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斯的歌声为何喑哑

2019-09-10 07:22周益民
快乐作文(5.6年级) 2019年8期
关键词:民间文学男孩子男孩儿

周益民

前些日子参加了一个阅读沙龙,有人表示,当下小学生的阅读现状真是令人欣喜。表现之一,近年的中国作家富豪榜中,竟然有多位童书作家名列其中。表现之二,看看几个大城市的大型书店热销图书排行榜中,少儿图书频频露面。

我完全明白了,那几位朋友是被漂浮在表面的泡沫所迷惑。泡沫的五彩并非其本质,同样,了解当下小学生阅读的面貌,也需要我们透过那些表面的浮华,去深入观察他们的阅读内容、阅读取向、阅读方式等。作为小学生阅读的一个鼓动者、陪伴者,我的内心其实常常荡漾着某种忧思。

被冷落的想象力

几年前教一年级的时候,我曾经写过一篇教学手记《想象力遗失启事》。一次拼音教学,我引导孩子们观察声母“p”的表音表形图,一只小猴子推着小车上山坡。我希望并且努力引导孩子们去读出画面的意思。我设想,他们看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看到了小猴的辛苦,甚至听到了小猴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小猴,推车上山太累了,为你加油!”“小猴,你真是好样儿的,上了山歇会儿吧。”“小猴,我有餐巾纸,给你擦擦汗。”我甚至还憧憬他们会猜测:小猴为什么要推车上山?是去看姥姥吗?也许,这些有点儿偏离了课程的目标,但我却希望看到一种飞扬的童年状态。

(“P”的表音表形图)

现实的课堂,却是几个孩子无比理性地打断了我:“老师,这幅图就是要告诉我们‘p’。”

同样,去年圣诞节前夕,我给小学中年级的孩子们推荐了几本关于圣诞老人的图画书和几部电影,不料又有孩子说:“我才不看这些书呢,世界上哪有什么圣诞老人,这些故事都是假的。”

面对这种过早的知识至上,我感到一种深深的遗憾与忧虑。

儿童原本是文学的同义语,中低年级孩子的思维方式主要是童话思维,他们的心中本能地跃动着缪斯(希腊神话中主司艺术与科学的九位古老文艺女神的总称)的歌声。他们会关心花草的心情,会把小动物当作自己的玩伴,他们的脑海喜欢天马行空地穿行。而那些优秀的童话正是用文字以及画面为他们营造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地板下面会藏着小人儿,有一个世界颠倒了过来,有个孩子竟然永远长不大……

读着这样的作品,内心将受到一种强大的冲击与震动,孩子们将获得极大的满足,于此甚至引发另一番想象。那是多么快乐的童年表情!然而,如今我们看到的,却是不少孩子的过于理智与冷静,过早的成熟与洞悉。这不也是人们所惊呼的“童年的消逝”吗?

出现这样的状况,我以为,成年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那就是对孩子阅读的功利追求。

在考试、升学与分数的重压之下,成人正将孩子的阅读方向拨往速效与即时,孩子不多的阅读时间被分配给了阅读测试题、作文选,重在濡染与渗透的文学作品只能退后再退后。当我们被这些功利的色彩迷住双眼时,受到伤害的是孩子们。他们被抽离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世界,本该五彩斑斓的想象逐渐风干。他们的分数暂时提高了,可是,他们的目光却变得暗淡了,他们的心灵变得疏远了。学者们指出,这种想象力的过早枯萎,将影响到个体多方面素养的健康发展。

寻找“男孩子”

一次,参加一个教研活动,有位老师说,我们只要留意一下就会发现,班级里对阅读不感兴趣的孩子其实大多是男孩子。她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确实,在与家长的交流中,我也发现,凡是反映在家无法安心阅读的,也大多是男孩子的家长。

那么,是男孩子天生不爱阅读吗?

一次,我试着把一本《假话国历险记》借给一位不爱读书的男孩子,并且关照孩子的妈妈,回家后要先试着读一个章节给他听。第二天一早,孩子妈妈就兴冲冲地给我打来了电话说,真是神奇,她读了一个章节后,孩子竟然破天荒地从她手里抢过书,自己读了起来,甚至不肯睡觉。于是,我在教室里也暗中观察起来,发现那个男孩子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正津津有味地看得起劲,有几次居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课间,我找到他,随意聊了起来,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这本书。他说,那本书写得特别有趣,还有点儿刺激,不像其他书,总是写景什么的,感觉是女孩子看的。

他的话让我心里微微一动。不是吗?我们一直在强调孩子的阅读,可是,我们却很少关注男孩儿与女孩儿之间的阅读差异。回想我们所见的那些作品,优美、抒情、唯美、诗性的往往获得我们的青睐,兼之儿童文学作家似乎又以女性居多,于是,整体的风貌呈现一种阴柔化的倾向。

