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存在的虚无

2019-10-08 04:44程驰也
文教资料 2019年20期
关键词:超越存在自由

程驰也

摘    要: 《人性的枷锁》在存在主义视域下,以取材个体经验的自传性书写,再现了菲利普·凯里为挣离命运枷锁、建构真实自我的精神探索历程,寄寓着毛姆对生命与存在的双重思考。小说从超越性视角,将对“人生无意义”的诠释,诉诸对现代性自由的寻找;以存在困境中的自我抉择,深化作品的存在哲思与自由意蕴的显现。并且,在对理想生存图景的不懈追寻中,超越存在的虚无,抵达精神境界的自由。

关键词: 《人性的枷锁》    自由    存在    超越

在存在主义的人学致思中,人的自由性和超越性密不可分[1]。威廉·毛姆(1875—1865)终其一生以举重若轻的笔调探寻人的心灵归宿与精神自由之路,在创作中流露出强烈的生命主体意识及对人类存在范式的关切与思考。作为初步确立毛姆于今英国文坛之地位的作品,长篇小说《人性的枷锁》以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纷繁多变的社会态势为背景,再现了主人公菲利普·凯里于命定枷锁之下为实现思想自由与行动自由而不懈努力的人生历程。毛姆从超越性视角将对“人生无意义”的诠释诉诸对现代性自由的寻找,令自我的情感与历史的客观在取材于个人成长经验所构建的生存图景中相融合,以事实与虚构交织的自传性叙述表现二十世纪初西方社会孤寂而焦虑的普遍在世感受,并基于人性枷锁感知生命原初的明朗与真实,以抵达精神境界的自由。

存在与自由之悖可视作毛姆在《人性的枷锁》中深切思索的潜在母题,融于文本所延展的旨蕴之中。菲利普先天跛足,年幼则丧母为孤,由任教区牧师的伯父威廉·凯里抚养,自小成长于“千篇一律,日复一日”的牧师公馆生活,后便被送入皇家公学受教。在校园内,菲利普与生俱来的残足使其屡受众人的嘲弄与玩笑,成为一道阻挡他于和同伴交往的无形壁障。菲利普无法克服的外在枷锁限制其个性的显露,致使自身与同龄人的割裂疏离和与外部世界格格不入。在孤独焦虑的境遇中,存在所施加的“日积月累的疼痛感觉”令菲利普逐渐萌生对生命主体意识的感知,他因跛足所受的嘲弄逐渐“意识到自我的存在”[2](46),感受到自己是以“完整而独立的个性”存在于世的。在他面对人生枷锁时的痛苦羞态背后,“某种东西正于他的心灵深处逐渐成形”[2](46)。正是这一逐渐成形的内在感受将菲利普引入对理想境界的深层思索,为追寻真实的自我不断对当下“出逃”,以发乎内心的抉择趋近思想与行动的自由,实现对精神信仰、人生理想与情感归宿的多重超越。

一、以信仰的自由寻觅精神家园

在对西方现代人精神家园的思索层面上,毛姆与同时代作家不谋而合,“表现出对现存价值观的怀疑和否定”。不同于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刀锋》等著作中刻画的沉浸于广大精神领域的传奇人物形象,菲利普负载的宗教信仰显出是非难辨的矛盾性,自童年由外界灌输的种种行為准则与臧否善恶的道德观念成为其最初的思想束缚,他对自由的追寻始于对精神家园的探索,并在此间表露出一定的内在反叛性与虚无主义。

牧师家的虔诚气氛和学校中的宗教色彩在潜移默化中培养了菲利普童年时期的信仰意识,年幼的菲利普将自我救赎的希望“被动地”寄托于虔诚的祷念,从对上帝的信仰中获取短暂的快乐和期盼,给予自身存在的意义和指望。但由外界“强行赋予”的精神信仰终究不能使其摆脱与生俱来的枷锁,而是在日复一日的岁月中逐渐成为制约本身存在的束缚,剥夺他找寻真正理想精神的自由。

