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回忆,亦是向未来而新生

2019-10-08 07:12黄松
上海艺术评论 2019年4期
关键词:大闹天宫动画日本

黄松

在第22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中,一幅取自《大闹天宫》的设计海报惊艳了众人;不仅如此,高清修复版的《大闹天宫》《天书奇谭》引爆票房,也引爆重温经典的口碑。同期,在社交网络上也在劲刮致敬经典之风,很多人在追溯上海美术电影厂曾经的辉煌。然而,今天我们能看到这些高清修复版,我们应该知道,上海美影厂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也一直都在努力再创辉煌。由此,本刊走进上海美影厂速达厂长的办公室,听其娓娓道来前世今生。或许,比起追忆,当下更重要的是我们正在做什么,以及怎么做、怎么走。

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尚未开幕之时,一幅带有孙悟空元素的海报便吸引了一众目光,与往年保留素材金爵奖不同,熟悉中国动画电影的观众几乎都认得这只美猴王来自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下简称:美影厂)1961年的经典之作《大闹天宫》。此外,以影片中猴孩儿们拉开水帘洞水幕的瞬间,借喻电影拉开帷幕的一刻,并延伸出“创生万象,幕后为王”的主题。

除海报外,美影厂的两部修复动画片《大闹天宫》《天书奇谭》也在电影节一开票就迅速售罄,走进电影院再次观看这两部带着国人共同记忆的经典作品,如同一种仪式,是回忆童年,也是致敬中国动画电影和美影厂的黄金时代。当然,这两部分别诞生于1961年和1983年的经典动画,此次放映的版本据称均是迄今为止的“最佳版本”。

那么,经典影片的“最佳版本”如何超越其本身?当下的美影厂面对日本动漫、欧美动画产业,又是如何探索一条复兴之路?带着这些问题笔者走进了美影厂:

因为万航渡路618号的老厂址正在更新改建,如今的美影厂暂居上海电影集团的一栋现代办公楼中,但电梯门一打开,那些记忆中的经典形象在走道电子大屏上一股脑涌现:小蝌蚪找妈妈、九色鹿、牧笛、哪吒闹海、三个和尚、阿凡提、邋遢大王、葫芦娃、舒克与贝塔……而走进其办公场地,这些经典元素更是无处不在,如同到了动画世界的奇幻境地。

在奇幻之地笔者见到刚从日本大阪参加“中国动漫日本行——从水墨中来”展览归来不久的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厂长速达。除了厂长的身份外,她还是一位导演,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大耳朵图图》是她的作品之一。近日從大阪归来的她,也对中日动画如何相互影响有自己的思考。

修复版《大闹天宫》《天书奇谭》何以为“史上最佳”

目前在音像市场上出现的20世纪60年代制作完成的《大闹天宫》音像制品是时间长度84分钟的版本。事实上《大闹天宫》上集于1961年制作完成并公映,下集于1964年制作完成,总长114分钟。但下集完成后不久,因历史原因,影片未能公映。

改革开放后的1978年,虽然一度上映过“上集和下集”,但在2000年,为了配合影院的“黄金长度”,对影片内容做了删减。当时删减时考虑的一个因素是声音部分,因为60年代制作影片时所有的对白、音乐、音效都合并在一条音轨上,只能成段落剪辑,这也造成了这个版本的不完整性。

2012年,重新配音、配乐的3D宽银幕版《大闹天宫》在影院上映,轰动一时。虽因为数字化技术的发展,这一版在画面上做了很大修复,但因为同样存在声音在一轨上、无法将对白、音乐、音效分别剥离的问题,当时邀请了一众知名影视演员和表演艺术家为人物重新配音,并在原来民乐的基础上,加入交响乐的元素,使配乐更为大气磅礴。不过2012年的3D版虽然用的是114分钟的版本,但60年代初的镜头语言较慢,考虑到观影节奏的不同重新调整了剪辑,最终上映版的时间为93分钟。

此次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播放的是原装完整上下集的数字修复版(完全不剪、声音不改、画面转数字修复、颜色修复),这也是《大闹天宫》首次以最完整的面目在大银幕上出现。

《天书奇谭》此次的修复版本也是“声色最佳”。由于原始素材上所有的对白、音效、音乐的录音,全都并在了一轨上,且有多处缺损,必须经过繁复的分轨和修补,才能将声音补全、让观众听起来“立体”。

据速达厂长介绍,《天书奇谭》在声音上有技术的飞跃,把原来一声道上所有的对白、音效、音乐全部剥离。美影厂也聘请贾樟柯等第六代导演的录音指导张阳共同讨论和实践声音的技术与艺术。为解决缺少环境音问题,依旧使用交响乐模仿民乐乐器的方式演奏力求忠于原作,并适当增加了音效。观众在现代化的影院中听到的是多声道发出的、由远及近的声音,但人物的配音却依旧是当年的。且《天书奇谭》在影院正式上映也在计划之中。“相比6月上映的《千与千寻》(2001)修复版,《大闹天宫》和《天书奇谭》的年代更为久远,可能技术上面的挑战会更大。” 速达说,“据我所知,目前所有老片子修复都还没有像我们这么做,把声音剥开来的,美影厂应该是第一个,难度实为不小。”

