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上波涛

2019-09-10 07:22杜文
收藏家 2019年9期
关键词:宋元水波纹饰

杜文

水波纹,亦称波涛纹、浪涛纹,史前彩陶上已把水纹作为装饰纹饰,在甘肃、青海一带马家窑文化彩陶器上非常流行水涡纹,至宋元时期水波纹成为瓷器上盛行的纹饰,元代开始多以条带状辅助纹饰的形式装饰在瓶、罐、壶等类瓷器上,明清时期陶瓷与宮廷服饰上的水波纹与岩石结合称为海水江崖(牙)纹。

在宋元时期的磁州窑、吉州窑、耀州窑等窑口烧制的陶瓷产品上,水波纹占有比较重要的地位,很多时候占据瓷器的装饰主体或重要位置。笔者选取三窑场的水波纹代表产品,对其流行背景与纹饰寓意予以初步考证,结合宋代马远《水图》及《梦林玄解》等文献以及以上几处宋元时期窑场陶瓷产品中使用的水纹装饰,认为从北宋开始,水波纹除了作为构图装饰作用,宋元水波纹在深层次具有代表富裕、吉运的吉祥寓意,因此在宋元时期民窑瓷器上表现突出。现做简要整理和叙述如下:

一、水波纹在磁州窑的表现

水波纹在宋元时期磁州窑为主的陶瓷枕上使用较多,常樱撰文对陶瓷枕上的水波纹进行过整理”,对单纯以水波纹作为陶瓷枕装饰纹样,認为其源于具备纳凉、吉祥寓意、工艺简便等原因,对陶瓷枕上大量使用的水波纹笔者不加复述。仅列举《中国出土瓷器全集.河北卷》收录的几种磁州窑瓷器:

金白釉黑剔花水波纹如意头形枕(图1),高12.7、枕面长3l、宽H3.2厘米,1g55年河北省邢台市出土,现藏于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枕呈如意头形,圆折边,前低后高,两端略翘,中间微凹,后壁上方有一气孔。灰色胎,坚致。白釉略泛赭灰色。较光亮,施满釉。枕面以三条曲线纹和一道粗线纹墨绘出边框,内绘水波纹图案。此种做法是在白色化妆土上加施黑色化妆土,然后再划出水波纹,这种技法称为黑剔花;枕周壁上下各有一条粗线纹,中间绘连续的卷叶纹。磁州观台窑烧造。

这类水波纹作为主体纹饰主要流行于磁州窑金代时期,除了独立的水波纹,还有与海兽等结合的图案。河北省大名县挖渠出土、现藏于邯郸市文物保护研究所的金大定五年(1165)白釉黑剔花海兽衔鱼纹椭圆形枕(图2),高13、长32.3、宽24.5厘米。椭圆形,顶面外缘为弦线间连茎草叶纹边饰,中部为黑地线剔海兽衔鱼纹图案;周壁弦线边框内绘卷草纹;底面露胎,写有墨书“大定伍年四月十三曰买到枕子一个坚考至记口”题记。另外水波纹与鱼藻、花卉等纹饰也结合使用(图3),在磁州窑白釉刻花瓷器中也有较多反映。

二、宋元吉州窑陶瓷上的水波纹

吉州窑彩绘瓷器上水波纹表现突出,在枕、炉、罐、瓶等多种造型上都有水波纹,以一些实物为例:

南宋彩绘水波纹鬲式炉(图4),口径12.1、通高9.4厘米,1977年江西樟树市征集,现藏江西省博物馆”。平沿外折,圆唇,直颈,溜肩,鼓腹,下腹急收,三乳状足微外撇,涂抹褐彩,给人以稳重感。沿面绘变形回纹,颈部饰弦纹五周,腹部绘水波纹,三足间以开光形式各绘写意螺旋形菊花一朵。

