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线

2019-09-10 07:22付增战
陕西文学 2019年5期

浴室的门关上了,随后水声响了起来,男人知道这是女人开始洗澡的声音。他的眼睛望着的是沙发对面电视屏幕上的一部抗日神剧,心神却并没有停留在那里。那些电视剧的套路他几乎能够背过,手撕鬼子,八年抗战,男女主人公睿智神勇到无所不能,日本人愚蠢到堪比肥猪,一堆堆地倒下,但却怎么也杀不完。最后的结局无外乎两种,一种是好人坏人同归于尽,一种是坏人死了好人活着。男人知道这些“神剧”有多么经不起推敲,但他还是在实在无聊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把电视频道切换到了这些神剧上面,浅薄的剧情不用让人思考,打打杀杀吵吵嚷嚷的声音也能让沉默得有些压抑的气氛看上去还像正常的生活。

男人在脑子里想象着女人的裸体。他已经有三百天或者五百天没有看过女人的裸体,女人那一双D杯的乳房与她娇小的身子不太协调,却反而更加显出硕大与性感。乳头有些过大,像一颗黑枣,这多少有些破壞了乳房的整体美感,但两只乳房一直都很坚挺,没有因为生过了孩子而有丝毫的下垂。摸上去既不艰涩生硬又不绵软无力,这应该是男人见过的最好的一对乳房。

这一对乳房男人在曾经摸它们的时候发出这样的感叹:“你真是让我无法一手掌握的女人!”女人认为男人这句话对她的身体和精神都是一种礼赞,非常陶醉。女人刚开始喜欢侧着身子睡觉,让男人的前胸贴着自己的后背,然后伸出手来,一手一只的握住自己的乳房。

男人整晚保持这种姿势有些疲累,免不了要翻翻身子或是活动一下手臂,女人就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不再让男人睡觉的时候抓住她的乳房,也不再和男人同盖一床被子,说男人翻身的时候两个人中间的被子掀起,让她的后背有些发冷。

浴室的水声停了,随后女人走了出来,男人的脸仍然朝向电视屏幕,但眼睛从女人身上掠过。女人的头发湿漉漉的,一件白色宽大的浴巾遮住了她腋窝以下,小腿以上的位置,包括那一对坚硕的乳房。

“孩子睡了?”女人问道。

“早已经睡下了。”男人回答。

男人把电视节目切换到了浙江卫视“中国好声音”的画面,男人知道女人最近一直在关注着那英导师和汪峰导师的弟子谁能最终夺冠的消息。女人朝电视扫了一眼,里面歌手正在动情地演唱,声音苍凉,音乐哀伤,但女人并没有像男人希望的那样坐到沙发上来,只在稍稍停了几秒钟后,就走进孩子的房间里面,门随即砰的一声关上了。

男人把电视的声音关小了一些,耳朵不由自主地凝听起门里面的动静,先是电吹风响起的声音,随后是窸窸窣窣,应该是女人脱下浴巾和穿上睡衣的声音,最后是女人翻身引起床的咯吱咯吱响动的声音。

男人知道今晚的这一扇门应该不会再一次打开,但仍然期待着这一扇门能够打开,这世间从来没有绝对的事情。

这时男人终于听到了女人熟睡发出的鼾声,夜色深沉,午夜的一颗星星孤独地挂在天幕,街边的路灯早已熄灭,显得房间外面昏暗而又空旷。

偶尔从耳边响起的远处某辆汽车发出肆无忌惮的喇叭声,和隐隐约约传来的,不知哪里男人女人发出的吵闹声和哭泣声引起了男人的遐想,汽车要去向哪里?是迫不及待出去还是急匆匆回家?他们因何哭泣?是爱得很深还是恨得很深?

外间的一切声音终于全都寂静下来,电视里的抗日英雄仍然在痛快淋漓地杀着鬼子,充满激情和力量。男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拳头狠狠地向墙上砸去,他的心里感到异常痛楚。

男人知道自己又该失眠了。

早晨男人还没有起来的时候,女人已经收拾好了行装,说:“我要出去了。”男人问道:“这次是去哪里?”女人说:“武汉吧,也许北京。公司安排我到这几个地方都常驻上几天。”男人“哦”了一声。女人的拉杆箱刚碰到门框的时候,男人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声:“你能不能等一下?”

