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孤独的职业是什么

龙牙

边防生活很辛苦。我当新排长的时候发现连队里蔬菜大棚到了冬季就什么都种不出来，11月大雪封山，大棚里面就空了。到了冬天哨所里没有新鲜蔬菜吃，大家只能吃维生素片，吃时间长了大家就会很难受。那时候炊事班整天做的饭就是罐头、咸肉、冻肉、海带，补给送不上来，好几个月吃不上新鲜蔬菜。

我决定鼓捣点蔬菜吃。

我找了一大堆各种蔬菜种植的书籍，跑去连队大棚里做实验，你别说，小菜苗很快就长起来了。连队种大棚的是一个外号叫“神农”的老兵，肩章都洗得发白了，看我忙活这个，从鼻子缝里挤出一声“哼”。我知道，这个叫嗤之以鼻。

他说：“排长你别忙活了，过几天就死。”

我刚开始还不信，过了几天，果然死了。神农跟我说，冬天下面是冻土，表面土温度高，小苗可以长起来，生了根就冻死了。所有蔬菜都活不了，他早就试过了，只有一种叫“铁丝草”的杂草可以活。

神农说：“要不排长你尝尝这个铁丝草？甜丝丝的也挺好吃的，也算新鲜蔬菜呢！”

我当时就有点气得七窍生烟，虽然我是个新排长，你也不能这么挖苦我吧？

谁知道他说的居然是真的！这小子真的薅了一把铁丝草的根，蹲那儿嚼起来，还递给我一把。

那个铁丝草的根，白白嫩嫩的，搓了搓泥巴，确实有一股青草的清香。送进嘴里嚼起来，确实甜丝丝的，水分很足，有点像迷你版的甘蔗。这玩意儿越嚼越上瘾，它能够让你忘掉罐头、忘掉压缩饼干、忘掉维生素片，给你从嘴巴到食道再到胃里都带来一股新鲜的气息，让你坚信这是真正的食物，而不是用铁罐子装着的什么奇怪东西。

这家伙是跟羊學的。冬天草原上什么都没有，他看见附近牧民家的羊拱在雪里啃什么东西，牧民告诉他那是山羊在啃草根。他身为一个老农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冬天，草的营养都在根里，最是汁水饱满的时候，羊都能吃，人干吗不能解解馋？

后来我在连队里还是琢磨出了无土栽培的办法，冬天终于吃上了蔬菜。神农尽管有了蔬菜吃，却还是喜欢啃铁丝草根，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再后来第二年夏天我就离开了那个哨所，去另一个海拔低得多、在山沟里面能吃上蔬菜的哨所当副连长了。听说当年入冬之前，神农弄了好多好多蔬菜种子，他们连队三不五时就能吃上菜了。

再再后来我退役了，在西藏种大棚，赚钱还是其次的，大棚里面满满当当的蔬菜让我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满足感和安全感。

再再再后来我想过找神农一起弄大棚。我给神农打电话，跟他说：“来西藏种菜吧，咱们一起种，给生活在高原的人们种菜，给西藏官兵种菜，夏天冬天都种，让他们吃得饱饱的。”

神农说：“老排长啊，身体垮了，高原待太久了啊，高原性高血压，一上高原血压两百多，真去不了啊……”

半条命扔高原了。

我们就是一些铁丝草，不起眼，但是挺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