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渡边淳一《死化妆》中的心理描写

2019-09-17 07:58汪艳
青年文学家 2019年21期
关键词:精神分析

摘  要:日本现代作家渡边淳一的处女作《死化妆》自发表以来,一直被认为是作者以冷静细致的笔触描写了母亲脑手术过程,表现作者超越的生死观,带有一定的自传性质。本文着眼于作品心理描写部分,运用精神分析理论,分析作中人物心理活动,研究小说的构成和主题,最终认为:小说不仅描写了日本现代社会中传统伦理道德和人性本能欲望的冲突,也揭露了日本人的精神虚无和冷酷无情,表现出了渡边试图运用文学唤醒民众,与日本现实社会做抗争的一面。

关键词:渡边淳一;精神分析;心理描写

作者简介:汪艳(1983.6-),女,汉族,安徽庐江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日语语言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1--04

一、引论

1、作家介绍

渡边淳一是现代日本有名的性爱作家,1965年凭借处女作《死化妆》一举登上日本文坛,成为现代日本有名的多产人气作家,广受读者欢迎。1997年发表的《失乐园》,仅在日本国内就发行了260多万册。由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也反响热烈,斩获了奥斯卡银奖,报知电影奖等多项奖项。在此之后,渡边淳一凭借一系列的纯爱小说而被人们称之为“言情大师”以及“现代男性的代言人”,近年来,在世界各国兴起了一股研究渡边小说的潮流。

2、先行研究

从内容上看,医疗,传记和恋爱是渡边小说的三大题材,其中尤其以恋爱为主题的作品最多,备受研究者的关注。在日本国内,对于渡边小说的研究主要围绕“性爱”话题展开,探讨作品中的死亡和性爱等问题。相比较而言,在中国研究渡边小说的论文,根据知网显示,博士论文1篇,硕士论文21篇以及作品人物论文200多篇,其中以研究代表作《失乐园》的相关论文居多,内容多是探讨作中人物的生死问题和不伦之恋,肯定人性,揭露传统社会中个人的感情需求与社会伦理之间的矛盾为主。通过论述作品中的死亡话题以及死亡与性爱的关系,试图总结渡边文学的特征和全貌,概述作家的世界观,人生观和思想观,并由此得出结论:渡边文学关注人的内心需求,肯定人性的本能欲望等,这是迄今为止渡边文学研究者的共同认知。

3、问题提起

本文摈弃传统的恋爱,生死主题,以处女作《死化妆》为研究对象,试图运用精神分析等理论分析作中人物心理,研究小说的构成和主题问题。通过分析,最终我们认为:渡边小说不仅描写了现代社会中男女关系的随意轻浮,表达传统伦理道德和人性本能欲望的沖突,也揭露了在现代日本社会中日本人的精神虚无和冷酷无情,表现出了渡边试图运用文学唤醒民众,与日本现实社会做抗争的一面。

二、方法论

渡边淳一,日本北海道人。1958年从札幌医学院毕业,取得了医学博士学位,之后陆续担任医学院助教和讲师等职,1965年发表《死化妆》。作为处女作,渡边选取了自己熟知的医院,病人,手术等医学题材,详细逼真地描写了母亲患病,手术和最终病逝落葬的经历过程以及在此过程中个人内心复杂的心理纠葛,其中涉及“我”的心理描写部分尤为精彩而备受关注,自发表之后受到读者的广泛好评,作品也因此获得了当年的新潮同人杂志奖。本文拟以佛洛依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对作品中“我”的心理描写和成因深入分析,探讨文本背后隐藏的深层含义。