“能不能把现在的工作辞掉?”虽然很可能没有效果,但男人觉得有责任和女人再认真地谈上一次。

“不能。”女人说出了男人早已知道的答案。

“如果你觉得家里收入太少的话,我可以把现在的工作辞了,到外面去拼。你留在家里把孩子照顾好,你照顾孩子比我要好。”

“我不愿意靠你养活,女人也有一双手,一辈子给男人当保姆的女人,男人更会瞧不起。”

男人忍耐了许久的怨气和怒火终于倾泻出来,“你那是个什么狗屁公司?你那是个什么所谓的工作?你的工作连自己也养活不了!”

以前的女人总在男人爆发前抢先爆发,女人所特有的尖细嗓子总是很容易压过男人,她那涂了彩色指甲油的长指甲曾经在男人的脸上脖子上留下道道血痕,让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几百人的会场里引来阵阵窃窃议论。也曾经在两个人的床边留下点点鼻血的印记。女人总是两个人争吵厮打的胜利者,如同抗日神剧里好像应该被日本人征服的中国人最终打败了日本人一样,女人从来不可能被男人所压迫和征服。但这次女人没有反击,冷冷地看着男人。

男人还是把自己的怒气又压了回去,用尽量缓慢平静的语调说出自己很多次说过的,对家庭,对男女分工的认识。所谓的家庭,当然应该男人女人孩子天天守在一起。所谓的男女分工,男人在外辛苦挣钱,女人在家操持家务,小事女人作主,大事男人当家。“你把家里照顾好了,你就为家里做出了贡献,你在我们这个家里的地位就无可替代。”男人在最后特意加了这样一句恳切的话。

男人知道女人把自己这种有些空洞和冗长的表达称为唐僧念经。但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表达,更觉得唐僧慈悲为怀,悲天悯人,作为丈夫,作为一家之主,他有责任挽救女人,挽救家庭。

女人最后叹了一口气,结束了这次她感觉像谈判的谈话。

“你改变不了我,我也不想改变你。”

随后她在自己的唇上又涂上一层口红,她始终觉得即使自己在这个家里如何沉闷压抑,出门的时候也应该意气风发,光彩照人。女人不能以一副蓬头垢面的形象出现在外面,那样对不起女人这个最美好的称谓。

女人的高跟鞋声从楼道里清脆地响起,又随着电梯门的合上而渐渐远去。男人感到异常疲惫,这样一种不能不习惯的场景让他感觉到痛过之后的麻木。他燃起一支烟来,想尽量去想点别的事情,关于自己女人的那些事情却充斥了他的大脑。是什么迷住了她的眼睛?难道这个家还不够大,不够安逸?房子、车子、可爱的孩子,女人待在家里,不用风里雨里奔波,一年少买上几件名牌衣服,少出去旅游几次,温饱绝对有余。那是一个什么狗屁公司,贩卖哄骗小孩读物的皮包公司!那又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所谓的业务员不过是挨家挨户敲门,低头哈眼向人家硬推销垃圾产品的工作!堂堂的科长老婆舍家弃子,非要去干这种工作?!男人实在理解不了女人想得到什么,在追求什么。烟抽得他有些反胃。

“爸爸,我们今天吃什么?”睡醒后的孩子揉揉惺忪的眼睛问男人说。

男人愣了一下,说:“我们还是去外面吃吧!”

男人一直都对女人感恩。

男人在认识女人之前谈了很多次恋爱,有的是自己看上的,有的是别人介绍的。男人总结自己婚姻前的每段恋爱都会经历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一见如故,男人身材高大又风度翩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总是在最初见面后很容易迷住了那些天真懵懂的少女。第二个阶段是渐行渐远,姑娘们开始嫌弃男人不懂情调,不懂浪漫。第三个阶段是女方离去,姑娘们觉得还是应该结束这种没有一点感觉的爱情,于是提出分手,男人苦苦挽留,写过几次篇幅很长的情书,也写过几首缠绵悱恻的情诗。第四个阶段是女方回头,姑娘们在分手后经过认真考虑和父母提醒,觉得男人还是勉强可以托付终身,于是回头,想要重温旧情。但男人每次都拒绝了,好马不吃回头草,你提出分手的时候无比坚决,我失恋的时候无比痛苦,现在后悔了回来找我?爱情的瓷器已经碎了,再拾起粘好都是残的。失恋的伤口刚刚愈合,他不想把它再血淋淋地揭开。

男人和女人没有经历四个阶段,到第二个阶段刚开始的时候双方父母都催促结婚,所以在老天的安排下终于还是结合了。和你结婚的那个人不是最爱你的人,也不是你最爱的人,而是在最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你面前的人。这句话男人感觉用在自己身上非常合适。

男人前面的那么多次恋爱连对方的手都没有拉过,所以他总感觉冤枉,我这算是恋爱吗?倒不如说是和朋友聊了几次天,请朋友吃了几顿饭,请朋友吃饭人家还会感激你,更不会伤你,可我这算是什么?

