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卡夫卡作品中的负罪感

2019-09-16 01:50陈博
青年文学家 2019年23期
关键词:负罪感社会秩序卡夫卡

陈博

摘  要:弗兰兹·卡夫卡作为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先驱和大师,给后人们留下了传奇的经典著作。而在其很多作品中,都表现出其浓重的负罪感心理。本文将主要结合卡夫卡代表作《判决》、《变形记》、《城堡》等,分析负罪感在其作品中的具体表现,以期加深对其本人和作品的理解。

关键词:卡夫卡;负罪感;自我精神追求;家庭责任;社会秩序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3--02

卡夫卡是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作家,虽然其一生创作的文学作品总量不多,但他以自己独特的创作手法,创作风格,对后世诸多作家,如马尔克斯、米兰·昆德拉、博尔赫斯等的创作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通过阅读卡夫卡现存的作品,不难发现他非常擅于塑造内心情感丰富的人物形象,这些人物形象大多或感到恐惧、焦躁、忧郁,或具有孤独感和负罪感。这些丰富的情感状态即使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变得更加立体,同时也是作者在现实世界中获得的情感体验的真实写照。或许也正是由于这种独特的生活体验,卡夫卡察觉到了许多同时代作家所捕捉不到的心理情感,从而给我们呈现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卡夫卡世界。

在这些多层次的,丰富的心理情感中,负罪感是最虚无,同时也是内蕴最深刻的情感之一。不管是创作初期的《变形记》,中期的《判决》,还是后期的《城堡》、《诉讼》,主人公都难以摆脱一种负罪感,这种似是而非的负罪感也预示了主人公的最终结局。针对卡夫卡作品中的负罪感,有一部分研究者根据卡夫卡的犹太血缘和生长环境把它归结为《圣经》中的原罪。这种观点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又并非全部如此,因为卡夫卡曾经写道:“我们之所以有罪,不仅是由于我们吃了智慧之树的果子,而且也由于我们没有吃生命之树的果子。有罪的是我们所处的境况,与罪恶无关。”从这里可以看出卡夫卡心中的负罪感更多的是对人的思想精神境界,人的生存环境的反思和质疑,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原罪。人们常说在生活中要多多思考,但有時候思考过多过深,反而会使个人陷于持续痛苦之中,因为在思考、反思中,人们会发现自己有如此多的缺陷,同样整个社会也存在很多的弊病,急切地想改变现状,却又力不从心,无能为力,可以说卡夫卡就处于这种尴尬的境况中。一方面,20世纪初期,资本主义制度已经在欧洲占据了主导地位,资本主义观念深深影响着民众的思想和行为,人们的个人欲望极度膨胀,渴望积累财富,而人们的一切行为都受制于所谓的正义合理的法律中;另一方面,由于卡夫卡是家中的独子,父亲对他寄予了极大的希望,希望他能够子承父业,做一个成功的商人。尽管卡夫卡也希望不辜负父母的期待,做一个能够让父母感到骄傲,感到满意的孩子,但由于自身的性格、兴趣和身体原因,他没能实现父亲对自己的期待,而是走上了创作的道路,这让他感到十分地愧疚,感到自己有很多的缺陷,甚至对自己产生了失望。处于这样的环境、时代中,卡夫卡是迷惘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路究竟在何方,但他又没有办法逃离和超越这个时代,因为不管逃向哪里,一个人依旧裹挟在这个大时代中。在大时代中历经世间百态,遍尝酸甜苦辣后,人们总会遇到一些深邃又玄妙的问题,例如有限的生命和无限的死亡的关系问题,有限的时间和无限的欲望关系问题等等。而对有限和无限关系的探索,其实就是一种跨越;从有限到无限,以有限过问无限,就是僭越,是罪。

一、自我精神追求缺失之罪

卡夫卡的负罪感首先最直接来源于自我精神追求的缺失。他渴望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追求自我精神上的独立和高贵,但同时又和其他平民一样无法完全摆脱世俗名利。在这种巨大内心矛盾中,他无奈选择放弃自己向往的婚姻家庭生活,因此在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卡夫卡的这种负罪感和短篇小说《判决》所要表达的内容有一定的相似性。《判决》中儿子有一个很好的朋友远在俄罗斯,但儿子并未把自己的婚约告诉这位好朋友,由此和父亲产生了分歧,父亲判决儿子去投河自尽,而儿子居然真的投河自尽了。