南宋彩绘花卉纹束腰形枕(图5),长21.8、宽8-10.4、高8.9厘米,1982年新余市渝水区基建工地采集。呈长方形,束腰,内空。胎质坚硬,胎色灰白,薄施白釉,枕一侧有支烧痕和排气孔。枕腰四面呈弧形内凹,六个面相交处均绘褐彩宽边,形成六个开光,枕面、枕侧分别绘水波纹和折枝花卉。杨永德捐赠广州南越王博物馆的一件南宋吉州窑诗文枕上,正面的枕墙装饰狮戏毬纹(图6.1),后侧则为水波纹(图6.2),明显水波纹与狮子戏毬纹同时作为吉祥装饰纹样使用。南京出土、现藏南京市博物馆的元代吉州窑诗文枕上也有水波中开光描绘折枝花果的图案(图7),这类水波纹在江西省博物馆藏品(图8、图9)及2012年深圳展出吉州窑的瓶、罐等类器型上都有描绘(图10)。

元代彩绘水波纹带座炉(图11),口径20.6、边厚1.5、底径13.4、通高17.2厘米,1966年江西新干县城东宝塔山出土,现藏江西省博物馆。敞口,平折沿,方唇,斜腹,下置凸棱形腰箍,圈足外撇。通体彩绘,共六组,沿面绘卷草纹,上腹绘水波纹,腰箍绘双线复层莲辦纹一周,下腹绘锦地纹,圈足绘回纹,足沿为褐地白花S纹,各组纹样间以弦纹相间,线条流畅,纹样清晰,主次分明,繁而不乱,是

件典型的元吉州窑彩绘水波纹瓷器。

1983年吉州窑永和窑址出土一件丁未款褐彩水波纹残罐(图12),现藏江西省吉安县文物管理所。底径12.8、高20厘米。敛口,短颈,平沿,溜肩,球腹,圈足,口及上腹部分残缺。罐外壁薄施一层白釉,器内无釉,有明显的旋削纹,足边露砂胎。罐体以褐彩绘画,共有四组纹饰,各组纹饰之间以粗细弦纹间隔,颈部饰卷草纹一周;肩部褐彩书写“口口作称心买卖答者,丁未岁下市未有成用工”铭纹一周;腹部绘主题纹饰水波纹,中间有一个竖长方形开光,书“口入敬神会,永充供养者”,开光上部绘以荷叶,下部托以莲花,布局与宋元时期荷幡形落款相同;下腹部饰以卷草纹一周。南宋淳熙十四年(1187)、淳祐七年(1247)、元大德十一年(1307)、至正二十七年(1367)均为丁未。经考证,南宋孝宗淳熙年间釉下彩绘在吉州窑刚趋成熟,尚未见细密繁冗风格出现,南宋末与元末两个年代因战乱国力衰落亦可排除,为元咸宗大德十

年(1307)的可能性最大。

2012年深圳举办的吉州窑陶瓷展上,陈列有民间收藏的另一件吉州窑带铭褐彩波涛鸾蝶纹净水钵(图13)。此钵由两庆书屋提供。此钵内壁绘鸾蝶,腹部以波涛为地纹,开光内书写“吉州路总府刘仕达舍入皈敬堂永充供养至元己卯岁腊月谨题”。元代有两个至元己卯,分別为前至元十六年(1279)和后至元五年(1339),根据《元史·地理五》记载:“至元十四年,升吉州路总管府,置录事司,另一司、八县。元贞元年,吉水、安福、太和、永新四县升州,改吉州为吉安路”,说明在元贞元年(1295)已经升为吉州路总管府,该钵制作年代只可能为前至元十六年。

以上两件珍贵的带自铭元代吉州窑褐彩绘画瓷,与元代纪年墓葬、窖藏和韩国新安海底沉船出土的吉州窑卷草纹长颈瓶等资料结合,可知吉州窑元瓷的真实面目,并反映出波涛纹是元吉州窑非常流行的纹饰。彭明瀚在研究吉州窑的论述中提出,“南宋的水波纹,水波纹之间较为稀疏,浪头弯曲度小;元代的水波纹,水波纹之间更为紧密,浪头弯曲度大,一个为平湖细浪,一个为狂风巨浪”,显示了这类独立的水波纹形态从舒缓细流向激流卷浪演变的趋势。

