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视域下解析《绿皮书》中的身份认同危机与和解

2019-09-10 18:48邓烨
新教育论坛 2019年32期
关键词:绿皮书种族主义空间

摘要:作为又一部获得奥斯卡小金人认可的黑人平权运动电影,《绿皮书》将观众的视线带回到了美国历史上灰暗的种族隔离年代,唤起了人们对于种族主义和种族压迫的再思考。本文试从物理空间、社会空间和精神空间三个维度分析主人公谢利在种族隔离时代所遭遇的身份认同危机,以及他是如何通过主动的空间改造来实现自我和解和突破。鉴于当前美国保守主义风潮抬头,川普的美国优先主义与美国文化中至今仍然存在的种族主义一脉相承,《绿皮书》这部电影中谢利博士在种族隔离下从隐忍到抗争的过程实质上也是对当前美国排外主义最终下场的一种现实隐喻。

关键词:种族主义;空间;绿皮书;种族压迫

《绿皮书》是第91届奥斯卡的大赢家,将最佳影片、最佳男配角、最佳原创剧本三项大奖收入囊中。它同时也备受中国观众的喜爱,不管在票房收入上,还是豆瓣评分上都有不俗的表现。该影片的名字来源于美国历史上曾出现的一本黑人出行指南《绿皮书》,书中记录了美国各城市中允许黑人进入的旅店、餐馆等。整个电影以公路电影的形式,围绕一黑一白两人在美国南部的音乐巡演之旅展开。黑人钢琴家唐·谢利与白人司机托尼前往种族主义和种族压迫盛行的美国南部各州。两人在异于主流社会的身份错位之中,在伴随场景更迭的体验探索之中,突破种种差异,历经重重波折,最终建立起真挚纯粹的友谊。整个故事包含冲突、逗趣、温情、感动,但也深刻揭示了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社会的种族和阶层问题。

时空是世界存在的基本维度,但长期以来,空间一直被视为是死寂的、固定的、静止的、非辩证的。20世纪七八十年代,西方文化思想界发动空间理论转向,对当代西方世界的社会、文化、政治及学术思想产生了重大影响。法国哲学家亨利·列斐伏尔出版的《空间的生产》(1974)为空间问题的深入思考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列斐伏尔认为空间是被生产出来的,空间是一种社会关系,空间是一种历史建构。它提出了空间实践(spatial practices)、空间表征(representation of space)、表征空间(representational space)三合一的空间辩证法。“空间实践”侧重感性经验的物质性空间(感知的),“空间表征”侧重象征想象的精神性空间(构想的),“表征空间”侧重于物质性与精神性,感知与想象的合一,这种合一构成人类实际生存其中的体验性空间(体验的)。因此,列斐伏尔的空间理念是三位一体的,具有物质性、社会性和精神性三重属性。

《绿皮书》虽然是采用白人托尼的视角进行拍摄,但黑人唐·谢利的身世命运、性格特征、精神世界充满冲突和张力,值得深入分析。由于空间體验决定着人的生存体验方式,本文试从法国哲学家亨利·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出发,以空间叙事为线索,从物理空间、社会空间、精神空间三个维度,层层分析黑人钢琴家唐·谢利的身份认同焦虑和自我和解过程,研究唐·谢利是如何在流动的物理空间和更迭的社会空间中通过主动的实践改造实现精神空间的转变,唤起人们对个体自我身份认同,各种族和阶层间融合共处等问题的关注。

物理空间的流动:从高高在上到落入烟火

作为人类生产实践的场所,空间是人类总是以具体感性的方式呈现在人的面前,因此具体感性的空间存在也就是不脱离特定的地域、地方、地点和场所的空间存在。(《空间生产与文化表征,P64》)根据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物理空间可以简单理解为生活场域。作为一部典型的公路片,《绿皮书》的整个故事围绕一段旅程展开,空间叙事线索清晰。夜总会、餐厅、家、乡村、酒吧、警署……分别构成剧中人物的生活场域,即生存体验空间。

黑人钢琴家谢利受过良好教育,拥有三重博士头衔,一年内两次受邀到白宫演奏,居住在卡内基音乐厅宽敞明亮的阁楼上,穿着华贵讲究。在北方城市纽约,黑人钢琴家已经凭借高超的琴艺跻身上流社会,成为学识、地位、金钱、关系等权力符号的拥有者。但这种平静的空间-生存关系却被谢利的一个大胆决定打破。谢利决定放弃高薪和安逸,与自己的三重奏团队深入种族歧视根深蒂固的美国南部开启巡演之旅。这可以说是谢利对自己物理生存空间的一个主动选择,一次生存体验之旅也由此展开。