男人第一次亲吻女人是在一辆长途车上。深秋的傍晚时分,天气有些寒冷,车上乘客不多,女人挨着男人坐在车的最后一排。女人因为白天的游山玩水有些劳累,靠在男人的身上浅浅睡去。女人身上散发出的带着玫瑰味道的体香刺激着男人的大脑,让他意乱情迷,心神慌乱。他感觉自己因为控制欲望,强作镇定而手心里不断沁出细汗。终于还是伸出手来,轻轻地放在了女人的腰上,女人因为睡着而没有任何反应。男人的胆子大了一些,手掌稍稍用力把女人的腰往自己这边揽了过来,女人的身子也就相应地更近地贴住了男人。很久很久。女人的不抗拒其实就是接纳,男人终于想起了哪本書上说过的这样一句话。他的嘴唇紧张地贴了上去,贴上去的那个嘴唇好像和他一样激动颤抖。他们就那样吻在了一起。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男人都认为女人那天并没有睡着,其实一直都在装睡,等着男人去吻她。而女人一直坚决否认,说男人趁她熟睡的时候夺去了她的初吻。

这个女人把她的初吻献给了自己,当然那也是他自己的初吻。而且没有像以前的那些恋爱对象一样离开他,愿意嫁给他作妻子,所以男人始终感激女人。

男人和女人刚结婚的那段时间过得并不如意,停职待在家里。男人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因为长期的积怨终于难以忍受爆发出来,给了领导整治他的借口和机会,所以失业了。女人也没有工作,两个人没有了生活来源。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两个月的时间,女人终于忍受不住去找了工作,是在一家电脑公司里上班。女人觉得电脑网络是一个高科技产品,未来一定会在社会生活中越来越重要,肯定能提升自己的品味和技能。同时对男人每天晚睡晚起,消极啃老的做派很是失望,埋怨和唠叨也多了起来。

但男人蛰伏的时间不长,很快就回去上班了。整治他的那位领导被纪委调查,男人因为曾经和他对着干反而在单位里成了英雄。新任领导对男人非常赏识,男人的事业迈入了意想不到的快车道。只干了两年的科员就升为负责全面工作的副科长,未及一年又升为科长。又从小县城里调进省城里面,这时男人刚刚三十出头,很有一些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的陶醉。

女人当然也对男人的快速进步感到欣喜,总向别人夸耀男人的进步是自己鞭策的结果。男人感觉“鞭策”这个词非常刺耳,让他听上去很不舒服。男人对女人说:“你知道什么叫‘鞭策’,‘鞭策’就是拿鞭子抽!男人是需要女人鼓励的,如果你对我‘激励’,我会更好。”

女人嫌弃男人升职以后脾气比原来大了,对她不像原来那么服气了。男人说:“不对啊,单位同事都说我平易近人。回家以后还是一样的我,是不是你的脾气太大,挑我毛病太多?”

女人说:“你除了你的工作还会什么?家里的事情你什么能干得了,又干过什么?”

男人说:“家里还有什么大事?房子、车子、户口、孩子上学的事都解决了。”

女人说:“生活追求的是品质和细节,例如一首动听的音乐,一顿精美的晚餐。”

男人说:“我在外面天天应酬,早就已经厌烦。看上去奢华精美的饭菜其实是一种虚伪,一种浪费。粗茶淡饭,平平淡淡才是人生的真谛,人生不过五味,平淡也是一种幸福。”

女人觉得男人如一块古城城砖般古旧顽固,男人觉得女人如一件玻璃首饰般浅薄刚硬。

也许女人的第六感是对的,男人对她不像最初那样敬重,女人知道用敬重这个词可能有些不太恰当,但男人最初对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确实是佩服的。女人还有一颗强烈的事业心,不愿意靠男人养活,一直想要自食其力,这一点曾经也让男人佩服。