1、精神分析理论介绍

1.1意识与无意识的关系

佛洛依德认为,人的心理可分为意识,潜意识和无意识三个部分,人是由无意识所支配驱使的。人的内心深处首先有“本我”存在,“本我”保留了人性的原始冲动,是人的无意识活动的源泉,刚出生的婴孩多半保持“本我”状态。之后,在与外部环境的接触成长中,“自我”慢慢觉醒,它是随着与外部世界的接触不断变化适应并形成的。如果说在“本我”阶段人类以快乐为准则,不断追求欲望满足,那么到了“自我”阶段,必须要基于现实趋利避害,适当抑制“本我”阶段的欲望和快乐需求。随着“自我”的进一步发展,个人逐渐被整个现实社会秩序和公众伦理道德制约绑架,演绎完美的“超我”形象。

1.2无意识之变形和净化作用

无意识中的人的本能欲望冲动,因为与现实中“自我”﹑“超我”形象不符,而被现实伦理道德所不容,因此在一般情况下无意识会被意识和潜意识压抑住而不得出。为了骗过意识和潜意识的警戒控制,无意识欲望冲动会通过某种妥协变形努力使自己成为符合现实传统认知和伦理道德要求的合理意识存在,例如神话故事传说,艺术作品中的各种角色形象以及政治的,宗教的,哲学的,社会的各领域思想和传统等,都可以看做是人的无意识欲望冲动与现实妥协的形成物。它的作用在于不仅可以避免意识认知的分裂,还可以缓解由于内在的无意识欲望冲动而造成的心理恐慌和耻辱感,具有净化灵魂的作用,例如宗教信徒的告白忏悔行为。在多数情况下,宗教徒认为自己有罪而又不能对人言,通过向上帝或者牧师忏悔,缓解个人内心的焦灼和不安,使自己灵魂得以净化宽恕,藉此,原先被压抑的心理负担得以有了排泄通道。

2、创作论介绍——心理描写

现代作家认为,所谓“真实”,主要体现在文本人物心理描写部分,通过描写人物心理可以充分表现展示小说外部世界和人物性格特征。因此,在作品描写角度选择问题上,无论是心理小说,意识流小说,还是传统的存在主义小说都十分注重人物心理描写。

人物心理描写的小说创作方法,使读者拥有与作品中人物统一的视觉观察角度,可以更为逼真形象地表现人物性格和心理活动,可以更为多元,多层次多角度地展现作品和人物。相比较外部描写,内面心理描写给读者更贴近真实的感觉。通过深入分析小说人物的心理活动,可以成功剖析人物角色和性格,成为正确解析文学作品的一把钥匙。

心理描写,一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外部抽象描写人物心理活动,一种是人物内心独白。心理描写,可以避免外部间接描写所可能引起的曲解等问题,读者通过直接研究人物心理活动,可以自由发挥个人的联想和想象,最大程度还原解读文本。另一方面,人物内心独白,因为着重于人物心理活动,使作者可以更为便捷地表达人物心理的意识和无意识活动。借助心理描写,可以最大程度上弱化外在作者的存在,使读者跟随作品中的人物视角,自然而然地进入作中人物的思想意识和伦理道德领域,进而可以深入分析文本人物,挖掘人物真正的思想和性格。

三、作品论

《死化妆》以第一人称写成,成功地把人物的外在行为与内在心理活动放置在了同一水平面上,通过研究人物的心理活动读者可以迅速有效地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做到全面深入地了解人物性格特征。小说一开始写了一个三岁小孩因为交通事故造成头盖骨碎裂而不治身亡的故事。身为医生,由于工作关系每天都会见到各种人间惨剧,“我”并没有觉得这次有什么不同。孩子送过来时,“我”通过目测判断孩子已经无药可救了,然而输液,氧气罩等“例行”的急救措施依然要做足,这不仅是身为医生“我”的职责,更是身处这个社会整个公众伦理道德的基本要求,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并且也在工作生活中自觉遵守。在此,“我”的形象真实自然,贴近生活实际,给读者感觉这就是现实生活中的正常的医生形象。然而在此之后,随着情节的深入发展,“我”的人设却逐渐发生变化,最终演变成有着双重人格的神经质患者形象。分析得知,“我”的性情大变主要是通过以下四重情节矛盾发展实现的。

