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天山雪莲（组诗）

支 禄

劈柴垛

这么多的劈柴

高高地垒砌

垒成一个叫木垒的地方

坐在高高的木头上

四季流浪的人

今夜  可摘到故乡的月亮

摘到故乡的豆角

满地的葫芦瓜

树叶闪着光亮

闪着木香样的思念

今夜  在骨头样

银白的木里

看见流浪的双脚

让木香缠绕

一棵棵俊俏的树木

把月亮的魂

钩在树梢上

雪山银子样的小木屋

听到木屋里

故乡流水样的弦声

流醒了村庄和羊群

故乡的人啊

一同走出黄泥土屋

在陡直的山坡上

望着今夜的天空和北斗七星

木垒一带的麦子熟了

几个老头坐在地头窃窃私语

声音低低  怕惊动熟透的麦子

也许声音再高一点点

麦子就会惊落在地上

就再也回不到粮仓的中心

去江布拉克的车上

听到磨镰的声音如朵朵白云

一次次覆盖古老而安详的村庄

有人跳下车  向村庄匆匆走去

这个季节的麻雀高兴得不得了

像是麦子是它种的

是它一手拉扯大的

惊呆的羊群卧在水沟里

静静地望着天空

害怕刀一样锋利的麦芒

要等天黑下来才回到村庄

雨水一场接着又一场

麦子抬起头来

正洗净浑身上下的风沙

今夜  在齐腰深的麦田里

回望故乡的人都是亲人

搬一坛酒  几个漂泊的人

在麦地边彻夜喝到天亮

风吹着

一朵云  把天空压得很低

几峰骆驼  从山口跑出来

向四周瞭了一眼

然后  匆匆忙忙

向云朵最低的地方走去

一群羊覆盖山坡

风吹着  花朵一样洁白

大地越来越空阔

一年半载  连个人影都没有

不远处的一棵树

说一口气上不来就上不来了

鹰从云朵出来

向西边的天空去了

鹰翅划亮雪山

看见一朵雪莲开得正艳

再大的风吹不灭了

诗意江布拉克

江布拉克

一个鹰出没的地方

鹰的全家

在花浪里滑翔

从不向西北风

低头的鹰

把骨子深处的风暴

安放在头顶的云朵

牛羊散漫地走着

在江布拉克

许多小蜜蜂闪着金翅

一次次穿过如云的芳香

风吹草低

看见美好的时光

河流一样

在树丛中穿行

雪山呀

心中的一盏灯

把去远方的路

一一照亮

一捆干柴

曾因潮湿晒在山洼

闷里闷气过着

现在好了

变成一捆干柴

一路晃动着

向着村庄走去

云朵跟着上升

一捆干柴

闪出一丁点光亮

刀刃一样

划破天空

雪  落满阳山

也落满阴山

一捆干柴

叽哩哇啦  大呼小叫

搁在屋檐下

镇住古老的村庄

顿时  一片寂静

雪  白茫茫而来

一捆干柴

不停地拍打积雪

一捆干柴

一见火  就着了

一捆干柴

让生米煮成熟饭

一捆干柴

烧着烧着不见了

曾死活压在

木凳下的日子

哼哼唧唧的

一抬头  尾巴样飘在天空

淡淡乡愁

江布拉克

和故乡相似的天空

晴天  瓦蓝瓦蓝着情思

雨天  用檐滴的形式

叮叮咚咚

一直敲到天亮

云朵拖著雨粒

在低低地飞

飞远了  又飞回来了

拉扯大的庄稼

还想亲眼看着

叮嘱回粮仓的路上

千万小心点

一疏忽  让风吹散

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里有故乡的树木

蓬勃着生命的青烟

老是忘记树大招风

弓腰马趴  站在山坡上

活个没完没了

麦香如云

一望无际地覆盖大地

麦田中的亲人

一把把我拉进地里

一勾头  流浪的风雨

从背上一跳而过

月光下的草场

西风一阵紧似一阵

遍地吹起

月光洒来

寒似初年的雪

马鬃兀立

牧马人抱头沉默

起伏的山峦

宛如城垛

驮着月光

在大地行走

啄完草籽的鸟儿

衔起几根枯枝

让风卷着

去了遥远的北方

云朵起伏

在江布拉克

允许鹰才可以

飞进一个人的骨头

安放阵阵

哗响的松涛

雪山  一捆一捆的晶莹

倒进血液

已经风暴一样翻卷

在河流旁

风喊醒任何一面山坡

花朵和青草

用迷人的眼睛

瞩望天空

一匹马沿坡而过

“花儿”中起伏的云朵

正把安详

送往古老的村庄