一方面,真正的好作品当然是不分性别的,比如获得纽伯瑞儿童文学奖银奖的美国小说《一百条裙子》,尽管描写的是女孩儿们的故事,但其传达的人性光辉却超越了性别,越是优秀的作品越是如此。但另一方面,我们又必须承认,男孩儿与女孩儿在阅读上确实存在着某种差异,这其中既有阅读内容的偏好,又有阅读方式的不同。从阅读内容的角度审视,当下的作品中,我们推荐的适合男孩儿阅读的作品确实偏少了一些。作家杨鹏也认为:“对以科幻、侦探、冒险为代表的,比较阳刚的儿童文学作品的阅读,却一直很弱。”

在纪念安徒生200周年诞辰时,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曾经推出《安徒生童话》的不同性别选本。“她读本”中收录有《小人鱼》《野天鹅》《小伊达的花》《祖母》等,作品风格委婉、细腻、浪漫;“他读本”中有《坚定的锡兵》《傻汉斯》《老路灯》等,幽默、深沉、睿智。我以为,这是关注孩子性别阅读的一个大胆尝试。英国儿童畅销书作家康恩·伊古尔登写的《男孩的冒险书》,更是引起了轰动。

于是,我开始向男孩儿推荐介绍诸如黑鹤、金曾豪的动物小说,任溶溶的幽默故事,林汉达的历史故事,以及优秀的科幻作品等;向女孩儿推荐冰波、王一梅的童话,金波的诗歌,程玮的小说等,都获得了很好的效果。同时,我再鼓励男孩儿女孩儿之间互荐觉得值得一读的好作品,实现资源的共享。

凋零的田间野花

因为朋友的介绍,我与美国某家孔子学院的L女士相识。L女士一直致力于华裔子弟的华文学习。要让在英文环境中成长的孩子学习汉语,难度自然比较大。后来,她发现用图画书带动教学是个好办法,于是,她约请我推荐国内的图画书,并且特别强调,要原创的本土作品,不要翻译作品。我马上明白了她的用心。这不仅是一个语言的问题,语言的背后其实包蕴着民族的感情、传递着民族的思维方式、潜藏着民族文化的密码,这些都是民族成员彼此连接的纽带。

于此,我想到了我们的祖辈口口相传的民间文学,那些带着体温与呼吸的作品,曾经温暖过多少童年的黄昏与夜晚,曾经陪伴过多少孩子的嬉戲玩乐,成为他们心头挥之不去的恒久记忆。鲁迅先生在《阿长与山海经》一文中,就曾深情地回忆《山海经》中的神话故事给自己带来的阅读惊喜。当阿长给他带来《山海经》时,他“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他说:“那是我最为心爱的宝书,看起来,确是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一脚的牛;袋子似的帝江;没有头而‘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还要‘执干戚而舞’的刑天。”因为嫦娥与吴刚,中国人眼中的月亮肯定不同于外国人之所见;因为牛郎与织女,我们眼中的夜空更加神秘;说到大海,我们必然想起水晶宫、海龙王。阿里山、日月潭因为大尖哥、水社姐的传说更为动人,春节也因为“年”的传说更增加了热闹的气氛,“刑天舞干戚”的神话传说则形成了中国童话最早的审美模式——变形再生……这些,都已经弥漫在我们的肌体之中,成为中国人的血脉、气质与标志。

可见,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民间文学作品,是民族的文化之根,包含着丰富的生活经验、民众情感和历史价值。民间文学作品与儿童其实有着密切的关联,歌戏一体的童谣自然是孩子们喜欢的形式,作为先民歌唱的神话,其泛灵论的思维方式不也正是孩童的吗?传说与故事自然也是孩子的最爱。孩子们乐不可支地阅读着,民族的文化也就悄然地得到了渗透。民间文学就是这样一朵盛开在田间山头的野花,朴素、芬芳而持久。

遗憾的是,翻翻孩子的书包,看看当下不少给孩子的阅读书单,我们却难觅民间文学的踪影。在书店里,那些古老的文字也总是孤独地站在角落里,鲜有人问津。好在还是有具有责任意识和民族情怀的作家,黄蓓佳的《中国童话》、薛涛的《山海经新传说》、周翔和熊亮的某些图画书,都利用了传统民间文学的元素,在改写与重述方面作出了可贵的探索。我本人这几年也开始将民间文学阅读推荐纳入自己的工作重心,将各种体裁、题材的民间文学作品介绍给孩子,得到了他们的热烈响应。田间野花在现代化的热潮中也能散发出沁人的清香。

猜你喜欢
民间文学男孩子男孩儿
中国民间文学艺术发展现状与保护
蓝衣小男孩儿
看事
男孩子
同性相斥,异性相吸
民间文学是民众自己的文学
你好,男孩子
我要坐着
论我国民间文学艺术的法律保护
民间文学艺术传承人的权利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