1、母亲患病

母亲因为脑肿瘤住进了“我”所工作的医院,经过检查确诊母亲得的是恶性肿瘤,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病亡是早晚的事情,即使做手术也无济于事,反而可能会因为手术的外在刺激而加速死亡,这些情况在一开始通过“我”的内心独白交代得非常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家人坚持要做手术,而“我”却选择了沉默。与家人不同,他们并不了解母亲的真实病情,仍然寄希望于手术,而“我”无比清楚个中情形,知道母亲无论如何都会死去,不管药物还是手术都无济于事。“我”害怕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清楚一切情况,却没有勇气告知旁人。其中的微妙心情可能就连当时的自己也不能得知:理智上明知道母亲的病情已经无法挽救,情感上却依然与家人一样,寄希望于手术,期望万分之一的奇迹出现。“我”自认没有勇气亲自手持手术刀给母亲进行手术,因此只申请了充当助手参与其中。手术之前,亲朋好友都赶来了医院。说是为了给母亲加油鼓劲,然而谁都清楚,这么大的手术,生死未卜,术前的这一面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与其说是术前探望,倒不如说是死前送别。身为医生的“我”无比清楚这一点,但却像得了人格分裂症一样:理智上明知道这一切都是错的,无论如何谁也无法改变母亲会死的事实;情感上却在奢望,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呢,毕竟是自己最亲的母亲,无论如何都得努力试过才甘心啊。“我”在如此矛盾心理冲突中备受煎熬。

小说情节发展到这里,不免给读者一种矛盾突兀的感觉:小说开头的那个沉着冷静的医生为何突然变成现在这样充满矛盾心理的自我呢?是什么促使“我”的突然转变呢?这里我们试着用心理学上的双重人格现象來解释说明。如前所述,心理学认为,人不是由意识,而是由无意识来支配驱使的。“我”明明清楚母亲的病已经药石无医,却还抱有奢望默认了家人的决定,正是因为“我”被一种内心深处的无意识冲动所驱使着。无意识一般情况下被意识压抑而不易察觉,只在矛盾冲突明显的情况下才会有所表现,多数情况下与主体的童年经历有关。“我”明知道母亲的病无药可救却还试图做手术挽救正是缘于此。“从此以后再也不能握着母亲的手了。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啊?小时候它也曾为我挡住光亮让我安睡。”“我”的内心独白让每一位读者都为之动容,从中可以深刻体会到“我”的内心深处的矛盾和无奈:作为儿子,“我”害怕母亲会死,希望她永远健康长寿;作为医生,对于母亲的病“我”无计可施,束手无策。其中的伤心无奈,只有自己可以体会,“我”时刻被内心的这种恐惧和愧疚所折磨,急于找到一个精神释放的出口。然而事实上,“我”既不能告之众人母亲的真实病情,也不能阻止亲人坚持要给母亲施行手术,因为它并不符合社会基本的伦理道德准则,作为医生和儿子,在职责和情感上都不被允许。个人的内心情感和现实伦理不断冲突分裂,其最终导致的结果是,主体的理智与情感的矛盾,灵与肉的分裂,意识与无意识的脱节,个人情感与现实伦理不断受到挤压变形以致扭曲,其突出表现为“我”在母亲的手术台上近乎神经质的一面。