一棵树

喊出的声音

就是一窝子风声

静下来  那些疤痕

一只一只的眼睛

死死地望着

一棵树抠心挖嗓

唱出自己的果实

一棵树  弯拧疙疤

累得直不起腰身

枝条的指向

远走高飞呢

而根蹲在黄土里

没有半步

离开的意思

秋天到了

一棵树背着

那么多的果实

跪在门口

我看见  树的双膝

打满补丁

半个月亮

思念如疾

一座座黝黑的沙丘

村人的脊背

天空中的云朵

场上的麦垛子

半个月亮  狗的半张脸

一半门里

一半门外

漂泊之路

总是走不完的

如纺车上的

麻线绳子

紧紧地系着脚腕子

吱扭扭声中

抬头看天  低头走路

思念故乡时

偶尔也被拉倒

满嘴黄沙

才知走了很久

绊倒的事  不能让天空的

半个月亮知道

今夜 潮湿的星子

从眼眶飞泻而出

在草的根子上

找到长长短短的线索

遍地衰草

落叶归根啊

一朵雪莲

遥想天山雪莲

在一朵云背后

仰望流星的藏北

青海湖边的牦牛

正驮着经卷

向拉卜楞寺赶来

一朵天山雪莲

千古的风雪

凝成脖中的念珠

巨鹰跌落的地方

宿命的天堂

天堂再高

高不过天山雪莲

漠风卷着流沙

旋转的经筒

为谁诵读

雪莲的眼睑上

一颗颗泪珠滴下

世俗的雪水

从戈壁穿越而过

米依古丽

打马策羊

一直向雪莲走去

风沙寂寂

大地寂寂

古丽和她的羊群

驮着一天空雨水

擦天山而过

雪莲的幽香

丝绸样盖住天空

翻起粗布衣角

揩了揩泪水

我从尘世中来

终归尘世中去

岩 画

（一）

一次次走向绝路

搭弓射箭的男人

为何总是急着

让箭帮他找到熊

熊  看不清路面

谁喊来暴雨

一一洗刷岩面的风沙

岩面上

只有熊的嗓门管用

太阳是圆的

月亮是缺的

雷电一捆捆码起来

正运往山头

树  一弯腰一弯腰地走路

擦亮眼睛看到

一背篼一背篼的果子

送给谁呢

风雨把我的前世

为何领向陡直的岩面

巖面上  比我小几岁的妻子

坐在大石头上

不停地唱歌

准是我到后山

捡拾让风吹落的星星

而她总喜欢

用远古的歌谣

一路领我蹦蹦跳跳地回家

（二）

多少鹿  野山羊奔跑

一路上  留下淡淡的烟尘

画师用笔尖

挑开一条路

野兽也就逃之夭夭

画师想让谁跑快

就让谁跑快

只要画师同意

再陡直的画面

野兽的奔跑

和走一马平川一个样

狩猎的箭穿空而过

什么也没有

猎物在草丛坐看天象

丰茂的水草挡住眼睛

看不到猎物

多么地孤独啊

猎人的孤独裙襟飘飘

五千年迎风而立

孤独如白发飘飘

如天山上的

皑皑积雪  小小的头颅

喧哗着小小的暴风雪

当听到野兽的嘶吼

猛地发现岩画上的路

条条暗藏机关

找不到画笔

为野兽画一条迎面而来的路

眼睁睁地看着

让风吹成岩面外

一堆一堆的沙子

胡杨林

尘世的目光

总是一把刀样

不停地掏空你

走近片刻

一树的叶子

警觉性地哗响

累累的疤痕

就是无数的眼睛

一起开始张望

从山坡走来的

一个黑影

电闪雷鸣刚过

刀刃很快让风吹弯

木屑样落满沟谷

胡杨的眼睛

一片汪洋大海

今世  我不愿意做

一只在天空

飞来飞去的鹰

愿变成一尾鱼

大雪封路之前

游向你的心灵

让木香缠绕

站在山坡上  击木而歌

然后  一起趕往

高高的山冈

看云飞云落

支禄，1970年7月生，在《诗刊》《飞天》《星星》《人民文学》《山东文学》《诗选刊》《西部》《西北军事文学》《绿风》等国内外80余种刊物发表诗歌、散文等千余首（篇）。作品入选《中国散文诗百年经典》《中国散文诗一百年大系》《中国年度散文诗》《中国年度优秀散文诗》等30多种选本并多次获奖。出版《点灯 点灯》《风拍大西北》《九朵云》等。2007年被吐鲁番市授予“十大功勋记者”荣誉称号;入选2015年最美新疆人;2015年12月中国好人榜候选人;参加第十五届全国散文诗会;毛泽东文学院第四期新疆作家班学员。现供职于吐鲁番日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