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问的师友讲习(下)

2019-09-28 00:54安徽胡传志
名作欣赏 2019年13期
关键词:元好问知己诗歌

安徽 胡传志

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元好问不仅有许多身份不一、年辈不同的朋友,还有多位知交密友。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元好问自己也说“古来知己难”(《赠答杨焕然》),但他至少有三位以上让他念念不忘的知己。他在编纂《中州集》时,直接将辛愿、李汾、李献甫称为“三知己”,赫然单列一类,他还说:“天下爱予者三人:李汾长源、辛愿敬之、李献甫钦用。”(《蘧然子墓碣铭》)足以见出他们的感情是多么深厚!他们都是元好问的益友,让我们感兴趣的是,构成其友谊的基础是什么?元好问与他们都讲习些什么?

辛愿是位出身于农民家庭的纯粹的布衣诗人,与元好问原本不相识。他的祖父从陕西凤翔移居到河南福昌(今河南宜阳),“以力田为业”,当地有座女几山,是隋唐宋以来的风景名胜地,又名花果山,传为《西游记》中孙悟空的根据地。辛愿自号“女几野人”,而非女几居士,突出的是草根特征。他有五六十亩田地,养有一头耕牛,说明他继承了祖业,以务农为生。与其父祖不同的是,他二十五岁开始读书,一发不可收拾,从《白氏讽谏集》到诗、书、三传、内典,“欲罢不能”,以致“博极群书”,特别喜欢杜诗韩文,“未尝一日去其手”。还很喜欢作诗,“诗律深严,而有自得之趣”(《中州集》卷十)。诗歌是他与元好问结交的重要媒介。

贞祐四年(1216)春,蒙古入侵,包围太原,元好问举家从山西逃难至河南福昌三乡(在今河南宜阳境内),十月,至女几山附近。大概就在这时,元好问结识了当地诗人辛愿。辛愿应该比元好问年长一二十岁,自称辛老子、溪南诗老,元好问也屡屡称他为辛老子、溪南诗老。辛愿是否给予元好问一家生活上的便利,未见记载,从元好问“溪南老子坐诗穷,穷到箪瓢更屡空”(《三乡杂诗》)来看,辛愿难以给予元好问物质资助。可见,他们是纯粹的诗友。

辛愿有三点为元好问所折服。一是面对贫困的生活态度。辛愿一度陷入极贫境地,生活极其狼狈,“枯槁憔悴,流离顿踣”,家小嗷嗷待哺,但能够“雅负高气,不能从俗俯仰”,能够做到“落落自拔,耿耿自信,百穷而不悯,百辱而不沮,任重道远,若将死而后已者三十年”,真是难能可贵。元光元年(1222),元好问与李献能在孟津,辛愿从女几山来访,小住数日,临行前担任翰林应奉文字的李献能设宴为他饯行,“备极丰腆”,辛愿放下筷子无限感慨地说:“平生饱食有数,每见吾二弟,必得美食。明日道路中,又当与老饥相抗去矣。会有一日,辛老子僵仆柳泉、韩城之间,以天地为棺椁,日月为含襚,狐狸亦可,蝼蚁亦可耳!”真是坦然,即使死在女几山附近柳泉、韩城这些小地方,没有棺材没有葬礼,与狐狸、蝼蚁为伍,也无所畏惧。二是辛愿作诗数千首,其中有许多好诗,如“自怜心似鲁连子,人道面如裴晋公”“浪翻鱼出浦,花动鸟移枝”等。元好问特别欣赏他的《三乡光武庙》中的一句诗:“万山青绕一川斜。”认为只有到了其地,才能知道这一句写景之工(“到其处知为工也”,《中州集》卷十)多年后,他追怀辛愿时,仍然大加称赞,“万山青绕一川斜,好句真堪字字夸”(《过三乡望女几村,追怀溪南诗老辛敬之二首》)。三是辛愿敢于明辨是非的勇气和评点诗歌的专业水准。当时诗坛存在只能吹捧、不能批评的恶习,一旦受到了指摘,就终生为敌。辛愿则不然,每次读到刘昂霄、赵元、雷渊、李献能、杜仁杰、王渥、麻九畴等人诗歌时,一定要与他们“探源委,发凡例,解络脉,审音节,辨清浊,权轻重”,该肯定的予以肯定,“片善不掩”,该批评则批评,“微颣必指”,有病必纠。也许正是这么认真,才会被刘昂霄称之为“迂辛”(《同敬之裕之游水谷,分韵赋诗,得荷风送香气五字》),大概由认真走向较真,以至于近乎迂执了。同时,他还极具眼力,元好问说他论诗“如老吏断狱,文峻网密,丝毫不相贷;如衲僧得正法眼,征诘开示,几于截断众流”(《中州集》卷十)。被批评者始则愤怒,中则怀疑,终则信服。所以,在元好问的朋友圈中,他是公于鉴裁的第一人。