2、母亲的脑手术

母亲的脑手术是导致“我”的人格突变的第二重矛盾冲突。手术台上,打开母亲的脑部,“我”终于见到了预想中的脑瘤:它状如鸡蛋,压抑着四周的脑神经。主治医生一点一点小心地对它进行剥离,然而情况却不容乐观。由于周围细密的脑神经环绕,仍然有很大一部分无法摘去。强行手术的话,马上就会引发大出血,致使病人猝死。面对近在眼前的病灶,“我”忘记了此刻躺在手术台上的是自己的母亲这一事实,眼前的敌人只剩下脑瘤,“我”像着了魔一样只想徒手将它取出。“我”很清楚此刻如果强行摘取,母亲立马就会死去,而“我”当时在想什么呢?“我”在想:真的不可以吗?万一成了呢?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啊。最终“我”像恶魔附体一样,在毫无意识中就这样把手术刀伸向了母亲的脑内。结果可想而知,血马上涌溢出来,止都止不住。“我”被主治医生一把推开,茫然地看着众人止血抢救,站在一旁等待母亲死亡的那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无比清楚,现在无论如何已无力回天,母亲的死已成必然。

此时,“我”任性妄为在读者看来简直是疯了,不管是作为医生还是儿子都无法令人理解。“我”真的想让母亲就此死去吗?是想让母亲就此解脱吗?——当然不是,此时此刻“我”无论如何称不上理智,而使被内心的无意识冲动驱使下的疯狂行为:因为太想救治母亲了,明知不可为却依然被家人裹挟去做着无用功(手术)。在母亲的问题上,“我”已经无法做出理智的分析判断,只能被动地遵从自己内心的情感,虽然显得不合理和非专业,却更能体现“我”对母亲的深厚感情。此时此刻,专业的理智判断已经不足以压抑内心深处的情感冲动,致使“我”的无意识本能——救助母亲的欲望冲动,一下子被释放出来,具体表现为在母亲的手术问题上做出了非理智近似疯狂的举动。此时,“我”的人设较之小说开头有了很大变化,相比较一开始“我”的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物形象,现在的“我”才是儿子在面对病重的母亲问题上应该有的表现,虽失了理智,却更有人情味和烟火气息。如果说在对待外人和工作问题上“我”还可以用理智的意识的来主导自己的话,那么在涉及到自己母亲的问题上,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之前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无意识本能冲动此时被释放喷发出来,做出了与人物形象迥异的举动来,从中也可以看出“我”对母亲抱着怎样的情感,它已经到了“理智不能承受之重”的地步了。因此在母亲的手术问题上“我”的失常,与其说是神经分裂,倒不如说是“我”的内心真实情感的自然表露。此后随着情节的发展,这种情感有着更为突出显著的表现。

3、抢救母亲

矛盾冲突的第三阶段即母亲的术后临床反应和抢救问题。与预测中的一样,母亲的手术没有任何改变,反而由于手术外在创伤刺激致使母亲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内随时死亡。当晚,母亲出现了剧烈的术后反应——高烧,从值班医生到当值护士,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施救,退烧药,强心剂,氧气罩,一切急救措施都用上了,然而此时母亲的身体对于这些外在刺激早已没有任何反应,死亡就在眼前。“我”拿起听诊器努力探听母亲的心跳,就在上一刻母亲停止了心跳,只能听到些许的余音,母亲已经去了。

看着医护人员还在来回穿梭使用各种医疗器材对着母亲进行抢救,“我”在想:他们不知道母亲断了呼吸,已经去了吗?此时还在做着这些有什么意义?他们也是跟我一样因为事涉自己的母亲所以失去了正常的理智判断了吗?“我”平静地走出来,对着值班医生诡异地笑着说:好了,就这样吧,你们也辛苦了,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值班医生用近似惊异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不知道现在是紧要关头吗?明明还有心跳的,你是疯了吗?你是不是就想自己的母亲立马死亡好让你们彻底解脱?而“我”却在想:不是我疯了,而是你们根本没有用心。母亲明明已经没了心跳,现在做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你们真的是为病人——不,死人——着想吗?还是为你们自己着想?病人死前的这些急救措施也是你们医生做惯了的一套工作流程而已吧。之所以那么卖力地去做,不过是做到尽责而已,希望在接下来可以预期到的病人死亡问题上,可以免除自己内心的良心谴责,告诉自己已经尽力。然而这其中又有多少真情实感呢?与其说是医生多么仁慈想救助病人,倒不如说仅仅出于机械的职业习惯,出于个人业已麻木的现代社会的伦理道德要求而已。这不仅是对当值医生的诘问,更是对现代社会所有人的质问,包括“我”自己,“我”在小说开头不也是完美扮演着一个称职的医生形象吗?该急救急救,救助不了,告知家属。虽沉着冷静,但是否也可以理解为有些麻木不仁。其中又有多少个人情感,可能更多的还是出于职业要求而已吧。事实上,现代社会标榜的人文主义口号之下,每个人都在以现实伦理道德要求自我,隐藏压抑个人的情感本能成为常态,表现出了近乎扭曲变形的现实形态,这在小说的第四阶段矛盾冲突中有着突出表现。

