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对影像的完善

2019-10-08 04:44高婷雅
文教资料 2019年20期
关键词:暴雪燕子小说

高婷雅

摘    要: 电影《暴雪将至》在第30届东京电影节获得了大的成功,同期又以“暴雪将至”为作者名在网易文学推出同名小说。撇开两者之间商业性IP打包运作的模式,文本作为后者对于影像这一前者的补充更能直观地体现出创作者对影像缺憾的完善。笔者结合文本,从主人公情感诉求、人物之间关系的架构及对时代的批判等角度切入,分析影片《暴雪将至》创作中的缺憾和文学文本的完善形式。

关键词: 暴雪将至    小说文本    得与失

一、缺失社会地位的主人公塑造

“叙事者既生产一个叙事,又生产一个故事,同时创造某些叙事的程序或某些情节的构造”[1]。余国伟作为故事的叙述者,他的个人形象塑造对于影片的价值有着深远的意义。

余国伟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余,多余的余”,而在这个“多余的人”心中,唯一渴盼的就是正式體制的认可。作为国企钢铁厂的一员,他追求“劳模”的身份;作为保卫科的一员,他追求进入公安队伍成为一名正式的警察。他之所以如此辛苦的原因,影片没有交代,而这个部分在小说中写道:

在第四冶炼厂的老少爷们眼里,保卫科干事余国伟算是条汉子。自打这小子到了保卫科当干事,厂里偷东西的民工、手脚不干净的子弟、闹事的小混混在他面前都成了老鼠。保卫科那十几号人里,余国伟在靠谱那堆里也属于拔尖儿的。真是一只好狗!厂里人经常这么念叨。

“真是一条好狗”直接交代了他在人们心中的社会地位,印证了他汲汲于体制认可的原因在于:体制没有认可他,周围的人更没有认可他。但在影片中,工友的吹捧、电棍、手铐及厂里配的巡查汽车等无一不在佐证着余国伟的崇高地位。作为一种视觉艺术形式,电影倾向于表现一种“仍然跟物质现象紧密地、仿佛由一根脐带联结在一起的生活,而它的情绪和理智内容即来自这些物质现象”[2]。此处,影片因为缺失了对余国伟“真是一条好狗”的社会地位致使余国伟在片中的欲望“脐带”被拦腰折断,影片的故事线索犹如无根浮萍,余国伟个体的形象塑造出现了明显的前后矛盾。

二、虚假欲望的爱情描写

在影片《暴雪将至》中,个人情感“欲望”追求在片中的展现不但显得力度不足,而且存在一定的混乱。余国伟获得所谓的“劳模”称号后去见的女人是燕子,后来还送给燕子耳环,甚至盘下理发店满足燕子的愿望,二人的情感开端在影片中一笔带过,余国伟和燕子如何相识相交等信息在片中没有任何交代,两人的关系显得格外突兀。反观同名小说,作者明显有意识地进行了补充:

对于余国伟来说,燕子是他的什么人,他自己都不太明白。算朋友,平时很少联络;算情人,他一个指头都没碰过燕子。和燕子的相识具有那么一点传奇性,两月前,余国伟在工业区酒吧街看到个三十出头、化了浓妆的女人和两个小混混在街头厮打。女人嘴里骂骂咧咧,浑身沾满泥浆,那股子不让人的气势让余国伟心中一震,于是他想也没想,走过去把两小混混打得跪在地上求饶,算是帮她解了围,否则再闹下去,吃亏的终究还是女人。

影片因为缺少对余国伟和燕子感情更加丰富和深入的展示,其与燕子的相处情节让人产生的观感是:欺骗有余但真情不足,因此余国伟与燕子的这段关系就无法成为推动余国伟最终像疯子一样拳拳到肉打人的情感源头,失去了“暴雪将至”中“暴”字所本应裹挟的剧烈和速度,余国伟个体暴力因素的视觉传递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通观全片中,唯一与余国伟发生性关系的女人是灯光球场里一个连名字都没有提及的女子(下文简称“无名女子”),影片中余国伟与这位无名女子第一次见面就发生了性关系,虽然只是不到十秒的特写镜头,但这个事件在这里发生没有任何意义,既无法体现余国伟的特点,又对剧情没有任何推动作用;如果将这十秒镜头换到第二次见面时,放到余国伟被燕子质问“可你为什么不碰我”之后,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理解为余国伟个人正常的情欲释放,这一点也在小说中得到了印证:

