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同堂》里的人生百态

王秋英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3089（2019）17-0191-01

老舍先生的儿子舒乙曾这样概括父亲：“老舍是一个北京人，是一个满人，是一个旗人，是一个穷人。”这个概括很恰当。我们从老舍先生的很多作品中，都能够看出这些特点，其中“北京人”和“穷人”的视角尤其突出。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正是从这样的角度来展开故事的。

故事发生的主要地点是北平城里西城护国寺附近的“小羊圈”，是一个平民杂居的胡同。虽然这里三教九流人员复杂，但总体上看是以平民——亦即“穷人”为主的。其实这里可以被看作一个缩影，这里上演的百态人生，在上个世纪前叶，也正在全北平，甚至全中国上演着。

在太平时期，社会是有着巨大的包容性的，各方面达到了一种平衡，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相安无事。当社会剧烈动荡，打破了原来的平衡，面临重新选择身份立场甚至生死存亡的时候，人性中的特点便突出地显现出来，将各自的人生演绎得各不相同。他们之中，有可歌可泣者，有可怒可恨者，还有可怜可叹者，可哀可怨者……下面我把《四世同堂》中的人物分为三大类，看他们在国都沦陷的非常时期是如何行动，如何选择自己的命运的，并对他们选择背后的原因进行初步探讨。

一、义无反顾投身抗日的勇士

这些人，或受传统文化中民族大义的浸染，或受独立自由的新思想影响，或出于朴素的保卫故土家园的愿望，又或者仅仅是对异族统治不服气……尽管最初推动他们的因素有种种不同，但他们最终都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英勇地走到了同一条道路上——抵抗侵略，保家卫国。

钱默吟，是传统文化的土壤中培育出的士人。他就是受民族大义影响，走上抵抗道路的。他的经历像一个传奇。他前半生是个诗人，清贫自守，悠游度日，与世无争。“钱老先生的屋里，除了鲜花，便是旧书与破字画。他的每天的工作便是浇花，看书，画画和吟诗。”但是，当北平沦陷，国家民族处于危亡关头时，钱先生绝不袖手旁观：“假若北平是树，我便是花，尽管是一朵闲花。北平若不幸丢失了，我想我就不必再活下去！”从日本人的监狱里侥幸逃生后，钱先生便抛弃了一切，如漆身吞炭的豫让一样装疯卖傻隐姓埋名，暗中做起抗日的工作，变成了一个坚忍顽强的斗士。在五千年中华文化里，有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孤胆刺秦的荆轲，精忠报国的岳飞，为国尽忠的文天祥，这些历史英雄将家国情怀和民族大义刻进了我们文化的脊梁，激励着无数的国人，钱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个。

祁瑞全与钱默吟不同，瑞全是个热血青年。他更多地受到五四以来的新思想影响。“被压迫百多年的中国产生了这批青年，他们要从家庭与社会的压迫中冲出去，成个自由的人。他们也要打碎民族国家的镣铐，成个能挺着胸在世界上站着的公民。”瑞全常读新书，视野广阔，对国家和世界形势都有着清醒的认识。祖父和大嫂对日本人的侵略十分想不通，可笑地认为他们想要卢沟桥上的石狮子。瑞全一语中的：“日本人要卢沟桥的狮子？笑话！他们要北平，要天津，要华北，要整个的中国！”“他们的侵略是没有止境的，他们征服了全世界，大概还要征服火星！”瑞全的思想与认识比祖父进步了几百年。对科学与进步的热爱，对民主自由的向往，对民族独立自强的追求，使祁瑞全这样的热血青年奋起而投身救国的洪流。他们是国家民族的希望。

文中还有一个棚匠刘师傅，尽管着墨不多，却形象鲜明。保定陷落，新民会和冠晓荷为了讨好日本人都想叫刘师傅去耍狮子，刘师傅态度坚决，语言干脆：“我告诉了他们，我不能给日本人耍！我的老家在保定，祖坟在保定！我不能庆祝保定陷落！”“就是我爸爸来叫我，我也不能去给日本人耍狮子！”刘师傅逐渐认识到，自己的祖坟、老家，是和整个国家连在一起的，只有把小日本赶出中国，才能保住自己的家园。就是这种朴素的情感，促使刘师傅“决定走”，走出陷落的北平，走向广大的中国，去抗击敌人，保家卫国！

还有钱仲石，在文中没有正面出现过，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他的形象。与沉浸在诗画艺术中的父亲和兄长不同，仲石是个汽车司机。但在小羊圈里，仲石第一个走上了反抗日本侵略者的道路，最后载着一车日本兵冲下山崖，英勇牺牲。钱先生这样理解儿子的举动：“我的老二就是个不爱线装书，也不爱洋书的人。可是他就不服日本人！”我们可以理解为，即使不受传统文化影响，也不懂世界形势，但当敌人的铁蹄蹂躏自己的家园时，只要是一个有血性的青年，就应当抛却生死奋勇相搏！