这位俄罗斯朋友虽然并没有在小说中正面出场,但却在无形之中对格奥尔格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小说中对这位朋友有几处具体的描述:“他的脸色发黄,像是得了什么病,而且病情还在发展”。“他与当地侨民没有真正的联系,与俄国家庭也没什么社交往来,已安下心来一辈子过单身生活了。”从这些叙述可见这位朋友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和病情,而且他和现实社会似乎是有些格格不入的,甚至是与整个社会脱节的,他只关心自我的内心精神世界。而格奥尔格和这位朋友却大不相同,格奥尔格生活条件优越,职场得意,情场也得意,正准备结婚,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春风得意。但过于优越的生活环境和过于顺利平坦的事业和爱情,反而使格奥尔格的内心变得忐忑起来,他虽然一直和这位朋友写信,却因为顾虑没有把自己在生意上的成就告诉他的朋友,只是和朋友聊了一些过去无关紧要的,琐碎的小事。如果说格奥尔格和他的朋友存在着一道深深的隔阂,其实就是世俗生活和精神追求的矛盾。

格奥尔格起初渴望实现世俗世界和精神追求的平衡,为自己的精神追求缺失作辩护,但他最终发现这对他来说是不可能实现的。订婚的情节是小说中非常关键的一部分,婚姻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他将失去完全的精神自由,甚至与自己追求的精神世界渐行渐远,这使他陷入到了矛盾。当他的未婚妻得知他没有把婚约告知朋友时,她隐约察觉到了他内心的矛盾、纠结和对抗,于是表示希望能够认识他的所有朋友。对此格奥尔格表示即使把婚约告诉这位朋友,他同意来参加婚礼,他最终仍会选择回去,因为这并不是他期待和满意的生活。可以看出格奥尔格此时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享受世俗生活和追求精神世界是不能同时实现的,他必须要做一个抉择。

最终扮演审判官角色则是格奥尔格的父亲。与父亲的分歧和争论引发了格奥尔格内心深处的罪感,争论后他顿感自己已长期沉溺于世俗生活,忽视了自己的内心追求,这是多么不可原谅的一件事。尽管享受世俗生活本身并没有错,但为了世俗生活就丢弃自己的精神追求,这显然是不可饶恕的罪,于是最终格奥尔格选择投河自尽,表明他遵从了内心的审判,完成了对追求精神责任缺失的弥补。

二、家庭责任缺失之罪

如果说个人有权利选择和改变自己的精神追求,那么家庭责任是几乎都无法改变和逃避的,必须承担。即使没有婚姻,仍需承担照顾父母,孝顺父母的家庭责任。卡夫卡负罪感的产生和形成深受父亲的影响。卡夫卡的父亲是一位成功的商人,而自己却完全没有做生意的天赋,因此在父亲面前他常常感到自己十分渺小和自卑,是一个抬不起头的弱者。他在《致父亲的信》中写道:“我常想起我们在一个更衣室里脱衣服的光景。我又瘦、又弱、又细,你又壮、又高、又宽。在更衣室里我已经自惭形秽,而且不仅是对你,而是对全世界,因为你在我眼里是衡量一切的标准。”在强大的父亲面前,即使父亲并没有直接指责或训斥他,卡夫卡也时常会感到一种压迫感;而当自己的行为使父亲感到失望时,更是让他产生自我的贬低。在严苛的父亲眼里,以父亲的权威标准来要求,卡夫卡已成为一名典型的“罪”者。

卡夫卡是家中的长子但不是唯一的儿子,他曾经还有两个弟弟,但非常不幸,两个弟弟都早年因病去世了,这使他成为了父亲寄予厚望的对象。父亲的这种殷切期待使他背负了沉重的压力。他既希望尽到家庭责任,尽到长子的责任,实现父母的意志,但同时他又深感自己不适合从商,更擅长创作,这进一步增强了他的负罪感。