“角落里的男人,你提到过的。”“哦……”女人咯咯地笑起来,一阵花枝乱颤,身体也跟着贴了过来,雪花膏的香气和燕子身上的一模一样。余国伟看着这笑容心口一热,被燕子勾起的火又烧了一起,一伸手将人拉进了怀里。

不难看出,燕子与无名女子分别对应了余国伟对于男女感情和两性欲望的诉求,但影片中对余国伟与这两位女性的关系的交代不够充分,使得两位女性角色未能成为余国伟这一主角形象塑造的助力,女性形象本身未能成功“立”起来,小说在这方面的补足对于影片的完善意义重大。

三、缺漏空洞的人物关系

“在所有的文学艺术形式中,小说在描写手腕上具有最大的自由,不同典型的人物面貌和内心世界、社会环境、自然风物,在小说家的笔底都可以历历如绘。但小说唯一的表现工具是文字,读者必须借助想象,才能进入作者所描画的境界”[3]。在电影《暴雪将至》中,余国伟的徒弟小刘是一个重要的配角,但小刘这个角色的塑造是空泛的,是完全依托于师父的,更像是师父余国伟的“手下”,是余国伟执着于追求案情真相而不惜一切的佐证之一。这个形象与传统意义上中国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近似于父子的亲密关系相去甚远。导演想必也意识到了相关的问题,在小说改编中添加了小刘母亲这一角色,为小刘形象的立体塑造提供了思想源泉和行为支撑。

小刘母亲生下小刘后,母子皆被抛弃,成了孤儿寡母,好容易这些年靠着厂里和街坊邻居帮衬着将孩子拉扯大时,小刘的母亲却染上了赌瘾和酒瘾,而她本人的风流韵事自然也就传遍了全厂。

小说中只用了几行字就介绍了小刘的家庭,父亲缺位,母亲的存在十分尴尬。在这样的背景下,小刘依附于师父余国伟,师父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扮演“父亲”的角色变得顺理成章;后文中小刘母亲在街头喝酒偶遇了小刘和余国伟,小刘的母亲主动地向余国伟敬酒并且说:

“谢谢你一直照顾刘儿,我就是想跟你说啊,他跟你在一起啊,我特别高兴,我也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他什么……”小刘起来上前拉住他妈:“你有完没完!啊?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赶紧走!赶紧走!”

小刘、刘母和余国伟在小说的描述中组成一个“畸形”的家庭,刘母是一个自我放纵的母亲形象,余国伟则是最终和小刘生父一样选择“抛弃”小刘追求自己事业发展的父亲形象,生长于这样的家庭中的小刘,所受的教育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因此,他会仗势欺人,刑讯逼供地在案发现场徘徊的东子,会麻木不仁地地站在水里“电鱼”,会无所顾忌地认为“我不这么干,别人也这么干”。这份仗势欺人、麻木不仁、无所顾忌与他的家庭背景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生父自出生以来就没有缘由的抛弃,后来余国伟这样一位“父亲”却为了自己的个人事业追求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小刘因为缺乏立场在大邹他们的怂恿下背叛余国伟成为厂里“家贼”的一员。“父”与“子”之间的互相背叛生发出的黑色幽默与轮回宿命,最终都成为对扭曲人性的控诉,整个故事的批判意味浓厚。

