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法随笔

2019-09-20 02:49姚一苇
美文 2019年18期
关键词:图尔小巷光明

姚一苇

春日随想

图尔的春天已经来了,比我想象中的要早,还没来得急等待,白色、粉色的小花就已经开满了整个街道两旁。

回想两周前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带着一丝丝寒意,凉到皮肤底层。

Grandmont离市中心要坐半小时几乎没人的公交,窗子推开就是小树林。虽然春天已经来到,却依旧能听到留在树上的黄叶因风起而沙沙作响,朝西的窗口看得到傍晚有时火红,有时又透着淡粉的云彩,却从没见过远处太阳是如何西下,如何沉睡。

闹市中的夕阳让人松口气,而像图尔这样的城市,夕阳就像自然的一部分,该她出场,又该她离去,日复一日,却比心跳来得更多波澜。两周中几乎天天都会下雨,雨和阳光在同一天空,同一分钟相逢,有时候走过一片树林,雨就停了,抬起头才发现头顶的乌云已经向远方离去。也许是太静太慢的原因,好像时间的过往并不是那么逼着人分分钟钟都感到急促,而是给了无数个不成立的理由,让我坐在窗前,坐在河边,发着让人干着急的呆。

有一次中午没地方去,就在卢瓦尔河旁坐了45分钟,看远处石凳上三个人面对河水吃着三明治,或者偶尔从我身前经过的跑步的人,天蓝到让人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每一口呼吸都好像和空气融为了一体。

眼前的河水就这样淌着,有时候看到不远处宽厚的石桥,都会浮想联翩。

楼下路灯已经打开,夜晚不拉窗帘亮到看不见星星。当我开始期待春天,等待春天,而春天却比想象中来得早太多,又容易太多时,好像雀跃感就没那么明显了。甚至说,其实我并不喜欢一切美好,风景也是,生活亦然。

有时候站在窗子旁看依旧金黄的树叶,会生怕它掉落又抽出新芽,好像一切新生的事物都没有资格代表生命,它可以提醒生命的存在,却永远体现不了生命的意义,没有经历繁盛又枯黄,甚至飘落在地,又怎么能说它代表了生命的全部?

今天下午和爸爸妈妈视频完,躺在床上看窗外雨后散开的云朵,然而毕竟是傍晚,光线已经昏暗了许多,突然就想问自己:为什么不留在爸爸妈妈身边呢?老实说,从坐上飞机看远处灯光慢慢远去的那一秒起,我就早已经放弃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了,然而,果然感情是用来怀念的。不思考这个问题,却无法阻止我想念过去。想起年三十晚上,我们一家人去曲江池散步,想起爸爸妈妈陪我去回民街买现在吃的风干牛肉,想起临走前连续发烧的一个星期,甚至想起上飞机那天夜晚,吹过黄浦江的风和那天下午住过的宾馆。当所有情感全部汇聚到一個短到指头都数得清的时间里时,记忆就变得敏感脆弱起来。

然而,我太清楚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迟早都会离开,也迟早都会想念,所以,似乎每时每刻都在自寻烦恼,好像生活平淡,没有了纠结,反而没有了意义,就像图尔美到令人有些厌倦的春天。

前些日子因为刚刚进语言学校,所有都不熟悉,同时又把我分到了一个我觉得能力达不到的班,整整一周,我几乎都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留在这里。

有一天大清早去上课,被一个乌克兰姑娘讽刺,虽然她第二天和我说了“对不起”,但那一瞬间,因为自尊心受到伤害,确实让人想放弃努力,甚至想自己怎么离心中重复了无数次的远方风景越来越远了。

那天下雨,乘坐公交车回来,在楼道里碰见法国阿姨,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哭了出来。阿姨不断安慰我,说她相信我,但我还是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晚上还神经兮兮地给校长写了封要求换班的邮件。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了法国,我的自信心就一点一点地丢失,并且处处对自己不满意。但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又改了主意——哪怕我是班里最差的学生,也要留在这里。

后来听人说,当人因为环境而发生了巨大改变时,容易失真,甚至可以说心灵在那段时间是畸形的,所以根本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也许就是这样吧,一切都需要时间。这算是我来到法国后的第一个困难,虽然我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但想起之后将要面对的一切还是很恐惧,但我就是这样,活着的最大意义就是面对痛苦。

至今为止,我还没有到过巴黎,只是那天飞机降落时,飞过巴黎的上空,这座早上五点钟刚刚苏醒的城市,黄色的灯光闪闪烁烁。我突然明白,这真的是一座伟大的城市。在图尔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巴黎也不知道究竟何时才能见到,然而当我再次在这里看到巴黎地图时,好像伸手一够,就能触摸到这个我心心念念的远方风景。

