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地之思:论中国上古时期的地方神圣性及其现代性意义

2019-09-10 17:13高标
新生代·下半月 2019年6期
关键词:圣地

【摘要】:中国上古时期乡村与城市两类不同背景下的圣地表现出了具有象征差异化的基本特征。乡村圣地倾向于自然崇拜,而城市圣地倾向于权力崇拜。城市神圣空间是乡村神圣空间的象征化和符号化延伸,乡村神圣空间是城市神圣空间的实在化与社会化表征。随着现代性的推进,地方神圣性也延伸着象征意涵。

【关键词】:圣地 上古时期 神圣性 现代性意义

法国著名汉学家葛兰言曾在《古代中国的节庆与歌谣》等著作中专门讨论过中国上古时期圣地的神圣性及其文化象征意义,分析了其在乡村和城市两个不同的时空场域下具体的文化阐释作用。圣地的“圣”源于其有别于一般地点的特殊功能,它可能与宗教信仰、祖先祭祀、民间习俗和权力表现等方面有关系。

长期以来,西方学界一直在探讨“神圣性”问题。涂尔干将“神圣性”视为社会集体意识的结果,但其忽视了社会个体在经验积累与运用层面的主观能动性;列维—斯特劳斯认为象征有效性确保了仪式程序与神话意义的协同一致,它来自于人类共有的心理基础,并遵循同样的法则和结构;阿尔伯特认为人类享有的神圣感来源于其对于“奇异”经验的感知,并扩展到认识论、政治实践等领域。【1】

一、圣地与神圣性的文化分析

圣地首先是一个具体地点,其次在这个地点上进行一系列包括信仰的实践活动。仪式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它将人的世俗性与天的神圣性紧密联结。每当举办节日庆典或其他大型仪式时,地方性社会群体便进入圣地这个特殊场域之中,运用统一的集体意识充分表达其对于地方神圣性的理解。社会历史维度下长期形成的仪式规范和集体意识使得地方在特定区域内部形成了不同的神圣空间,这些空间兼有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象征着不同的文化表征内涵。

圣地需要固定的自然空间,在这个空间内要有相应的神圣性景观,比如:树木、河流、山川、城墙、宫殿等。中国上古时期,人们对于尚不能阐释的超自然力量往往会赋予其天赋的神圣性。这些超自然现象附着于具体的自然物之上,自然物之间再产生有逻辑的连接和组合便形成了具有神圣性的自然景观。圣地存在于特定的自然景观中,并被不同社群进行文化意义上的解释与重构。

从人类学角度来看,圣地的神圣性也不完全是先验的、超自然的。在长时段的历史范畴内,圣地的神圣性与社会人群的建构与认知关系密切。任何神圣概念的由来,既离不开先验论的表述和传承,更不能缺少历史建构与文化再造的过程。

有些圣地可以一直保留下来,有些则不能。不同时代的人们对于“神圣”的解读并不相同,这也就导致了圣地在时间和空间层面上一般会发生变迁。

二、中国上古时期的圣地及其象征意义

中国上古时期,山川往往作为乡村地区圣地的集中承载地,人们在那里开展各种节日庆典与仪式活动,进行跨家族间的沟通交流,实现男女之间的婚配等。不过,这种圣地效用也有其明显的周期性,一般与相应的春秋两季节庆相匹配。

葛兰言在《古代中国的节庆与歌谣》中分析了郑国、陈国和鲁国的春季节庆。以郑国为例,成群的青年男女聚集在溱、洧两河交汇处。在那里,他们成双成对地采集兰花,以对歌形式互相挑战,然后卷起衣裳过河。当新的恋人结合后,他们就互赠花朵作为爱情的信物与婚约的象征。【2】由此可见,郑国的春季节庆包括采兰、涉河、赛歌、爱情仪礼等仪式性竞赛活动,这些内容大部分都在以山川为中心的乡村圣地内部举行,并形成固定的地域范围和仪式的程式规范。

与春季节庆相反,秋季节庆的举行往往预示着即将休养生息,安稳地迎接下一个春季的到来。以最具代表性的八蜡节为例,该节日一般举办于当年农事活动全部结束的十月,与秋季节庆时间也很吻合。最初,这个节日标志着生产周期的终结。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演化成为民间历年的终结。人们在节日期间举行各种大型活动,如唱歌、跳舞、骑马、射箭等。這是一个兼具终结意义与报恩性的节庆活动,是上古时期人们对于一个完整的农事活动年份的肯定与总结。