四、含蓄无力的批判

《暴雪将至》与《钢的琴》等同时代背景影片,采用了类似的表现方式,即前期是厂区的设备和烟囱林立,后期则用工厂烟囱在爆破中轰然倒塌宣告“工厂时代”的消失。如此流于形式和象征意味的方式,不但阻止了观众在观影过程中将这个背景与自身经历、见闻的共鸣,在创新上也毫无意义。以影片最后工厂爆破的部分为例,若干人站在对面山坡上看着一个个烟囱的倒塌,甚至有人是被轮椅推过来的,但这些人面对旧日工作多年的工厂在面前化为一片废墟,横移镜头下的却一片麻木的没有任何表情,这样的麻木与他们的青春、他们所奉献的事业、他们的坐着轮椅穿着老厂服来到这里来看这个爆炸的过程是完全分离的。作为终结象征的爆炸与倒塌,《暴雪将至》里呈现出的工厂倒塌明显缺少情怀,缺少了《天堂电影院》中电影院最终被爆破拆除后围观人群眼神中流露出的点点回忆,缺少物质基础的摧毁与内心美好的得以保留的感慨和庆幸。

相比电影而言,小说中补充了一个重要细節来佐证这一独特的背景:因为余国伟过失杀人,致使厂里安全生产“破功”,厂里开展了专项事故分析会进行批评总结:

工厂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四厂安全生产五百天破功,取消当年先进集体评选资格,给予厂长警告处分,给予厂保卫科长记过处分,而责任当事人余国伟则撤销保卫干事的职务,留科查看。小刘,厂里除了抚恤金外再赔偿了一笔钱,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安抚一个老年丧子的寡妇的心。

这样一个事故分析会,不仅仅是是作品对于小刘意外死亡的结果性交代,更是小说中对于社会阶层崇拜的一幅剪影。正是因为余国伟的工人身份岌岌可危,他对于体制内警察身份的追求就更加迫切。但遗憾的是影片中没有出现“安全生产破功”的内容,因此小刘意外死亡事件没有了结果,也没有了责任人,只是在小刘被医生宣布死亡后用了近100秒的画面呈现余国伟的迷茫和他眼中的工厂中生产过程。这样的方式同样也在试图强化影片的环境和背景,但对比后面小说中“事故分析会”则显得逊色不少。

五、尚存空间的“暴雪”意蕴——“物化”与兴奋点

“物化”作为一种审美体验方式,其意义在于艺术在表现的过程中逐渐失去主体的存在,与客体,也就是审美对象合二为一,主客体结合的方式将“物我合一”以特殊的艺术形式展现。在《暴雪将至》影片与小说中,都可以明显感受到“物化”的存在,这一存在并不完整。

无论是电影还是小说,都在试图还原这一“暴雪将至”背景下的众生群像,但与“暴雪将至”这一天气现象带给人们的情绪直观体验明显是存在偏差的。从情感的切实体验来说,连绵多日的雨天后突然下雪应该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情,只有当大雪连天不止才会让人产生恐慌和不适。影片从开始就几乎都一直是雨天,中间出现了两次“下雪”,一次是在余国伟想象中他获得“劳模”的表彰会上,还有一次是余国伟十年刑满释放后弄清了一切事件的前因后果坐上长途大巴车回去家乡。但两次的“雪”都没有给人“豁然”地兴奋,第一次更多的是恍惚和虚幻,第二次余国伟已然从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木讷的小老头,天空中飘起的悠扬的雪,对应余国伟等待十年的事情终于有了的结果,但这个结果对余国伟、对观众都没有任何值得“兴奋”的地方,这其实是电影和小说最大的也是共同的问题所在。

总体而言,小说《暴雪将至》对电影《暴雪将至》“遗憾”的弥补及些许未能弥补的“遗憾”都是小说、电影在用自身的艺术形式带给观众不同的艺术体验,在互补互助过程中助力作品深入人心。《暴雪将至》“从电影到小说”的“反其道而行”未必是中国电影史上的第一次,也必然不会是最后一次。随着电影产业在中国的快速发展,各类电影节创投项目给青年导演的优秀“故事梗概”提供更多更好的平台和机会,无论是从对艺术创作的不断追求还是对“IP”商业价值的追求,此类情况会越来越多。毋庸置疑,无论是文本对影像的完善还是推翻都是中国电影产业“IP”深度开发意识的直观呈现,是中国电影产业发展不断成熟的印证。

参考文献:

[1][加]安德烈·戈德罗,著.刘云舟,译.文学到影片[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2][德]齐格弗里德·克拉考尔.电影的本性——物质现实的复原[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1:301.

[3]柯灵.电影文学丛谈[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7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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