萨特强调,人作为自为的存在并无必然遵循一定宗教信仰或道德准则的义务,而应勇敢选择自己的生活,因此“勇敢选择”去往德国求学后的生活阶段成为菲利普精神家园之追寻的转折点。他脱离过往的外在束缚,在新的环境与榜样中重获认识自我的自由。在德国与同住者对信奉的宗教的谈话使菲利普面临“有生以来最触目惊心的际遇”[2](122),他在沉思的刹那间发觉自己“天生没有笃信宗教的气质”,意识到外界强加的信仰并非个体生命中的唯一选择。在这样一种自我意识的指引下,菲利普毫不费力地摒弃童年时代形成的信仰,毅然卸去多年来强加于自身的沉闷冗长的礼拜仪式,“就像脱掉一件他不再需要的斗篷一样”。对宗教的抛弃使其失去信仰的依傍,步入一定意义上的虚无主义。然而菲利普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狂喜”,他抛开肩头由外界强赋的信仰重负而再无所束,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自身存在的自由——“生活似乎成了一场更加惊心动魄的冒险”[2](122)。他深深陶醉于眼前的绮丽风光,在无拘无束的气氛中自由呼吸,尽情领略尘世的欢乐。

二、以行动的自由追求人生理想

人的生命主体意识给予身处存在困境中的自我以追寻安身立命之所的信念与勇气,超越精神迷失的生存状态的根本“得救之道”即在于由思想付诸行动的自由。长久以来的阅读习惯与孤独无伴的独自生活使年轻的菲利普练就善于自我剖析的独特能力,他在经历生活诸多可能性的过程中逐渐显出强烈的自我意识与生命力量。这是存在的必然,亦是对自由的肯定,最终将助益于人生理想的践行。

当菲利普从主体性出发重审存在,便对既有的他人期望的命运轨迹产生了怀疑,他感叹“受人钳制”的糟糕,在自我意识的驱使下做出新的自为的选择超越存在的困境。自由的实现必以“个人完全切断束缚他进入外面世界的‘脐带”[4](16)为前提,毅然断离家庭所冀望的牧师生涯并奔赴德国学习是菲利普为实现行动自由所做的首次关键抉择,肄业后在伦敦会计师事务所的工作见闻使菲利普对未来可能性的认识产生根本性转变,成为促使其真正领悟心之所向故另寻精神自由的出路以逃离当下无望处境的直接契机。会计师虽为地位优越的“适合上等人的体面职业”,却剥离了人的主体性,使人日复一日浸溺于犹如死水一潭的生活而无自由与本心可言。菲利普在无意义的劳作中意识到自身对自由所予人的欢欣与幸福的笃信,断言世上唯爱情和艺术可使生活值得苟且,他渴望“把生命视作一场冒险”[2](178),自由无畏地赴汤蹈火、履险如夷。离职前往自己“梦寐以求的浪漫之都”巴黎追求理想的菲利普希图以艺术为解救心灵于存在之痛苦的手段,然而历尽触礁与重振,在同生活几番周旋后最终步入行医之路。因为他相信“只有当医生,才能享有充分的自由”[2](338),此亦为合乎全文主旨意蕴与基调走向的理想终局。

在纷纭思潮相碰撞的时代情境里,年轻的菲利普为抵达向往归宿而辗转于世界各地,其心中之矛盾焦虑时时无以排遣,体现出交织着迷茫和困顿的感伤情调。这段寻求圆满存在境界的历程虽为一段艰难而漫长的磨砺,但菲利普对理想事业的毅然追寻确为其反击存在之庸碌的直接表现。每一个新开拓的人生时期都是对前者的否定与超越,并在否定与超越的过程中使自身步入新的精神境界。这些存在的阶段彼此独立而互相串联,共同构建起了菲利普三十年的人生图景,而贯通其间的即为他对人生理想的沉思和对自由图景的追寻,从而使生命在发现与挣离人性枷锁的过程中臻于尽善。