元好问与辛愿交往密切,互有诗词酬赠。辛愿从孟津回女几山,元好问写下《临江仙》(自笑此身无定在,风蓬易转孤根)为之送行,有“回首对床灯火处,万山深里孤村”之语;辛愿亦有留别词,“邂逅对床逢二妙,挥毫落纸堪惊”,将元好问、李献能称为二妙。对床夜话,是他们共同的记忆。元好问自三乡移家许州时,辛愿作《送裕之往许州,酒间有请予歌渭城烟雨者,因及之》:

白酒留分袂,青灯约对床。言诗真漫许,知己重难忘。爽气虚韩岳,文星照许昌。休歌渭城柳,衰老易悲伤。

韩岳为女几山的别称。从上诗可知,谈诗是他们青灯对床夜话的重要内容,元好问对辛愿的诗歌推许有加,许之以知己。辛愿将元好问称之“文星”,看似老套,实为真话。因为元好问是当时三乡诗坛中最出类拔萃的诗人,辛愿曾对同在三乡的杜仁杰说:“吾读元子诗,正如佛说法云,吾言如蜜,中边皆甜。”(杜仁杰:《遗山集后序》)除了赞扬之外,辛愿对元好问的诗歌一定还有所商榷和指点,可惜无文献可征了。

在与辛愿的交往中,除了友情之外,元好问还得到了哪些启发?约略言之,有如下三点:其一,学习其敢于批评的诗学态度和专业的诗学品评。在结识辛愿的三乡期间,元好问写下了著名的《论诗三十首》,以“诗中疏凿手”自任,辨明真伪,历评前贤得失。《中州集》编纂完成之后,元好问感慨没有精通诗歌的知音,非常怀念辛愿:“文章得失寸心知,千古朱弦属子期。爱杀溪南辛老子,相从何止十年迟。”(《自题中州集后》)他晚年很自豪地说:“至于量体裁,审音节,权利病,证真赝,考古今诗人之变,有戆直而无姑息,虽古人复生,未敢多让。”(《答聪上人书》)这与“有公鉴而无姑息”的辛愿,合若符契。其二,学习其宗法杜甫的诗学倾向。辛愿爱好杜诗,“五言尤工,人以为得少陵句法”(《归潜志》卷二),元好问于辛愿生前和死后两次以“百钱卜肆成都市,万古诗坛子美家”来评价他,一见《寄辛老子》,一见《过三乡望女几村,追怀溪南诗老辛敬之二首》,前句言其穷困潦倒,后句赞其诗宗老杜。在不知何去何从的贞祐诗坛,辛愿与杨弘道等人率先“以唐人为指归”(《杨叔能小亨集引》),是金末诗风转向的先行者,对元好问的创作起到了引领作用。其三,元好问认同辛愿对全真教的评价。当时,全真教风靡北方,评价不一,元好问记载了辛愿之论:“全真家,其谦逊似儒,其坚苦似墨,其修习似禅,其块然无营,又似夫为浑沌氏之术者。”(《太古观记》)元好问还将这几句话改写成《长真庵铭》,说明辛愿深深地影响了元好问对全真教的认识。

三知己中,李汾(1192—1232)是太原人,与元好问本有“同乡里”(《归潜志》卷九)之谊,应该是旧相识。元好问比他年长两岁,所以亲切地称他为“并州少年”。太原被围之后,李汾南下赴关中避乱,在大雪纷飞的季节,路过三乡女几山,与元好问相聚。其后,李汾几度参加科举考试,都名落孙山,因人推荐才进入史馆,不久又得罪上司,被赶出史馆。后任恒山公武仙行尚书省讲议官,为武仙所害。