男人事业成功的同时,女人的事业却接连遭遇失败。电脑公司的工作早就辞了,这一行业现在成了夕阳行业,年轻人相互糟蹋的时候说:“如果你实在找不到工作,就去卖电脑吧。”女人后面自己开起了公司,是一家幼儿教育机构。加盟了武汉的总部,属于加盟店的性质。男人对女人开这家公司从头到尾都不支持,最早女人要开的时候男人说:“什么是幼儿教育?幼儿教育有学校,有幼儿园,难道要靠你们?你们能给孩子教什么?”女人说:“这是未来社会发展趋势,以后的家庭,最大的支出肯定是孩子教育的支出。总部在央视也打了广告,你怎么知道不行?最起码我一定要考察一次。”男人知道不让女人考察一次她肯定不会同意,考察过了也许就会死心,只好说:“那你去吧,权当去旅游了一次,多去黄鹤楼、东湖那些有名的景点转转。”但女人考察回来,景点都没有去,却已经和总部签了加盟合同,交了加盟费用,公司不开是不行了。

在女人公司整个的开办过程中,男人的原则是不支持也不反对,反对无效,不支持其实就是反对。

男人偶尔问过一次女人公司的经营状况,成本如何,利润如何,女人听到这些名词有些头晕。挣下的钱要么消费花掉了,要么又投到公司经营里去了,自己的公司,自己的钱,要么装进自己兜里,要么从兜里花掉,还分什么成本利润?男人也有些头晕。

男人想让女人能够规避经营风险,帮她提出“边投入边产出,产出大于投入”的经营理念,女人觉得这句话又大又空,不明所以。

女人的公司终于还是开不下去了。女人当然有些伤心悲痛,男人安慰她说:“开不下去了也好,其实我一直都在提心吊胆,公司经营失败了,咱们的钱当然就赔进去了。公司经营成功了,你也许会弄出更大的动静来,那时候再失败,更惨!”女人说:“你说的也许是对的,但人生哪能四平八稳,不冒一点风险?”

但女人还是要工作,就进到那家做幼儿读物的公司里面。两家公司性质有些相近,可是从老板变成了打工者,落差有一点大,但女人也能接受。

事实证明了女人事业的失败,也证明了男人对她当初不支持的正确。男人总想以開公司失败这件事情提醒女人,女人不一定需要事业,待在家里也很不错。女人在男人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总感觉男人在故意揭她的伤疤,抬高他而贬低自己。

男人也曾经想过,如果女人非要工作的话,也可以在自己的单位里给她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事情不多,收入不低,可以一直混到退休。后面因为人事太难操作,就一直拖着。男人也给女人说过她的想法,女人并不领情:“你们那种四平八稳,勾心斗角的工作我受不了,也不想做。难道我现在做的就不是工作?!”

所以女人的感觉也许是对的,男人觉得女人有些不可理喻,但从一个家长,一个男人的角度出发,还是应该帮助她,挽救她。女人觉得男人总高高在上,他的帮助挽救无异于嘲笑和侮辱,这种帮助挽救让她窒息。

谁也没有错,谁好像都错了。

男人的烟瘾越来越大了,他的心情总是烦闷,所以抽烟越来越凶。

男人回想起和女人的初吻,那种美妙激动的感觉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后面他们几乎不再接吻,不是男人不想,而是女人不让。男人开始以为是自己嘴里的烟味和有时候浓烈的大蒜味影响了女人的心情,但在好几次并没有抽烟吃蒜,认真地刷了牙,嚼了口香糖之后,女人依然拒绝,男人终于不再期待,开始抽烟,而且一支接着一支。

夫妻之间的那点事情比接吻要多一些,但一年里也就那么数得着的几次,间隔好几个月,甚至更长。也不是男人不想,而是女人不让。每次当然是男人主动,摸黑硬爬到女人身上,女人不喜欢前戏,很快就办完了事情,随后就去了另外一张床上睡觉。男人想开着灯做,女人感觉男人有些流氓。男人要女人换一种姿势,女人直接就把他推开了。男人说那件事情是夫妻之间最基本的东西,是夫妻感情的基础。女人说夫妻之间就光有这个吗?男人说夫妻做爱变换姿势就如同精美食材变换不同的做法,就像北方人用一样的面粉做出各种不同的面食,同样的一种饭,再好吃人老吃也会厌烦。女人说你可以到外面去找不同的食材,换不同的做法!