南部巡演途中,除了坐车、住旅店、餐厅吃饭,就是单调的钢琴演奏会,但事情并非一帆风顺,暗涌总在静流之下。在物理空间的流动和生活场域的变化之中,挑战与挫折接连发生。西服店中,谢利无法试穿新衣。白人酒吧里,谢利被羞辱和殴打。白人贵族家中,谢利不被允许使用厕所……在一个个被打上种族主义烙印的生活场域中,白人至上成为第一准则,学识、才华、修养、头衔等瞬间苍白无力。影片中有一幕谢利因与一白人男子发生关系,被赤身裸体地关押在警察局。这一幕除了让人唏嘘之外,也给人深深的悲凉和无奈之感。伴随身体而生的黑人肤色让谢利没有丝毫辩驳的机会,失去话语权的他变成一个十足的弱者,不得不忍受警察的蔑视、嘲弄以及对物理空间的入侵。

地域迁转,场域变换,那个坐在王座上高高在上的谢利已经被扒得一丝不挂,落入人间烟火,甚至是人间炼狱。如果把谢利视为反种族主义的斗士,他通过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在一定程度上征服了像纽约那样的北方都市,为自己赢得了地位、金钱、头衔、话语权,但在种族歧视如顽固肌瘤般存在的南方城市,谢利几乎被碾压到尘埃里。作为为数不多的黑人精英,使命感和责任感促使他开疆辟土,升级自己的战斗空间和抗争领域。美国南部在谢利心中是一个具有符号意义的地理空间,为他带来的是一场生存体验之旅,也是一场挑战与征服之旅。

社会空间的更迭:从孤单飘离到真实融合

社会性是空间的另一属性。列斐伏尔认为空间是社会关系的产物,产生于人类的生产实践之中。就个体而言,社会空间以社会关系为基础。谢利虽然是跻身上流社会的天才钢琴家,拥有地位、金钱、名誉等,但他同时也是离异人士,与一名男仆相伴生活,私生活孤寂而寡淡。作为一位声名远播的伟大钢琴家,他虽然可以去白宫演奏,享受白人的赞誉和邀请,但却无法真正被白人接纳。另外,他从小接受良好教育,与黑人族群天然相隔,不吃炸鸡,不爱赌博,不懂黑人音乐,因此也无法融入黑人世界。在他尽力维持的高贵自尊之下其实隐藏着深深的孤独感和游离感。影片中有一幕谢利在下榻旅店的露台上独自啜饮威士忌,楼下则是正在与两名女子把酒言欢的另外两名三重奏乐手。夜幕之下,谢利的孤寂感被刻画得格外深沉、真实。

南部巡演可以说是对谢利个人社会空间的考验,也可以说是谢利对黑白两个世界的叩探。途中,在抵达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时,他们入住了一家仅为黑人服务的双层旅馆,即在托尼口中如同垃圾场一样的地方。当同住在这家旅馆的其他黑人邀请谢利一起玩掷色子时,谢利博士从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上都显得难以是从,不知如何应对,在被底层黑人们一通嘲讽之后,他只能悻悻离开。这是谢利博士在南下途中与黑人同胞的第一次正面接触,但结果显然难以让人高兴。就在同一天晚上,谢利博士去了白人酒吧喝酒,最后以被几个白人打得鼻青脸肿,司机托尼前来救场结束。黑人肤色始终是白人评判谢利的第一标准。这就是谢利的所身处的真实社会空间,在黑白两个世界的边缘,在二元对立的夹缝。谢利博士的一句话“I just need some air(我只是想透口气)。”正好反映出其内心对更广阔社会生存空间的强烈渴望和需求。在社会空间在流动中,谢利的内心也在反复遭受刺激与考验。虽然他努力抗争,想以个人之力推动两个黑白世界的沟通和融合,但他始终无法逃避深深的孤独感,以及伴随而来的身份认同危机。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谢利朝着托尼大喊:“Yes, I live in a castle! Alone!... (我住在城堡之中,独自一人...)”一直维持着尊严与体面的谢利,在这一刻有些崩溃和绝望,也同时道出了自己的心酸,他如同异物般活在人群边缘,孤单而飘离。

南下巡演,谢利博士的社会空间反复在黑白之间更迭、转换。谢利几乎总是挂着严肃而高冷的表情,即使偶尔绽放笑容,也非常克制、谨慎。但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黑白隔离秩序下种种匪夷所思的偏见与桎梏最终让谢利压抑而孤独的内心爆发。在巡演最后一站伯明翰,当餐厅主管以俱乐部传统为由拒绝谢利入内用餐时,谢利凛然而坚定地作出了取消表演的决定,并与托尼一起来到黑人聚集的橘鸟酒吧。在几杯威士忌下肚之后,谢利以一曲肖邦的《冬风练习曲》震惊四座。这一刻,谢利脸上绽放出了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曾经包覆他、压抑他的孤独感已无影无踪,他的社会空间在这一刻变得灵动而富有活力。

精神空间的洗礼:从灵魂拷问到自我和解

谢利有着非裔黑人的面孔,但却接受了很多白人都无法企及的精英教育。他游走于上流社会,但却不时忍受着种族烙印所带来的不公待遇。谢利的精神空间里既有对白人思想和文化的认同,也有对他们的抗议,既有对黑人同胞命运及境遇的同情,也有对他们的抵触。这种黑白对立一直撕扯着、折磨着谢利的精神世界。对于谢利而言,南部巡演除了意味着物流空间的流动和社会空间的更迭之外,还意味着对精神世界的洗礼与探索。