三、水波纹在耀州窑的表现

耀州窑是宋金时期北方瓷器中刻印花纹饰丰富、构图素材多样的窑口,《宋代耀州窑址》考古报告在对宋代耀州窑纹饰研究中有一类为水波纹样,是用篦具划出的分格旋转式水波纹,最早出现在唐代擂钵的纹样中,是该窑场水波纹的雏形。到了五代,又采用竹签划花的手法,划出二方连续的水波纹边饰。进入宋代,水波纹样的造型逐渐多样化。所见的水波纹样有:六分格旋转水波纹、四分格三层浪花水波纹、多重鱼鳞形水波纹、多重鱼鳞形浪花水波纹、多层涡形浪花水波纹、鱼鳞排列多重浪花水波纹、S形排列三重浪花水波纹等。

在宋代耀州窑青瓷刻印花图案的水波纹中,有的单独用水波作为内部、边饰和侧面的图案装饰(图14),但多数则和植物、动物及人物纹样结合使用,如“水波三鱼”(图15)“水波游鸭”(图16)“双鸭戏水”“鸳鸯戏水”“水波鸳鸯”“水波莲鸭”“摩羯戏水”“落花流水”(图17)“水波莲花”“水波花草”“水波莲花游鱼”(图18)“水波莲花鱼鸭”“水波游鸭”“水波游鹅”“水波鲤鱼闹莲”“水波龙纹”“水波鱼龙变化”“水波莲化生童子”“水波化生童子”“水波螺化生童子”等。如此众多的与水波纹样有关、相结合的图案出现,说明形态多样的水波纹在宋代耀州瓷的装饰纹样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四、宋代壁画、绘画中的水波图像

美术界以往认为南宋马远《水图》最早以水波为独立构图,实际通过考古资料,早在北宋末期的白沙宋墓壁画中即有表现。l951年11月间,修筑河南禹州白沙水库的民工们在穎东墓区北部取土,掘到当时地面下约1米左右发现砖建墓顶。发现有元符二年纪年的题记一行。“屏右,右侧(即男坐像之后)画一屏风,屏额、博柱涂蓝色,额、博柱相交处画黄色拐角叶,屏心淡蓝色,其上画水波纹。左侧(即女坐像之后)也画一屏风,屏制同前。”第一号墓根据过道东壁下方的纪年题记:“元符二年赵大翁布(?)”及所出地券上的年月:“大宋元符二年九月口曰赵……”可以肯定其年代为北宋哲宗元符二年,即公元1099年。由此考古资料可知,独立将水波纹作为装饰纹样早在北宋末即有存在,北宋白沙宋墓壁画中所见水波纹屏风应是比较早期的存世资料(图19)。此图像上水波纹均为斜向,夫妇背后两幅屏风对应,水波细碎、多层,尚未表现激浪、逆流,与《水图》中的云生沧海构图(图20)相似。

南宋马远《水图》是最为著名的水波纹绘画。马远,字遥父,号钦山,与李唐、刘松年、夏圭并称为“南宋四家”。马家在当时为名著一时的绘画世家,人称“佛像马家”。马远先祖为山西河中(今山西水济县)。《水图》原为12幅册页,后被装裱在同一长卷之上,现藏于故宮博物院。这12幅水图每幅均由南宋宁宗皇后杨氏以楷书书写图名。开卷第一幅因残缺而无名,其他11幅分別为:洞庭风细、层波叠浪(图21)、寒塘清浅、长江万顷、黄河逆流(图H2)、秋水迴波、云生苍海、湖光微淞、云舒浪卷、晓曰烘山、细浪漂漂。朱燕、马浩《马远《水图,的“水”样式对中国山水画的影响》认为:“水者之变化无穷。于画面中表现水,尽其各种形态,实为难上难。中国画的画水

