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国的天下主义与夷夏之辨

2019-09-10 07:22许纪霖
大学·课外阅读 2019年3期
关键词:普世包容性华夏

许纪霖

何谓天下?在中国文化当中,天下具有双重内涵,既指理想的伦理秩序,又指对以中原为中心的世界空间的想象。

需要强调的是,价值意义上的天下与空间意义上的天下具有同一性,即表现出超越种族、宗族、地域和国家的普世文明特征,只要接受了发源于中原的中华文明及那套礼仪典章制度,就可以成为天下的一个部分,服从同一个文明尺度和价值,那就是天下主义。普天之下毕竟也有教化的阳光无法普照之处,于是与天下主义伴随而生的,乃是另一个概念:夷夏之辨。何为华夏?何为夷狄?’在古代中国并非一种族性概念,乃是一文明性分野。

中国历代一直有明确的夷夏之辨、胡华之别,华夏是“我者”,夷狄、胡人是“他者”,然而彼此的界限又是模糊的,可变动和转换,夷入华则华之,华人夷则夷之。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通过迁徙、通婚和文化融合能够化周边的蛮夷为华夏。历史上夷夏之间、胡人与汉人之间有四次大的融合:春秋时期、魏晋南北朝到隋唐时期、明代以及清朝。在这几次民族大迁徙、大融合的过程之中,不仅有蛮夷被汉化的现象,也有汉人被胡化的反向过程。钱穆先生指出,中华帝国与罗马帝国的扩张是不同的,罗马帝国是以军事为后盾向外扩张,但中华帝国却是以文化为中心将四边向内凝聚。“中国人常把民族消融在人类观念里面,也常把国家观念消融在天下或世界的观念里。”

天下主义与夷夏之辨,是理解古代中国认同的核心,二者互相镶嵌和包容,不能抽离了一面来理解另一面,它们是古代中国认同的双重性格。但即使在宋代之后,夷夏之辨依然无法脱离天下主义而成为独立的意识形态。夷夏之辨是相对的,并非绝对的存在。天下主义与夷夏之辨内在渗透、相互镶嵌。天下主义是进攻利器,夷夏之辨乃防守之道。防守的终极目的,依然是要实现天下归仁的儒家天下理想。在古代中国,一个新的王朝是否合法,是否为汉族士大夫所认同,有两条标准:一条标准是夷夏之辨,另一条标准是天下主义。夷夏之辨是次要的标准,最重要的还是天下主义。非华夏的外族,既是绝对的敌人又是相对的敌人。之所以是绝对的敌人,乃是他们没有被文明教化过,代表了野蛮,是对中原文明的颠覆;之所以是相对的敌人,意味着只要蛮夷被中原文明所同化,就可以成为华夏天下的一员。即使是异族统治,汉族士大夫也可以承认其统治的合法性。因此,明末清初的顾炎武最终在意的不是亡国(汉人王朝),而是亡天下。

古代中国的认同之所以博大,包容性强,中心清晰、边缘模糊,无法以近代的民族国家定位,乃是始终离不开天下意识。杜赞奇在《从民族国家拯救历史》中提到,在中国历史中有两种不同的民族主义思想资源,一种是排他性的以汉族为中心的种族主义,第二种是包容性的以天下为价值的文化主义。这两套关于民族共同体的叙述,既互相分离又纠缠在一起。天下主义是普世的,夷夏之辨是特殊的。对于古代中国而言,天下既是华夏的特殊主义,又是以华夏为中心的普世主义。普遍性(文化)与特殊性(华夏)融为一体,或者说普遍性的天下发端和存在于特殊的华夏文化之中。只是到了近代之后,在西方文明的冲击之下,华夏失去了普遍主义的位置,于是特殊的华夏与普遍的天下主义发生断裂,形成近代中国认同的深刻困境。

(节选自《家国天下》,有删改)

“天下主义”造就了古代中国文明强大的包容性,它对现代民族国家有什么启示?

“天下主义”具有普适性,对于现代民族国家而言,新的“天下主义”可以不再局限于古代中国的儒家理想,而是把“天下大同”扩大到全人类文明的范畴,摈弃偏见与歧视,促进文明的交流和融合,汲取优秀的文化,创造具有普世意义的理想文明。

开宗明义,以设问句阐明“何谓天下”。

本段阐述了本文的两个重要概念“天下主义”与“夷夏之辨”,并指出夷夏的区别是文明性的,而非种族性的(是否服从中华文明和礼仪典制)。

正因为“天下主义”的文明属性,“夷”和“夏”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并且可以相互转化。

段首主旨句指出“天下主義”与“夷夏之辨”对于理解古代中国认同的重要性,并阐明这两个概念间的逻辑关系。

我们常常说古代中国文明的包容性强,其原因很大程度上就在于“天下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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