东方艺术传统与西方商业美学的博弈

除了已经修复完成的经典之作《大闹天宫》和《天书奇谭》外,取自敦煌壁画的《九色鹿》、带着传统水墨元素的《小蝌蚪找妈妈》《牧笛》、取自明代《封神演义》的《哪吒闹海》、改编自中国民间谚语的简笔动画《三个和尚》、剪纸动画《葫芦娃》、布偶动画《阿凡提》……这些经典之作除了百看不厌外,也在国际上获得了不计其数的荣誉,以万籁鸣为代表的中国动画人,开创了独有的动画风格,成了以中华文化为底蕴、中华艺术为标识的中国动画学派。还影响到了手冢治虫、宫崎骏等动画大师,据说上天入地的阿童木原型便是孙悟空。

然而,自20世纪80年代后期以来,大量美日动画如潮水般涌入我国。我国动画在90年代后走向沉寂,而且越来越多借鉴日漫,到了21世纪初的《隋唐英雄传》《我为歌狂》等的主角均为金发褐眼的形象。与此同时,坚持日本民族人物造型的《千与千寻》却在2002年、2003年连夺金熊奖和奥斯卡奖,成为世界动画史上唯一一部同时斩获奥斯卡与金熊奖的动画片。这实在令人为中国动画唏嘘不已。同时不少人也提出了质疑,一味模仿外来动画,迷失自我传统,是否是导致中国动画目前鲜有精品的原因?

美影厂之所以在过去创作了伴随几代人成长的经典作品,与美影厂创立和创作的宗旨密切相关。成立于1957年的美影厂的设定就是走民族风格之路,影片创作的宗旨也是从中国文化中汲取养分,用中国故事、中国题材、中国造型、中国音乐等构成影片的中国元素。当时以首任厂长特伟为代表的一批老艺术家构成了一个强大的创作团队,可谓“谈笑有鸿儒”。美术上,厂内外的艺术家均参与创作,文学上也根基深厚,光是厂文学组就有20多人。

尤其是在60年代,美影厂的水墨动画,震惊了世界,并诞生了“中国动画学派”。“即使到了2011年,《大闹天宫》在美国做调色,美国调色师看到影片中一群仙女飞过的镜头,他们无不惊讶,并感叹美影厂在50多年前就创作出如此意境。”速达厂长认为,这一见解也从一个侧面表达了缘何“中国动画学派”在动画界受景仰。“东方与西方文化的表达方式和理念都有很大差距,东方追求含蓄、写意、简洁的表达,以及一种难以言状的、源自东方审美的‘意境,而西方更偏写实,追求越像、越明白越好。”速达如是说。

以东方传统美学和文化为根基,并汇聚了一批行业翘楚,在计划经济时代,美影厂可谓“十年磨一剑”地创作艺术片,并没有市场和票房的概念,只是把最想表达的、最好的艺术呈现出来。

速达厂长也直言,很多人都在问为什么美影厂做不出原来那么有影响力的片子了?“我觉得有内、外部多种原因。一是,市场经济下电影厂自负盈亏,对票房、对观众都要有交代。同时国外的影片进入中国市场,观众眼界开阔了,看动画主流人群的喜好也发生了变化。我们的创作者试图改变,并在《我为歌狂》等影片中做了形式和故事上的创新。加之,美影厂也曾面临人才青黄不接的问题。”

东方艺术传统和西方商业美学中,美影厂不得不面临一些选择。但沿着美影的传统,走民族风格之路的定位却愈来越清晰。据介绍,美影厂正在制作的《我为歌狂2》中,人物造型、生活环境都拉回中国的当下,表达当下中国高中生的所思所想。

当然,保留传统并不是“闭关自守”,更需要不断适应时代的发展。“所有的艺术形式都在不断变化,守住自己文化之根,也要接受外来事物。在如今全球化的背景下,不可能故步自封,但如何用更现代的语言、更时尚化的表达传达传统文化,并且不外化地将文化精髓潜移默化融入其中?

