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古和

2019-09-10 13:13赵长春
百花园 2019年12期
关键词:量体裁衣幌子裁缝

赵长春

做饭、裁衣,理论上是女子们天经地义的事儿。可是,真正的厨师、服装大师,多是男性。

李古和就是这样的人,大老爷们儿,一手好针线。

李古和会做衣服,至少是个好裁缝。至少,在袁店河上下,名气响当当的。不论性别,不论年龄,无论胖瘦或者高矮,他搭眼一瞅,心里就有了尺寸和颜色,包括扣子是做布纽,还是用琉璃,或者玛瑙,就在心里晃着。要是穿家换了一片布,换了扣子的颜色,咋看咋不舒服,还得按他原来的式样、颜色。

肉铺、面店、杂货店、油坊、茶座、理发店,一街两行有的是,李家、张家、狄家、位家,都可以开。可是,裁缝铺,就李古和这一家,在袁店街南头,几棵杨树掩映着,一竿幌子:量体裁衣。风来,旗子飘动,像是招呼人。每年二月二,龙抬头,李古和就换一面幌子,新崭崭的。他的台案、缝纫机、熨斗、尺子,整齐,干净,养眼。

裁缝铺布头儿多,特别是碎布头儿,花花绿绿。隔些日子,李古和就出来小半篮子,任小孩子们拿去,做沙包;或者谁家拿去糊袼褙纳鞋底儿。收破烂的想称走,给他钱。他摆手:“这布,人家已经出过钱,我做衣服,又挣了。”

他说:“做事得‘留余,不能太满。”人家不懂,摇头。

李古和做衣服,最大的诀窍在于前后襟的长短与胖瘦。镇长来做衣服,前襟稍长。保长来做衣服,后襟稍长。镇长和保长,一样的个头儿,咋回事?李古和一笑:“镇长官大,走路挺胸,肚子也大;保长呢,官不大,向上送租,向下催粮,点头哈腰的时候多……”想一想,就是。

还有一起考上南阳师范的李大宝、王贵,也来做衣服,等开学时穿。两个人的个头儿也不差啥,王贵比李大宝略高。不过,李大宝的前襟稍长,王贵的后襟稍长。讲究是,李大宝是当年考上的,心劲儿高;王贵考了好几次,有了“范进”的感觉,低头不语的时候多,老缩着手。李古和这么一说,大家一想,一看,也就是。

就有人说李古和的眼睛毒,说他能掐会算。不然,搭眼一瞅,就知道用料多少,知道來人的身份和学养。就有人找他算命、打卦。他摆手:“不敢,不敢。听命最好。”李古和说:“好卦象未必有好事,凶卦象未必出坏事。人得有自己的心气神儿。再者,本来有好运却得了个凶卦,就会白白愁眉不展几天;本来是霉运却得了个好卦,日后更多一愁。何必?”

好裁缝都有女人缘。李古和也不例外,况且他是单身。店前铺中,总有女子来,买布,裁衣,缝制。还有女的来描花样,磨磨蹭蹭,不走。李古和的案台一角有《良友》《梅溪》《大上海》等画报。插页上,女子个个时尚,还有评出来的“花魁”,惹人眼目。对此,李古和只管干自己的活儿,偶尔抬一下眼,目光与谁一碰,谁就很开心。李古和长年累月在铺里,少了风吹日晒,脸白,眉浓,眼波流转,顾盼自雅。有些女子就做起了梦,梦中有李古和。李古和知道,但心里摇头:“我不能坑了人家。”

有天中午,李古和在摇椅上闭目,轻揉轻搓脸面。眼前一晃,有个女子进来了,很轻盈。李古和一看,眼生,不像是袁店河四里八乡的人。女子有钱,拿来绸缎各几色,要求做旗袍,要像《良友》上单车广告的女子一样,叉开得高高的,“再高,再高……”她这样要求着,李古和头有些晕,眼有些晃,拿尺子的手就碰着了女子的腰,想握,迟疑了一下,手拿开了。

女子一笑。

再来取衣,女子还是一笑。

再来,女子还是一笑。李古和早早地关了店门……

——李古和死了。

说死就死了。

李古和是被罗汉山的杆子给毙掉的。

“杆子”就是土匪。匪首马大我一枪就把他给撂了——那天,马大我派人把李古和“请”上山。他就给马大我做了一套衣服,特别合身。马大我很喜欢,说:“老子还从没有穿过这么合身的衣服!”

李古和就一笑:“你死了,我还给你做!”

马大我眼一瞪,就拔了腰间的枪。

李古和头一昂,转身出了山洞。马大我抬手一枪:“妈的,敢咒老子!”

马大我吹了吹枪口,看着帘后捂紧嘴巴、瞪大眼睛的女人。

女人穿旗袍,叉开得高高的。马大我盯着女人,看了好大一会儿,直到枪口的白烟走尽。

来年二月二,没有人换那“量体裁衣”的幌子。慢慢地,幌子就在杨树叶的青绿变幻中破旧下去,成了条缕,成了尘……

[责任编辑 晨 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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