在葛兰言的表述与理解中,中国上古时期乡村地区的农民群体将圣地作为区别于其日常世俗生活的象征空间,所有的情感表达与信仰实践活动都在这块以山川为神圣空间的地方进行。如果用人类学家特纳的阈限理论来理解社会现象,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中国上古时期乡村地区的人们用节庆的举行划分具体的时间。节庆是时间上的阈限,而用于承载节庆举办的山川圣地则是空间上的阈限,二者本身就是一个整体。一旦节庆到来,所有人都进入整合式的社会中,用新的规范来联结彼此的个体关系和群体关系,完成具有节律性的社会化联结。

乡村具有举行各种仪式的自然条件,比如具备山川、河流、草木等自然物,聚族而居的人们在圣地的选择上有较大的空间。然而,由于乡村地域范围广阔,不同家族的人群居住得往往比较分散。圣地与相应的季节仪式的出现满足了长久未联系的跨家族间的族群互动,实现了新老社会关系的交替与变迁。

众所周知,上古时期人们的认知过程与自然秩序之间关系密切,人们会努力将自己的社会生活与自然节律相适应,建构出一套符合社会规约的行为规范。人类社会与自然界和谐共生的理念也在乡村圣地上体现出来,人们在圣地上共同唱歌、跳舞、采花、恋爱,这些活动都具有特定的象征意义。人们通过对于自然的构拟来说明圣地的神圣性,并在不断的文化建构过程中强化这种神圣性的效度。

由此可见,在中国上古时期的乡村圣地往往是举行春秋季节庆仪式的山川。山川因为各种仪礼性竞赛的举行而获得无限的创造力,人们在竞赛过程中恢复了跨人群、跨家族间的文化交流。整个乡村社会体系的发展都因圣地的存在而富有周期性。一定时间过后就会有新的人群相互接触,建立新的家族,形成新的社会关系,从而使得圣地本身的神圣性可以历久弥新,得以长期传承下去。

相对于乡村地区圣地的实在化,城市地区的圣地却显得趋于象征化。在葛兰言的论述中,我们了解到上古时期中国社会已经存在城市了,并且在部分地区规模较大。【3】乡村生活以家族、土地、祖先等要素为核心,而城市生活则并非如此。城市生活的主要人群是贵族,他们追随着各自的领主,居住在固定的院落中。虽在城市内部又进一步划分出天子的王都和诸侯的属地。天子和诸侯分别居住在各自的院落中,它们之间的相连接区域用宫墙和城墙进行隔离。

天子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有他本人能与天直接对话,天子取代了乡村的山川成为新的圣地中心,天子之下的诸侯则成为整个封国内部的若干圣地次中心。城市中由贵族的父系继嗣制度衍生出来的社会等级秩序重新建构着社会成员的自我认知。家族的关系不再是单纯的血亲与姻亲关系,更多的是建立在分封基础上的社会等级关系。天子与诸侯分别享有不同层级的神圣性权力,具体表现在共餐制度、祭祀规模、居处模式等方面的差异,进而形成了严密的社会等级序列。

其实,自从中国文明的开端阶段,神权与王权就是合二为一的。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天子”成为帝王神格化的固定称谓,具有强烈的政治神圣意义。【4】天子掌握的神圣权力是“天”赐予的,是绝对不容质疑的。居住在城市中心的天子,他的存在及其无限延展的影响力就相当于乡村地区可见的圣地权威。这一圣地概念的延伸化与象征化发展和国家权力的在地化是密不可分的。乡村与城市对于圣地的阐释虽有不同的形式,但其本质内涵却基本一致,即实现社会生活的平衡。

从实物角度来看,圣地由乡村的山川演变为城市的城墙、宫墙;从象征角度来看,圣地则由自然崇拜转向权力崇拜。乡村建构起的自然界运行秩序在当地人看来是亘古不变的,是赖以维系他们社会进程的关键因素。城市的兴起与延伸使得社会开始向科层制方向发展,形成等级严密的官僚体系。城市固然也存在于整个自然界的体系内,但它采借自然的神圣力量,实现了人和自然和谐同一的神圣性。乡村与城市在相同时空背景下发展出了不同的圣地内涵指向,这也是必然的。

