绚烂,多像一个人梦想的花环。

风沙的洗礼

在我们居住的营房外面,除了一排稀疏的白杨树和扭曲的沙枣树之外,便是一望无际的浩瀚戈壁。沙尘暴是这里不期而至的常客,每次前来造访,风沙先是在远处掀起一团灰黄,接着迅速膨胀扩大,高达百米甚至千米,向我们疯狂地漫卷而来。

狂虐的大风裹挟着亿万颗沙砾,鹰击箭啸般吞掉沙漠、营房和附近的村庄。这时候,即使房门紧闭,窗户封死,也依然挡不住风沙侵袭。不一会儿,衣服、头发、桌子、床铺乃至嘴里都塞满了沙尘,一说话就咯吱咯吱地响。

霎时间,世界一片黑暗,万马奔腾的声音越来越近,直抵耳边。

好比飞过天空的鸟,需要深蓝,才能冲击极限飞行。

黎明之前

我曾无数次设想进攻的方位,为了扮好一名合格的士兵,我必须在沉默中砌牢工事,在风雪中擦亮枪支,在狂风嘶吼中坚守自己的夜空。

那些彻夜不眠的灵魂,被漫天的黄沙磨砺出亮光。以骨为刀,长空轰鸣,打通我未知的道路。

黎明之前,这些饱含铁血智慧的导弹将穿越忧郁的骨骼,拔出气焰和气节。在花朵绽放的刹那,燃烧整个沙漠。

它们向星星抛出,从月亮坠落。

一个人的巴丹吉林

在巴丹吉林,当兵是孤独的。一個人,装着整个宇宙的心事。有时候,为一朵格桑花流泪。有时候,为一匹野马悲伤。有时候,为一只蜥蜴奔跑。有时候,为一群蚂蚁舞蹈。

在巴丹吉林,孤寂是一种洗礼。仰望蓝天,空旷飞翔。左手荒芜,右手苍茫。远古的疆场沙风呼啸,拍打着矮小哨所的营房。

在巴丹吉林,我必须学会歌唱,学会眺望,学会在那朵浮云的深处对话自己的内心。像骆驼一样把沙漠背在身上,行走八方。

沙漠里的老兵雕像

这是巴丹吉林沙漠无数点号中的一个,卑微,无名。像随便长在戈壁滩上的一株骆驼刺。

风吹起狼烟和狂沙,却吹不走这座营房里的一枚石子。远远望去,像一叶扁舟向着无尽的大海航行。老兵每日在沙漠行走,与万物擦肩、握手,长久地相拥。没有一种歌颂,比这些风沙吹动旗帜飘动的声音,更动人、更庄严、更神圣。一架战鹰呼啸而过,我看见他眼里闪着辽阔的蔚蓝。

一株草,长成了一个哨位。即使脱下军装,也要把身子挺直。就在它的身后,一座简陋的营房正把我的祖国努力地举向高处。

我的巴丹吉林,我的沙漠军旅

十六年,浓缩成一本单薄的相册,翻去那些青涩的痕迹,我看到遥远的苍茫。比金子还要重的颜色,压进了我的情感。在巴丹吉林沙漠,风一样的青春,缘于钢铁的呼唤。清冷的月光下,书写着别样的军旅年华。风暴使我的左脸疼痛,牙齿在饭菜中发出不平的声音。

通常,我能准确地感觉自己像追踪的鹰隼,令人眩晕。在宽阔的机翼下,我安装导弹。抬头的瞬间,太阳的光芒与我的汗水形成了一道美丽的弧线。

闲暇时刻,我的眼睛经常遭遇蓝天,我的手掌经常伸进胡杨的叶片。心灵的触摸,让一枚难得的乱石温暖。灵魂的安慰,让一株红柳把彩霞烧透。枪刺挑起的落日,在天边留下美丽的痕迹。偶尔看见几只红狐,我的思念便被亲情灼然。

在沙漠军营,在巴丹吉林,一个士兵用十六年的时光重复着誓言。只为真诚、美好、爱人、襁褓里的婴儿,还有母亲的皱纹。

在沙漠中写干渴的诗

在长久的冬日之后,我又看到大片大片的黄昏。阴暗的日子并没有过去,也许春天来临的时刻,我将宽恕一切。

在沙漠中写诗是危险的,它将使我更加孤独,句子也更加干渴。十几年了,我一直试图用诗句呼唤内心的苏醒。然而,荒漠不可接近。一切高远,一切狰狞,一切都因孤寂而变得沉重。命运赐予我的,我全盘接收。当洞悉了万物有灵和生老病死之后,我再一次启程。

艰难上升的早晨的红日,不忍心看我如此痛苦跋涉,用流云遮住颜面,向天边洒下斑斑红泪。

在沙漠写诗,只要一个词,那些树木就全绿了。只要一声召唤,大地之上,就会有海市蜃楼。为了那一刻,让我上路,让我独自穿越千山万水,让我历经磨难,让我与你告别、重逢。

再也没有什么广袤大地,能将我湮没。今夜,在戈壁滩,在巴丹吉林,在这个远离城市的荒凉的地方。我用先人留下的文字写下内心涌动的诗,念给挚爱的你和一亿颗闪亮的星辰。

把边关的夜空点亮

此刻,我必须清醒。在巴丹吉林沙漠的尽头,在祁连山上,在海拔4136米的高度,我只不过比山峰高出170厘米。此刻,我必须清醒。我只是停留在时间之河的过客,坐在千年胡杨的枯枝上,我的心便是这漫天飞扬的雪。

我该以什么身份来拥抱你,我的巴丹吉林,我的祁连山,我的弱水河,我的青春岁月?在蓝天和白云的故乡,我用一身穿了十多年的迷彩,亲吻地球缔造了亿万年的沧桑。

无数次,我站在那里遥望。我看到驼背上渐行渐远的夕阳,我看到毡房外穿着红色衣袍的姑娘,我看到缕缕炊烟消隐于戈壁,我看到前辈们走过的脚印。我看到的还有很多很多,但更多的是,无尽的苍茫、沮丧和惆怅……

此刻,在巴丹吉林,在祁连山上。我多想化作一米阳光,照亮夜行者前进的方向。多想化作一株红柳,长在戍边者必经的路旁。化作一阵清风,一道彩虹,一颗星辰,把边关的夜空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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