这些勇者，令人敬仰。

二、变节投降为虎作伥的汉奸

有些汉奸是求之不得积极主动地追求来的，这些人是败类人渣，令人唾弃！有些汉奸是被恐吓诱骗稀里糊涂当上的，这类人可惜又可恨。还有一些人是为生活所迫，不得不违背良心去为敌人做事，我们在怒其不争的同时，也同情他们的遭遇，痛恨悲剧的制造者。

第一类人，奉行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哲学。他们紧跟时世潮流，趋炎附势人云亦云，目的却只有一个，就是为自己捞好处。他们是政治投机者。如冠晓荷、大赤包、蓝东阳、李空山之流，他们没有家国意识，没有精神信仰，没有气节情操，如蚊蝇追腥逐臭一般，只有对金钱权势的追逐。所以当日本侵略者占了上风时，他们便抱定了日本人的大腿，甘愿做洋奴，当汉奸;甚至为了巩固洋奴的地位，期盼着抗战失败！这类人是民族的败类！他们狐假虎威，残害同胞，他们的恶行和危害比起侵略者来甚至也毫不“逊色”！

第二类汉奸，是由于政治上糊涂，没有坚定的立场而被敌人利用了。让人既惋惜他们的才华，又痛恨他们的不清醒。牛教授就是一个典型代表。牛教授原本沉浸在自己的科研世界里，在国际上也颇有声誉，如果处在太平盛世，或许还能为国家做出很大贡献。但是北平沦陷后，受到日本人的拉拢，同时为了保命，牛教授便当了日伪政府的“教育局长”，成了汉奸。

还有第三类人，以陈野求为代表。如果说牛教授做汉奸是由于糊涂，那么陈野求却是十分清醒的。他很明白给日本人做事是出卖灵魂，为了减轻心灵的痛苦他抽大烟麻醉自己。他有八个孩子和生病的老婆要养活，他是被迫无奈。钱先生对这个曾经很欣赏的妻弟是哀其不幸而怒其不争。陈野求最后流落街头，沦为乞丐，如行尸走肉般，只等暴尸荒野，无颜面对祖宗。对陈野求，人们想恨也恨不起来，只能哀痛于他的遭遇。是什么使一个富有才华和见识的人变成了一个大烟鬼？是谁造成了陈野求的悲剧？那元凶就是万恶的日本侵略者！

虽然原因各不相同，有的还令人同情，但是只要戴上了“汉奸”的帽子，就终生被钉在了恥辱柱上。即使不被别人唾骂，有良心者也会活在内心的自我谴责之中，永不安生！

三、隐忍度日苟且偷生的百姓们

在强权面前，百姓们往往是“沉默的大多数”。而在北平，在“天子脚下”当惯了顺民的百姓尤其驯服。这是北平千百年来形成的“顺民文化”决定的。

是的，驯服已经成了老北平人的习惯。祁老太爷面对凶神恶煞般的汉奸巡警，会满面堆笑点头哈腰客气行礼;祁天佑祁掌柜被日本人羞辱后只会一死了之;马老太太更是整天提心吊胆谨小慎微生怕外孙惹事。小羊圈里的大多数人，都是沉默的。多数人操心的是今天的煤明天的米;还有的人沉浸在现实之外的世界里，比如小文夫妇就生活在戏曲世界里，金三爷沉醉于自己成功的买卖里。在他们的世界里，国家的概念是模糊的。

但是出于朴素的觉悟，百姓心中是有着分明的爱憎的。谁能不痛恨侵占自己家园，残害自己同胞，欺压自己亲人的敌人呢？所以，在敌人的残暴面前，他们渐渐地扔掉了隐忍与懦弱，逐渐有了想法与行动。眼见邻居遭难的程长顺有了当炮兵打鬼子的念头（虽然没能实现），从鬼子的监牢里出来的黑毛儿方六开始用相声激发人们的爱国情，家破人亡的高第走上了地下抗日的自新之路，祁瑞宣也开始编辑地下报刊为抗战贡献力量……

不错，当异族入侵家国沦陷这样的大变故发生时，沉默，只是表象。那种反抗的力量会从各处觉醒，星星点点，渐渐涌起，汇成洪流，最终在沉默中爆发，吞没一切入侵者！

一个不起眼的“小羊圈胡同”，浓缩了百态人生。造成他们各自不同的命运的，是时代的危难，是我们民族文化的不同特质，更是他们个人的抉择。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言近旨远，在“抗日”的主题之外，还带给人更多元的思考。