4、母亲的葬礼

母亲最终还是去了。“我”以为一切都已结束,殊不知这才刚刚开始。从棺木的安放,到对死者身体的清洗,以至重头戏——盖棺之前的化妆,每一步都要遵循习俗。“我”被要求扶住母亲的身体,舅舅往母亲脸上涂化妆水和乳液,擦粉,父亲和哥哥擦拭母亲的身体,换上新衣,其他人则围在四周唱念祷告。可以想象,在夜晚昏暗的灯光下,一群人围住一具尸体郑重其事地折腾,画面该有多么诡异?母亲已经去了,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那么现在众人的忙活又是为了什么呢?母亲根本无法感知,现在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多余的吗?化妆也好,祷告也好,又有什么意义?在这一刻,感觉周围所有人都已经被神魔附体了,他们真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感觉自己是和一群疯子在一起,自己时刻也可能会变得跟他们一样,“我”感到恐惧还有莫名的愤怒。母亲已经去了,还被当做“道具”一样供他们折腾,他们真的是在哀悼母亲吗?他们是真的感到伤心难过吗?他们有考虑过死者的感受吗?更有可怕的是,为了在大热天把母亲的尸体运回乡下供亲属最后瞻仰,居然让“我”往母亲的尸体里注入防腐剂,“我”不禁要问:这还是他们的亲人吗?母亲虽然去了,但也绝不想死后被这样肆意对待,它是人啊,就在前一天它还是我们最亲的母亲,妻子和姐妹啊,为什么死後要这样对待她啊?简直残忍之至,你们的骨肉亲情呢?你们的人道主义呢?

看似寻常的小说情节是否也让每一位读者深刻反省,以致细思极恐呢?是否我们每个人在现实生活中也都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形,我们有没有认真思考过这背后的事情呢?有人不禁要说:正是因为我们爱他们,所以才想给他们最好的,尽可能办一场奢华的葬礼,这不是现如今人们的普遍共识吗?然而,有谁想过现在这一切是死者想要的吗?如果死后有亡灵存在,它一定不想自己被这样折腾对待。活着的人之所以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他们自己吗?他们在想:对死者我已经尽力了,明知不可治却仍然努力给他医治,手术不成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死时也尽可能给了他该有的哀荣,死者应该可以就此瞑目,早日登入极乐世界了,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我可以做到问心无愧了。——然而感情呢?你哀悼祈祷,真的是为了死者吗?无非是想对死者做些补偿以此抹平生者内心的愧疚罢了。“你们放心地去往极乐世界吧,接下来我们不能陪伴左右了,从此大家各自安好”。这是活人为死人办的一场送别仪式,其结果与其说是悼亡死者,倒不如说是活人对自己的一场内心救赎:逝者已逝,前路不可追,活着的人接下来该过的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如此这般的心理暗示自己。