李汾虽然有着强烈的功名心,积极作为,但最终一无所成。他为人的最大特点是“旷达不羁,好以奇节自许”(《中州集》卷十),“为人尚气,跌宕不羁”(《归潜志》卷二)。有的士人考中进士之后,立刻高人一等,“视布衣诸生遽为两途”,连老朋友都见不到,李汾愤怒地反击他们:“以区区一第傲天下士邪?”(《归潜志》卷七)在史馆担任书写官时,李汾反感那些端着架子,没有多少史才的上司,故意高声朗诵《左传》《史记》中的篇章,以讽刺那些水平低下的史官。元好问在《中州集》卷十中对其有大段形象生动的描写。在诗中,元好问还一再揄扬和欣赏李汾非凡的抱负,如:

君不见并州少年夜枕戈,破屋耿耿天垂河,欲眠不眠泪滂沱。著鞭忽记刘越石,拔剑起舞鸡鸣歌。东方未明兮奈夜何!(《并州少年行》)

君不见东家骑鲸李,胆满六尺躯。万言黄石策,八阵夔州图。酒酣起舞不称意,长吁青云指夷吾。(《此日不足惜》)

君不见并州少年作轩昂,鸡鸣起舞望八荒,夜如何其夜未央。(《雪后招邻舍王赞子襄饮》)

李汾怀才不遇,这种豪杰之气必然会灌注到诗歌创作之中。正大八年(1231)秋天,李汾在襄城与元好问相遇,在酒席上,李汾吟诵自己往来关中、汴京途中所写的十来首诗歌,抒发“其流离世故,妻子凋丧,道途万里,奔走狼狈之意”,尽管“辞旨危苦”,但仍不失豪杰之气,“耿耿自信者故在,郁郁不平者不能掩,清壮磊落,有幽并豪侠歌谣慷慨之气”(《中州集》卷十)。后一句让我们直接联想到《金史·元好问传》对元好问诗歌的评价:“歌谣慷慨,挟幽并之气。”可见,元好问与李汾义气相投,诗风相似。

李汾生平中还有一特殊之处,就是经常出入关中。据载,他年少时就曾“游秦中”(《归潜志》卷二),到过长安,很怀疑元好问19岁游长安,是与他结伴同行的。李汾后来南下避乱,又“归关中”,元好问作《女几山避兵,送李长源归关中》为其送行,以“若个男儿不湮阨”“自古饥肠出奇策”相安慰,期待他能有所作为,成就功名富贵,那时,“见君轩盖长安陌”。贬出史馆之后,李汾本人有《西归》诗,李庭作《送长源李弟西归岐阳》。李汾经过内乡时,元好问写下一首赠别词,题作《水调歌头》:“相思一尊酒,今日尽君欢。长歌一写孤愤,西北望长安。”这些都指向长安或岐阳,那里应该是李汾的寓居地。正大八年(1231)春,岐阳沦陷,惨遭屠城,元好问写下著名的丧乱诗《岐阳三首》,“岐阳西望无来信,陇水东流闻哭声”。岐阳是李汾的家,这时即便李汾不在岐阳,他的家人也应该在岐阳,不幸遇难。知己好友蒙难,加深了元好问的痛苦,从而写出痛彻肝胆的诗篇。

李汾“平生以诗为专门之学”,写下许多佳作,如:“烟波苍苍孟津渡,旌旗历历河阳城。”“长河不洗中原恨,赵括元非上将才。”“空余一掬伤时泪,暗堕昭陵石马前。”元好问称赞其七言律诗,“清壮顿挫,能动摇人心,高处往往不减唐人”(《逃空丝竹集序》),可惜死于非命,否则,纵然不能如胡应麟《诗薮·杂编》卷六所说,“出元裕之上”,也会取得更大的成就。所以,元好问遗憾地悼念他:“千丈气豪天也妒,七言诗好世空传。”(《过诗人李长源故居》)