三、以情感的自由回归生活本位

自由之路的坎坷亦映射于人本能的理性与情欲的矛盾与斗争中,毛姆受斯宾诺莎的伦理学观点的影响,相信人若屈从于感情,便如套上了枷锁,唯有运用理智方得自由。小说极力呈现菲利普在情感中显露出的敏感病态性格,在文学性的曲折中传达毛姆对自由的向往和对人的理性存在的肯定。

在与米尔德丽德等几位女性的交往中,菲利普时刻身处欲望和理智的冲突之中,于沉沦和觉醒间交替。他一度相信“只有使米尔德丽德成为自己的情妇,才能摆脱卑劣情欲的折磨”,挣脱束缚其身心的链锁。但即便菲利普此时已然成为情欲樊笼中的囚徒,他始终渴望着自由,并“怨恨自己竟会身陷其中而不能自拔”[2](326)。在某种意义上,菲利普对“情感自由”的追求实际亦等同于对一种自由的生活本位的向往。毛姆以详尽周折的叙述呈现菲利普对情欲枷锁的漫长反抗之途和对生活愿景的长久追寻之旅,却在小说结尾处迅速击破他对未来理想圆满而美妙的憧憬,使他重陷命运走向的分岔路——一面是“偏离既定的人生道路”,一面是“心中萌生的一种不可名状的温柔的情感”。菲利普在突如其来的起落与强烈的情感思辨中最终选择了听从情感的呼唤,遁入尘世的现实,走向与莎莉相伴的平凡幸福的生活作结局——“他想起了他那个要从纷繁复杂、毫无意义的生活琐事中编织一种精巧、美丽的图案的愿望……这是一种最简单的然却是最完美的人生格局”。菲利普终能以主动者的姿态用理性指引判断,选择内心真正向往的生活方式,而非屈从于短暂的梦魇。

毛姆于《总结》中表明了自己对“婚姻”这一生活境遇的情感倾向,指出婚姻作为一种安定的生活方式能够给予人“不受爱情烦扰的平静”和实现自由的可能——“我寻求自由,并且认为在婚姻中找到自由”[5](180)。因此,他将婚姻状态视作其小说中所设生活模式的必要主题,并将他所“喜欢的婚姻图景”于书中呈现。《人性的枷锁》中平凡而真实的情感实现历程与婚姻图景设想是对菲利普走出爱情樊笼、回归生活本位的诠释,亦彰显了小说团圆式结局的自由意蕴之所在。

四、结语

《人性的枷锁》于存在主义视域下,以个体化的书写,再现西方社会人群为挣离命运枷锁、建构真实自我的精神探索历程,将目光投向平凡世人为寻求人生“得救之道”而勤耕不辍的生存图景,在浓郁的自传性色彩中打破真实与虚构的分界,彰显生活困境中的人本身的存在潜能与生命感知力量,融以含蓄蕴深的哲思。

在与生俱来的命运枷锁下,菲利普面对变幻无常的生活面貌,最终以无畏追寻的姿态抵御存在与虚无的困境,以无所背离的姿态冲破理性和情感的斗争,趋向自我本真。以自由随性的选择超越存在的枷锁,以举重若轻的态度对抗生命的负重,在荒诞的世间实现自我理性而真实的存在,此为毛姆在文本构建中,对人生存在意义的张扬和对自由意识的诠释,并非虚无的托词。

參考文献:

[1]朱首献.存在与澄明:论存在主义的文艺人学观[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05):87-93.

[2][英]毛姆,著.张柏然,张增建,倪俊,译.人生的枷锁[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3]陈春生.论毛姆的精神探索及创作观[J].湖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04):49-52.

[4][美]埃里希·弗罗姆,著.刘林海,译.逃避自由[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2.08.

[5][英]毛姆著.总结:毛姆写作生活回忆[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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