同时,美影厂也注重自己IP的开发,并与奔驰、谷歌、肯德基、百度以及服装品牌合作,如万籁鸣的生日,谷歌首页动画为《大闹天宫》;母亲节打开百度页面可以看到《小蝌蚪找妈妈》。猴年、猪年和《天书奇谭》在电影节放映时与肯德基推出的联名款玩偶,均一发售就引发粉丝排队,猴年春节配合套餐发售的278万套悟空玩偶,上市几天就销售一空,那年的“Q版悟空套餐”创造了肯德基的销售奇迹。在美影厂的办公室,唐僧师徒四人的各式玩偶、阿凡提的毛驴、《天书奇谭》的套娃,以及各类书籍都可以看到。此外,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的衍生品18款“大圣手办”盲盒(借鉴日本福罐的销售方法),也让观众买得有所期待。而美影厂的快闪店也在未来的计划中。

日本漫画(マンガ)与中国动画

众所周知,一个多世纪以来,漫画在日本一直非常受欢迎,且与西方漫画没有太多关联。日本漫画不是一种流派,而是一种媒介,其历史可追溯到浮世绘,甚至12世纪的《鸟兽图》,其多通过表现性的线条画以及个体角色的视觉发展创造叙事,形成一种沉浸式的视觉语言,其宽阔度可以演绎超现实的科幻小说、嗜血的历史史诗,以及温柔的爱情故事等。如今,日本漫画早已走出了日本,成为了一种席卷全球的“二次元”文化。大英博物馆在近十年来举办了至少三场大型日本漫画展或可见其影响力。

而在日本大阪,6月一场名为“从水墨中来——中國动漫日本行”的展览也吸引了日本动漫从业人员的关注。追溯中国美术电影的历史,不得不提1946年建立的东北电影制片厂卡通组,该组隶属于东北电影制片厂技术处美工科,组长为日本进步人士持永只仁(中文名:方明)。1947年,持永先生参与拍摄了中国第一部木偶片《皇帝梦》,该片根据华君武的漫画《徒劳无益》改编,采用京剧风格,以傀儡戏的形式讽刺了蒋介石的“皇帝梦”。

1950年2月初,考虑到上海是中国动画事业的诞生地,在人才、设备和环境各方面都有更大的优势,文化部电影局决定将东北电影制片厂美术片组搬迁到上海。1950年3月24日,东北电影制片厂美术片组21人抵达上海,从此美术片组隶属于上海电影制片厂,组长特伟,副组长靳夕。(同月,万氏兄弟中的老三万超尘及木偶艺术家虞哲光、夏秉钧、尤磊等加入美术片组,同期参加工作的还有后来的著名动画艺术家唐澄、陆青、江爱群等。而后北京电影学校动画专修科主任钱家骏携八位毕业生进入上影厂美术片组工作,这8位毕业生包括严定宪、林文肖、徐景达(阿达)、胡进庆、戴铁郎。而后,中国动画创始人之一万籁鸣和著名作家马国亮也加入美术片组。)

到了1984年,持永只仁在上海美影厂编导了木偶片《喵呜是谁叫的》,为此持永先后多次到访美影厂,与美影同行结下了深厚友谊。在大阪的展览中,持永只仁之女持永伯子回忆了父亲与中国动画的情缘、与中国动画界交往,并希望将过去美影厂赠送给父亲的“神笔马良”人偶送还给美影厂,希望人偶能够得到很好的保护和保存。

日本动漫学界、评论界、制作界、东映动画株式会社,以及美影厂前任厂长等中日动画人做了交流。在他们看来,中国和日本动画的定位并不一样。中国动画最开始就走艺术之路的探索,而日本是商业模式,按观众喜闻乐见进行创作,如何带动销售、产品如何与漫画结合,是日本动漫最先考虑的。

也正因为出发点和努力方向不同。中国从艺术出发、日本从产业出来,所以日本可能更能覆盖青年人群的购买力,现在中国也在学习日本经验。从中中国动画人也看到了包装、宣传,以及作品数量不够等问题。速达认为,“日本动漫产业太大了,整个销到美国,占据电视、视频网站,所以国外对日本动漫的认知很强的。”

但事实上,日本动漫产业的从业人员收入并不高,整个环境也没所见的那么繁荣。

面对人才问题,从前期策划创作部,中期生产技术部,到后期市场营销部美影厂也在不断吸引高端人才。目前逐渐稳定一批有15年以上从业经验的专业人员,再老带新,形成一股优质的动画生产力量。

再次昂头迈步走

传承和创新是美影厂目前面临的两大课题,速达认为,“需要‘传承的是过去美影厂不模仿别人、不重复自己的民族化道路。未来还是要从传统文化里面汲取营养。‘创新则需要追求活的艺术,不仅需要国内新思路,也需要结合国际的新潮流、新思想,融合成有时代感的作品。”她尤其强调,“我们追求慢的艺术,要有序地开发,尊重创作规律。过去也曾因为追求量,导致近年来中国大多数动画作品比较粗糙。观众拿这些和国际上最好的作品比较后自然不满意现状的。”

“对于未来,我们美影厂很自信,因为全是专业人员,而且美影一代代都不是走急功近利的道路,到了我们这一代也要把好的创作氛围、有定力的创作团队和东方美学往下传承。”速达厂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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