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

文敬芳

自从五妹跟单位老姐妹闹了一曲，机敏好强的她总让人避让三分。那天傍晚，下班的当口，一同进厂的几个老姐妹又闹开了，一个厉害的姐妹半真半假地对她说：“五妹呀五妹，你身材窈窕，模样俊俏，可惜找个老公，没出息！这辈子都难混到个车间主任，真亏了你！”大家一听难为情，不知如何是好。但见五妹很镇定，笑着回敬：“我家老公是没出息，但他有本事，找了我这么个俊媳妇。不像你家男人，看似有出息，却找个老婆罗圈腿。”对方气得直叫，“你、你、你……”她挽回了面子，很开心，一扭头走了。

那年代，单位福利分房，房子的大小好赖都由职务职称决定。五妹老公学历不比人低，這是当初她嫁给他的理由之一。但他为人过于憨厚，职务职称都没上去，分到的房子自然不能与有些人相提并论。当时，同事之间革命的感情还很深厚，平日你来我往地串门，若是谁家新房子装修完成，大伙便三五成群上门道贺，一起热闹热闹，为主人温居。五妹有个原则，房子比她家大、家境明显比她家好的，她一概不去，谁出面劝说都不管用。私下里她对人说，不给他们显摆的机会，更不想看他们洋洋得意的样子。她最爱做的，就是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五妹最得意的是她女儿，听话又聪明，小学和初中成绩一直班里第一。进入高中，女儿跟那个厉害姐妹的学霸女儿到了同一所学校。她更是一心扑在女儿身上。晚自习回来，她早早就为女儿准备好了夜宵，馄饨、荷包蛋，香蕉、苹果，变换着花样搭配，热腾腾、香喷喷。每每这时，她注视着女儿，仿佛看到了美好的明天，女儿将为她挽回失去的一切。这时，老公看着女儿，像饿狼一样眼里冒着绿光，直盯着女儿的盘子。不怪他，他不幸患上了肺结核，急需营养，渴望着种种好吃的东西。尽管医生一再叮嘱，要她给他补充营养，但条件有限，她只能向着女儿。当她看到他那眼神，就朝他摆摆手，告诉他，冰箱里给他准备了很多黄瓜。

苍天有眼！女儿如愿考上了北京大学，很是让她扬眉吐气。

女儿到北京上学，她的心一直跟在身边，从未离开。手机还未普及，只能经常写信，事无巨细反复叮咛，仿佛女儿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操心。女儿进入大三，她在老家再也待不住。提前一年办了病退，撇下老公，只身北上。

为了女儿，向来好强、好面子的她放下那高贵自尊的心，忍受白眼和一切不平等，在离女儿不远的地方，给人做起家庭保姆。

刚开始时，她心里很不平衡，常有着种种委曲，但一看到女儿，她就觉得一切都值。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来北京的主要目的是想女儿找个好女婿。都说女人找婆家是第二次投胎，在这头等大事上女儿可不能吃亏上当。

只是一贯听话的女儿在这件事上却有着自己的主意。大四开学不久，女儿告诉她自己有了男朋友，她赶紧打听是何方神圣。得知是大学同学，外表般配，家在农村。

她看着女儿甜蜜而执拗的眼神，一向强势的她没有吱声。虽然家在农村令她很不满意，但因为是大学同学，她也不好明确表示反对。只是之后盯得更紧，一忙完事情就过来找女儿，明里暗里地表示女孩子要矜持，不能让人白白占了便宜。

大学毕业，女儿和男友都如愿分配在北京。五妹即辞去保姆工作，在他俩的租房里当起保姆，每天茶上手饭上手，把女儿俩伺候得妥妥帖帖。只是，她像个不识时务的电灯泡，始终在女儿身边照着。

也许是感情所致，也许是为了争取合法权益，不到一年时间，他们就办理了结婚证。但她坚持，必须等有了自己的房子才能举行婚礼！这样前来道贺的亲友问起来才有面子。

女婿从此发奋，不久辞职办起公司。每天半夜回家，周末也不休息。不到一年就传来好消息，他已经挣到了足够买房的钱。五妹满心欢喜，夸女婿有出息，夸女儿好眼力。可就在这时，女婿却说，趁还没有举行婚礼，赶紧把离婚手续办了！接着他看着五妹恨恨地说，如今我若带你女儿出去就会感觉很没面子。五妹听罢傻傻地愣在那里。

几年后女儿再婚的时候，她回了老家。带着盆盆钵钵满满一篮子好吃的，她来到老伴墓前，声泪俱下：“老头子，还是你说的对，人不能太好面子。要不咱女儿也不会刚过门就有了一个十岁的孩子！尽丢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