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食

2019-09-10 17:58韩泽维
速读·中旬 2019年12期
关键词:药片无力人情

韩泽维

沉默叠加、反应、凝结,聚合成沉重的尴尬气氛。安静变得臃肿,像蚂蚁一样爬过神经。

“你傻啊!——

我知道你不傻的,但是你怎么总是犯错呢?你知不知道我多辛苦啊!你就不能长点脑子吗?”

瘦长对她的母亲嚷道。

雷电炸开了浓重的空气,一道道锋利的伤痕一闪一闪。厨房的粥还在微滚,冰冰冷冷地动作,无力反抗它被忽视的宿命。

瘦长使劲地擦拭着被母亲尿液浸湿的椅子。她也在微滚,看起来很想咬住一些东西,不然显示不出她也是肉食动物的样子。所以她让语言长出利齿。

她的母亲——潘阿婆呆呆地坐在饭桌旁,缓慢转动的眼珠子,浸出半滴浑浊的液体,搁浅在眼角。她在听着吗?自己也不知道。女儿的语速和强烈的语气大概也在母亲的精神边缘搁浅了。

潘阿婆这二十分钟只用来专注,迟钝地蠕动口中的药片试图把它吞进去。她吃药实在太费劲了,她之前花了十分钟才将药片从手中放到喉咙的入口。

大概已然暴发的怒火因为沉默的进一步发酵而不再旺盛,瘦长的批评攻击停火了,或者说换了战略。她叹了一口气,像刚吞噬了击来的石子的湖水荡开了波澜。然而,一个叹息虽然是轻轻的,但做作地欲盖弥彰。

“她啊,不长记性。你们不是要了解她的状况吗?她有老年痴呆,也有心脏病,高血压,她的器官不太灵敏,控制不了……”瘦长阿姨大概是厌烦了空洞的回应,转而向我和我的同伴说话。我们也才想起来我们是志愿者,目的是探访慰问潘阿婆。

也许健谈的她不知道,人的确有说不出话的时刻。此刻,我们面对这样的意外,着实不知道回答些什么,只能微笑地沉默。

“她因为长期懒惰,身体和脑子都懒,才得这些病。我已经照顾她很多年了,非常辛苦的!看我也瘦了这么多,都是因为她……”她的哽咽很突然,我们和她自己都没有意料到。大概是真的触动了自己的傷心处,此处她的声音少了些尖锐,有点自怜的温柔,像一根热烈燃烧的火柴,就要燃尽了,发出轻微的哽咽。

我没见过这样场面的经验,不知所措。一种笨拙的焦急统治着我,要我拼命发出一点声音。这时,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闯进来了,我顺声而看,原来同伴望着婆婆,带着十分天真的语气说:“婆婆还是那么漂亮,以前一定也是很好看。”她也看了看我,很有默契地点点头。

虽沉浸在言谈的运用中,我仍然发现,潘阿婆的嘴角开了,颤抖地上扬了一点,想要用力张开,却没有用。

“她倒确实是大小姐出身,注重打扮自己。地主的女儿!小时候什么都不用干,所以刻下了懒惰的坏习。后来,家道中落,嫁给了农民,也就是我爸爸,却也什么都不干,自私地吃着别人的血汗粮食!”

瘦长代替她说话了。她也许总是要找到批评和教训的机会,所以这么会见缝插针。但白浪费了功夫,教训得全不在人情上,没有人情的温度。她看见了人的品性,却无视人的困境;就像她看见了人的弱点,却看不见人的无奈。

“现在,她不仅三步不出家门,身体不动脑子也不动了,所以不仅多病还蠢钝!”瘦长侧着一张长脸教育我们,面目狰狞。洪亮的声音差点敞亮了阴郁的天气。

“她能够听得懂吗?”我觉得必须说些什么。

“她又不是傻的。”阿姨对母亲瞟了一眼。

“可是她有老人痴呆。”我说。

“是她自己造成自己那么傻啊。”她厌恶地说。

我不知道我还能够说些什么。我不知道就算这次我说了什么,又有什么用。

潘阿婆面无表情,浑浊的眼睛缓缓地移动一下,两下……她的软弱和无力显示着,她已经无力做母亲,只是时间的刑犯、时代的孤儿、病痛的奴隶、日常的食物。

我从那家门走出来的时候,想到后面曾说的一些于事无补的安慰的话,更觉得于事无补。我看看天上,雨已经听了,泼了墨水的颜色,淡淡的。我又向别处望去,一支树枝闯进视线。一点点的蚂蚁悄悄地运动着,匆匆忙忙。一片叶子已经没有自己的形状。

我分明感觉到,一阵被咬噬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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