与辛愿、李汾这两位布衣诗人不同,李献甫(1194—1234)出身高门,祖上以武功封金吾卫上将军,号金吾李家,一家四位进士,其中堂兄李献能为贞祐三年(1215)词赋状元,李献甫为兴定五年(1221)第三名,家境优越,远非元好问等人所能比。元好问与李献能、李献甫兄弟都为至交密友,曾说“惭愧君家兄弟,半世相亲相爱”(《水调歌头》其五),时间之久,感情之深,超乎寻常。元好问与李献甫关系更加亲密,有一个重要原因,他们同一年进士及第,旧称“同年”,同年是科举时代重要的交际圈。李献甫最大的过人之处是他的干才,“为人有干局,心所到,则绝人远甚”,有谋略,有能力,精力充沛,当时人称赞他“精神满腹”(《中州集》卷十)。曾出使西夏,与夏人激辩岁币之事,迫使对方放弃岁币的要求,成功地签订和议。后担任长安县令,事务极其繁重,李献甫总能从容应对,成为金代百年来著名的“循吏”,受到《金史·循吏传》的表彰。不幸的是,天兴二年(1233),金哀宗出逃蔡州,李献甫扈从,最终死于蔡州之难。

相较而言,李献甫在诗歌上的投入,不及辛愿、李汾,成就也不及他们。他的诗文集《天倪集》,早已失传。元好问没有评价过他的诗,在《中州集》小传中也没有摘句评论,他们之间诗歌讲习相对少一些。元好问有《寄钦用》《满江红(其四)》《木兰花慢(其一)》等寄赠李献甫之作,表达怀念之情,李献甫应该有所酬答,可惜全部失传。在《答聪上人书》中,元好问说:“常记平生知己,如辛敬之、李钦用、李长源辈数人,每示之一篇,便能得人致力处,自诸贤凋丧,将谓无复真赏。”诗歌创作与鉴赏力是他们知己之交的重要基础。李献甫在长安一带任职时,写下了多首乱亡题目的诗歌,如《长安行》:“长安道,无人行,黄尘不起生榛荆……杀人饱厌敌自去,长安有道谁当行。”《围城》:“碧树苍烟起暮云,长安陌上断行人。百年王气余飞观,万里神州隔战尘。”这些诗歌沉痛苍凉,一定引起了元好问的共鸣,促进了元好问的丧乱诗写作,并与元好问的丧乱诗形成呼应,直接推动金末诗歌创作的转向与登顶。

在元好问的朋友中,三知己是第一层次。还有一些朋友也是元好问的知交,可以称之为准知己,包括上文提到的李献能,还有赵元、刘景玄、王革、性英禅师等人,属于第二个层次。

赵元与元好问算是同乡,定襄人,定襄现在属于忻州市辖县。赵元曾说“元家故山吾与邻”(《题裕之家山图》)。赵元的父亲赵淑与元好问的养父元泰为莫逆之交,所以他们两家又算是世交。赵元年长于元好问,元好问有时称之为“先生”,说“先生真是有道者,老境一愚聊自送”(《愚轩为赵宜之赋》)。赵元的家庭出身好于元好问,自己也是经童,后考进士失利,大概于泰和年间,由门荫出任某县主簿,可惜天妒英才,不久即失明。他擅长作诗,“作诗有规矩”,早在泰和年间就有诗名。失明后,无所事事,“万虑一归于诗”(《中州集》卷五),诗歌写得更好了。蒙古兵南侵,殃及他所居住的愚轩,他不得不像元好问一样,南下逃难,途中经过忻州,记载忻州被屠后的惨况:“倾城十万口,屠灭无移时。敌兵出境已逾月,风吹未干城下血。”(《修城去》)他也到了河南三乡,与元好问相会,后往来洛西山中。元好问与赵元交往密切,即便在赵元失明之后,元好问仍然有多首赠答赵元的诗歌,称赞“愚轩具诗眼,论文贵天然”(《继愚轩和党承旨雪诗四首》)。赵元特别思念元好问,“不见元鲁山,梦寐役所思”,盼望元好问能带来奇书,读给他听,“奇书多携来,为子卧听之”(《书怀寄元弟裕之韵》),非常渴望能与元好问对床夜话,“闷欠臞元夜对床”(《寄裕之二首》)。他们所谈内容自然含有诗歌,如赵元所说:“行藏一话倾心肺,古律三诗淬齿牙”(《次韵答裕之》),说出掏心窝的话,足见感情之真诚。

另一位刘景玄也与元好问有乡谊,他是陵川人,陵川是元好问养父任职之地,也是他从师郝天挺学习举业之地。元好问十六岁在太原参加科举考试时,结识刘景玄。贞祐南渡后,刘景玄客居河南三乡,自号女几樵人,与辛愿号女几野老同一意趣,当是长期居住在女几山一带。元好问与他交往频繁,从“奋袖高谈夜窗白”(《寄答景玄兄》)来看,他们也是经常对床夜话。他们还一同浏览三乡光武庙、水谷等地,一同赋诗。正大二年(1225),刘景玄的母亲请求元好问为三年前去世的刘景玄撰写墓志铭,对元好问说:“子与之游,最为知己。”元好问也觉得义不容辞:“铭吾兄者,莫好问为宜。”(《刘景玄墓铭》)