身份认同问题是文化研究中的重要问题。“人是悬挂在自己编制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这句是克利福德·格尔兹(Clifford Geertz)转述马克斯·韦伯(Max Weber)的经典之语,表明“身份”标识与其所具有的符号意义之间并不总是具有同一性。 当二者相互背离时,身份认同就陷入了危机之重。由于谢利的主体自我一直处于黑白挣扎之中,他如同一个失去精神家園的孤魂,无处安放,自我身份认同自然无从谈起。对谢利而言,白人身份扮演着大写他者的角色,是他对身份认同的终极想象。所以,影片前段的谢利生活考究,举止文雅,不吃炸鸡,不懂黑人音乐,不喜欢托尼身上的各种粗鲁习性,始终保持着高雅与尊贵。在发生深夜袭警事件之后,谢利和托尼一起被关进警察局,面对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托尼,谢利说出了全剧最经典的语录之一:“You never win with violence. You only win when you maintain your dignity.(你永远无法用暴力获胜。保持尊严,才能获胜。)”。谢利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严肃而凝重,传递出的是大义凌然的正气与不卑不亢的骨气。可以看出,尊严正是谢利在身份撕扯困境下,寻求自我和解和内心安宁的一条出路。但是,仅靠尊严显然无法根本解决谢利精神空间的迷茫与错愕,所以他才会在南下巡演经历种种波折之后喊出:“If I’m not black enough, I’m not white enough and if I’m not man enough, then tell me tony, what am I?(我不够黑,也不够白,也不够男人,那我到底是谁?)”一向成熟忍耐的谢利在呐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实实在在地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精神世界。在种族隔离异常严重的岁月里,哪怕是才华横溢的谢利博士也一直在苦苦探寻“我是谁?”这样一个身份问题。可以说,谢利博士的精神空间在那一刻彻底坍塌了,但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了重建。

在此之后的谢利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挑战以“白人至上”为标准的黑白封锁,逃离为白人演奏的音乐会现场,放下身份架子,主动融入黑人族群,与黑人同胞展开了一次以音乐为媒介的心灵之约。更重要的是,他与意裔司机的友谊也更进了一步。与黑人同胞的交融,与司机的友谊升级,完成了对谢利博士精神世界的洗礼与重新塑造。他隐忍而孤傲的内心在热情与温暖中掀起波澜,并逐渐打开。影片最后一幕,谢利出现在司机托尼的家门口,在与托尼妻子拥抱之后,加入了托尼一家的圣诞聚会。这时,谢利的眼神中没有了隐忍与孤独,也没有了尊严之下让人畏怯的严肃,而是如春风般柔和,如镜面般清澈,不再彷徨与迷失,让人感受到他精神空间的解脱与和解。

影片最后,谢利的精神空间换上了新面孔,白人他者已然不再那么高大,黑人族群也不再那么遥远,承认种族、时代、背景、性向的现实,面对孤独,走出封闭,他最终张开怀抱,拥抱友人,其实也是用更加柔情的方式拥抱自己、肯定自己。

结语

上世纪六十年代,面对风起云涌的黑人民权运动,谢利博士作为黑人精英通过南下巡演的方式进行响应,挑战森严的黑白界限,同时寻求生存体验,解决社会空间的孤寂与精神世界的迷茫。对《绿皮书》中主人公谢利物理、社会和精神空间的分析,能够更好地了解种族主义和种族压迫在美国文化中的体现。

种族主义贯穿美国历史。虽然在黑人民权运动的推动下,非洲裔等少数族裔在政治、经济、教育和住房等方面的条件有所改善,但种族主义并没有终结。 尤其是特朗普上台之后,美国保守主义风潮抬头,白人种族主义强势反弹,基于种族歧视和偏见的反移民运动与排外主义浪潮席卷美国。特朗普所坚持的“美国优先主义”实际上与“白人至上主义”一脉相承。在面对新兴强国的挑战时,特朗普政府采取了美国文化中一以贯之的排外原则。总之,不管是白人至上,还是美国优先,都将在实践的检验中走向末路。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强权,哪里就会有反抗和变局。

参考文献:

[1]谢纳.空间生产与文化表征:空间转向视域中的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2]钟帆.刘艳.潘皙.易平.形象文本研究:西方文化身份认同建构视域下的思考[M].四川大学出版社.2018.

[3]刘艳明.美国系统性种族主义理论综述[J].北京社会科学.2019(3):119-127.

[4]黄凯伦.绿皮书:文化符号权利斗争下的黑白二重奏[J].大众文艺.2019(2):170-172.

作者简介:邓烨,女,1983年8月25日,汉,重庆潼南,重庆警察学院,硕士研究生,讲师,研究方向为外国文学、外语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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