三、地方神圣性的现代性意义

现代社会与中国上古时期的社会形态相比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现代性元素充斥着整个社会机器的运转。然而,历史的延续仍可在某些方面得以显现。随着历史时间的推演,人们对于圣地的理解有了现代性的思考与阐释。

吉登斯在《现代性的后果》中曾提到:“在前现代社会,空间和地点总是一致的,因为对大多数人来说,在大多数情况下,社会生活的空间维度都是受‘在场’的支配,即地域性活动的支配。”【5】这里的地域性活动在中国上古时期就是指在乡村圣地和城市圣地各自举行的节日庆典,即前文提到的春季节庆和秋季节庆。

人类在逐渐实现社会化的过程中,总是在与自然界直接或间接对话,因为我们的生存需要自然力量的支撑。相应的,我们对于自然的敬畏也是绵延至今的。乡村圣地也因其自然层面的至上性而得到人们的祭拜。从古至今,人与自然和谐共生都是一种最佳的社会存续状态。建立在自然崇拜基础之上的乡村圣地在当下的中国依然可见,而且发挥着更具凝聚性与象征性的社会功能。

现代性的产生基于时间与空间的分离,现代人的社会生活逐渐摆脱了必须在场的限制。地方神圣性的表征内涵也随着时空条件的分离而变得更宽泛。不在同一个社会生活场域中的人群可以自由互动,这也让便捷的跨文化交流成为可能。上古时期的乡村与城市之间的互动是不明显的,以至于出现了两种适应不同条件的圣地,彰显着各自认知体系之下的神圣观。随着人们对自然认识的加深,圣地概念的外延也在扩大,乡村与城市之间的区隔慢慢被打破。

在现代化快速推进的今天,处于世界不同角落的人都可以产生联结,但这种联结大部分是建立在虚拟结构基础之上的。互联网的普及让人类从现实生活进入虚拟世界,建构着自己的关系网络。与此相反,经地方传统力量凝聚而成的人群关系却会更稳固一些,特别是一些祭祖仪式、集体性宗教祭典、民族节日等活动更能凝聚不同的社会人群。这些地方性活动兼有历史传统与神圣色彩,兼具实在性和社会性,能够最大限度地重新凝聚现代性背景下的社会人群。

现代社会的地方神圣性在文化聚合方面表现得比较突出,通过仪式活动的扩大化、深入化和精细化变迁,现代人的生活也与中国上古时期的圣地传统建立起历史联系。现代意义上的“圣地”也有多重象征意涵,乡村地区与城市地区的神圣空间多指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健康可持续的社会发展理念。神圣观念被转换为一种人与自然之间共存共荣的存在状态。此外,国家权力与地方权威之间也实现了内在平衡,乡村地区与城市社区之间被结合为一个社会整体。

四、小结与反思

中国上古时期的乡村圣地和城市圣地拥有各自不同的神圣观念与象征载体,乡村地区倾向于自然崇拜,城市地区倾向于权力崇拜,二者其实是一体两面的关系。城市神圣空间是乡村神圣空间的象征化和符号化延伸,乡村神圣空间是城市神圣空间的实在化与社会化表征。乡村与城市之间的地方神圣性存在互动关联,二者是并行不悖的辩证发展关系。地方神圣性背景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观念在现代社会愈发重要,现代性话语体系之下传统的“圣地”概念得到了扩展和延伸。

【参考文献】:

【1】鞠熙.圣地之“圣”何来?——法国人类学研究空间神圣性的几个方向[J].世界宗教研究,2013(5).

【2】[法]葛兰言.古代中国的节庆与歌谣[M].赵丙祥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3】吴银玲.葛兰言《中国人的宗教》研究[D].中央民族大学硕士论文,2011.

【4】刘泽华.从“天王圣明论”说“权力神圣观”[J].炎黄春秋,2011(6).

【5】[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M].田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作者簡介:高标,男,汉族,厦门大学人类学与民族学系2017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历史人类学、族群研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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