《变形记》的创作和卡夫卡的这段自身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小说中清晰表现出对亲人,对家庭责任的缺失的负罪感。格里高尔作为家中的长子,他担负着赚钱养家的重任。由于家里欠了一大笔债务,以及其他的各种开销,他更是需要加倍的工作。格里高尔于是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了工作中,很快成为了一名旅行推销员,拥有了快速赚钱的能力。虽然能够赚钱,但艰苦的工作环境和日夜高强度的工作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有一天早晨他意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甲虫。看似不可思议的变形,但细细挖掘也是有迹可循。一方面,格里高尔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公司都体验不到丝毫的温情,家里的成员把他当作赚钱生活的工具,上司把他当作替代完成工作的工具,在这种环境下,他感到十分压抑,却没有任何发泄的出口。在不堪重负下,为了实现精神的救赎,他最终变成了一只甲虫;另一方面,为了争取自身的生存权利和自由,他变成了一只甲虫。

变形之后,格里高尔成为了一个“无用”的人。在公司里,他无法继续承担工作;在家庭里,他无法继续赚钱供家里人生活和开销。变形使他成为了一个不负责任的罪人。

责任的缺失自然会受到他人,包括家人的嘲讽和漠视。成为甲虫后,家人们对格里高尔的态度迅速转变:父亲用苹果砸他;母亲被吓晕了;就连平时最亲近的妹妹也对他产生了嫌弃,无情地把他锁在了卧室里。他在孤独寂寞中静静地流逝着自己的生命,直到最后默默地死去。

三、反抗社会秩序之罪

在卡夫卡的思想观念中,社会秩序是至关重要的,人们需要遵守秩序,不能杂乱无序地行动。正如卡夫卡所说:“我们企图把我们自己有限的小世界置于无限的大世界之上。这样,我们就干扰了事情的正常循环。这是我们的原罪。”世间万物之所以有秩序,是因为他们遵循了客观的规律。如果在广阔的世界里,人类硬要打破客观规律,人类就犯了罪。

在长篇小说《城堡》中,主人公K以土地测量员的身份出现,其最主要的工作是测量城堡的土地,挑战原有的秩序。接下来,为了进入城堡顺利进行自己的工作,主人公K同城堡当局围绕能否进入城堡之事展开了持久烦琐的拉锯战。但面对这座强大的城堡,K感到很无奈,不管他怎样努力,都无法进入城堡,没能见到城堡当权者。在看不见,摸不透的城堡内部秩序前,K作为个体是十分渺小的,他竭尽全力去追求自己的正当权利,只可惜这种努力在社会秩序前只是徒劳。K的生存境遇就是不断地在通往目标的道路上努力,不受社会秩序约束,但却永远实现不了目标,看不到光明的曙光。K的命运就是反抗秩序之罪的结果和唯一宿命。

K有着进入城堡的强烈愿望,但是在长时间未能实现后他渐渐失去了耐心。他需要找到克拉姆得到认可,于是他想了种种办法,比如依靠克拉姆的情婦弗丽达,乡村和城堡之间的信使巴纳巴斯,克拉姆的秘书莫穆斯先生去见到克拉姆。原本已出现了很多良机,但他都因为缺乏耐心和急于求成丧失了良机。当一个弱小的个体企图以有限的能力进入无限的城堡时,便是陷入了反抗社会秩序之罪,陷入无尽的迷途中。

对无限的社会秩序的超越是人类产生负罪感的重要原因之一。社会秩序在无形中已经给个体设置了限定,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因此个体就必须遵守这种无形又神秘的秩序,在有限的框架内活动。不顾既有的社会秩序突破有限的框架即是犯罪,亚当和夏娃突破界限偷吃禁果犯了罪便是最好的例子。

结语:

卡夫卡以一个作家独特的敏锐感触,察觉出这个时代人们内心的负罪感,现代人的负罪感既是上帝所施加的,又是这个时代大环境所造成的。存活于这个广阔的世界,人们就必然需要寻找自己的精神追求,承担起家庭及社会的责任,遵守社会秩序,在困境中依旧努力前行,承受各种可知的或未知的负罪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惩罚,以极大的勇气在向外在世界挑战时创造出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卡夫卡离开我们已经近一百年,但他对人类生存境遇的揭示、思考,一直伴随着我们前行,不断给人们警示和启发。卡夫卡身上以及他作品中所揭示的浓重的负罪感也成为警示和启发的一部分,使后人在不断地探索前进中成就更加完善的自我。

参考文献:

[1]张玉娟.卡夫卡小说中的负罪感与秩序的重建[J].国外文学,2009(3).

[2]胡志明.非常的“原罪”——论卡夫卡的犹太文化渊源[J].上海师范大学学报,2005(7).

[3]唐燕红.论卡夫卡的罪责意识[D].山东:山东师范大学,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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