事实上,现实生活中我们每一个人都曾遇到过类似这种情况,自己也可能曾经扮演过其中的某个角色,觉得这很稀松平常,因为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和遵从的传统习俗就是如此,包括深入佛教文化影响的日本。日本传统的道德伦理认为,父母死后为其办一场奢华的葬礼是身为子女孝道的重要表现,演变到今天,从参加葬礼的人数,到死者陪葬的器物好坏,葬礼的奢华程度等都成为世人评价的重要标准,已经被整个日本社会普遍认可并自觉遵循。然而人们是否想过这种畸形的文化传统背后的问题所在呢?在现代社会标榜的人道主义准则之下,“我”,母亲的急救医生以及亲人家属们,甚至日常生活中的我们每一个人,是否都已经被这种看似文明社会的伦理道德所绑架,人格扭曲变形而不自知,“我”,值班医生以及亲属,谁都清楚母亲的病已经无法转圜,然而我们大家都不能说出来,更不能主动放弃治疗。作为儿子,作为亲人,伦理上不被允许;作为医生,职业上不被允许。其结果就出现了小说的情况:身为医生,“我”最清楚母亲的病情,但“我”不能阻止手术,社会舆论不允许;身为医生,要走完每一道“流程”对母亲进行施救,这是职业要求所在;身为亲人,要尽量满足死者生前的愿望,尽力办一场奢华的葬礼,这是我们的文化习俗。可以看出,现实中的我们每个人都已经被无形中的一双手——伦理道德——所裹挟掌控,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世人的眼光和评价。然而,我们所信奉遵从的文化道德一定是正确的吗?按照佛洛依德的理论,人类所有的意识形态都是无意识在现实意识的挤压下的扭曲变形,其目的是要把个人内心深处的不符合现实道德要求的无意识情感合法化,可行化,以此弱化或消除由于意识与无意识的矛盾冲突所引起的内心焦灼,恐慌和羞愧,起到净化心灵的心理暗示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所谓的伦理道德,是人性本能的无意识变异的结果,是人类基于心理需求所做出的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選择,对错与否需要进一步衡量,我们不必盲从。

然而事实情况却不容乐观,《死化妆》正是描写了一群在现代社会中被传统伦理道德绑架的社会人形象。经济高度发达的同时,在文化领域却还依然盲目尊古,人与人之间缺乏感情和沟通,“爱”成了这个异化社会的奢侈品,这正是小说作者想要传递给我们的一个基本认知。此前,有关渡边文学的研究,多是着眼于其中的性爱话题,认为作品描写当今社会人被压抑的性爱,旨在肯定人性本能,揭露日本人内心的虚无问题。为此,渡边在后期的个人访谈录中,特意谈到面对此种状况,个人应该提高“钝感力”,意为对生活迟钝一点,不必过于敏感,这样个人的幸福指数才越高,这一说法的提出可以说为此前渡边文学的研究者们提供了一个有力的佐证。然而我想:“钝感力”观点的提出,或许只是作者的无奈之举。我们从渡边的处女作《死化妆》中不难看出:作者运用心理描写等小说创作方法,努力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为我们展现了现代日本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冷漠,隔阂以及个人自私自利等问题,表现出对于异化的传统文化和日本社会,作者并非一开始就采取消极的不抵抗态度,至少在文学道路之初他也曾为之努力揭露抗争的一面。

参考文献:

[1]《文学与心理学》 冯川 四川人民出版社.

[2]《英美意识流小说》 李维屏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3]《佛洛依德的身体》 利奥·博萨尼(潘源译) 上海三联书店.

[4]「現代文学理論入門」 内多毅 創元社.

[5]「死化粧」 渡辺淳一 文春文庫.

[6]「ミハイル·バフチン」全著作(第二巻)「フロイト主義」「文芸的の形式的方法」 磯谷孝 佐々木寛訳.

[7]「小説の方法と認識の方法」 野中涼 松栢社.

[8]「日中文化交流史叢書5·民族」 宮田登、馬興国(編)大修館書店.

[9]「日本社会文化解读」 周洁等 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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