王革比元好问年长二十岁左右,字德新,元好问以“王丈德新”“德新丈”相称。家庭出身应该不错,能“以荫补官”,曾经六次参加廷试不中,被赐进士,仕途失意,“碌碌筦库余三十年”。擅长诗歌,他的名句“赤心遭白眼,笑面得嗔拳”,得到金源贵族完颜璹的喜爱,“孤身去国五千里,一第迟人四十年”,受到诗坛领袖赵秉文的赞赏。元好问说他交游满天下,唯独以李献能与元好问为“莫逆”之交(《中州集》卷七)。

性英禅师(1190—1273)号木庵,是金代最著名的诗僧,与元好问为同龄人,原本是少年举子,出家为僧,贞祐南下避乱,也到了河南三乡,成了三乡诗坛中相当活跃的一员,后来长期居住在洛阳宝应寺、嵩山少林寺。元好问与他感情非同一般,甚至说出“同病同忧只有君”(《寄英上人》)、“兄弟论交四十年”(《夜宿秋香亭有怀木庵英上人》)这样亲密无间的话,完全看不出一僧一俗之间的身份阻隔。性英爱作诗,元好问为他的《木庵诗集》作序,列举他多篇诗句,“为之击节称叹”,遗憾的是,这一诗集早已散佚,因他去世得比元好问晚,所以他的诗歌未能入选《中州集》。元好问与他的交往,具有特殊意义。元好问说:“不见木庵师,胸中满泥尘。西窗一握手,大笑倾冠巾。”(《龙门杂诗》)大概元好问见了出家的性英,便觉心中清爽,能脱弃尘垢。他们讨论的不仅有诗,还有禅。众所周知,元好问喜欢以禅论诗,喜欢以禅语入诗,如:“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答俊书记学诗》),“鸳鸯绣了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与人。”(《论诗三首》)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句,都源自禅宗,虽然未必与性英有直接的关系,但性英一定给他以启迪。

金亡前后,上述知己至交除性英禅师之外,都死于非命,元好问感到非常痛心和失落,一时间,“举天下四方知己之交,唯吾益之兄一人”(《南冠录引》),将自己的兄长元好谦当成知己,可见其无奈之情。还有一些其他好友不幸遇难,如雷渊、王渥、冀禹锡等人,元好问与他们在汴京期间,“相得甚欢,升堂拜亲,有昆弟之义”(《中州集》卷六),两三年间,他们陆续去世,多少年之后,元好问在整理他们的诗歌时,还不禁泪流满面。当然,金亡后元好问还有一些重要朋友,譬如名列河汾诸老的曹之谦,与元好问是“奕世通家”,又曾经一起共事尚书省,元好问有首诗,题作《益父曹弟见过,挽留三数日,大慰积年倾系之怀,其行也,漫为长句以赠。弟近诗超诣,殆欲度骅骝前,故就其所可至者而勉之》,可见他们之间深厚的感情。曹之谦曾说,他与元好问“虽在艰危警急之际,未尝一日不言诗”,多有“论辩”(段成己:《元遗山诗集引》),论诗成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再比如元好问与张德辉(1192—1274)在金亡之前,交往有限,金亡之后,蒙古宪宗二年(1252),他们一同觐见忽必烈。张德辉为人严肃,不苟言笑,以礼法自持,元好问称他为“畏友”(王恽:《张德辉行状》)。元好问去世后,张德辉为之编《遗山先生文集》。还有李治(一作李冶)(1192—1279)晚年住在封龙山下,元好问与他交往较多,元好问、李治、张德辉并称“龙山三老”。

元好问将“师友讲习”视为人才成长的三要素之一。他与郝天挺、赵秉文等老师辈之间的讲习,他是主要受益方;他与“三知己”及其他朋友之间的讲习,大家都是受益方,他的那些朋友诗歌才华、名声逊于元好问,可能受益更多。元好问带动了诸多朋友的创作,这是另一话题,暂且搁置不论,以俟他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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