男人有时在实在憋闷的时候,等到女人睡着,关上房门,把电视的声音放到最小,一个人看黄片缓解自己积压的激情。在偶尔一次的做爱里,并没有轻松释放的感觉,反而觉得自己无聊。

男人真的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耻流氓。

女人很想和男人沟通。他总觉得男人有些什么话要么硬憋着不说出来,要么说出来就是拐弯抹角,夫妻之间没有一点真诚的感觉。男人觉得他真的已经说了不少,有些话再说,自己就真是流氓了。更何况,每当自己想给女人讲道理的时候,总是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且还会引发剧烈的争吵。男人总是说不过女人,女人的道理也一直比他要多。所以男人后面实在不想说了,而在女人看来,男人连沟通都不愿意了,这种生活是没有改变的可能了。

男人和女人都觉得他们的生活不像夫妻。

他们都不记得身体和心灵的隔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但都对每一次的争吵,包括细节记忆得很清楚。这种生活持续了多长时间呢?十多年了吧。早过了七年之痒,七年之痒还有痒,现在呢?只剩麻木。

女人业务员的工作很忙,需要经常出差。这正好符合她精力充沛,积极乐观的个性,可以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又可以去到不同的城市欣赏风景。同时,也可以有充分的理由逃避这个让她窒息的家庭,为了事业她只能暂时牺牲家庭,把孩子扔给男人照顾,虽然男人照顾家庭的能力远不如她,但男人对他们的孩子非常疼爱,这一点她很放心。另外,孩子是成长在风雨里的,不是养在温室里的,小时候吃一点苦,受一点罪,也有好处。

女人有时候回来很晚,让男人痴痴焦虑等待。离家的次数越来越多,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男人在心里盼着女人回家,但又害怕看见她回来,夫妻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交流,她回来了是自己的妻子吗?那种陌生人的感觉比不在家时候的那种失落更为难受。

男人隐隐感到自己的家快要破碎了。

女人回来了,是在七夕前的晚上。

男人和她没有交流,如同往常一样。但男人觉得自己有责任挽救这个家庭,于是在第二天早上去了花店里,买了一大捧的鲜花。捧着鲜花往家走的路上,他有小年轻的激动兴奋,又有做贼一般的胆怯紧张,还有一种感到自己幼稚可笑的奇怪感觉。他是第一次给女人买花,前面他也曾想买花送给女人,但女人一直不让,说夫妻之间不用玩弄虚的。他感觉路边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有羡慕也有嘲笑,一个每天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中年人捧着鲜花是送给谁?一定有人怀疑他的脑子出了问题,也一定有人觉得他送花的对象身份可疑。

女人接过花的时候没有露出喜悦的表情,也没有说话,但找了一只精致的瓶子,把花端端正正地插在里面。又给瓶子里面浇了一些水,把花束的位置调了又调,然后连同花瓶放在了一个显眼的位置。

中午女人做了一顿饭,她已经很久不曾在家里做饭了。女人的厨艺原本不错,侍弄出的几个菜都很可口,男人吃了感觉很好,他觉得这个家依然还在。

黄昏日落时,男人想和女人交合,他们应该还是正常的夫妻。女人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任由男人动作,完事的时候,女人的的眼眶里涌流出一长串泪水。

男人从婚姻登记处走出来的时候,听见旁边两个年轻女生正在争论什么是幸福,一个说,幸福就是让我永远待在家里,每天打扫起居,做一顿晚饭,不用担心家庭生计,不用忍受日晒雨淋,等我的男人回来给我一个拥抱。另一个说,幸福在于奋斗,在于争取,而不是被动等待,就是不贪图家庭的温暖,勇敢迎接风雨,迎接挑战,做和男人一样的女人,只有成功的女人才能赢得男人的尊重,也才配拥有幸福。

第一个说话的女生说,看来我们对幸福的理解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謀,只能是永远的平行线了。不过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不是吗?

男人听清了平行线那几个字,他在心里念叨着,平行线,平行线,只能一直被动向前,却始终隔着距离,无法相交在一起。

男人加快了脚步,他不想让后面走来的女人看见他伤心凄凉的泪水。他快步地走到车站,这时手机响起,女人在短信里说,要分别了,谢谢你,我们应该有一个拥抱。

男人回了一条短信,你来吗?我在车站等你。

责任编辑阿探

作者简介:付增战,男,1977年9月生,陕西铜川人,西北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毕业,出版有45万字长篇小说《荒堡》,在华商报、西安晚报等发表散文、小说五十余篇,二十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