般有四种表现方法:勾线、晕染、勾晕结合、留白。南宋之前,画水的形式较为单一,多勾线法,表现手法也较为单一,以至于水看起来更像‘死水’。直至宋代尤其南宋的山水画,对于水的画法尤为注重。宋之后画水之法渐宽渐活,在画水的技巧及面貌上也有了极大的改变。马远作为南宋山水画的领军人物,山水画的画法与面貌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美术研究界认为马远《水图》中的“浪花”成为一种符号,在以后各朝代的山水画中沿袭。这种符号的传承在中国绘画史上也是少有的。所以马远的《水图》是中国山水画“水”形象的一个转折点,也在中国“水”形象的历史长河中处于中心地位。通过北宋白沙宋墓壁画上描绘的两幅屏风可知,至迟在北宋末已出现独立水波纹的绘画装饰,南宋马远创作《水图》应該是吸纳了社会上已流行的水波纹装饰,创作更为丰富形态的水纹,也给绘画创造了一个形态多样,成为具备标尺性、参考性的一组作品,水波纹画作在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宋佚名《沧溟涌曰》图页也有生动表现(图23)。

五、水波纹在宋元流行的社会背景与吉祥愿景

宋元时期水波纹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为汩汩细流,多数则是表现浪涛和波涛,这两类构图手法表现水波纹在马远《水图》中表现得非常明显,层波叠浪、黄河逆流、云舒浪卷这一类描绘水流冲击和卷起激浪的图像更为陶瓷器装饰所喜用,说明绘制激荡水流的江海波涛场景更受社会欢迎。

这种流行图案背后与社会风俗、解梦之说有着紧密联系。宋代邵雍《梦林玄解》(明崇祯版)卷29山川“山陵楼台官位之象也……江海波涛为财富之薮”的记述可知(图24),宋元时期人们追求生活富足,追财逐利的商业社会已逐步出现,水波纹、波涛纹这类构图在家中常用器具上的表现与引入装饰设计,满足了宋元人们求富的社会需求,尤其在大量的瓷枕上大量使用,更是显示了期盼高枕而卧、常引吉梦的美好愿景。另外《梦林玄解》在《河江、湖海》中提及:“梦水流汪洋。主新婚之喜,名利来,争斗消,寿命长。”“梦见流水有波,听流水有声。主讼解、争消,疑释,病愈。”此外“天下大水、水中见曰月,水面云起风起、水上虹升、洪水、沟渠流水、湖中云起”等与水流相关的梦境多为吉梦预兆(图25)。另外水纹除了代表财富,也代表着名利来、寿命长、讼解、争消、疑释、病愈等多种美好寓意。

除了单独表现水波纹,其实水波纹很多时候是与游鱼、游鸭、萱草(俗称落花流水纹)、水族、摩羯等植物和动物结合,如果去掉图像中的动植物,其实流水纹、水波纹占据了纹饰的主体,这类纹饰其实与水波纹应有比较深入的结合关系。本文仅以宋金元时期的吉州窑、磁州窑和耀州窑为例,即可看出这类水波纹图像在南北方瓷器上的流行程度,尤其在白地黑花、白地赭彩这类绘彩类的磁州窑、吉州窑瓷器上更为流行,显示了这类图案对同时期陶瓷窑场的共同影响。水波纹代表的吉祥寓意和美好愿景显现在这些器具上,增加的动植物纹甚至童子、海兽、船舶等内容增加了水波图案的丰富性和活泼程度,起到了锦上添花的效果。这些宋元时期陶瓷器上的水波纹,与当时流行的屏风画、册页画,相互影响,为陶瓷器等类美术装饰和绘画,增加了迎合民众心理的新鲜构图元素。水波纹从单纯的装饰纹样向吉祥图案转化,因此得以流传至明清时期而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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