时间有的是,当美景随处都是,过于单纯的美也就不必再多出现在疲惫的生活中,美好永远在远方与过去。所以,远方的风景,请你永远地站在那里,世间所有的美好都不及你万千灯火中的一盏,在我向你奔去的路上,我不要过多地给予,就像之前说过的,我要感受这世上从未有过的美好,以及最撕心绝望的痛苦。

走在剧院小巷的路上

今天下午从图尔的歌剧院出来,正对着夕阳,沿着剧院所在的那条小巷往回走,留下身后聚成一堆又一堆的老人们讨论剧情。

之前一直不知道有一座这么老的剧院,竟然藏在市中心并不宽阔的街道里,还是有天晚上和倍铭夜游市中心时意外发现的。那天正好赶上演出结束,我们冒冒失失地竟然走进了后台出口,演员们聚在门口互相亲吻告别,不远处有一群人站在正门口聊天,迟迟没有离去。

夜晚的这条昏黄小巷几乎是我梦想了无数次的欧洲——喋喋不休的聊天声与灯光在这条巷子里来回穿行,移动中让人有种好像回到上世纪的错觉。

我来这里是为了生活,所以不可能像游客一样,把每一个细节都当做美的发现,并且开始无限向往这种所谓的生活方式。有时候当以一个游客的眼光去看待周围的一切时,结果往往是人为地添加了过多的美好,又或者过多的坏印象,却忽略了一个城市的完整。

这种因为短暂并且常常只受感情控制而产生的误读,使得许多“城市印象”丢失了本来的面貌,并且让我们的判断越来越不客观。

其实欣赏一个城市本不需要客观,一个人对一座城市的情感本就是主观做出的最直接的判断,但越来越多的这种不成熟的印象,却最终让许多人开始抱有同样的印象,并且几乎人人都丢掉了一种自我选择情感的权利,不自觉地受到固有印象的控制,并这样毫不设防地延续下去。就像提到巴黎,不论去没去过,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无限的浪漫,好像整个巴黎的街道都铺满了红色玫瑰花瓣,所以当我们有一天真正到了那里,见到有人在街头亲吻,就会不自觉地寻找到“浪漫”这样的字眼,并且无意识地开始强化这种本身已经存在的印象。

所以,看似我们的感情是在由自己做出判断,但实质上只是对已经存在的潜意识的一种深化与印证。

所以我讨厌以一种简单又固有的印象去发现一个城市,它的存在一定有它的历史,有它的意义,有它区别于其他城市的内在原因。因此对于城市的一种虚幻性描述——我叫它不确定描述,才是真正主观做出的客观选择,可以有情感偏向,却绝不能带有定论的判断。

这也是我为什么拒绝看旅游分享,或者看游记的原因。停留三天,或仅仅是一天,竟然如此放肆地去形容一座城市,以一个游客的身份,大胆地扮演了一个居住者,无论美好或者批评,这样的判断都是对这座城市的毁灭。

更令人感到悲哀的是,有些城市竟然自己对自己做着毁灭的判断,就这样任由人们一遍又一遍把这样的符号强化。这是人们构建出的假城市,不存在的城市。当这样的城市取代了本来的城市,人们对于那种所谓生活方式的向往,其实也就幻灭了。

疯狂的人群迷失了自己的判断,却有人甘愿承受这种判断。就这样,我看不到未来,悲剧在属于未来之前,属于现在。

说到底,其实我是背着光走的,背着光所看到的黑暗与产生的煎熬给了我继续生活的理由,我可以自由选择行走的方向,而不是像朝圣者一样聚集在光明下。其实大多数人都以这种自以为自己可以选择的方式,向着光明走,却发现到最后还是黑暗。《颐和园》里李缇的墓碑上有句话:“向往光明,就不会惧怕黑暗。”向往却不是朝着光明走,这世上没有纯粹的光明,所谓光明,或许也就只有雨果临死之前的那句“我看到了黑色的光”才是真正的光明吧!

或许我也可以说,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光明,人们想象出一种可以自我安慰,同时又可以成群结伴的理由,从而相当自得地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生活,总是在似乎懂又似乎不懂之间,做着无穷无尽无意义的选择。

生活不是纯粹的乐观主义,谁都明白,却没人真正懂,我也不懂,甚至直到我思考着进入坟墓的那一刻,也许才会停止对生活的理解,却还是终究不懂。

走在這条并不长的小巷里,让人想的太多太远,回来的记录有些混乱,所以许多想法和叙述的篇幅并不是那么平衡。

来法国一个月,也终于渐渐开始寻找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尽管头脑中还是千思万绪理不清楚,但每周要看的电影和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已经帮我迈出了第一步。

对于生活的想法,我依旧坚持背光行走,我的远方风景不属于光明,所以请不要来祝福我梦想成真。

梦想太过美好,我承受不起,我只是拼了命地去见我想见的人,去过我想过的生活。

梦想这一说,当走到一条路上以后,就别再提了,因为我一定能走到远方,只是多远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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