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 居

2019-09-10 07:22段久颖
百花园 2019年8期
关键词:土炕八哥平房

段久颖

在小城的东北部有一片居民区,一律的黑瓦青墙,木栅栏围拢着一个一个单独的小院。其中坐落着一个外观普通的农家小院,院里三间平房,住了两个男人。

年长的甲有70岁左右,身体纤瘦,中等个子,满脸的花胡子密密匝匝地扎堆在刀条脸上,一对三角形的眼睛就躲在这张面目里。他平时什么也不做,一天三顿饭倒是按时吃。在三顿饭的间隙,天气暖和,他就搬把椅子,在屋檐下晒日头。天气不好,下雨天,或者飘雪的日子,他就躲在屋里喝酒,刀条脸上了颜色,就躺在土炕上睡。甲还养了一只鸟,不是什么名贵的鸟,是一朋友几年前给他的。朋友临死对他说:“这鸟跟我十几年了,如今我要走了,舍不得它,得给它找个人家,不能饿死了。”甲问:“咋不把鸟给你儿子?找我啥用?”“唉,”朋友叹口气说,“我跟他关系一向不好,托付他等于白说。你要是不嫌弃,就将这八哥提走吧!千万……千万别饿着它。”说完,便一口一口地往外倒气。还没等甲答应,朋友就撒手人寰了。

甲觉得晦气,站起来正要走,八哥叫了:“老张,老张,老张我饿。”样子凄惨。甲的朋友姓张。就在那一刻,甲决定提走笼中的鸟。从这一天起,甲有了一个伴儿——八哥。

八哥也没辜负甲,平时总能跟甲交流几句:“老张,起床了。”“老张,撒尿了。”“老张,我饿了。”八哥管甲叫老张,它改不过来了。甲也不挑这些,有“人”说话,就成。管他呢!

平房的西间里住着的是乙,一个年纪在40岁左右的青年人。他样子肥,说话却瘦。这里的瘦,是指他说话的声音轻、小,不容易让人听到。说话声音小的人,都胆小怕事。乙兴许就是这样的人。乙平时很少在家,只在饭口出现在西间,其余的时间都在外面打短工混生活。乙年纪不小了,也没女人,可见生活也不如意。

奇怪的是,这一对邻居很少说话,或者说基本不说话、不交流。甲从东间屋子出来,乙能躲就避开,躲不过去就站定,等甲走过。或者有时候乙进西间,甲要是躲不过去,甲也会站定,等乙走过。

按理说,这种东北民居中间开门、东西各一间的房子,邻居交好是很重要的。当然也有处不好的,但是处不好,也没像甲跟乙在一起住几年了,却从不说半句话。

这样的邻居,早年在东北很普遍。两间屋子里的人处好的很多,赶上个年节,彼此端给对方一盘子菜;或者处得更好的,年节搬在一起吃酒也是常有的事。可甲跟乙却处得僵,就是过年了,也都闷在屋子里自个儿吃自个儿的,无话、无交流。

邻居们都觉得怪。有好事的人看出点儿门道,对甲说:“乙年纪轻,你们合不来,你让着点儿。邻居没有這么处的。”甲听了,苦笑一下走了。

那个好事的邻居遇见了乙:“唉,小伙子,你站一下,我跟你说点儿事。”乙站定,好事的人说:“小伙子,邻居没有这么处的,甲年纪大、倔,你让着点儿。老人嘛,该让得让。”乙听后摇了摇头,走了。

甲跟乙还是各过各的日子。

渐渐地,人们发现,甲平时没有亲戚走动,他的生活主要靠邮差。每月月底,都有邮差按时拿着一张汇款单给甲。金额不多,刚好够甲一个月的生活费用。这钱是谁寄给甲的?有好事者问甲,甲不说。大家摇头叹气说:“甲真够苦的,连个亲人也没有。”再见着乙便劝乙:“甲真够苦的,岁数那么大了,你让着他点儿,平时跟他说说话,何苦让他拿鸟解闷呢?!”乙瞪着眼睛走了。

邻居对这一对冤家无可奈何,不再过问。

事情在这年的年关出现了转机。甲的汇款单到了,可是邮差站在门外喊了半天,也不见甲出来。邮差的喊声惊动了邻居,大家纷纷聚来,跟着邮差推开了甲紧锁的门。原来甲躺在土炕上已经死去多日了,身子都发黑了。

乙闻讯从外面赶回来,见此场面,扑通一声跪在了甲的跟前:“爹,我错了。”

邮差拿着手里的汇款单对乙说:“这钱——?”

乙接过汇款单说:“钱是我汇的。”

此时,人们一片茫然,四下散去。

只有八哥在笼子里叫着:“老张,起床了。”“老张,吃饭了。”“老张,我饿。” [责任编辑 晨 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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